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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办案前,他都要买刮刮乐|小镇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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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 人

自打中秋以来,李文琦与张杰就没再见过那个流浪汉。是不是那晚做得太过火,把他吓跑了?动物受到威胁会逃跑,如果威胁足够大,它们甚至会舍弃家园。一个精神异常的人,只知道饿了就吃、渴了就喝,与动物无甚区别。然而,那个流浪汉并未完全变成动物,他到处找着什么人,还知道护着自己的宝贝。他的东西还在,捡来的柜子,破烂的衣服,一铺弹簧床垫,一床足以过冬的被子,甚至那几串贝壳链子。要是这流浪汉意外死在什么地方,他们的罪过就大了。

从手机城辞职以后,李文琦叫上张杰,决定四处找一找。首先是沿着隘河去找,河岸人多,都是钓鱼的。他们挑了一个看起来很斯文的男人,上去问是否见过一个流浪汉,身穿黑色外套,上头印着一句英文。男人感到有趣,问:“什么英语?”李文琦整理了一下,说:“have a good time。”男人咂巴了几下嘴,说:“你很有文化啊。”李文琦心想,这男人顶多比他年长三四岁,开口却是一副老头子的语气,于是压低了姿态,说:“我有什么文化。”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很认真地说:“不要谦虚啊,你刚刚讲的英语是英式发音,英式发音好啊,比美式发音更有韵味,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有追求的人。我看人很准的。”

之后,男人将鱼竿架在沿河栏杆上头,拉着李文琦讲话。忽然间,鱼竿子猛然抖动几下,给鱼拖走了。男人不管。倒是张杰来了兴趣,他跳下河水,抓住鱼竿子,往回拖。男人又开始讲钓鱼的源起,他说:“几十万年前,人类就学会了钓鱼,这是有考古验证的,我们现代人在猿人遗存物中发现过各种鱼类遗骨。”此时,张杰拽着鱼竿子,爬上河岸,鱼却脱了钩,白忙活一场,他问男人:“那你到底有没有见过那个流浪汉,他穿着一件黑色衣服,上面印着一句哈佛二哥他妈的英语。”男人严肃起来:“你们找流浪汉做什么?”李文琦并未照实讲:“他偷我们的东西了。”男人稍稍放了心,说:“流浪汉嘛,去哪里都有可能,不容易找啊。”张杰把鱼竿放回原处,说:“他妈的钓鱼也不容易。”男人笑了笑,说:“你们两个只有一个脑子。”李文琦也笑了,说:“我们是只有一个脑子,有时候在他那里,但大部分时候在我这里。”

天黑了,李文琦和张杰没能从钓鱼男人那里得到线索,于是开车往前走,陆续又见到几个钓鱼人,但都无所获。返程途中,张杰闯了红灯,李文琦问他为什么闯红灯,他说:“时间就是金钱。”李文琦不由得想起王凡,不知她在崇左过得顺不顺利,也不见来个电话。张杰忽然停了车,指着路边一座房子的阴影里,有人。李文琦定睛看,是两个人,站着,脱光了衣服,一前一后在做爱,很沉迷,很忘我。李文琦听到了声音,喘息声,但又不仅仅是喘息声,还有花开的声音,是爱在开花了。张杰在黑暗中摸过去,偷来一件裤子,仔细一看,说:“他妈的,环卫工也这么开放。”这天夜里,李文琦梦见了烤鸡,梦见了王凡的嘴唇,还有王凡赤裸的身子,臀部和胸脯成正比,都很大。

沿着隘河寻找几天,又在市里转了几圈,都没见到流浪汉的影子。李文琦决定进山碰碰运气,他问张杰:“你哥能进山吗?”张杰买来几个火花塞,说:“有这个就能。”进山得趁早,清晨,他们从市区出发,沿着那条东西走向的公路向西去。路过一栋房子,门前有个女人在洒扫。李文琦望向路边,说:“那个大姐以前住在这里。”风大,张杰没听清,说:“你妈怎么会住这里。”李文琦说:“你妈才住在这里。”张杰说:“我妈住在隘河公墓。”李文琦便不再说话了。

向西20公里,一路上只遇上几个山民。向他们打听流浪汉,都摇摇头。突然冒出来一个加油站。张杰拐进去,加油,顺便打听两句。李文琦走到路边抽烟,朝着远处一座没了植被的小山发呆。也不知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扒掉了山的衣服,假使山能讲话,就该骂人了。他忽然想起那个春梦,想起自己在梦里扒掉了王凡的衣服,但王凡没有骂他。

加油站两个员工也没见过那个流浪汉,他们决定再找找。张杰跨上车,却打不着火,他娴熟地弯腰取下火花塞,换上新的。到路边接上正在发呆的李文琦,继续向西而去。越往山里走,山越多,人越少。

又过了十公里,看见一处平房,是个废弃的信号站,距离公路二十来米。门前有一辆摩托车,车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面红耳赤的,不是生来那种红,而是酗酒以后的红。闻一闻,确实酒气熏天,这是个醉汉。李文琦走过去,问了几句,不见回应。醉汉睡着了,口水从嘴角一溜挂到衣领。张杰拧开一罐矿泉水,将醉汉脑袋浇得湿透,并喊了两句:“下雨了,下雨了。”

醉汉还真醒了一下,他说:“又有人偷手机了?”张杰不接醉汉的话,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流浪汉,穿着一件黑外套。”醉汉也不接他的话,说:“你们哪里来的?”李文琦说:“我们从市里来的。”醉汉相当严肃地说:“市里不好啊,有人偷东西,还是我这里好,晚上连门都不用关。”张杰说:“要是你的东西被偷了,那只能是鬼干的,这种地方没有人,只有鬼。”醉汉不再讲,已经睡了过去。

又是没有收获的尝试。两人启程回市里,李文琦打算去报警。来到市公安局门口,却不进去,等人。

吕 成

中午,吕成开车从市局出来,去平常这时候该去的地方。吕成留着利落寸头,把自己收拾得很整洁,家里也是。他身型高大,一看便是动起手来绝不会输的那种人,一双眼睛很多变,可以流露温情,狠起来却也相当慑人。倒回五年前,吕成还在老城分局的王大力手下当小民警,后来帮着破获几起传销案,才给局长调到市公安局,成了刑警。现在,他未婚,二十九岁,正值干劲十足的年纪。

两个小时前,队长给吕成派了一个案子,手机城被人盗走四百台手机,粗略估计涉案金额得有四五十万块钱。吕成相当兴奋,许久不见这种大案了。不过,勘完现场,调看了监控,他骤然失掉兴奋劲儿。一看便知,这群小偷是生手,动作慌乱,毫无秩序,砸柜子总也砸不开,有两个跑上跑下的还摔了几跤。他们甚至不知要破坏监控。是几个混混,逃不出他手掌心的,撒撒网就能找着。

队长问吕成要几个人,这么大的案子,尽管开口便是。吕成摆摆手:“不要人。”队长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能干,但你也要带动别人啊。”吕成知道,大概又有同事讲他的不好。同事对他非议,从他调到市局至今,都未断过。起初谣传他是关系户,虽然帮忙破过传销案,但队长和局长也不至于将他从社区直接调进市局。后来吕成证明过自己,破了几起新的案子,新的非议来了,讲他是靠线人破的案,他什么也不用干,只要坐在家里指点江山。及至现在,又开始讲他贪功,握着线索绝不共享,需要围捕、审讯,才会叫上同事。

吕成从来不在乎这些非议。大家讲的那些闲话,除了“关系户”是错的,其余都极对。吕成向来不认为自身有多么大的能耐,破案的功劳应该全都归于散落各处的线人。吕成也确实贪功,他热爱独占功劳的虚荣,再者破案有奖金的话,还不用分出去,钱嘛,只要来得正道,他不会嫌多。整个市局,属吕成脸皮最厚,每回见了人,无论对方是谁,他都笑呵呵地打招呼,腆着脸上去蹭一两根烟,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搭理。不过到了办案的时候,还是自己忙自己的。以前,吕成的线人中有几个手脚不干净,有几个喜欢动动手,经常是他出面了事。这些事不能让同事得知,否则名声更加糟糕。当然,现在好多了,这些人大多已经彻底改好,干着正当职业。

屁股底下这辆小轿车,是从表哥手里买来的,讲的是买,但钱还没给。这车是表哥十几年买的,几年前还趴在他家院子里,五脏健全,偶尔漏油,身上有几处花纹和撞痕。吕成见了这车,笑嘻嘻地对表哥说:“还能跑?”表哥拍一拍车顶,有些铁锈落下,他说:“还能跑。”吕成拉开车门:“这个车很适合我,当警察不能开太好的车。”表哥很认真地说:“这车很适合你,因为你和它都是垃圾。”吕成坦然坐进车里:“多少钱?”表哥想了想,说:“给别人不要钱,给你就要一万。”吕成不明白:“为什么?”表哥说:“因为你欠我一万块钱,两三年了。”吕成又问:“钥匙呢。”表哥从腰间取出一大串钥匙,从中取出属于破车的那一把:“在这里。”吕成伸出手来:“我先试试。”表哥将钥匙递过去,还帮忙合上了车门:“你先试试。”吕成将破车开走了,表哥眼见他没有回头的意思,追出去二三十米才停下,大喊了一句:“你他妈也配当警察。”吕成曾经把破车借给同事郝春才,他第一次看到它跑起来的背影,排气管子上下晃动,像一只年迈的公狗的睾丸。

此时,吕成开车沿着隘河大街往前,忽然发现后头有人跟踪。他靠了边,穿上一件破了皮的黑风衣,胸前的鳄鱼标志少了一截尾巴,冒牌货。他锁上车门,掏出从队长抽屉里偷出来的一包烟,抽着,等着。队长是个烟棍,舍得花钱,抽的都是十几块一包的烟,吕成也是烟棍,却很少买烟,经常偷队长的,仗着自己是队里的能人。跟踪他的两个后生仔,也在附近停好摩托车,这车比他的小轿车还破旧些。两人慢慢走来,一看就是混混。

“吕警官,我们来报个案。”领头的后生仔走过来。这人的一颗门牙少了半截。

“先把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吕成说。

李文琦和张杰犹疑了一下,随即掏出身份证。

“李文琦。”吕成看着李文琦,有几分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嗯。”李文琦说。

“张杰。”吕成心想,这名字真是跟本人一样,普通得不行。

“怎么不去派出所?”吕成捏着两张的身份证,还没有打算还回去。

“那就直接讲了,我们都是混社会的,不想进派出所。”李文琦说。

“还挺坦诚,那你们有没有犯过法?”吕成嘴上带笑,眼神十分尖锐,令人不敢直视。

“都听过你的名声,要是犯过法还敢来吗?”李文琦故作镇静。

“报什么案?”吕成大概摸出来,李文琦性子不坏,与手下那些线人相似,大概年少时选错了路。随即把身份证还回去。

李文琦讲,隘河大桥下面的流浪汉在中秋夜里失踪了,若是流浪到别处该收拾东西,可他连最心爱的贝壳手链都没带上,可能是被人抓走的。李文琦与张杰找遍城里城外,也去过山里,都不见人,如今只好来求助警察。吕成琢磨着,这事儿并不复杂,看看中秋当晚隘河大桥附近的监控,即可知道个大概。

“有照片吗?”吕成问。

“有。”李文琦存有流浪汉的正面照片。

“可能是海边来的,北海钦州防城港都有可能。”李文琦说。

“你怎么知道?”吕成说。

李文琦掏出一串贝壳链子,说:“这种链子应该是自己做的。”

吕成接过链子,仔细看着。

“我听人家讲,上头会派人把流浪汉抓起来,运到别的地方,这是真的吗?”张杰插了一句。

“乱讲,要是查明身份,都是往家里送。”吕成说。

吕成承诺先去查明流浪汉的身份,联系对方家人,也许能立个案。随即记下李文琦的联系方式,要是立案,得找他了解情况。

与吕成分开后,张杰说:“他是王大力的徒弟,能好好找人吗?”

李文琦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早就闹翻了。”

与二人分别,吕成坐回车里,前往原定地点。那是一家彩票店,吕成每月去试一次运气,买五十注双色球,刮二三十张刮刮乐。旁人买刮刮乐,顶多是一张两张,图个乐。吕成不同,每次砸五六百块钱,想搏最高奖项一百万。吕成坐在彩票店的沙发上,掏出一枚五毛钱的硬币,他从来不用店里的东西刮奖,人人都用过,会把好运沾走,而把霉运留下。随后是点一根烟,不大抽的,刮得累了才抽一口。每张卡片中奖区有五个数字,刮开区有二十个数字,刮开区数字底下有金额,只要两个区域有数字能对应上,就中了那等奖金。好运的人,一张刮刮乐能中好几组数字,奖金可以兼得。吕成先刮开中奖号码,再处理刮开区,往往进行到第十张,仍未中奖,或者奖金还不够买一包香烟的,他立即满头大汗,还隐约感觉手指关节酸疼。这可比查案拿人要费神费力多了。刮完之后,他形神俱疲,没中大奖,并不意外,他从来没中过大奖。他一遍一遍核算中了多少奖金,期待奇迹出现,或许自己看漏了,一百万的大奖就在里头。这一次,他又亏掉三四百块钱。

从彩票店走出,吕成发觉背脊有点凉。他摸了摸,衬衫湿了,背脊全是汗水。他并不灰心,还有双色球,周日夜晚开奖。现下该去办正事了。车子发动不了,他忘记加油了。只好走着去。途中接到母亲的电话,以往都是催着他谈对象。这类谈话几乎每周重复一遍,具体哪个时间点,得看母亲什么时候来兴致。吕成很会敷衍,常常在电话里演戏,讲自己在抓捕现场,母亲自然拿他没办法。

吕成一路想着母亲重复过多次的话,连约好的地点过了都未意识到。母亲常说:“人要学会往前看。”他始终学不会。想事情容易入神,这一直是他的弱点,非得撞上些什么才肯停下。与先前的相好梁燕结识,便是因为他撞上灯杆子。那时是在北海办案,他戴着墨镜。他鼻子撞出了血,梁燕恰巧路过,抽出一张纸凑上来帮着擦血,说:“你仰头,还没止血。”他愣了,等血止住,摘下墨镜,笑着看她,说:“你真热心。”梁燕一惊,说:“我以为你看不见。”他当时笑得腮帮子疼,如今想起来仍然会笑。

不久,意识到自己走过了头,吕成往回走,几分钟后,拐进一家门头写着“小何开锁”的小店,见上了线人“猴子”。

猴子本名叫何超。几年前,何超还没成为猴子,是个19岁的懵懂后生仔,在职业高中学汽修。上课的时候,他常常发呆。同学问他:“你在想什么。”他回答:“我也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同学说:“那你是什么也没想。”他说:“好像想了,好像又没想。”临近毕业,班里只有几个同学找到工作,进了汽修店。大部分人如同他一样,手艺没学精,似乎每天都在琢磨什么,却又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有一天过一天。毕业后,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想呆在家乡,于是去投靠在北海做生意的亲戚。

去了才知道,亲戚的生意够大的,开口闭口都是千万为单位的数字。亲戚信心满满,声称只要何超交上六万九千八百块钱,以后能慢慢拿到一千零二十四万的分成。何超心动,却没法子,他没钱。亲戚给他出主意:“问你爸妈要。”何超说:“我爸妈死了,你不是不知道。”亲戚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何超说:“就算你不知道,他们也是死了。”亲戚说:“那你走不了了。”何超就这么被拘禁了。这段日子不好过,亲戚催着何超给同学或者朋友借钱,总也不给饭吃,他体重掉了三十几斤,瘦得脱了像。周边的人几近疯狂,何超逐渐摸清楚了,这是个画在沙子上的大饼,到最后根本不可能有钱回笼。他想着,要是能逃出去,就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一群警察闯进小房子,解救了何超。何超是坐吕成的车回到家的。他问吕成:“我想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你能帮帮我吗?”吕成反问:“什么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他说:“能挣点钱,还能帮警察查案就更好了。”吕成来了想法:“那你去学开锁换锁配钥匙,我给你搞定开店的资质。”之后,何超用吕成给的本钱,开起了一家小店,换锁、配钥匙、上门开锁。

破 案

隘河南岸的老城区,地方不大,但闲杂人多,规划混乱。何超在老城区谋生,并且结识了不少人——散于市里各处的混混、环卫工、KTV服务员、垃圾中转站的守门人,像是一只又一只眼睛。大多是吕成介绍的。有些“眼睛”见何超身形瘦削,脑子精灵,就管他叫猴子。吕成偶尔给些钱,由猴子拿去与“眼睛”联络感情,及至有案子要查,再找他们打听线索。

此时,猴子坐在门前,给几个中学生配钥匙。他不理解,为何来配钥匙的总是后生男女,老人却很少。老人记性差,应当更容易丢东西才是。不在意吧?不在意是很严重的事情,一个人不在意金钱容易变穷,不在意感情会伤害朋友,不在意时间就很快变老,不在意法律则会犯罪……猴子的脑子编织着排比句,偶然抬头看见吕成走了过去,打算喊上一声,把他叫住,却没来得及。

吕成再出现在门前,拐了进来。猴子手里忙着,说:“我刚刚看见你走过去了。”吕成坐下来:“你为什么不叫我?”猴子没抬头:“我在配钥匙。”吕成沉默了一下,说:“太容易入神不是好事。”猴子好奇起来:“为什么?”吕成笑了:“如果那些给我抓去坐牢的人出来找我报复,拿块砖头随随便便就把我敲死了。”猴子觉着这事儿很严重,吕成却并不严肃,就说:“但你好像不是很在意。”吕成说:“我想到这个就赶紧去查过了,最早出来的一个也要等到三四年以后。”猴子心想,即便是这样,“不在意”仍然是很严重的事。

吕成开始讲自己在意的事——手机城失窃案。吕成来时已经看过手机城以及周边街道的监控,虽然线索不多,但能分析出几条逃跑路线,那群盗贼是往老城区跑了。到了老城区,只能靠猴子的眼睛。因为老城区的街道监控几乎没有作用,那些老旧的摄像头大多是摆设,不是断了电,就是被茂密的树木挡住视野。猴子落下卷闸门,选了其中一条自认为可能性较大的路线,骑着摩托车载吕成去找线索。

以手机城为起点,沿着门前马路向北不远,猴子找到一个混混。这人每天蹲在路边看女人,一边看,一边品头论足,惹人嫌。猴子从背包取出一盒烟。吕成问混混,前夜一两点是否见过几个人骑车经过,背着几个蓝白相间的编织袋。混混呵呵地笑,说:“每天晚上都能看见这样的人。”吕成与猴子都蒙了。混混接着说:“从工地回来的人,不都这样吗?”猴子一听,打开那盒烟,抽出一根递给他,就招呼吕成走了。有些人值一盒烟,有些人只值一根烟。

过了河,进入老城区,来到一处红绿灯附近,猴子扎住脚,跟一个环卫工打了招呼。这个人不过二十出头,家里虽然有个当语文教师的爷爷,却没跟着学好,打架给吕成和王大力教训过一次。这份工作是吕成给介绍的,人现在踏实了,挣些小钱,照应着爷爷。见着吕成,环卫工笑盈盈的,拎着扫把和铁质垃圾撮,缓缓踱步过来:“吕警官,猴哥,这次查什么?”猴子并不着急:“你的裤子跟衣服怎么不是一套?”环卫工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裤子,说:“给人偷了。”吕成进入正题:“昨晚有人撬了手机城。”猴子补充一句:“昨晚一两点有没有看见几个人骑着车,背着蓝白色的编织袋。”环卫工认真地想了想,说:“看见了,从你们那边过来,往垃圾中转站那边去了。”吕成拍拍环卫工的肩膀,说:“记你一功了,跟你爷爷讲,我找个时间去看他。”环卫工又笑了,说:“你上次也讲过同样的话,我爷爷上次讲了,不用费心费力去看他,他死的时候你能到场就差不多了。”

垃圾中转站的守门人是个光头,也是吕成与猴子认识的人。光头讲话时,烟没断过,总是以烟屁股引燃新烟,谈话间猴子送上的一盒烟,给他抽掉了六七根。光头前夜也见过那几个小偷,其中两个人是黄发,车速极快,险些撞上垃圾车。吕成问那些人最后是往哪边去了,光头没有犹豫,用光头朝着长途汽车站方向晃了一下。临走前,吕成递过去一个打火机。光头不明就里:“我有。”吕成就问:“烟不能断?”光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烟牙,说:“烟酒半条命嘛。”吕成问:“还有半条命是什么?”光头语塞了,好似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光头尚在发呆的时候,猴子与吕成已经赶到长途汽车站。猴子问:“会不会已经跑了?”吕成指了指不远处一家餐馆:“没跑。”透过玻璃墙,猴子看见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后生仔,正在吃饭,其中两人是黄发。吕成掏出手机,往局里去了电话,随即拉着猴子蹲在原地抽烟。猴子偶尔看一眼餐馆,确定那些人还在,他说:“没想到这么容易。”吕成一点也不上心,说:“应该都没什么脑子。”

不久,几个后生仔从餐馆出来,匆匆转进附近一家宾馆。这些人再要出门的时候,吕成正巧领着一群警察破门而入。“破门而入”四个字一点不错,吕成只踹了一脚,门板就崩成几块,其中一块正正砸在一人的面门。那人鼻梁折了,仰躺在地,咿呀鬼叫着。其余几人丝毫没有逃跑的意图,像是没见过这种阵仗,都愣住了。小偷一个不少,手机也都在。

吕成高声问:“哪个是老大。”众人指向地上。吕成蹲下去:“叫什么名字?”那人还疼着,不应答。吕成从地上捡起一条脏兮兮的毛巾,去卫生间吸饱凉水,塞给那人。那人仰着头,敷鼻子。吕成又问:“叫什么名字?”他捂着鼻子,说:“林广。”

林广这伙人偷来的手机,够开几个手机店的,在本市没法销赃,于是一人背着几十台手机,准备去外地。吕成问林广打算去哪里销赃,林广声称是去广州,那里有个地方叫华强北,就算手里有一万台手机也能销掉。

吕成笑得脑仁发胀,华强北在深圳,不在广州。

损失很小,但返还赃物成了难题。这些手机大多是二手货、冒牌货,杂乱得很。吕成让档主们回去列出丢失名单,可他们自己也回忆不起丢了哪些手机。天天有人到吕成面前闹。吕成被烦得没法办其他的案子,索性把手机交给手机城的常经理,让他去苦恼。

常经理把手机锁在三楼的杂物间,只要拿着确切的单子来,就能领走手机,先到先得。有的档主冒领,有的档主多领,那些实诚的档主认真对着进货单、出货单,到最后却只领到空气。常经理也不管,闹事就退租。

手机城仿佛王凡所讲的鬼故事中的医院一样,一天比一天冷清,陆续有档主退租搬走。及至九月下旬,只剩下十几个手机档口,常经理干干脆脆全都清走,转头就找王大力商量整租的事情。

雨 夜

手机城清空以后,李文琦和张杰挑了个雷雨夜,去手机城实施下一步计划,成败在此一夜。

雨下得大,抬眼看不远。天空瞬明瞬暗,闪电或击中城里某栋建筑,或落在城外山上。雷声姗姗来迟,空气、大地和人的耳膜,都被震动了,着实有几分吓人。

“想什么呢?”张杰用黑布蒙上脸。

“没什么,走吧。”李文琦也蒙住脸,拎起一柄大锤,领着张杰从烂尾楼跳到手机城天台。

“没人吧?”张杰拉住李文琦。

“大门是从外头锁上的,应该没有人。”李文琦走到一楼,扳下电闸,打开一只光线微弱的手电筒。

两人巡了一遍手机城,确定监控已然瘫痪,也确定没人。张杰摸到一堵墙壁跟前,李文琦借着微光打开一张图纸,看看图纸又扫一眼周边的墙,说:“就是这个,先敲这个。”张杰的父亲张富裕曾经讲过,这栋楼的墙都是砖体,没有一丁点钢筋水泥,随便敲掉一楼一两堵承重墙,整栋楼就会坍塌。

张杰戴好手套,举起大锤往墙上砸。一下,两下,腻子崩裂,露出青灰色。李文琦蹲下去看,随即转向张杰:“这是水泥。”

“不可能,这楼是你爸和我爸一起设计的,他怎么可能记错。”张杰也蹲下去,确实是水泥,“再砸几下,我还不信了。”

张杰使了死劲儿,砸墙的声响更大,得益于闪电和雷声掩护,他不担心。张杰双手被震得发麻,满头大汗,可这堵墙远比他想象的要结识,水泥一片一片崩落,几十下只砸出一个小坑。

“你休息一下。”李文琦叫停,取过锤子。

李文琦低估了墙体硬度,使劲儿一下就蒙了。震动从锤子传到双手,再散遍全身,连脑子也跟着晃荡起来。“这么硬。”他说。

“是不是我爸真记错了。”张杰还在一边喘气。

李文琦又砸了几下,逐渐摸到窍门,这事不能急躁,得一下一下地砸。雷雨仍在继续,还有时间。地上水泥块多了起来,张杰先前砸出的小坑向四周蔓延,并且越来越深。

“等等。”张杰突然开口。

李文琦仔细看了看:“完了。”

“他妈的钢筋啊。”张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爸真的记错了。”

李文琦急眼了,拎起大锤不停往墙壁胡乱砸去,每次发力口鼻同时出气,每次后甩蓄力就赶紧吸气。张杰在旁边不敢出声,他从未见过李文琦这样疯狂。李文琦逐渐使不上劲儿了,动作放缓却不停歇,口鼻出气带着液体。

三四分钟后,李文琦力竭,停了手。墙上的坑大出很多,也深入很多,组织严密的钢筋结构露了出来。他委屈地哭诉起来:“我爸在下面,肯定就在下面,但是我挖不出来了……”张杰看李文琦哭,自己也想哭,可惜挤不出眼泪,他思绪乱飞,心想要是外头有人路过,听到这哭声,鬼故事就有了续章。

雷雨停歇,李文琦不再哭了,重新振作。

“怎么办?”张杰把锤子拎到一旁,锤柄有些粘腻,是李文琦的手磨出血了。

李文琦喘了几口气:“走,用锤子砸不动。”

夜里,李文琦思考着,手机城的真实结构,为何与图纸上完全不同。这栋楼原是父亲与张富裕设计的,父亲失踪以后,张富裕生了一场大病,工程由王大力接了手。一定是王大力改了设计,这栋楼越坚固,他的秘密隐藏得越久。只有这种可能。

李文琦下了狠心,拍醒张杰:“妈的,我们用炸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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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8 19:5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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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9 16:2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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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9 09:2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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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9 17:5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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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9 18:4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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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9 14: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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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9 21: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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