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
“啊——”
随着惨叫声响响起，蒋瑜掉头回头望去，车灯朦胧穿过黑雾，隐约看到冯树捂着肩膀往前跑着。
身后的枪声由远而至！
他中枪了？
冯树步履蹒跚地追上了她，往她掌心塞了个什么，他的吼几乎破了调：“蒋瑜，等下！这边！”
他的手指冰冷而有力，蒋瑜被他生生地扯到了一边，他拨开茂密的草丛，一条僻静的小道在眼前展开。
在黑暗中几乎肉眼不可见。
握着她腕间的手指颤抖，冯树的声音带着呼出的微颤，他对蒋瑜急急道：“从这里跑，一直跑到尽头。车子，停在那里。”
说完，冯树松开她的手，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很难说他那瞬间涌起来的表情包含了怎样的情绪，冯树动了动喉结，抬起脸来。
“对不起，真的。”
“对你做的事，所有的，都，对不起。”
他那决然的表情，瞬间淹没了蒋瑜的瞳孔——
他艰涩的表情，犹如一颗子弹穿透了蒋瑜的心脏，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她打了个冷战。
“你……”
金属制的车钥匙硌着掌心，没有犹豫的时间，蒋瑜和罗玉不约而同，掉头往前跑去。
冯树转身，站在原地，犹如一棵生了根的树，伫立在原地，静静地等待他的命运。
望着蒋瑜离开的方向，接着，冯树朝着和她们相反的方向，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去，走进了黑暗中…
过高的草丛迎面扑来，拍在人脸上割得生疼，蒋瑜像是没有感觉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
轰！！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罗玉惊愕地望向蒋瑜，蒋瑜迅速地回过头去，只见冯树的方向，黑暗的天地间爆出一团明亮的火球。
这种强烈的光线，绝对不是普通的枪击能造成的，他们对冯树做了什么？
眼瞳照出那一团光亮，隐约在火光中看到袅袅升起的黑烟，绝对是在烧什么庞大的东西才会造出这样大的火势。
是车子。
他们把人连带着车子给炸了。
蒋瑜咬咬牙：“疯了……真是，都疯了……”
“走了，蒋瑜，我们快走，”罗玉的音调陡然变为哀求，发着抖：“等下他们追来了……”
蒋瑜狠狠地闭上眼，转身继续跑去，眼看就要到车子边了，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罗玉诧异地望着她。
又伸手去催她：“难道你还要回去救他吗？现在这种时候……”
冷风呼呼地从汗湿了的衣服里灌进来，蒋瑜惊愕的目光里闪动着什么，忽然抬手去扒罗玉的包。
罗玉被蒋瑜的举措吓到了，一把护住，急了起来：“你干嘛！”
蒋瑜盯着她，目光严峻：“你身上所有东西都丢掉，包括，衣服，也拖了。”
罗玉一开始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想到什么，表情陡然一变。
“刚才在车上，你听他们亲口说的，他们在你身上装了定位系统，他们才能那么快找到我们。”
罗玉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包。
蒋瑜目光锐利：“你知道那东西装在哪里吗？”
罗玉呆呆地望着蒋瑜片刻，最后，把包给丢到了地上，蒋瑜看了她一眼：“衣服也脱下来，所有的东西都不要带走，全部留在这里。”
罗玉犹豫片刻，照办了。
蒋瑜拉下外套的大衣，递给她穿上，窸窸窣窣间，蒋瑜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到了她脖子上吊着的绿色貔貅，伸手就要去扯——
“不行！”
罗玉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恳求道：“这是我哥哥留给我的东西了，唯一的……”
蒋瑜抿直了嘴唇，汗湿的流汗搭在额前，万分紧急之下她忍不住气急怒吼出来：“罗玉你清醒点，你哥哥早就死了！”
罗玉倒抽了口冷气，手指紧紧地攥着绿色貔貅，惊诧地望着她。
蒋瑜攥着那根绿色貔貅的线，字字锥心。
“早在你们把他丢回给人贩子那一刻开始，他就死了，你再去找，找回来的也不过是个活死人。”
罗玉眼底的光如星光灭了，一点点地，消失了。
见她仍没有动作，蒋瑜迅速地松了手，狠狠咬了咬后槽牙。
“那行，我们分头走，车子给你开，我自己走路。”
见蒋瑜把钥匙往她手里一塞就要走，罗玉急了，把绿色貔貅从脖子上一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
丢了。
翡翠绿色落在脏脏的泥土里。
就像是多年前，她一次次抛弃的亲人，罗玉胸口一阵阵地发疼，含着泪转身，跟上了蒋瑜的脚步。
走到蒋瑜身侧，为了证明什么似的，罗玉开口。
“他没死……他没死……我亲眼看到了视频，我是一定要，一定要救回他的……”
生死关头，蒋瑜没空跟她掰扯，一把打开眼前挡路的草丛：“你到底是真的想救回你哥哥，还是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
罗玉被这句话深深地击穿，好久没能缓过来。
又往前走了几米，从隐蔽的草丛中，蒋瑜依稀看到了一辆车子的轮廓，在一棵树下停着。
罗玉喜极而泣，扑着就要上去，希望就在眼前，她终于可以出去了，逃离这晚上的噩梦！
可她跑了没几步就被蒋瑜抓住了。
回头，只见蒋瑜站在月光下，背脊笔直。
她忽然开口问罗玉。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约你来这种地方？”
“你在说什么啊？这时候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我们快开车出去……”忽然想到什么，罗玉停住了。
望着只有几步开外的车，蒋瑜语气冰冷。
“除了这里比较偏僻，对我们下手不容易被人抓到以外。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在这一片炸车。
蒋瑜沿着这个思路徐徐缓缓道：“就算我们现在能开走，我们对这里也不熟悉，乱开车万一开进他们的老巢，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说，一辆外地来的车，无论如何，都太显眼了。”
争分夺秒，现在的每一分钟都让人感觉焦灼，但蒋瑜仍能在这混乱之中保持着冷静，和从前那个疯疯癫癫的蒋瑜判若两人。
罗玉不禁地对她肃然起敬：“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开车出去？”
“目标太大了，就这样开出去，一定会被发现。”
“不开车？就这样走着，就我们俩这脚程，能去哪？”
蒋瑜眼底闪动着锐利的光芒：“开。”
“但，不去他们想得到的地方。”
说完，蒋瑜又在旁边静静观察了一阵，确认了车子旁边没有任何人的动静，才带着罗玉上了车。
这里荒芜人迹，往前开了几公里都没见到通往国道的大道，反而越开越道路越狭窄，到处只听得到几乎能把人炸聋的鸟叫。
随意将车开到了一处地方，蒋瑜在车上把觉得能用上的东西都摸了下来，因为紧张掌心都汗湿了。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摸到手机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试着拨通了报警电话，但没有想到，这里偏僻得连信号都没满格。
连续拨打了几遍后，蒋瑜才放弃。
接着，她又伸手去摸其他的东西，把所有觉得用得上的东西都揣兜里之后，她才带着罗玉跳下车，往草丛里跳下去。
接着，她带着罗玉匍匐进草丛里。
做完这一切，黑暗的夜幕已经有点微薄的亮光升起，在这暗蓝色中，蒋瑜果断地弃车走路。
罗玉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车子，马上又反应了过来。
如果这边真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就会沿着车辙印追到这辆车这里，可当他们追到的时候，她们俩早就不在车上了。
这是一出调虎离山。
罗玉正想着，没有注意观察脚下的路，走了一段，她渐渐觉出不对了，蒋瑜竟是沿着刚才来的地方去了。
罗玉觉得这个蒋瑜未免胆子太大了，一把拦住了她：“你现在是要往回走么？要是撞上他们怎么办？”
“不会的，他们看到车辙印，只会想着要开车赶紧追上我们，最多派人在那附近和弃车这附近搜罗，绝不可能扩张太大的地盘。我们只要不在那附近，都是安全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往前走，找个地方藏起来。”
“藏起来做什么？”
“等天亮。”
及人高的草丛里不少蚊虫叮咬，蒋瑜挠得下巴都要破了，但仍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着。
空旷的小道上没有任何声音，只听到风声贴着地面刷过草丛，很像是在梦中见到的金色麦田。
要不是身边还站着个罗玉，蒋瑜会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梦。
忽然。
由远及近地传来汽车轰鸣的声音，蒋瑜拉住罗玉蹲下身子：“等下！”
两人立刻蹲下身子不动了。
果然和蒋瑜猜的一般。
一列车队浩浩荡荡地从眼前开过去，车轮在地上卷起尘土无数，快速地轧过马路往前开去。
蒋瑜紧张地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死死地贴着地面不敢动。
二、三、四、五……
居然有五辆车那么多！
还好她们已经下车，不然这么多人，她们俩今晚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气氛被拉到最紧张，借着昏暗的光线，蒋瑜发现这些车子居然没有上车牌，想了一下这整个规模，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私自屯兵，还有武器，这是哪路神仙，这是……要拥兵自重啊。
“走了，蒋瑜，他们走了。”
罗玉在一旁用手肘捅了捅她，蒋瑜回过神来，瞬间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但也不敢放松，等下他们发现车上没人了，一定会折回来继续找的。
匍匐在地上，看着车子往前驾驶着，直到最后一辆车也彻底消失在黑色迷雾中，蒋瑜才站起来，牵起罗玉的手：“走吧。”
罗玉跟着她走了一段，看着她的背影，问道：“你刚才可以丢下我的，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蒋瑜正走着，听到这一段，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因为你最后还是没有把我送出去。”
蒋瑜看出来了，要是那帮人最后没有出来，罗玉的良心，大概率不会把她送出去的。
实际上，最后罗玉也已经打算带着蒋瑜回去了。
蒋瑜沉下气来，继续往前走：“何况，现在这种情况，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罗玉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她太多事情，现在把罗玉留给那帮人，搞不好罗玉会因为怀恨在心，出卖蒋瑜，到时候多一个人对付自己，事情就更麻烦了。
罗玉没有看出蒋瑜心底的弯弯绕绕，而是羞愧地低下头去。
“就这里吧。”
蒋瑜爬上一个土坡，在一棵树下盘腿坐下，罗玉跟着爬上来，扶着膝盖缓缓地坐下。
远处，余晖一点点地攀升而起，天光破晓，金色鳞片铺满大海一样，铺满了这座宁静的大山，黑暗中隐隐约约的轮廓渐渐地显出了形状。
像是……她梦中看到那样。
蒋瑜累得打了个盹，梦里依稀地闪过太多的幻影，金色的海洋和展开双臂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还梦到了冯小小。
站在炕上，秀气的眉头拧在一起，表情严肃地跟她说话。
“手机，蒋瑜，你要去拿回来。那是我给你的东西。我谁都不告诉。”
“手机？什么手机？里面有什么？你为什么要给我？”
冯小小站在那里，低垂着头，像是很难过的样子，也不说话。
心底一股怪异的感觉浮起，蒋瑜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劲，又问她：“你说啊，手机里面是什么，我怎么知道手机在哪里？”
冯小小眨巴着眼睛看着蒋瑜，认真道：“我告诉你了。我很早就告诉你了。”
告诉什么了？
望着冯小小那张过于平静的脸，那股恐怖的感觉陡然升起，蒋瑜知道那种诡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冯小小的眼神看上去一点也不涣散，而是灵动的，闪烁着光芒的，她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弱智儿的感觉。
说话也不再童声童气的。
相反的，她看上去相当的聪明，简直和个正常人一样。
即使知道是在梦里，但蒋瑜还是望着他，从心底冒出了一个可能性。
——如果一开始，冯小小就是一个神智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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