2022在金鸡看影展，不用关心立项和票房的艺术日子

11月某个周日的早上8点10分，轮渡准点从厦鼓码头驶出，前往三丘田码头。寥寥二十来个游客站在甲板上，期盼地望着20分钟短短航程后的目的地。客运公司的职员兼向导通过扩音器，说着日复一日的解说词，“鼓浪屿与厦门市隔海相望，被誉为‘福建威尼斯’。”

没完没了的疫情，让鼓浪屿变得人迹罕至，这座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小岛，恢复了被误解、被讥讽“不过如此“前的清秀宁静样貌。走在中西混搭旧建筑组成的阡陌巷道中，我想着船舱里关于”福建威尼斯“的解说词，开始对比厦门和威尼斯这两座城市，以及在它们躯体上发生的电影节。

曾几何时，威尼斯电影节难得的闲暇时间，电影人和媒体记者们，也喜欢暂时逃离大银幕，从电影宫所在的丽都岛，搭船去往五光十色的水城主导，偷闲观光。这么一来，作为电影发生地的厦门岛和旅游观光地的鼓浪屿，就与威尼斯和丽都岛形成一道颠倒错位关系。银幕上的故事与景点里的风情，始终都在水一方。

福建威尼斯始终不是意大利威尼斯。早就旅业自信起来的我们，确没必要把自家好地方都冠以“中国版的XXX”头衔，不再游人如织的鼓浪屿乃至整个厦门岛，并不比威尼斯逊色。然而，围绕奖项的电影节就是另一码事了。

当然，它们从名称到性质就完全不同。一个是“国际电影节”，参赛和颁奖针对的是普罗大众甚至绝大多数资深影迷都还看不到的全球范围内新片，通过节展放映和评选，制造出期盼心理。另一个是“华语电影奖项”，与香港金像奖类似，是对公众已经看过和熟知的华语电影作品的表彰大会。

然而，在当下电影市场持续没有新片供给，大盘缺少进口片和强劲国产大片拉动的情况下，不论是影院还是行业中上游的电影人和创作者，都处在巨大的不确定性和困顿中。金鸡奖的“热”与市场的“冷”处于两个极端。在这场盛事举办的同时，更多人在期待行业能真正回暖。

幸好，以行业表彰晚会为绝对核心的金鸡奖，自1992年在桂林那届起，就拉开了国际影展的帷幕，来自日本、法国、俄罗斯、波兰等10个国家的24部影片前来参展。截至2021年，“金鸡国际影展”共放映了600余部外国电影。在无片可看的2022年内地银幕，11月中旬的厦门成了一座幸运岛，影迷们还能集中来到一家大型影城，共同在大银幕前，欣赏近40国参与制作的34部国际影片、23部华人青年短片、8部为庆回归而修复重映的香港经典电影，以及8部还没定档公映的国产新片。

电影展映、VR影展、创投大会、颁奖典礼等当下电影节展的组成部分，分别安排于厦门岛的不同大型场地，互不影响，场面的归场面，商业的归商业，电影的归银幕。不太方便交际的地理空间，或许能实现贾樟柯在最近一次论坛中的愿望，少打听票房高低、立项过否，而是真的“很想谈谈艺术”。

电影大观园里看众生

在这次不含《教父》三部曲在内的31部参展作品中，金鸡国际影展选出10部，成为竞赛影片，并相应地颁发出最受欢迎影片（《戏梦空间》）、最受欢迎导演（乌苏拉·梅尔《线》）、最佳男演员（赛义德·普尔萨米米《金币灰黄》、最佳女演员（倍赏千惠子《岁月自珍》）等奖项。但并未像其他国际电影节展那样，再将片目细化后分散到不同单元中。

在影展艺术总监方美宝看来，“跟北京、上海国际电影节相比，金鸡影展的片目不算多，再分下去没意义，而且各地也都在做导演回顾、国别或地区体系影展，继续这么做也缺乏新意。”她在观影手册前言“我们的DNA”里就写到：我们囊括了更多来自世界不同电影节的官方邀请电影和得奖作品，暂且摈弃了小单元，一并放在全景单元的大观园内。

为此，她个人每年从头到尾会通过节展和各国电影中心，看到来自世界各地“大观园”的400部左右最新作品，这还不包括因为感觉太血腥色情，而中途退场或按下停止键的，反正那些影片也不可能入围内地影展。接下来就从各大影展或导演制片手里直接购买版权，“400部里挑出三四十部并不难。而香港经典4K影片，都是早已设计好回顾主题的，和国际影展的做法不一样”，方美宝介绍了自己的选片工作。她希望呈现给观众的效果只有一个——在有限的片目和场次中呈现更缤纷的文化。

我个人看了其中16部，在没提前阅读剧情简介情况下，纯粹因为巧合，选择到大量女性视角和西语世界的影片。

阿根廷的《中间时代》，算是完整呼应疫情时代的有趣小品。在新冠病毒初期全球都隔离在家时，一家三口都只能在线工作和学习，戏中戏着打造一场“等待戈多”的游戏。电影前半段的自嘲和奚落，完全融入到我们依然无法摆脱的困局生活中。但它也就只适合一部短片的长度，往后拉长了，就因容纳不下戈多式的虚无，而显得瞎胡闹了。同样是西语电影的《瓦西尔》，是一个能够打动旅行者的沙发客故事，一位保加利亚流浪汉滞留马德里，因为出众的桥牌和国际象棋技能，在俱乐部混得风生水起，却依然没有身份地赖在好心收留他的当地老头家中。这种旅居状态，是神奇而迷人的。

《公主的品格》，在当下节展一大堆所谓“女性主义”电影里显得格外出挑。在呈现颠覆经典《茜茜公主》后的另一面时，也加入非常多作者的当代性表达，甚至于配着当代英文流行摇滚的韵律，去突破性地改写个人命运。美丽皇后总得任人期盼地穿着紧身束衣，而历史偏偏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迷失季节》，则是俄罗斯青春版的“雌雄大盗“，伴随着嘻哈、电音等一众潮流元素，去复写和合唱叛逆金曲《墙上的另一块砖》。从辽阔北地景别到残酷童话小屋，有着毛子式的准确狠劲、又没日式花哨二次元的，讲述着真爱至死、叛逆不停的飞蛾扑火故事。

舒适的观影体验离不开出众的中文字幕。这得感谢江湖人称“社长”的奇遇电影主理人William，这是他参与金鸡国际影展的第三个年头，以一贯的共享精神和品质要求，制作能让中国观众习惯“阅读”的字幕。“还有四五部因为有国内版权方，能直接提供字幕，但也由我们进行校审，以及影展手册也是我们翻译撰写的”，社长介绍着自己团队的工作。

更早之前，在影迷热衷的资源领域，“奇遇字幕组”就是中文翻译的品质保证。“2015年成立之初，是为了引荐很多没人翻译的冷门佳作，但7年后，那些佳作早已不是冷门，加上目前字幕组也够多了，我们也就再没存在的必要。解散后，我们除了运作奇遇电影公号，还给各大影展翻译字幕。北京、上海这些一类城市的节展，会有固定合作的字幕翻译公司，多年下来，中文字幕质量已经非常稳定了。而金鸡的字幕翻译流程也跟别的影展没太大区别，整个流程很严谨，有的片子得来回校对好几遍。”严谨带来的成果有目共睹。这次影展上一部超高口碑的俄罗斯影片《迷失季节》中，有一场突如其来的震撼场面，帮助藏匿一对小情侣的疯癫老头，突然用猎枪威逼男孩趴倒就范，“知道人们为什么叫我‘老菊’吗？”

“老菊这中文绰号就是我取的！”社长得意于对自己的工作成就。

跟放映机谈恋爱

习惯于在电影节展上，以一天六七部的数量，高强度刷场次的影痴，会对金鸡国际影展的非周末日子感到不习惯。因为过了外来嘉宾到场交流的影展前几天，往后的白天工作时间几乎就全没排片。金鸡影展执行负责人林喆介绍，“这是顾及到本地上班族的可行时间，也不必征用影城正常时段的档期排片。与北京、上海有着足够数量的节展观众不同，厦门观众的生活比较规律，加班也不会太晚，7点后开映影展片目能保证上座率。”

这样松弛下来也好，一些同时想兼顾业务和兴趣的电影从业者，也会青睐较为宽松的场次安排。马不停蹄打卡、进场昏头大睡、醒来豆瓣打分，除了满足强迫症心理，其实是很难真正享受到艺术、吸取到养分的，不如停个把小时，跟同道中人以及终于谋面的网友喝杯茶、吃顿饭，聊聊各自观影经验。

一位在泉州工作和生活的公职人员小丘，就是周五下班后，驱车赶到厦门万象影城，在伊朗电影《金币灰黄》开映前，才和笔者初次见上面的。而我们在微信上相识，其实是2018年的俄罗斯世界杯现场观球群。这位小伙自称是伪球迷真影迷，附近城市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影展是绝不会错过的。他的朋友圈里认真长篇大论地思辨着，“也许是对‘庸常’生活的反叛，更多的确出于热爱，又用理性引导热爱。比如去年的25张和今年的临时再补的2张，都是自己被‘奴役’到的地方。这既是珍惜片子的稀缺属性，又是一种暗含着贪婪求全欲望的‘怕’”。

最终这一届金鸡影展，小丘购买了21场电影票，周末就在附近的快捷酒店开房住下。而周一、周二、周三的连续三部教父，他都愿意开车往返三小时。就这么着，每天四分之一的时光，就在银幕前和对银幕的憧憬中过去了。他还把自己的排片表发给不久前迷恋上的一位远方女孩，不久之后，不知道是因为距离还是兴趣，他似乎失去了那位女孩。

说不上电影和爱情孰轻孰重，但让我想起有则微信对话里的笑话：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我是谈了台放映机吗？520你在看电影，七夕你在看电影，214你还在看电影，我生日你生日你都在看电影，白天看，晚上看。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等下，我在看电影。”

和小丘告别那天，我看了此次金鸡影展一部无争议的最烂影片，来自白俄罗斯的《雷声将至》。看完《教父3》的小丘比我提早半小时离场，在影城外等我，为让我安心看片不要着急，说自己恰好安静一下，写点东西。而我也为了不打扰他的安静创作，而煎熬着看完这部没被策展人“扫雷”拿去的二战扫雷故事。

结尾字幕刚升起，我就夺路而逃。小丘在关门了的餐厅边，用笔纸记录着自己的影展心得。我们聊着被科波拉善意改写了的《教父3》结局，就此别过。

在海峡边早早升起的阳光中醒来，看到他夜里发出朋友圈，“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部电影和一本小说吧。我的主题可能是爱情，你的主题可能是事业奋斗，他/她的主题可能是科研是抗争等等。”而我又赶去搭乘第一班渡轮，再次前往鼓浪屿。置身无片之年，吹着11月的舒服海风，这日子竟然像极了曾几何时的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