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巧断绣花鞋案

明末清初年间，正定府拐角铺村，有个王老员外。王老员外五十岁上，得了个独生儿子，叫王定保。

王老员外老来得子，乐得他眉开眼笑。王定保八岁那年，王老员外望子成龙心切，托人送礼地花了不少钱，将王定保送到正定城内一家私塾读书，盼着王定保能一心认真读书，学一身真本事，将来好为王家门族荣宗耀祖。

私塾先生是个很古板的老学究，人称“古板先生”。古板先生原来教着俩学生，一个叫韩二，一个叫金三。王定保是后续来的，人虽小，却懂得刻苦读书。常言说，快马加一鞭。

古板先生对王定保管教甚严，一天到晚像看守犯人似地，逼着王定保读书。只要发现他稍有松懈，就让他饱享戒尺拍打之苦。就连王定保上厕所都给他限定了时间，若超过时间还没到书房读书，古板先生就会把王定保吼来罚跪。直搞得王定保每天绷紧着心弦，巴望着能得个机会放松放松。

话说有一天，吃过中午饭后，古板先生应一位老朋友邀请，要去外地参加一个聚会。时间挺长，三天后才能赶回来。启程前，古板先生再三严令王定保三人，不许偷懒贪玩，要苦读圣贤书。

古板先生走后，韩二和金三心里就乱了神儿。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直鼓动王定保：“反正先生不在身边，乘机散散心也无妨，免得天天这样把脑袋憋炸，闹出神经病。”

王定保经不住引诱，就合上书本，和二人玩起了游戏。王定保扮演刘备做皇上，韩二和金三扮演关羽、张飞。三人越玩越开心，早把古板先生的严令忘了个一干二净。

三人玩了一阵子三国戏，渐渐地就觉得不够开心了，商议换个新花样。韩二和金三早就对玩儿麻将产生了浓厚兴趣，心说，何不趁机玩儿个痛快呢？于是，这二人就找来一副麻将牌，邀王定保凑手玩儿几把。

三人订了君子之约：谁若输了钱，必须当天兑现。如不兑现，赢主就告到对方家里讨债；如再不兑现，就扒掉他的衣裳，送当铺当了钱顶债；三人互相击掌，就抓牌开始赌博。结果，几个回合玩下来，王定保输了整整八吊钱。

韩二和金三赢了钱，乐得合不拢嘴， 就逼王定保交钱兑现。这下子，王定保可犯了难。他身无分文，哪有八吊钱给二人呢？王定保被逼无奈，只好冲二人多说好话，请二人高拾贵手，别动真格的。怎奈耍钱场上没情义，谁拿着好听话当钱花？ 韩二和金三不依不饶，厉逼着王定保交出八吊钱。否则，二人就告到王定保家里去讨债……

这一来，王定保更是龙王庙里着火——慌了神。万一这二人告到自己家里，那可就糟啦。父亲知道了这事儿，非气个半死不可。 王定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恨不能一跺脚踢出八吊钱来。 他想啊，想啊，就猛地想到了一个人。

离正定城北八里地处，有个张家湾。张家湾村有个叫张灵姐的姑娘，年方十七岁。王定保和灵姐姑娘关系不一般，两人原是姑舅表亲。经双方老人包办，给他俩订下了终身。眼下因王定保正上学读书，灵姐姑娘还没过门。王定保从小害羞，自从和灵姐姑娘订亲以来，很少往张家湾走，怕让别人说闲话。如今他赌博输了钱，又无路可投，就想请灵姐姑娘帮他解燃眉之急。王定保请两位赌友宽容一天时间，好让他借钱来还债。韩二和金三见状，只好答应了王定保的请求。

王定保债务在身，直压得他心神不安，哪儿还有心思读书，就往张家湾村赶路。走到半路上，才感到白天去不妥，舅父、舅母见了万一盘问起来，自己做了丢人现眼的事，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呢？王定保不敢再往前去，就钻进一片高粱地，眼睁睁地盼着天色快黑下来。

王定保等啊、等啊，好不容易盼到了日落西山。这才钻出高粱地，继续往张家湾村赶路。赶到张家湾村时，天色已经漆黑，伸出手看不见五指。

王定保来到灵姐姑娘家门口，却又难为情起来，心说：自己做了丑事，可不是脸上贴着金来报喜的。见了未过门的媳妇，也是小曲儿好唱口难开呀。这真是一失足引来万千难，嘴里有苦难诉谈。王定保万般愁肠转，又想到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住在前院的存姐姑娘。存姐姑娘心灵嘴快、性情泼辣，比灵姐姑娘小两岁，两人是亲叔伯姐妹。

王定保扭身来到前院，见厢房里还亮着灯，就轻轻敲了敲门，生怕惊醒了住在正房里的二舅和舅母。存姐姑娘还没入睡，正在灯下绣花。听到敲门声，赶忙放下针线，打开门一看，惊喜道：“啊， 原来是表哥你来了？怎么这工夫到了？快进来。”

王定保进了屋，没回答存姐姑娘的问话，只是将双手一拱，彬彬有礼地问道：“表妹，舅父、 舅母一向可好吗？”

“好！好！多谢你挂念。”

“那，你姐姐灵姐，她一向可好？”

“好！好！没病没灾的，挺好。”

“那，表妹，你一向可好吗？”

“好！好！没病没灾的，挺好。”存姐姑娘应答着，又好笑地说：“真是读书多了礼节重。表哥，你这么晚的来了，难道只是为了问好的吗？”

“唉！”王定保一咧嘴，像含着一块苦瓜似地长叹了一声：“你们都好，唯独表哥我可不好了！”

“啊！”存姐姑娘一惊：“表哥，你这是啥意思，出了啥事啦？”

王定保满面羞愧，将自己输了钱的事说了一番。

存姐姑娘听罢，一蹦老高：“啊！ 表哥，你不好好读书，怎么去干这种事？”

“唉，前悔容易后悔难。”王定保连头也不敢抬， 说道：“你借给我八吊钱，帮我还了这笔赌债，我保证今后再也不干这事了！”

“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存姐姑娘有意难为王定保，好促使他以后下定决心改邪归正，便说道：“钱我有的是，可太不凑巧，昨天有人都借去了，眼下一文也没有。甭说你借八吊钱，借个片片都没有。”

王定保忙又说道：“那，你就借给我几件好衣裳，送当铺当了钱还债吧。

“啥？亏你想得出来。”存姐姑娘又好气又好笑：“衣服我也有不少，可也太不凑巧，昨天有人借去穿了，你借块布都登天难。”

王定保撞了软钉子，急得差点没哭出声来：“既然表妹不肯帮忙，那我就走了。走到半路上，我只好去上吊。”说罢，起身便要走。

“啊！别、别。”存姐姑娘见状，不禁大吃一惊，心说，表哥被逼得无路可投，保不准心思一乱，会真的寻短见。这怎么能了得？于是，急忙拦住王定保，让王定保等一会儿。而后，存姐姑娘就赶忙来到后院，找灵姐姑娘商议想办法。

灵姐姑娘听说王定保输了八吊钱，她又急又气。急的是王定保不当家不做主的一个穷学生，到哪儿弄这么多钱还赌债呀。气的是王定保不专心读书，却干出这样的丑事。有心帮着王定保过了这一难关，可辛辛苦苦挣来的饯，却往那无底洞里扔，实在是疼死人的冤枉事。存姐姑娘替王定保说了好多好话，灵姐姑娘却不答应。

存姐姑娘心里急得似火烧火燎一般，只好说道：“姐姐，我看表哥确有悔改之心。可他说了，若是今天借不出钱，他就要去上吊呢。”

“啊！”灵姐姑娘一听，坐不住了， 她心里一惊，紧紧抓住存姐姑娘的双手，急切地问道： “妹妹，这可是真的吗？”

存姐姑娘见状，心里暗生好笑， 索性又添了一把火：“咱姐妹俩谁和谁呀，我啥时候骗过你？ 表哥还带着一条准备上吊用的绳子呢。”

“啊！”灵姐姑娘听罢，又惊叫了一声，心说，在人命关天的节骨眼儿上，自己可不能袖手旁观了，只是自已也是不当家不理财，哪有八吊钱给王定保呢？ 灵姐姑娘心慌不安，只好找出自己几身衣裳给他送当铺去还债。她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找出了几身衣裳，全是崭崭新新的。 灵姐姑娘又将自己仅有的两吊钱找到，又怕让存姐姑娘见了说笑话，就趁存姐姑娘没主意，偷偷掖到了衣裳里。然后，匆匆忙忙地用包袱皮打成包裹，让存姐姑娘交给王定保。

存姐姑娘接了包裹，急忙回到家里。 王定保一问，才知道里面包着五身新衣裳， 是灵姐姑娘给备办的。王定保当物还债心切，顾不得打开查看，再三向存姐姑娘道过谢，就提上包裹，一路小跑直奔正定城……

再说正定城内东大街上，有一家当铺。掌柜的是个姓李的武举，此人会几招拳打脚踢，在正定城内很有名气。他养着许多打手，名份上开当铺，其实这只是个幌子，坑蒙拐骗赖，啥缺德事他都干。

这天晚上，李武举和狐朋狗友们在一块玩儿麻将寻乐，直到深夜才回了家，刚躺到床上，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李武举一边穿衣起床，一边心里纳闷：深更半夜的，能是谁来了呢？等打开门一看，却见是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小伙子满头大汗，“呼哧呼哧”一个劲儿地喘粗气，手里提着一个包裹，不知装的啥东西。

内行人不问外行话，李武举知道是来了主顾，忙将小伙子让到屋里，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嘿嘿，小兄弟，要当啥物呀？”

小伙子正是从张家湾借当而来的王定保，他将包裹递给李武举，忙答：“当几身新衣裳。”

李武举将包裹解开，要先验货后定价钱。只见有单衣、有棉衣，全是新的。不料，李武举往下一翻，却见从衣裳里掉出一只绣花鞋和两吊钱。顿时，李武举像坠进了迷魂阵中，心说，今天可真是奇了怪啦，我干了多年的当铺生意，应酬的主顾不少，可都是来用物当钱，却从来没有见过以钱当钱的。再说，哪有只当一只绣花鞋的道理？物大有毒，事奇有鬼。这小伙子行色慌张，这些东西分明是他偷来的。

李武举利欲熏心，不禁又心生歹意，暗说：我若一口咬定这些衣物是从我家偷的，再把他送到官府治罪，这些东西不就自然而然地划到我的名下了吗？兴许知县大人念我抓贼有功，还会给我一笔赏钱呢。想到这儿，李武举冲屋内大喝一声；“来人哪，抓盗贼！”

王定保闻听，吓得不禁打了个激灵，往四周一看，这屋里只有自己和李武举，哪有盗贼的人影呢？正莫名其妙之际，却见从里屋闯出两名打手。两名打手到了王定保身前，不由分说就将王定保摁倒，用绳子抹肩头拢二背，绑了个结结实实，王定保急忙质问：“冤枉！你们为什么抓我？”

李武举冷笑道：“哼！贼小子，这些东西是你在我家偷的。今天被我抓住了，要送你见官治罪！”说罢，将包裹重新打结好，和两名打手押上王定保，赶到县衙门。

知县听说李武举抓住了一个盗贼，急忙升堂问案。李武举口口声声说王定保偷了他家的东西，并将“赃物”交给知县为证。知县听了陈述，又将包裹打开仔细验过，也感到事出奇怪，让李武举暂且回家，随时听候县衙传唤。

李武举走后，知县连夜审问王定保。王定保口含黄连，有苦自知，既不敢说出自己赌博输钱之事，又羞于说出到张家湾猎当之实，只是口口声声喊：“冤枉啊，冤枉！”

知县不知内情，见王定保拒不认罪，又说不出啥来，便“啪”地一拍惊堂木：“嘟！大胆的王定保，现有物证在此，莫非是你想抵懒不成？你到底有什么冤枉，快从实招来！”

王定保见知县动怒，吓得又不禁打了个激灵，知道再死要面子不说实情，就该让自已受皮肉之苦了，这才如实将前情叙说了一番，并再三说明，因自已当物还债心切，没顾上打开包裹查看，就慌慌张张地赶到当铺。万万没料到，竟遭到了李武举的诬陷。

知县听了王定保的陈述，有些半信半疑。他决心将此案一查到底，弄个水落石出，于是先命衙役将王定保监押起来，待案情查明后再行处理。随后，又让衙役速到张家湾村，传灵姐姑娘和存姐姑娘来县衙当堂对质。

回头再说灵姐姑娘，她将包裹交给存姐姑娘，送存姐姑娘走后，本想借机去存姐姑娘家，和心上人王定保见一面，向他说明衣内偷藏了两吊钱的事。怎奈男女授受不亲，虽说自己和王定保订了亲，可毕竟还没过门，哪能随便来来往往呢？因此，灵姐姑娘只好打消了见王定保的念头。

她见刚才找衣裳时翻乱了衣柜，就整理来。这时，灵姐姑娘才发现，自己在慌乱之中出了差错，误将一只绣花鞋裹到了衣裳内。这下子，灵姐姑娘叫苦不迭，急忙赶到存姐姑娘家，想从包裹内找出那只绣花鞋。哪知，王定保当物还债心切，早就人去多时了。灵姐姑娘只好埋怨自己太粗心大意，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她心里挂牵着王定保，一夜也没睡好觉。天快明的工夫，县衙的衙役送来传票，灵姐姑娘才感到不妙，赶忙叫上存姐姑娘，提心吊胆地直奔城里。

那年头儿，女人们兴裹小脚，走起路来特别难受，这一路上，灵姐姑娘和存姑娘可吃尽了苦头。等赶到县衙，天色已经大亮，累得二人连脚都快抬不起来了。见过知县，才知道王定保被李武举诬陷为盗贼，姐妹俩怒从心头起，忙将实情叙说了一番，求知县秉公明断。

知县听罢这二人的陈述，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暗压心中怒火，传李武举上堂答话。李武举来到县衙，根本没把灵姐姑娘姐妹俩放在眼里，仍死口咬定，是王定保在他家偷的东西。

知县不露声色，便问李武举：“王定保偷了你家什么东西？”

李武举忙将包裹中的衣物说了一遍。

知县又问：“本县再问你，你家的绣花鞋可有什么凭证？”

李武举一听，顿时慌了神儿。因为他贪财心切，没顾上留心绣花鞋上有什么凭证，他心想，即是一只绣花鞋，自然是绣着花的。而一个乡村女辈，能绣出什么好花样呢？便信口开河地答道：“我家的绣花鞋上，一边绣着干草垛，一边绣着秫秸团，请大人做主！”

知县听罢，心里暗生好笑，回头又问灵姐姑娘：“你说包裹内的东西是你送给王定保的，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灵姐姑娘答道：“包裹内有三身单衣、两身棉衣，还有两吊钱，是民女偷偷放进去的，另有一只绣花鞋，是民女的贴脚之物。因当时心慌手乱，误将绣花鞋裹进了衣裳内。”

知县又问：“本县再问你，你所说的绣花鞋上，可有什么凭证？”

灵姐姑娘又答道：“民女这只绣花鞋上，是穿在左脚上的。鞋上绣着一棵大白菜，白菜上绣着小蚰子，小蚰子正‘吱吱’喝露水，请大老爷明断！”

正定知县问过双方，便让衙役取来包裹，当堂进行验证，灵姐姑娘说的果然一点儿也不错，而李武举却说得驴唇不对马嘴。谁是谁非，用不着再多问什么，知县便秉公判案，要将包裹还给灵姐姑娘。

谁知，李武举仍不甘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知县大人若这样判案，在下定然不服。这女子说那只绣花鞋是她的贴脚之物，在下怀疑其中有诈。请大人让她当堂试穿，以辨真假。”

“这……”知县听了，不禁有些为难。那年头儿王法森严，女人们的三寸金莲，是不许可男人们随便见到的。如有胆敢违犯者，轻则做坐，重则杀头。怎奈李武举的主意虽说缺德了点儿，但也有几分道理。

李武举不到黄河心不死，这可怎么办呢？

知县沉思了片刻，这才有了主意。他别出心裁，让衙役取来一领苇席，将苇席卷成筒状。为的是让灵姐姑娘在里面试穿绣花鞋时能有所遮掩。灵姐姑娘为了洗去王定保的不白之冤，谢过了知县，就接过绣花鞋，钻进席筒内试穿穿妥后，将左脚伸出席外，请当堂查验。

知县一看，果然分寸合适。这下子，知县更加心明如镜，“啪”地一震惊堂木：“嘟，大胆的李武举，你还有何话要讲？还不快把实情速速招来！”

李武举见状，顿时吓得傻了眼，知道抵赖不过，早“扑通”一声跪在知县面前，连声喊“饶命”，只好将实情叙说了一番。知县查明了真相，不禁怒火心中烧，命衙役重重打了李武举二十大板，然后，又将他怒斥一顿，轰出了县衙门。

李武举羞得无地自容，只好自认倒霉，灰溜溜地滚了。

知县一不做二不休，让衙役将韩二和金三带到堂上，每人打了十大板，以示惩戒，告诫他们日后要好好读书，不许再干赌博之事。韩二和金三挨了县太爷的板子，哪还敢再提索债的事？忙冲知县点头应诺。

知县见二人确有悔改之心，才放走这二人回私塾去读书。然后，知县传王定保上堂，宣告王定保无罪释放，并将包裹还给他。王定保见自己惹了这么大的乱子，心里懊悔不已，发誓今后一定认真读书，决不再赌博贪玩。

果然，从这时候起，王定保再也没有下过赌场，只是一心攻读圣贤书。几年后，王定保学得满腹诗文，成了正定城有名的才子。灵姐姑娘和他成亲配对，一直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