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挖洞的残疾人

作者：行侠

这个在自家南窗下面挖洞的残疾人，名叫李进方，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是一个肢体二级残疾人，双腿残疾，经过六十多年的病变，他严重肌肉萎缩骨骼变形。依靠双拐走路的他，也是在行走中，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摔倒、受伤。因为他明白，他如果受伤后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的他，是没有人照顾的。“躺在床上饿也饿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活头……”

其实又老又残的李进方，曾经是一个蹿红网络的“名人”，只要在百度关键词“李进方”、或“三轮哥”，就有详情介绍。在他身体还行、还能动的前几年里，他手摇自制三轮车周游全国。从青岛出发，他先后去过全国很多地方，最远的都去了三亚。
如今因为病变、残疾加重，以及糖尿病和严重的眼病等，他出不去了。李进方的腿脚越来越不利索、眼睛越来越模糊，就连家门口的几级台阶都上不去了。具体说，住在底楼的他，门前仅四级台阶，他一个台阶都上不去，连家都进不了了。
李进方自嘲说，“一个曾经‘纵横四方’的人，现在却连家门都进不来呀，这是多么大的讽刺……”他为了可以出入方便，不得不在南面卧室的一扇窗子下面，一锨一锨、一镐一镐挖出一个圆形的洞。圆形的洞前，是他的院子，院子里有他的自制三轮车、还养着鸽子，长满杂草也长满野花。小区在整改时，督促他改进自家环境，但他叹气道，“浑身没力气呢……”
李进方住着套二的房子，为了生存他将其中一间租出去，留一间自己住。留给自己住的那间屋的窗子下，就是他进进出出的洞，一个能容进他身躯的大洞。在洞的外面他用铁皮做一扇门，在他摇车子外出时，锁上这扇门。他回来进屋时，拄着双拐的他打开铁门，用屁股“荡”进洞里。

在他屁股“荡”之前，他先将一侧的屁股贴在洞口，之后用力向上一甩，整个屁股和人进洞了。他将双拐顺进洞里，然后就在地上爬行，他的这间卧室里没有床。因为上下床也不方便，弄不好他还害怕从床上掉下来，一旦掉下来的话，已经骨质疏松的他，不骨折才怪呢。
其实，李进方最担心的就是骨折，他深知骨折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就是“人生的最后一次骨折了”。据调查和统计，老年人摔倒和骨折，其致死率是高于心脑血管疾病和癌症的。他坦言，自己不是怕死，怕的是短时间内，死也死不了，这可怎么办。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日子，那简直是生不如死，因此在他身上随身携带一支满量胰岛素和针管，熬不下去注射下去便一了百了。
求速死的念头，从李进方感觉腿脚无力，迈不上台阶那刻瞬间产生了。他想过许多求死的办法，碍于自身残疾、行动困难和多种疾病缠身，很多都实施不了。因糖尿病要每天注射胰岛素的他，了解了胰岛素的用途后，他高兴极了。“终于有办法了！”
李进方幼时因罹患脊髓灰质炎后遗症，俗称小儿麻痹后遗症，导致双下肢残疾。因为他腿脚功能的缺失，他的双手和双臂在一定程度上，对腿脚有所取代。在地上爬行、手摇车子前行等，都练就他的手臂结实、粗壮。年轻的时候，他手摇三轮车成百斤成百斤地去拉海货，并以贩卖海货为生。生意做得好时，他也挣不少钱，挣钱、攥钱是他的日常，攥钱是为自己老了做准备。
李进方那时周游时，已经患上糖尿病，因为他不停歇地在路上，他的血糖消耗得很快。他基本不使用针药，血糖控制得很好，他很开心自己找到最好的治疗糖尿病方法。而如今，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衰弱的情况下，行动受阻的情况越来越多。
他家门前的那级台阶仅有15厘米，他的两只脚无论如何也抬不上去，这是他最大的障碍。他要上那个台阶，几乎是四肢并用的，他的腋下是拐杖、他的双手一只扶墙、一只试图搬抬起那只上台阶的脚，却是徒劳的。此时，距离的障碍和心理的障碍，对他而言，也是某种打击与挫伤。
李进方近来在血糖攀升的情况下，引起并发症，眼底出血，眼睛里的血管栓塞。医生说，眼睛血管栓塞的后果，会导致眼睛失明。在他入院做眼部手术前，医院规定必得家属签字，他告诉医生他没有家属、最后经医生认同后，是自己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字的。手术的效果并不大，他的视力依然模糊，任何东西在他眼前仅仅是一个大致的轮廓。
眼疾的加重，使得李进方摇车外出都形成困难，很长的时间他不得不闷在洞里。他的这个洞里常常会有流浪猫、流浪狗进入，有时还会飞进去小麻雀，对于这些小动物他很开心，没有驱赶它们，他感觉“自己有伴儿了”。他用好心邻居给他的饭菜，喂喂它们，和它们说说话……
李进方很是怀念那些行在路上的岁月，即使有人误认为他是“流浪汉”、他是“乞讨者”，甚至诟病他是“专门出来要钱的”。他知道自己没有那样去做，是问心无愧的，他是放松和自由的。他常常趴在洞口，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虽然眼睛看不清窗外景物，但那些景物已经镶嵌在心里……

作者附记：李进方是我的一位残疾人朋友和邻居，他多年前周游全国时，残联还委派我采写他的事迹。在他的自强事迹演讲会上，他的演讲稿还是我给他写的，在他上台前的演讲排练中，我给他纠正错别字、注意高低音和感情的表达等。同为肢体残疾人的我，是目睹着他由青壮年的豪气，一天天变老、变弱的。他现在不仅是一个残障老人，还是一个空巢残障老人。
他是多么渴望，自家门前有一条自由畅通的坡道、前院里有一条平整的车子出行的小道，以及期待着何时才能将自己窗下的，那个黑漆漆的大洞被填充掉。他在想，如果等到下一次手术前，他的窘况能够得到改善，该多好啊！我在此通过文字，在李进方即将到来的“应急”时刻，得到“救助”而呼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