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人口

先前，故乡的人口并不少，到了现在，人口比较少。

在旧社会，穷人想怎么生就怎么生，但穷人不会无限制生下去，而是会慨叹命运不济，多生一个孩子，就多受一份罪。要是知道世界如此苦痛，就不会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来受罪了。于是，故乡的穷人们大多不喜欢多生孩子，可是越是不喜欢多生孩子，就越多生了孩子。

只是片刻的欢愉，就能让孩子产生。即便男人忍着点，也不是很有效。奇怪的是，越是穷人就越生男孩，越是地主就越生女孩儿。于是，有穷人就说，咱生了男孩，就是为了以后娶了地主家的女孩，做上门女婿，吃他的喝他的，享清福。

而真到了说媳妇的年龄，穷人的男孩子是不能娶了地主家的女孩的，门不当户不对，当然不会成婚了。要是地主家的姑娘有些残疾，就有可能下嫁给穷人家的孩子。就像现在权贵家的女孩，好模好样的绝对不会找穷人家的孩子结婚，而是要找本阶级的孩子结婚。

解放以后，地主们被打倒了。不但地主和地主婆受到了批斗，而且地主家的房子和地都被平分了，穷人们翻身得解放了，有自己的土地，也有自己的政权，没事的时候就要开批斗会，不但要批斗地主和资本家，而且还要批斗自己的懒惰思想，检举揭发群众队伍里的地富反坏右。

按理说，人们生活条件并不好，就不会多要孩子。尤其是自然灾害的时候，人们吃不上喝不上，要“瓜菜代”，用蔬菜和瓜代替粮食。吃饭的时候能吃饱，可是不到半天肚子就饿了。人们到地里干活，基本上撑不下半天来。吃红薯，吃白菜，好吃，却不扛饥。夜里，人们早早睡觉，不点油灯，怕费油，也不熬夜，怕肚里没食，撑不下去。

早早上炕，却没什么娱乐节目，就只能干一些苟且之事。天天干，就会造出很多小孩来。莫言的小说写过这段历史，说他们村那一批小孩叫“地瓜干小孩”，原因是爹娘吃地瓜干生下来，没粮食吃，只能吃地瓜干，却在晚上不老实，在炕头上撒欢，也就生了很多小孩儿。

村里的乡亲们吃红薯，吃北瓜，吃南瓜，吃红萝卜，吃白菜，就是缺少粮食。村里的老头说，他们那一批孩子就是红薯、北瓜、南瓜什么的转世投胎的，不然一个个脑袋都像北瓜或南瓜，身体就像红薯，中间粗，两头尖。

人们的观念比较保守，要生男孩，而且一定要有男孩。要是生了女孩，就要接着生孩子，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孩，还要生第三个，有的生了五六个，还见不到男孩的身影，即便让女孩儿穿男孩衣服，也不能改变她们的性别，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乡亲们都爱面子，说出去要儿子，生了好几个闺女，儿子一直不来，到村头的土地庙烧香也不行，到跳大神的家里拴娃娃也不行，怪媳妇不能生儿子也不管用，就一个劲儿地念叨生儿子。结果又生了一个闺女，就让闺女穿了小子的衣服出去玩，说是生了儿子，起码能满足人们的好奇心，也能对下一胎的儿子起到“引领”作用，就像是引导母鸡下蛋的时候，在鸡窝里放一个“引蛋”一样。

有人想儿子想疯了，闺女一大堆，只能不停地生，竟然把一个闺女给淹死的尿盆里，还有的送人了，算是让孩子逃了活命。毕竟，家里粮食不多，多一张嘴就多一份粮食，多一份粮食，大人就多一份负担。

到了人们不再互相批斗的时候，计划生育就来了。为了避免被罚款，人们想了各种招数，但在绝对权力面前，大多失效。有人私自给妇女去掉结扎的环子，被人举报，就被逮捕了。还有人成了“超生游击队”，到处躲藏，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人把孩子送人，算是权宜之计。还有人把媳妇藏了，算是掩人耳目。

人们只知道多要孩子会受到惩罚，但为什么不能多要孩子，却不是他们能够考虑的问题。或者，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计划生育，不知道为什么乡亲们说计划生育不好，而干部们却宣传计划生育好。

大多数家庭都要了二胎，比起父辈动辄五六个、七八个孩子的家庭来说，负担要小多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负担的事。家里有七八个孩子，孩子不用大人照看，大的照顾小的，自己就能长大，不需要付出什么巨大的成本。到了二胎的时候，家里都要孩子上学，也都要孩子好好学习，吃的喝的都有了，也就有些付出了，但不至于供不起孩子读书。到了后来，家庭只要一个孩子，即便有政策鼓励多要孩子，还是没人喜欢多要，说是负担重，尤其是要了男孩，要给他在城里买楼房，就白干了一辈子，等于给他打工了。

于是，人们大多喜欢女孩，说女孩才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女孩结婚以后，嫁到城市里，爹娘可以跟着女孩住，可是，男孩结婚以后，明明楼房是自己买的，或者是自己爹娘买的，爹娘却不能到家里住，以免被儿媳妇嫌弃。除了看孩子，接送孩子上学等，不然男孩的爹娘绝对不会到孩子家里住，以免自找没趣。

故乡的人口少了，孩子们也不出门了，怕有什么危险。再也没有孩子们到地里疯跑的情形了，再也没有人们一起到地里种地或收获的情景了，再也没有人们一起开会讨论问题的情景了，再也没有人们东躲西藏逃避计划生育的情景了。有的只是一些空巢老人看着孩子，守着老屋，青壮年都出去挣钱了，村里的人口也就少了。

农忙的时候，青壮年不用回来，都是机械化作业，掏钱就能收获，或者直接把地里的庄稼卖掉，在地头数钱就行了。

一切都那么便利，都那么自然。可是，他们早就忘掉了“瓜菜代”的年月，也忘掉了曾经的苦难。或许，这是一种进化的表现，抑或是一种退化。但不管怎么说，故乡的人口减少了，人气就不旺了，发生过很多偷鸡摸狗的事，也有打架打死人的事，但并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也不能让年轻人回到故乡。

或许，故乡的人口就像流水，哪里有钱就流到了哪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