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旅（一） 黄河源头

三十年来，我到全国各地旅游，感到最庄重、最触动心魂、最难以忘怀的，是成系列的黄河之旅。从源头到入海口，我沉迷在黄河母亲的怀抱里，一路迈动两条腿在黄土地上，涵咏着沿途大地和景观的韵调，体味着大河深厚的恩惠，似乎自己也变得坚实刚强起来。我用拙笔记录了大河两岸的史迹和屐痕。

滔滔黄河，来自何处？这自古就是一个神秘的问题。浪漫的诗人只能慨叹：“黄河之水天上来” ！《荆楚岁时记》甚至说，汉武帝令张骞寻找黄河之源，张骞坐上槎（木筏），顺黄河而上，竟然飘流到了天上的银河。实则，寻找河源是张骞通西域时的一个附带行动，终了还是没有找到。只从上游捡了一些玉石回来，汉武帝根据书上昆仑山出玉的记载，推断说黄河发源于昆仑山。但班固在《汉书》中就说，张骞探河源何曾见到昆仑山？说黄河发源于昆仑山，是迂虚不实的话。正如南朝诗人沈君攸在诗中写的：“黄河曲注通千里，浊水分流引八川。仙槎逐源终未极，汉帝遗迹上难迁。”秦汉时比较质实地究诘黄河源头的说法是，黄河有两个源头：一出葱岭，一出于阗。二水在蒲昌海（亦称盐泽，即罗布泊）会合后，又流入地下，到积石山（阿尼玛卿山）经大禹治水时的导引，才流出地面，形成黄河。这个结论的得出，不知耗费了多少人的精力和生命，但这种说法仍然是不科学的。

公元1280年，元世祖忽必烈命蒲察都实佩金虎符探察河源，蒲察都实从兰州出发，历时整四个月，才到了巴颜喀拉山北麓的朵甘思，即青海的星宿海一带。元末学者梁寅据此在《河源记》一文中写道：“河源在土蕃西鄙，有泉百余窦，地方七八十里，皆沮洳不胜人迹。泉不可逼观，登其旁岭，下视窦，历历如列星然，故名‘火敦恼儿’。‘火敦’者，汉言星宿也；‘恼儿’者，海也。星宿海合流而东，汇为二泽。复合流，始名黄河。”这里说的“海”、“泉”、“窦”，就是当地人说的“海子”，大者为湖，小者可以说是水潭。这里说的“二泽”，就是姊妹圣湖——扎陵湖和鄂陵湖。400年后，清政府派舒兰等再对黄河之源进行勘察。舒兰指出，星宿海之西仍有三条河流流进星宿海，其中一条，名阿尔坦河。1949年以后，地理工作者对黄河之源作进一步考察，探明这三条河流，北边一条为扎曲；中间一条为约古宗列；南边一条为卡日曲。约古宗列就是清人舒兰说的阿尔坦河。但是直至目前，黄河的正源究竟是约古宗列，还是卡日曲，仍然争论不清。

1998年7月28日，我和画家苗重安一行十人，赖青海省交通厅出“沙漠王子”两辆，午饭之后从玛多出发，直奔黄河之源。这一路基本没有公路，经过之处遇到连连不断的深深浅浅的坑。对在这种路上开车，司机有谚语云：“小坑往过冲，大坑闭眼睛”，意思是翻不翻车，听天由命。所以，人坐在车上直摇得五脏六腑乱翻。玛多至扎陵湖虽只有八十公里，往返却走了九个多小时。车沿扎陵湖东岸，宛延向扎陵湖鄂陵湖之间的巴颜朗玛山极顶攀登。站在山顶最高处，沐浴着八面来风，有凌空欲仙之概。极目四顾，奇观异景领略不尽。南望是澄蓝浩渺的扎陵湖水，汪洋一片，直望断到地平线处。东望从巴颜朗玛山的草原延伸过去，可见鄂陵湖之一角。西望便是无尽的星宿海，在含着烟波的沼泽地里，大大小小的海子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点点银光。啊！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的源头。这时候，每一个登上山顶的人，都生出无法形容的神圣感。

“谁谓河广？一苇杭（航）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小船）。”《诗经》中这样的句子虽然描写的不是河源，但当你到了河源地区，看到从扎陵鄂陵二湖流到玛多的黄河细流，就会感到用这样的诗句形容，真是绝妙到无以复加。我们曾在离玛多县城不远的黄河第一桥附近盘桓，在平旷的沙滩上，黄河却是一股细细的小渠。同行者有人将两条腿跨在“渠”的两边留影，称之为“跨越黄河”。而当我们到了阿尼玛卿山东端“黄河第一曲”的玛曲时，黄河却已是宽阔深沉，需要用机动船摆渡了。黄河的变化实在是很神奇的。

老苗回来，画了一幅《黄河源流》大画，这幅画并不是写实的，它虽以河源为主，却是囊括了我们青海甘南万里之行中所见到的星宿海、河流、雪山、草地和丹霞地貌，气势恢闳，意境美丽，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来源：费秉勋杂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