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日，写给牺牲在反击战前线的154位战友

作者：贾永

广西凭祥法卡山下，长眠着我的154位战友。他们牺牲在41年前杜鹃正红的5月。他们的年龄大都只有十八九岁。

又一次来到我守卫过的地方，

又看到了这片熟悉的群山。

牧归的水牛还是那样悠然，

村寨的夜晚还飘着稻草味的炊烟。

开遍山岗的木棉红似火焰，

激荡，我的心田。

哦，我又看到了她，

那风中摇曳的剑兰。

她深情的望着我望着我，

目光犀利而又温暖。

曾经的岁月扑面而来，

我的耳畔仿佛响起隆隆的炮声，

硝烟，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是四十一年前的一个黎明，

一群绿色的身影，

闪进雨雾蒙蒙的山峦。

战火灼伤了界碑，

年轻的士兵为尊严而战。

炮弹，就在身边炸响；

弹片，擦着头皮乱蹿。

跃出堑壕的冲锋，

每一次都是那样的一往无前。

炮火燃红夕阳的那个黄昏，

你倒在了阵地前沿，

你吃力地掏出一帧残缺的照片，

还想，还想再看一眼，

那是你白发的母亲，

一张慈祥的笑脸，

还有与你年纪相仿的一个姑娘，

羞涩地拧着长长的发辫……

北方的小麦正在抽穗，

你曾想夏季来临，

回家看那姑娘和丰收的麦浪，

你总说南方的大米不如你家乡的白面。

鲜血，从你头上汩汩涌出，

我的泪水湿了你粘满泥水的脸……

你就这样带着笑容闭上了眼睛。

那一天，离你二十岁生日还差七天。

五月的鲜花格外鲜艳，

年轻的面孔凝固成永远的灿烂。

年迈的母亲未能见你最后一面，

麦子还未收下，家里没有那么多的盘缠。

姑娘从远方赶来取回你的军功章，

带回浸了鲜血的泥土和一束阵地上的剑兰。

母亲把你出征时的合影紧紧的贴在胸前，

这张烧焦的照片，

陪了老人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夜晚……

那年冬季，你那善良的母亲啊，

执意用那几百元的抚恤金为姑娘置办嫁妆。

扑在老人的怀里，那姑娘泪水涟涟。

老人拍拍姑娘搐动的肩头，

“傻孩子，谁家嫁闺女不花钱？”

剑兰，留在了老人身旁，

母亲含泪微笑：

“看到了剑兰就像俺那娃儿在眼前。”

几年后，姑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女孩留在了父母膝下，

男孩送到了你母亲身边。

虽然未能成为你的妻子，

姑娘又怎忍心让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

南方的剑兰本不适合北方的气候，

母亲却把剑兰和孩子养得一样茁壮。

孙子上完大学又去山村支教，

行囊中悄悄放进了你那张出征的照片。

白杨树下，

母亲还像送你参军时那样深情远望，

只是，只是挺拔的背影开始曲卷，

脚步变得愈发蹒跚。

姑娘把你母亲接到家精心陪伴，

没有血缘的这个家同样那么温暖……

转眼间，那姑娘与我一样两鬓斑斑。

我们相约杜鹃花开的时节，

重返南疆与你相见。

走进你长眠的地方就像走进威武的军阵，

你，还像上战场那样挺立在第一排的最前。

我蹲在你的身旁为你敬酒点烟，

她扑向你的墓碑就像拥抱你年轻的躯干。

那一天我们与你聊了很久很久，

又一同在你身边种下了那棵剑兰。

那是你母亲最后的心愿：

有剑兰与你相伴，

母亲和家乡就不再遥远……

浅浅的月儿爬上相思树尖，

我们伫立你的墓前再看你一眼。

晚风轻拂你的战友我的白发，

吹动你的恋人她的泪眼。

山林间有不知名的鸟儿轻轻呢喃，

仿佛还在诉说你的勇敢你的誓言：

边疆，就是自己的第二故乡，

无论是生、是死，

都会注视着这方生长剑兰的山野，

都会，

都会默默守护这条蜿蜒的国境线。

这是当年清明节，广州《羊城晚报》记者在友谊关下为我拍摄的照片，也是我的第一张彩照。那一年，我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