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官人》连载：第55章、碰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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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卫青回去以后，并没有去找肖云斌沟通张友林这件事怎么办。这种事，他不能太积极了。如果他主动去找肖云斌，那就是在替张友林说情，这样做不但会引起肖云斌的警觉，同时，他也等于是在利用自己的权力办一件私事。当然，他也很清楚，如果单独去找肖云斌沟通，这件事要好办一些，因为这就等于是他以个人的身份求肖云斌放张友林一马了。可是，他和张友林的关系还没到这么密切的程度。所以，他就按兵不动。按兵不动并不是不想保张友林，而是他觉得这件事在决定如何处理的时候，肖云斌一定会征求他的意见，毕竟他是县委副书记、县长，是蒲安县的第二把手。到那个时候，不论自己怎么说都是为了工作，而不是为了某个人。

果然，三天以后，他接到县委办的电话通知，要到三楼会议室开会，专门研究芦花乡的选举问题。

县委三楼会议室是一个小会议室，只有小范围的会议才在这儿开。蒲安县的重大事项大多数是在这儿由几个人决定的。很多人认为一些大事都是在一些看起来场面庄重、程序严格的大型会议上定下来的。其实不是，越是大型的会议，越是不能决定什么，只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即便是小范围的常委会，大多数也是由书记定好了调子，只要书记或者县长提出的建议，很少会有常委反对。除非是这件事情威胁到了某位常委的切身利益，否则，是谁也不会反对的。人们习惯上给四大班子联席会议或者党政联席会议叫做开大会。给常委会叫做开小会。今天的会议既不是大会，也不是小会，而是只有几个人参加的碰头会。碰头会参加的人员不固定，是根据工作的需要，由县委书记确定参加人员，坐在一块商量解决某件事情或者处理某个问题。这个会议参加的人数不多，但是，却能一锤定音。很多事情都是先在碰头会上定下了调子，等拿到常委会议或者联席会议上的时候，就只是走一个程序而已。在蒲安县，人们口头流传着一个说法，大会不如小会，小会不如碰头会。

今天这个碰头会，参加会议的就只有六个人，他们是县委书记肖云斌，县人大常委会主任李克友，县委副书记、县长王卫青，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田明，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刘兵，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赵士平。今天参加会议的虽然是六个人，但是，真正有发言权的就是肖云斌、王卫青和李克友三个人。刘兵的任务是负责记录，因为碰头会上研究的内容往往牵涉到某些人的利益，并且是为了给较大型的常委会或者联席会议定调子，肖云斌从不让其他秘书做记录，只让刘兵负责记录。而田明和赵士平是调查组的正副组长，他们两个人的任务是把调查了解到的情况向三位领导做汇报。

会议一开始，肖云斌便开门见山地说：“今天召集这个碰头会，就是为了研究一件事，那就是关于芦花乡选举的问题如何解决？芦花乡在选举中出现了问题，没能实现县委、县人大和县政府的意图。有人暗中活动，结果导致了选举的失败。下面先由田明同志和赵士平同志把调查组了解到的情况向大家做一个汇报。”

田明看了一眼赵士平，其实，这只是一个礼貌性的谦让，那意思好像是让赵士平先说。赵士平却很干脆地说：“田部长，你说吧。”

田明也就不再客气，他说：“那就我先汇报，有遗漏的地方或者不恰当的地方，再由赵副主任补充。”然后，田明便将在芦花乡两天来调查到的情况作了汇报。他汇报完，肖云斌又问赵士平：“士平同志还有补充的吗？”

赵士平说没有了。

肖云斌拿眼看了看王卫青和李克友，然后说：“这个问题眼下又可以分解为两个问题，一个是冯春军通过暗中活动获得了超过半数的选票，我们是否承认他这个副乡长？第二个是芦花乡党委书记张友林竟然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跟我们县委来了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暗中支持冯春军参加竞选。对张友林，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克友同志、卫青同志，你们谁先说说？”

虽然在四大班子排名上，是党委、人大、政府、政协的顺序，在四大班子领导中，李克友排名是在王卫青的前边。但是，在实际工作中，王卫青才是真正的二号人物。所以，李克友看了看王卫青说：“还是王县长先说吧！”

王卫青对冯春军这个人一点也不熟悉，简直是可以说不知道有这个人。至于这个人能不能当副乡长，也就不感兴趣。在他的心里，这第一个问题是无所谓的，怎么办都行。同时他又想到，这个冯春军和肖云斌的新任秘书冯春波只有一字之差，两个人之间肯定是有关系的。那么，肖云斌对这件事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呢？自己并不知道。一旦自己说错了，跟肖云斌的想法相左，就会影响到第二个问题的解决。他心里很清楚，今天他的主要任务是保住张友林。第一个问题还是让李克友来说的好。但是，如果先让李克友说，他在说完第一个问题之后，接着说出对张友林的处理意见，如果他的意见是严肃处理，自己再替张友林说话就难了。到时候如果肖云斌也是倾向于严肃处理，自己就很被动了。于是，很快他便在心里拿定了主意，自己先说，但是不说第一个问题，只说第二个问题。只要自己的意见说出来，李克友不太可能和自己唱反调。这样一来，即便是肖云斌原先的想法是严肃处理张友林，他也得改变主意了。这一切想法都是在一个瞬间产生的，好像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笑了笑说：“第一个问题，也就是我们是否承认冯春军这个副乡长，我觉得李主任最具有说话的权力。”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冲李克友很友好地笑了笑。这一来，他就等于尊重了李克友的权利，李克友的心里就会感觉挺舒服。待会儿自己说出第二个问题的处理意见来，李克友就更不可能反对了。

王卫青接着说，“我只说一说对第二个问题的看法。从刚才田部长的汇报情况来看，如果说张友林在暗中支持冯春军，这只是一种猜测，或者叫推断吧。因为，没有哪个代表说张友林做过他们的工作，让他们选冯春军。很多人都是从张友林和冯春军的妻子关系暧昧这一点，来猜测是张友林支持冯春军的。这可能是一个误会。就连那个主动帮助冯春军拉选票的卫生院院长，也没有承认是张友林的主使。所以，这一切即便是真的，我们也没有证据。如果我们根据一些没有证据的说法去处理一个同志，人家就会不服。另外，在田部长汇报的情况里，我还注意到了两点，一个是张友林事先知道了有人暗中活动，让芦花乡人大向县人大和组织部提出推迟选举，腾出时间让乡人大主任逐个与代表谈话。另一点是他在选举之前还召集各代表团团长谈话，要求他们做好每个代表的工作，必须与上级保持一致。这两点反而都是有人可以证明的。所以，我想，在选举这件事上，我们对张友林不要采取什么措施。至于通过这次调查，有人反映他和女下属之间有暧昧关系，这样的捕风捉影的事情，更是毫无证据了，都是一些外人的传言，人家的家属并没有任何的反应。这让我们怎么处理啊？不过，本着爱护干部的出发点，我们还是有必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单独谈话提醒张友林同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说完这一番话，王卫青把他的目光慢慢地扫过了每一个人，然后很诚恳地说：“由于对这些事情我事先并不了解，刚才只是就田部长汇报的情况，说了一点还很不成熟的看法，不当的地方，请肖书记、李主任指正！”

王卫青说完这一番话，大家都沉默了。在座的都是蒲安县的头面人物，谁也不傻。你王卫青说是对这件事情事先一点也不知道，听了田明的汇报，才有了那么一点很不成熟的想法。你那些想法哪里是很不成熟啊？简直是太成熟了。你是早就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大家都是明白人，从王卫青的这一番话，就知道王卫青是要力保张友林的。这个时候，不要说田明、刘兵和赵士平这些人不能说别的了。就是李克友也不能再说别的。只有肖云斌才有可能反驳王卫青。

肖云斌看了看李克友，面部表情却很是平静，说：“克友同志，你说说你的看法。”

李克友说：“关于冯春军当选为副乡长这件事，只要代表投票过了半数，这个在法律上就是有效的，我们不能更改。不然的话，一旦他闹起来，我们不好解决。当然，如果他在拉选票的过程中向代表们行贿，那就是贿选，可以不算数的。但是，这些必须要有证据，要人证、物证都有，否则是不好办的。”

肖云斌看了看田明和赵士平，问：“有这方面的证据吗？”

田明看了看赵士平，赵士平说：“我们听到的反映是冯春军请过一些代表吃饭，但没有送钱送物的证据。”

李克友说：“这就不好办了。如果没有行贿的证据，我们就没法处理。至于说他拉选票，这本身并不犯法，不要说暗中活动，就是像西方那样公开搞演讲，也是合法的。”说到这儿，李克友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至于张友林的问题，我同意王县长的观点，以稳定为重。”

肖云斌的心里很窝火，他没想到这个碰头会一开，他的想法竟然都不能实现了。原本他想的是，不能让暗中活动拉选票的冯春军得逞，想个办法把他给否了。对张友林，他想的是要严肃处理，最起码不能再让他当乡党委书记了。没想到，冯春军的做法竟然有法律支持。张友林呢？按照王卫青的说法，也不能处理。尤其是王卫青说的那几点，还真的没法反驳。但是，他知道，今天的碰头会必须由他来最后定音。他说：“综合大家的意见，我谈谈对这两个问题的处理意见。首先，对冯春军的当选，既然没有向代表行贿的证据，他的副乡长就有效。我们只能公布他为副乡长。但是，我建议在芦花乡的班子分工时，重要的工作不能由这样的同志分管。对张友林同志，就由田明同志负责，找一个时间和他谈一次话，就说在调查组调查选举问题期间，有人反映了他的作风问题，让他今后注意一下。大家看还有什么意见？”

人们都纷纷表示赞同。于是，这个碰头会就结束了。

王卫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那儿，把会议上的事情回忆了一遍，尤其是每个人的面部表情变化，都像放电影一样，一张一张的面孔，在他的眼前定格。从肖云斌的面部表情上，他看出来了，这两件事的处理，他都不满意。他长吁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水。然后给张友林打了一个电话。

张友林这几天如坐针毡，虽然王卫青答应帮他，但是，他知道，在县里，真正说了算的还是肖云斌。只要肖云斌坚持处分他，王卫青也没有办法。凭自己和王卫青的关系，王卫青会力保自己，但不会死保。那天晚上，王卫青的话就说得很含糊。本来，他做的这些事都是可大可小的。大或者小，全在领导的一念之间。说小，你可以一点事儿也没有；说大，就是把你撤职，也不为过。

这几天他在办公室里，眼睛就老是去瞅那部电话机。他既盼着电话响，又怕电话响。终于，他等来了王卫青的电话。电话铃声一响，他一看号码是县长办公室的号码，心就怦怦直跳，他不知道这个电话将会如何决定他的命运。他拿起电话，就像一个犯人在听法官宣读判决书一样。电话里传来王卫青那慢条斯理的声音：“友林啊，这件事总算过去了。”

张友林一下子如释重负，他赶紧说：“谢谢县长！谢谢县长！您的救命之恩，我没齿不忘！”

王卫青忽然又变得严厉了：“友林，今天如果不是我据理力争，你就完了。今后，你一定要注意一点，对自己要求严格一点。尤其是要管好下面！不要老是惹乱子！”

张友林连声说：“是是是！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栽培和厚望！我一定给您争气！”

王卫青缓和了语气：“好了，我不听你的表态，我要看你的行动。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吧。”

王卫青说完，便挂了电话。

就在这天晚上，张友林把一张存有6万元的银行卡送到了王卫青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