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黄片导演”落网记

2020年9月的一天深夜，上海闵兴区一栋居民楼中，一名中年男子端坐在电脑屏幕前，略显激动地戴上了耳机。

他熟练地输入一串网址，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转动鼠标滚轮浏览着页面。

“叮”。

伴随着手机支付成功的声音，男人点了一下键盘，刷新网页。可不知为何，此时网页突然卡顿，紧接着就加载不出来了。男人啪一下就把耳机摔在桌子上，气鼓鼓地拿出手机，摁下了110报警电话。

“警察同志，我被骗了。说好付费观看，但交了钱网页就加载不出来了。”

男人语气略显激动，愤怒地说：“不是一次两次了，几乎每次都是这样！”

电话那头的民警听到男人报警，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想，只是需要和男人进一步确定：“请问您要举报的是什么网站呢？”

一直到这个时候，男人才恍然想到一些事情，脸上夹杂着尴尬和犹豫，半天才说出来：“是黄色网站，一次付费20元就可以看，但每次付完钱就看不了。”

通过男人提供的线索，警方打开了网址大吃一惊，在查看网站的一些域名、服务器等相关信息时，网警惊呼：“这可是头一遭，竟然是国内网站！”

民警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这个犯罪团伙，可其中一个人出现在警察视野范围中时，大家不由得有些惊讶：“这人，不是拍网络电影的吗？我还在豆瓣上看过他的名字呢！”

这可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好好地导演，怎么还干起了涉黄的勾当？

报警电话牵扯出的涉黄案件

报警人刘先生是上海本地人，他向警方提供线索，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之前在朋友的推荐下，他浏览了这个涉黄网站。

刘先生知道这个网站是会员制，想要观看视频必须付费，但一部单片只需要20元的价格让他心动了。

刚开始的时候，付费后都能顺利观看。但后来不知道为何，每次付费后网页都无法正常刷新播放，这让他从郁闷变成了生气，感觉这个网站可能就是在诈骗。

民警孙凡接到刘先生的报警后，一方面对刘先生浏览色情网页的行为进行批评教育，一方面则根据刘先生提供的网址，对该网站进行深层次地调查。发现该网站似乎服务器有些许问题，更新页面非常不稳定，有时候能正常浏览，有时候则像刘先生反映的那样加载崩溃。

这些色情视频的主角，有境外人员，也有境内人员。像其他犯罪分子一样，为了躲避警方的追查，特意把服务器设在了境外。

这些人有些小聪明，但确实不多。他们竟然以为视频上没有真实的人名，警方就找不到他们了。

在对这些色情视频进行归类分析后，孙凡发现这些演员的阵容非常固定，尤其是其中两名女子，出镜率非常高。

通过人像辨认，孙凡很快锁定了女子的落脚点。

2022年7月5日，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闵行分局治安查禁队的民警将这两名女子抓获。

其中一名叫做阿丽（化名）的女子供述，她从2020年11月底开始，在贴吧上联系了一个找“赵哥”的人，开始拍摄淫秽视频。截至案发时，她一共拍了七部。

据阿丽供述，她认识的这个团伙中的人一共有八个人，有人负责拍摄，有人负责视频制作，其他诸如生活方面，还有人专门负责饮食。

民警顺藤摸瓜，查清了组织架构，调查清了所有人员身份。其中赵贵鹏、王子然和于水涛是团伙中的主要成员，分别负责租赁服务器、招募摄制组和演员、代发工资的工作，周乾（化名）、刘军等十一人负责视频制作等其他工作。

根据掌握的线索，警方从7月6号开始，开展了连续八天，跨越五省七市，累计行程1.3万公里的抓捕工作，将赵贵鹏、王子然、周乾、刘军等人全部抓捕归案。

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在这个团伙中，有一个人非常特别。

有志青年

这个人就是周乾，主要的工作内容便是负责摄像。一直到被抓，周乾都在感慨自己这几年过得好像梦一般。

2008年，周乾考入某大学的动漫设计专业。性格活泼，热爱社交的他，在大学的同学圈子里结识了编导专业的学生。

每每听到他们聊电影发展史，聊一代又一代的导演，周乾觉得编导专业实在太酷了。这个专业的学生，可以自己创作一个剧本，随后着手拍摄，大学生活也过得非常充实。

周乾在融入这个圈子后，便被编导工作深深吸引。因为有浓郁的兴趣和爱好，周乾加入了社团，经常跟着编导专业的同学一起拍摄短片。仅仅在大学学习的时间里，周乾就完成了十部属于自己的作品。

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灿烂、最美好的时光。

临近毕业，周乾在好友刘军的邀请下，一起来到北京成为北漂的一员。在这里，周乾认识了更多影视圈的朋友。听他们谈天说地，聊人生理想，对电影侃侃而谈，周乾心中那颗导演梦再次炽热起来。

周乾不是导演专业毕业，更不是编导专业，专业不对口，仅仅凭借兴趣爱好，又该如何成为一名导演呢？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去拍摄经验最多的地方，跟着前辈去学习，掌握更多技巧，在实践中不断打磨自己。

整理起行囊，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周乾就坐上了前往横店的火车。

因为是一个新人，没有任何关系和背景，也没有相关工作经验，他连碰摄像机的机会都没多少。但他抱着学习的态度，只要剧组缺工作人员，他就积极去应聘。无论工作再小再无关紧要，他都带着十分谨慎的工作态度，认真完成本职工作。

不过，只要一有时间，他就像着魔一样，跟着摄像老师和导演学习，看看他们究竟是如何拍摄，如何导演。

这段时间，周乾吃了很多苦，但他却甘之如饴，因为在朝着梦想前进的道路，正如《小王子》中描述的，因为爱，风吹过麦浪的瞬间，也成了心中最美的画面。

此时的周乾就像是一块海绵，他如饥似渴地汲取相关知识的营养，又拼命挤压自己的时间，从而充实自己，提升自己。

命运从来不会亏待努力付出的人，周乾的工作态度和空杯心理，被前辈看在眼里，默默记在心里。

就这样努力了一年左右，周乾的伯乐来了。

“小伙子，对摄像感兴趣？”

发问的人是导演，他看着周乾，眼神里全是欣赏：“我观察你很久了，像你这样努力上进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以前招到的摄影助理，只是做助理的工作，没有一个人想成为摄像师。你跟他们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对摄影有着非同寻常的热爱。小伙子，只要你能继续保持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工作精神，沉下心来学习、提升自己，你一定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

导演的赏识和夸赞让周乾激动不已，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在努力拼搏，不过有时也会迷茫，究竟何时才能正式拍摄呢？

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周乾的默默努力，其实早就被导演看在心里。这一次，导演给了他一次拍摄的机会。

当他得知这件事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他拍摄的机位不是特别重要，但最终的画面也会剪辑到影片中去，而且参演的演员还有很多是明星，周乾对于这次的机会格外重视。

真正拍摄前一刻，他都还在认真学习拍摄知识，跟前辈讨教拍摄技巧和经验。

这件事让导演对周乾更为青眼，在后续工作中，给了周乾很多次机会，也传授了很多经验。

可以说，周乾的起点是比较高的。如果他能记住导演的话，沉下心踏踏实实学习，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再遇新进展

2014年开始，中国网络影视剧进入崛起之年。一时之间，无数新人导演、摄像进入人们的视野。周乾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内，实现了事业发展的再一次飞跃。

从2015年开始，尤其是在2016年，周乾获得了非常多拍摄的机会。当时的他还抱着一颗谦虚学习的心态，因此在圈内口碑很好，很多导演都愿意给他推荐机会。

仅仅2016年一年，周乾就凭借摄像拿到了三十万的收益。那个时候的他，感觉自己的人生走上了巅峰。周乾自己都没想到，他的人生会马上迎来关键转折。

2018年，周乾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般，竟然拿到了导演的机会。

当时一个制作人想拍一部网络电影，本意想请已经有名气的导演拍摄，但由于预算不足，就托人介绍片酬低一些的新人导演。

这些年一直努力学习、提升自己的周乾，自然而然被人推荐过去。当制作人看到周乾的拍摄功底，尤其是技巧的运用和镜头之间的流畅衔接，感觉他虽然是个新人，摄影技术却不亚于一些资历较老的摄像师，因此当即拍板，把这次导演的机会给了周乾。

那瞬间，周乾感觉自己在做梦。仅仅十年不到的时间，自己就从一个门外汉，成为一名新人导演，这样的人生历程，怎么想都带着一番梦幻。

那个时候的周乾感觉自己的人生一帆风顺，未来也会更加美好。但他万万没想到，巅峰之后迎接他的不是圣殿，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人生走入低谷

拍了这部电影之后，周乾的心态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只接导演的活儿，不肯接摄像的活儿。

好友刘军劝他，不能这样，毕竟新人导演机会不是特别多。但此前过度顺利的周乾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早已飘飘然，一心只想找到更多崭露头角的机会。

慢慢地，他发现自己的事业发展，并不像想象得那样轻松。

很多演员根本不愿意接小导演的作品，尤其是像周乾这种，在圈内几乎没什么名气的新人导演，只能靠自己的人脉关系，才能让演员勉强同意拍摄。

而那些有一定资历的导演，可能就是一句话的事，就有演员主动投简历。

其次是器材，周乾没有太大的名气，也就没办法借到满意的器材。

总之，工作上的种种不顺心让他心生疲惫。为了获得更多机会，周乾热心于社交，几乎每天都在应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拓展人脉关系。

刘军看着每天不着家的周乾，十分担心他，多次劝他努力的方向错了，应该多多提升自己。可是早已飘飘然的周乾，此刻哪还听得进这些话，固执地把心思扑在人脉社交上。

2019年，周乾来到深圳，和刘军一起合伙开了一家摄影器材公司。因为之前有相关的人脉，公司开办过程很顺利。但因为经营不善，尤其是当时的周乾把全部心思就用在了社交上，无心打理公司，仅仅一年的时间公司就倒闭，亏损24万。

这一年，周乾走得无比艰辛。他迫切需要赚钱，也非常渴望出名。在复杂的情绪交织下，他开始在网上寻找工作机会。

当然这个时候，他仍然固执地只选择导演的工作。

一步错，步步错

周乾在贴吧看到了一个叫赵哥的人，正在招募导演，给的酬劳也很丰富。

周乾当时就在线上和赵哥相谈了一些细节，听对方含糊不清的描述，周乾心里基本上明白了七八分，这份导演工作真正要导的可不是正经短片，而是涉黄题材。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周乾，想到自己已经穷途末路，还挑什么工作机会，于是就约赵哥出来见面，两个人商量了一些具体的拍摄细节与合作细则。

赵哥提到，一部短片的拍摄时长为半个小时左右，一条的报酬是1500。

这点钱跟周乾之前的收入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但他此时没有更好的机会，就算对薪水不满意，也只能应承下这份工作机会。

周乾是一个非常有理想的人，即使拍摄这类题材，他也想将自己的拍摄理想融入进去。他给赵哥打工的时候，特意把自己的好兄弟刘军也带了过去。

周乾跟刘军商量，既然对方要求拍摄清纯一点的题材，不如拍出青春时期追过的女孩，那种懵懂的感觉。为了让画面更唯美，周乾拍摄了很多大光圈的镜头，还特意跑到风景非常好的一处校园取景。

在拍摄过程中，周乾对女演员的要求也很高，尤其是拍摄特写镜头时，会让女演员做出十分浮夸的表情，稍有不满意就会一遍遍重来。

在这样的高制作要求下，周乾满怀信心地将成片交给了赵哥，没想到对方不仅毫无夸赞，还说他拍的毫无意义，根本不符合要求。

这些话仿佛重大打击一般，重创了周乾的内心。他咬着牙，为了钱硬着头皮拍了20部完全违心的作品。

最后还是刘军忍不住，劝周乾不要再干这件事了。

“这东西拍得，我真的想吐。周乾，咱们大老爷们干什么不行，就非得拿这份钱才能吃饭吗？”

刘军的话非常中肯，其实周乾也早就不想干了。从赵哥那离开后，周乾又跟赵哥的老乡合作，还是拍摄这类视频。不过，说好的1500的报酬，竟然被压榨到了每条1200元，甚至800元。

最让周乾无法接受的是，自己一直都在拍摄，可报酬却从未如期支付过。赵哥等人给的理由，无非就是经营不善，还没有获得盈利等等。

一直到周乾落网，他实际上从赵哥（赵贵鹏）手里获得的薪水，也不过一万左右。但赵贵鹏的网站，真的经营不善，入不敷出吗？

经过警方调查，赵贵鹏拍摄并上传的淫秽视频共38部，直接盈利近百万元。

听到这个数字，周乾的内心久久不能平息。他有愤怒，有被欺骗后的失望，更有无穷无尽的后悔。

“就为了一万块钱，亲手把自己送进了监狱，说出去谁会信？”

周乾十分无奈，他悔不当初地说：“如果当时没有急功近利，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继续做摄像，打磨自己，或许我的人生会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后记

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周乾的人生便是这样。虽然他实际获益只有一万元，但他已经构成犯罪事实，依旧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这个事件也在提醒我们，千万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从事违法犯罪活动，觉得不会被警方发现。因为被抓，不存在会不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如果有理想，就走正道，总有一天会活得光亮。

参考资料：
[1] 北青网《青年导演摄像误入歧途 拍色情视频获利百万被抓》20220826
[2] 上海市公安局官方账号《青年导演为何走上拍“黄片”的歧途？》20220824
[3] 黔微普法《唏嘘！青年导演竟然去拍“黄片”……》20220830
[4] 光明网《唏嘘！青年导演竟堕落 此前作品也曾上过知名平台》20220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