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地法院认可和执行香港仲裁裁决走向“一体化”

自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后，内地与香港之间的交流愈发频繁。由于香港施行不同于内地的社会制度和法律体系，当涉及内地与香港的仲裁问题时，相互认可与执行仲裁裁决对争议的解决起到了关键作用。

【基本案情】

2014年10月20日，香港国际仲裁中心就英特尔投资（开曼）公司、英特尔投资公司、德国电信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三申请人）与黄书映等被申请人之间合同纠纷作出HKIAC/13043号仲裁裁决，黄书映在该裁决下有支付责任。而后，三申请人向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以下简称深圳中院）申请执行HKIAC/13043号仲裁裁决，该院以（2017）粤03执字第310号立案执行。

（仲裁，是不同于法院司法体系的一种多元化争议解决方式。文利/图）

在310号案执行中，黄书映以深圳中院无管辖权且应当先行“申请认可”等为由提出执行异议，深圳中院以（2017）粤03执异97号立案审查。该院审查认为，《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内地与香港特别行政区相互执行仲裁裁决的安排》（以下简称安排）未就香港仲裁裁决在内地申请承认事宜作出规定，并不代表无需申请承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二百八十三条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的解释》（以下简称民诉法司法解释）第五百四十六条，香港仲裁裁决如需在内地强制执行，必须先向人民法院申请承认。据此，深圳中院2017年9月29日裁定驳回三申请人的强制执行申请。

2018年4月11日，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以下简称武汉中院）以（2018）鄂01认港1号受理三申请人与黄书映之间申请认可HKIAC/13043号仲裁裁决一案。经武汉中院释明，在2018年12月13日撤回认可申请之后，三申请人向武汉中院申请执行HKIAC/13043号仲裁裁决，武汉中院以（2019）鄂01执2号立案执行。

在该2号案执行中，黄书映以HKIAC/13043号未经内地法院审查和裁定执行之前，不属于内地法院强制执行依据，且与关联案例裁判相悖为由提出异议，武汉中院又以（2019）鄂01执异387号立案审查。该院审查认为，立案执行（2019）鄂01执2号案符合安排第一条的规定；根据安排立法目的及其相关规定，三申请人可以直接向该院申请执行香港仲裁裁决，而非先经申请承认认可后才能申请强制执行。据此，武汉中院于2019年9月9日裁定驳回黄书映的异议请求。

【法务分析】

在（2017）粤03执异97号案与（2019）鄂01执异387号案当中，深圳中院与武汉中院两种截然不同的裁定结果不禁让我们反思，香港仲裁裁决在内地法院强制执行是否应当先行“申请认可”？换言之，“申请认可”是否为强制执行的前置程序？对于这一问题，安排中通篇未见“认可”字样，安排第一条规定，“在内地或者香港特区作出的仲裁裁决，一方当事人不履行仲裁裁决的，另一方当事人可以向被申请人住所地或者财产所在地的有关法院申请执行。”武汉中院以“申请认可”并非内地法院强制执行的前置程序为由裁定驳回黄书映异议请求表面看来似乎并无不当。但是，武汉中院的裁判观点并不符合安排的抽象性规定以及不断演进的司法解释。

安排以一个独立的条文——第六条规定：“有关法院接到申请人申请后，应当按执行地法律程序处理及执行。”此处的“处理”与“执行”并列，在从广义上可以被解释为强制执行之前的“申请认可”程序。同时，“按执行地法律程序”的规定也为解释有“申请认可”前置程序提供了依据。

例如，早在2008年，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民事案件案由规定中规定“申请认可和执行香港特别行政区仲裁裁决”这一案由；2015年民诉法司法解释第五百四十六条第一款规定“外国仲裁裁决”强制执行的“申请承认”前置程序，第五百五十一条规定涉港澳台民事诉讼案件可以参照适用涉外民事诉讼程序的特别规定；2017年底通过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仲裁司法审查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第一条规定，“仲裁司法审查案件”包括“申请认可和执行香港特别行政区、澳门特别行政区、台湾地区仲裁裁决案件”等类型。

前述司法解释的规定在不断明确及强化我国内地法律程序要求在强制执行香港仲裁裁决之前应当先行通过“申请认可和执行香港特别行政区仲裁裁决”这一独立程序。法释［2015］14号《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认可和执行台湾地区仲裁裁决的规定》第三条规定强制执行台湾地区仲裁裁决的“申请认可”前置程序。在给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的关于申请认可和执行香港国际仲裁中心仲裁裁决的［2016］最高法民他63号复函中，参照法释［2015］14号的规定，最高人民法院明确强制执行香港仲裁裁决也适用“申请认可”前置程序；并且，在2017年发布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仲裁司法审查案件归口办理有关问题的通知》中明确强制执行港澳台仲裁裁决一体适用“申请认可”前置程序。2019年，武汉中院受理（2019）鄂01执2号案及以（2019）鄂01执异387号执行裁定书驳回黄书映异议申请凸显安排有进一步优化完善的必要性。

2020年11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通过法释［2020］13号《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内地与香港特别行政区相互执行仲裁裁决的补充安排》（以下简称补充安排）。补充安排第一条规定：“安排所指执行内地或者香港特别行政区仲裁裁决的程序，应解释为包括认可和执行内地或者香港特别行政区仲裁裁决的程序。”在第二条中将安排第一条修改为“内地人民法院执行按香港特区《仲裁条例》作出的仲裁裁决，香港特区法院执行按《中华人民共和国仲裁法》作出的仲裁裁决，适用本安排。”从司法解释层级明确强制执行香港仲裁裁决适用“申请认可”程序前置。作为国际通行的争议解决方式，仲裁在粤港澳大湾区法律合作交流、争议解决、营商环境建设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补充安排的施行在司法解释层级解决了实践中执行香港仲裁裁决的裁定冲突问题，促进了内地人民法院强制执行港澳台仲裁裁决一体适用“申请认可”前置程序的协调统一，对于推动粤港澳大湾区规则衔接、机制对接，全面提升大湾区法治建设和国际竞争力具有重大意义。

［作者贺树奎系北京市京师（深圳）律师事务所联合创始人、仲裁业务发展中心主任］

（本文刊发于2022年11月1日中国商报法治周刊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