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之死：帝国暴力平衡中被牺牲的砝码

今年距离岳飞被杀，过去了880年。他的死一直都是中国历史的谜团，虽然定性是大冤案无疑，但很多答案至今无解。涉事的直接当事人岳飞、秦桧和宋高宗赵构三个人的关系扑朔迷离。加上当时混乱的局势，不详的史料，让这件事短时期之内也无法明晰。博主读《帝国政界往事：公元1127年大宋实录》中“岳飞必须死”一节， 也来试图靠近一下这个千古之谜的真相。

时势造出的英雄

岳飞真正开始登上历史舞台是从“靖康之变”开始，公元1127年。他蒙冤被杀是公元1142年，时间并不长，总共是15年。这15年是汉人王朝面临生死存亡的关键转折时期，国土被金人践踏，百姓命如草芥。连皇帝都只能在逃命中度日，命运前途完全无法自主，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国家急需强有力的保护者。岳飞就是这样一个时势造出的英雄。

“靖康之变”之后，徽钦二帝被金国人俘虏到北方，康王赵构匆忙中即皇帝位，成为了宋高宗。改号“建炎”。岳飞前去投效，当时他24岁，只是一个低阶军官。大概相当于团级干部吧。在这段辗转投效的过程当中，在京城开封遇到了第一个提拔他的贵人——开封府尹兼东京留守宗泽。当时宗泽是抗金的名将，已经年届70岁，威望极高。当时，他一眼看出岳飞不是凡俗之辈，把他留在了自己帐下。在岳飞带兵出战几次之后，他发现岳飞虽然资质优秀，却太喜欢野战，行军也没有布阵，兵法更没造诣。所以，亲自教授他阵图兵法。

应该说，没有宗泽的教授，就没有一代名将岳飞。

在随后的几次对抗金兵来犯的战役当中，岳飞独当一面，经常能以少胜多，连战连捷。他的才能迅速被人看见，在张俊的推荐下，他获得了宋高宗赵构的接见和封赏。这位张俊算是提拔岳飞的另一个“贵人”，但十多年之后，同样也是他和秦桧亲手为岳飞罗织了“莫须有”的罪名，把岳飞下狱冤死。这也是另一个版本的“成也萧何败萧何”。令人感叹造化弄人，人心莫测的同时，也不得不让人正视中国传统政治中的晦暗。

体制的不成熟和不完善，会激发人性中的恶。这也是屡屡被现实证实过的，因此而冤死的忠良还有袁崇焕、谭嗣同等等。这让中华民族脱不开残杀优秀者的嫌疑，应该说影响极恶劣。虽然扯的离话题比较远，但仍然觉得有必要延伸一下。那就是，只要为了体制完善而所做的努力，都有着值得鼓励的积极意义。

君臣曾度过一段“蜜月期”

岳飞三十而立就当上了节度使，有了太尉的头衔。从官衔到实职基本上等同于宰相。成为了和韩世忠、张俊、刘光世齐平的大将，但岳飞却比上述几位年轻十几岁。真是帝国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光芒耀眼。岳家军兵力十万，占南宋整体兵力的四分之一。加上军纪严明，在老百姓当中威望极高。在抗金斗争中屡屡收复失地，最远的时候打到距离开封15里的朱仙镇。

这时候的岳飞和岳家军是名副其实的护国柱石。有了他，原来嚣张的金国军队再也不敢越过长江来造次。金国当中的主战派逐渐失势，主张和南宋和谈的主和派成为了朝廷的中坚。南宋终于从风雨飘摇的局势当中，赢得了喘息之机，在临安安顿下来。金国和南宋的关系也逐渐进入到了战略相持阶段。巨大的军功让岳飞成了宋高宗眼前的红人。君臣二人也进入了一段“蜜月期”。两人往来书信推心置腹，互相替对方着想。言辞恳切，让人动容。

岳飞出身农家，走到这样的人生事业巅峰，也对皇帝感激备至。士为知己者死，他和皇帝应该说那段时间彼此互认知己。他设身处地替皇帝、替国家考虑，岳飞提出了两项建议，一个是北伐收复中原失地，二是劝皇帝早立接班人，以稳固江山。谁知，这两项建议都有问题。即便没问题，也不该从岳飞嘴里提出来。赵构听到之后，立刻制止说：“继承人这事不是你一个手握重兵的人该谈论的。”

错误的时机、错误的人，说出了正确的道理，结果仍然是错误的。

为什么这两项提议，岳飞说了都有问题？

第一个北伐中原，收复失地。这当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这会让高宗赵构陷入法统继承和皇位合法性被质疑的尴尬。且不说岳飞手握帝国如此巨大的兵力，在收复了中原失地，会不会起了觊觎皇位之心。但一旦成功，接回了徽钦二帝之后，他就有了重新废立皇帝的实力。他自己也可以做皇帝了。这会让赵构坐立不安。即便他不会，也难保手下人为了荣华富贵给他“黄袍加身”，到时候不得不登上皇位。又不是没人这样做过，大宋朝就这么来的。

即便岳飞自己没有这样的心，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当时，重新废立皇帝这事也还有其他人考虑过。敌国金国在对南宋的策略是战是和当中，已经有一个现成的备选项。就是在金国占领区，扶持废帝、赵构的大哥宋钦宗做傀儡皇帝。到时候，这个皇帝才是中国上千年以来嫡长子继承制的正规法统。他这个“第九子即位”的合法性立刻就会被质疑。到时候，想守护传统的人，在新朝不得志的人，或者还有纯粹为了荣华富贵的人，都有可能相继投奔这个所谓的“正统”。刚刚建立起来的南宋朝廷立刻也会陷入混乱。赵构逃命逃了多年，才刚刚安稳下来，对这种可能性不敢往下想。只好罢手。

第二个建议更是戳中了赵构的隐痛，和他本人不幸的私生活相关。多年逃命生涯让他患上了生育难题，30多岁之后，赵构再无子嗣出生。而且，前不久，他唯一的儿子因为宫女踢翻了一个铜鼎被惊吓过度，就这样患病死了。赵构内心想必是不好受的。岳飞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大概做实事的人都不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其实，由此也可以看出，岳飞虽然文武双全，才华过人，但在政治上却有点幼稚的。

这些不足以构成君臣嫌隙的理由。下面一件事，就更火上浇油了。

淮西兵变 火上浇油

民间传说中，赵构的存在感并不强。有一个故事流传比较广，叫“泥马渡康王”。民间传说多反映的是一种民情舆论。从这个故事的底色来看，老百姓对这个皇帝是相当同情的。虽然这并不能抹去他冤杀岳飞的罪恶。但多少也没有把他这桩罪恶看成是“故意作死”。他和他的父亲宋徽宗是不一样的，一生凄苦，拼尽全力只为了苟且偏安，保全半壁江山。

在这点上，他其实做的不错。毕竟，历史上想苟且偏安而不得的君主也多的是。在当时，宋朝和金国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的情况下，和金国周旋这么久。从结果来看，他建立了一个比金国和后面更大的强敌元朝存活时间更久的政权。赵构的努力和对局势的基础判断应该说都不算错。

说回他为什么要杀岳飞。当然是和祖先赵匡胤一样，为了防范武将尾大不掉，起二心反叛朝廷。那他又不是不知道岳飞是什么人，这样杀掉一个贤能忠良是神经过敏吗？也不是。

看看赵构经历过多少次武将的反叛。就知道他防范武将不是空穴来风。

仅仅从他1127年登基到1141年给岳飞定罪，14年期间，他就亲身经历了3次。而且，有一次还差点让他命都不保。

第一次，是1129年年初，护卫亲军苗傅和刘正彦兵变。杀掉了皇帝身边的宦官，逼赵构退位。

第二次， 1129年年底，戴宰相衔、主持长江下游防线的杜充带领军队投降了金国。当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长江防线全面崩溃，给赵构的打击相当大。他一手提拔杜充，对方却叛变了他，让他对武将的忠心恐怕存疑。

第三次，是1137年的淮西兵变。刘光世的旧部郦琼只忠于老上级，而不满皇帝和宰相解除兵权的安排，带着4万官军投降了金国。南宋又损失了十分之一的兵力。

这么多次来自内部武装力量的威胁或背叛，早就让赵构感受到了，内部的敌人和外部的敌人一样可怕。他一直想做的，就只是内外部武装力量的平衡。既不要外部过于强大而灭亡了国家，也不要内部坐大而威胁到他的皇位和他的命。他一辈子在做这个平衡的选择题。

不幸的是，岳飞成了他的天平上被牺牲掉的砝码。虽然岳飞光明磊落，人才难得，但赵构再也冒不起被背叛的风险了。何况，宋金已经议和，战略平衡局面已经达成，朝廷不需要太强悍的军事力量。岳家军的锋利，如果不能对外抗敌，那就只剩对内威胁的嫌疑。这支军队早就该黯淡下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