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次分手炮

1

时隔多日，我和李青海再次来到中街茶餐厅。

上一次我俩来这儿是为了吃散伙饭，分别时还假惺惺地互道“祝你幸福”：而如今再聚首，是因为一张医院检查单。

“你想怎么办？”李青海拧着眉头，率先打破令人尴尬的静默,“你确定吗？会不会是医院验错了？”

我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可能验错？你要是不信，就去旁边药店买个验孕棒，我当场向你证明！”

李青海叹了口气，再次拿起桌上的检查单细细阅读。

孕五周。

我看着他这副德行，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场颇为悲壮的分手炮。他本来戴着小雨伞，但后来也不知抽的什么风，竟然背着我把小雨伞扯了下来。可能是因为知道我在安全期，也可能是因为从前他求过我多次，但我坚持做好安全措施，从不同意，他觉得这是最后一次，生出许多不甘心，就这么干了。

谁能想到，就这最后一次，就中招了。

“你想怎么办？”李青海又问了我一句。

我被他畏畏缩缩的态度激怒，吼道：“这种事你他妈还问我？你是不是个男人？”

李青海“啧”了一声，看看窗外，想了很久，说道：“那，咱俩结婚算了。”

我嗤笑着提醒他：“你可别忘记咱俩当初是为分手才约的。”

李青海笑了笑：“嗨，离婚还能复婚呢，分手就不能复合吗？打胎伤身体，我愿意负责。一直以来，我对你什么样你是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现在怀了我的孩子，我还能对你不好啊？”

他倒是没有说错，从前确实挺顺着我。我俩分手的原因之一是性格不合，我觉得他这个人窝窝囊囊，还有点妈宝，于是总忍不住跟他发火，他虽然不还击，但对我也越来越漠视，导致我们的感情日趋淡漠，以分手告终。

我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肚子，说道：“你让我想想吧。”

2

事实上，从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直至告知李青海，在此期间，我从未生出一丝不要这个孩子的念头。

我是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28年前的7月末，我刚来到这世上，就连着胎盘被丢在一个垃圾桶里，若不是路过的好心人听到了我微弱的哭声，我可能就会像一包垃圾一样被处理掉。

后来我被送往福利院，断断续续一直生病，干干瘦瘦的也不好看，直到六岁时，身体逐渐好起来，才有人将我领养。

如果说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抛弃是大不幸，那么能遇到养父母就是命运对我的补偿。养父母视我为己出，只是我被领养时，已经记事，因而家庭的温暖并不能填补我内心的空洞，我始终记得自己是被亲生父母不要的孩子，这个念头日积月累，最后成了我的心魔。

如此一路成长起来的我，怎么会舍弃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呢？

我考虑了三天，决定接受李青海的建议：复合，结婚，生娃，过日子。他软弱我也认了，他妈宝我也认了，谁让他是孩子的爹呢？

3

我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李青海，李青海很开心，他承诺马上就会和家里说这件事，尽早安排双方父母见面。

一周后，两家人坐到了一起。

李青海和他爸妈满脸喜气洋洋，而我的爸妈不是很开心。他们知道我本来已经和李青海分开了，现在却因为怀孕又有了结婚的打算，这不是妥协，又是什么呢？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决定凑合，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谁知道顺着这个破烂线头能扯出多少罗乱事？

所以，会面之前，我爸妈对我再三关照：“你们这种情况，既然要结婚，那么别人有的，你都得有。如果李家人胆敢因此拿捏你，我们做父母的，肯定不答应。”

正式见面那天，气氛一直很融洽，快要结束时，李爸终于开口：“青海和小洁都不小了，刚好也有了孩子，那么我看婚事还是要趁早办。你们那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尽量满足。”

礼数还算周全，我妈面色稍霁，说道：“就按咱们当地的规矩来吧。你们准备婚房，我们准备婚车，你们给多少彩礼，我们给多少陪嫁，最后都入小家庭的账。婚庆相关的东西你们准备，婚宴咱们各付各的。”

李爸点头：“好说，都好说。”

双方会谈异常顺利，分别时，我爸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为了赶在显怀之前办婚礼，李青海不得不快马加鞭筹办各项事宜。订酒店、订婚庆、订酒宴、订婚纱喜服、采购……我有孕在身，不便操劳，李青海说我安心等着做新娘即可。

4

那天，我正在公司里工作，李青海的妈妈打来电话，要跟我商量酒席的事。

由于我们的婚期定得太仓促，市内几家星级酒店都满档，无法预约。李妈的意思是，找一家普通的饭店来承办。

我也没想太多，当即同意。晚饭时，我在饭桌上无意提了一嘴。我妈当时就不高兴了，说道：“之前预定的是三星级的，既然没了，周围不是还有五星级的吗？她问过吗？她肯定没有。”

我心里一紧，劝我妈：“反正婚礼就是那些套路，只要地方够宽敞就行，没必要讲究那么多吧？”

我妈瞪了我一眼：“这是换什么酒店的问题吗？你等着瞧吧。你这次同意，指定还有下一次。你以为他们真的订不到酒店？说不定人家只是来试探你的底线。”

果不其然，过了三日，李青海带我去买首饰，当他看到我一直瞄着钻戒区的时候，忽然道：“我那天看别人说，钻石之所以这么贵，全靠营销。要不咱们看看足金吧，现在的足金首饰设计得特别好看，而且这东西还保值。”

我让售货员将两枚戒指拿出来试戴，边看边说：“你是不是舍不得花大价钱买钻戒啊？”

李青海红了脸：“我只是觉得它不值。”

我拉下脸：“什么是值，什么是不值？办婚礼是买理财吗？”

李青海没再说什么，我没了心情，加之身体不舒服，空着手回家了。

我万万没想到，等到再见面时，李青海告诉我，首饰已经买完了，他妈帮忙挑的千足金。

我顿时炸毛：“咱俩结婚，你让你妈挑戒指？”

李青海吭哧半天，说道：“当时正好赶上活动，只有几款打折，我就没和你商量。反正已经买完了，婚礼上你先凑合用，等以后我再给你买钻戒呗。”

这一刻，我想起我妈说的那句话“你这次同意，指不定还有下一次”，心情顿时抑郁起来。

到了这一步，我只能看看，继换普通酒店、买足金替代钻戒之后，李家人还能做什么。

果然，没过几天，我们订好的旅拍被李妈以“孕妇不宜外出”为由，换成了普通的影楼套餐，接着因为原料的时令问题，饭店酒席的菜式也降了一个档次。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期待的婚礼已经面目全非。

原本不必如此。

低星级酒店没有档期，可以换成高星级酒店；旅拍不适合我的身体情况，可以在本市拍其他外景；原来的菜式不合适，可以换更好的套系；如果真觉得买钻戒没必要，那也可以用同样的钱去买其他首饰。不一定能增加多少预算，但一定能让人感觉到被重视——而事实是，在筹备婚礼的过程中，李家人为所有的不顺遂找到了价格更低的替代方案。

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打算这样做一样，连做做表面功夫也不肯。

5

真正让我感到愤怒的，是李青海送我的包，竟然是个二手货。我原本不知道，直到我无意中在李青海的手机上看到了他和原主讨价还价的过程。

原主：“我实话跟你说，这个包是我前男友送的，我根本没背几次，你不能刀得那么狠。”

李青海：“再便宜点吧，不然我还真不如去专柜买新的。”

原主：“一口价一万。”

“七千。”

“九千五，不能再少了。”

“八千，不能再多了。”

“八千五，你不要拉倒。”

似乎过了很久，李青海回复：“成交。”

我看完全部对话，想到自己是那么宝贝那个包，甚至还为了搭配它买了一身新装。

突然想呕吐，我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恶心，明明平时没那么严重。

我抱着马桶，心生迷茫。

李家人所做的种种，已经无法让我幻想婚后生活。但凡在筹备婚礼期间，有一两个项目因为种种原因换成了更高的标准，我都不至于这么失望。

他们似乎是一边答应我们家的要求，一边笑骂：“我就不那么做能怎样？你现在还能去医院打胎吗？”

我自然不舍得打胎，也不想再和这家人一起过。我每天如常上下班，只有在路上，我才能在逼近的婚期面前微微喘一口气。

6

那是个很平常的午后，我突然觉得肚子疼，尚未跑到卫生间，便感觉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下来，与此同时，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在晕倒之前，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流产了。

然而下一秒，我感到无比的轻松。失去了这个牵绊，那段不尽如人意的感情就像脊椎动物被抽了脊髓，塌得让人猝不及防。

得到消息的双方家长和李青海相继赶到医院，他们聚在一起，听医生宣布胎儿流产，孕妇抢救成功。

而我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李青海，我们之间结束了。

李青海一脸痛苦，不停地问原因。我虚弱地躺在床上，半真半假地说道：“因为孩子没有了。我们本该分手，是因为这个孩子才重新在一起的，既然孩子没了，难道不该分手？”

李青海哭了，看样子是真的难过，他攥着我的手说道：“我们结婚后，还会有孩子的。再说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结婚怎么收场啊？”

我慢悠悠地问他：“你知道孩子为什么会掉吗？”

李青海摇摇头。

“因为孩子知道自己来到这世上也不会幸福，所以调头回去了。”

我亦如此，既然看透了这样的婚姻处处埋着隐患，那无论如何也要调头回去。李青海不会明白，如果人人都能对唾手可得的事物做加法，不因不会失去而做减法，定会收获许多圆满。这样也好，结束了，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