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化妆师和他的情敌

01

看着眼前怪异地朝自己笑着，仿佛随时都要坐起来的男尸，再听着绿荷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张晓急出了一身汗。夺路而逃吧，肯定和绿荷他们迎头撞上，反而更容易起疑。

浑身燥热，张晓忽然想起，为了抵制浓重尸臭，自己工作时一直包裹得十分严实，未必就能让绿荷认得出自己，他的心跳这才平稳了些。

他定了定神，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一想到自己深深迷恋过的女人，竟这样处心积虑地骗自己，为了嫁给一个当官的享受荣华富贵，竟给他演了那么多戏，张晓的心里还是针扎般的痛。

他忽然想起了以前阿玉对自己的各种好，悔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这时，老师傅已领着腹部高高隆起的绿荷，以及另外两位绿荷老公的亲友，走进了偌大的化妆间。

许是已哭得麻木了，绿荷看上去并没有老师傅形容得那样悲伤。只不过，昔日娇艳欲滴的脸，现在苍白憔悴，两个眼圈也红肿得如烂了的桃子。

当老师傅介绍，张晓就是绿荷爱人的化妆师时，新晋官太太绿荷礼貌地朝张晓点了下头，“谢谢，您辛苦了。”

张晓假装没认出绿荷，只淡淡地朝绿荷点了下头。

不过，当绿荷掀起白布单，看见自己亡夫的妆容后，还是猛然被吓了一跳。天，她那早已死了的亡夫，居然就像刚睡醒一样朝她笑着。只不过，涂得粉白的底霜上，两抹为了凸显气色而渲染得过于艳丽的腮红，让周围的环境多了种非现实主义的诡异气息。

大肚突兀的绿荷惊讶地后退了两步，不由自主向穿着工作服的张晓望去。

或许，也曾学过几月化妆的她只是想看看，是哪位高明的化妆师，竟用一双巧夺天工的魔术手，神奇地让一张原本已支离破碎，比地狱还恐怖的脸，重新拥有了属于活人的生动表情。

尽管张晓英俊的脸孔，深藏在厚实的大口罩后面，但绿荷还是在和他四目相接的瞬间，惊呆了。

这可是曾和她无数次激情缠绵的男人，怎会认错？她晃了下身子，差点站不稳。

很快，绿荷的眼泪滚滚而下。可能是为了在其他人面前掩饰自己和张晓的关系，她索性扑到自己亡夫身上痛哭起来。

急得旁边几人一个劲劝她“节哀”，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年轻女人的哭声实在撕心裂肺，引得张晓的其他同事也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忍不住朝这边看。

张晓依稀听到有人叹气，“唉，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可怜啊。”

搁在往常，张晓见了此情此景，也会忍不住怜香惜玉，但此刻，他却看着近在咫尺的绿荷阵阵冷笑。靠，这女人的演技还真是高超，随时随地都能把人骗信！

绿荷痛哭了很久，张晓也在心里冷笑了很久。他在心里一遍遍骂绿荷“活该”，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还是没有当官太太的命。

冷笑够了，张晓又忽然想哭，哭自己。

当初，阿玉恨不得拿命爱自己，他却将阿玉做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直到阿玉横死，他也从没主动给过阿玉些许的温存。而眼前的这个美艳女人，只不过视他为玩物和工具，他却对她深陷不拔，不可救药地贪恋着她的美色和属于活人的那种热力。

没错，即便是在这个拜金女狠心弃他而去后，张晓也还是无时不刻在为她牵肠挂肚，并试着从各个角度理解她的不得已。但在得知真相后，他却只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勾走了自己魂魄的美娇娘，竟会为了过把官太太瘾，而想出各种卑鄙手法，去勾引一个足以给自己当爹的老男人，还让另一个无辜女人，临到老时没了丈夫和家庭。

看着面前大肆表演悲情戏的绿荷，张晓真想狂笑一场。要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场，他真恨不得好好教训她一顿。

不过，视线落在绿荷正孕育着小生命的肚子上，张晓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看到这个姓黄的已一把年纪，张晓开始疑心绿荷肚子里的胎儿真的是自己的。

他怕这突然涌出的对自己骨肉的柔情，会削弱他对绿荷的恨意，干脆借口腹泻，大步离开化妆间，上厕所去了。

后来，绿荷的哭声渐渐微弱了。

张晓在厕所里磨叽了好久，再回到化妆间时，绿荷等人已领走了尸体。张晓望着绿荷老公曾躺过的地方出神，一上午他都觉得此人还躺在那儿诡异地朝自己笑，绿荷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声，也好像随时在耳边萦绕。

张晓有点招架不住了，他需要请几天假，远离殡仪馆，好好静静。

02

那几天，张晓甩出绿荷当初给自己的钞票，过起了醉生梦死的日子。他不敢独自待家里，三更半夜时，他眼前总浮现出绿荷老公诡异的脸。稍一愣神，那日殡仪馆的一幕幕，就会在他脑海里自动重播。

这晚，张晓带了个酒吧里勾来的辣妹回家。没想到，绿荷却挺着大肚子，守在他家门口等他。

绿荷像弃妇一样，狠狠瞪着张晓带回来的辣妹。辣妹很识趣，见形势不好就撒脚丫子溜了。显然是把绿荷当成了张晓的妻子。

张晓一向爱面子，害怕惊动邻居，只好先让绿荷进了家门。他早已见识了绿荷的没脸没皮，但万万没想到，绿荷比他想象得还要厚颜无耻。她居然说，现在她已是自由人，可以毫无顾虑地和张晓在一起了！

张晓再次心如刀割。咬了咬唇，才冷冷说道：“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把我这儿当废品收购站了吗？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无条件接纳你？”

绿荷的回答从容不迫：“凭你爱我！凭我现在有很多钱！凭你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姓黄的死了，咱们一家三口正好可以团聚了！”

张晓一时间竟无言以答。过了会儿，才说：“我要是不答应呢？”

绿荷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那我就天天上你单位闹去，把咱俩之前的事，讲给你那些肯定闲的发慌的同事听……”

殡仪馆虽不是好地方，却也正因为人人避之不及，反而能让自阿玉死后，内心总是惶惑不安的张晓，避开红尘里的各种纷争，找到片刻安宁。

他不能让绿荷破坏了自己的后花园。他像野兽一样向绿荷扑去，一边撕扯着这个坏女人的衣服，一边口不择言地骂她：“骗子！贱货！你就这么想让我羞辱你！”

绿荷下意识护住肚子，“小心，别碰坏了咱俩的孩子！”

张晓故意刺她：“你这种荡妇，我哪知道你肚子里到底是谁的孩子！”

绿荷的泪哗的涌出，“当初，出于某些不得已的原因，我是骗过你，但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了你，肚里孩子也千真万确是你的。咱俩好的那个阶段，姓黄的基本都被她家悍妇缠着，很少敢来找我！偶然跟他来一次，我都悄悄服避孕药的！”

“你现在不用狡辩，等孩子生下来咱就去做亲子鉴定，放心，是我的我自会负责到底！”顿了下，张晓恨恨说道，“要不是我的，以后你就带着孩子滚远远的，再也别叫我看见你！”

绿荷拼命点头，捉住张晓的一只手，按到了自己热乎乎，圆滚滚的肚子上。一霎那，张晓浑身就像通了电，手被绿荷牵引着，不由自主摸向她的全身……

张晓问绿荷：“你不怕我身上的腐尸气息？”

绿荷啄着张晓的耳朵：“你是活的就好！你别不信，别看我岁数不大，但已见识过不少死人，我很小时，我姨夫姨妈死于一场泥石流，还有我表姐……”

张晓打断她：“别再提死了，瘆人得慌！还是多说说，咱们即将出生的孩子……”

03

重新和绿荷在一起后，张晓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殡仪馆化妆间，给死了的绿荷化妆，阿玉却又活了过来，一边流泪，一边看着张晓给绿荷化妆。

想起曾深爱着自己的阿玉，张晓的愧疚感，胜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这梦叫张晓惴惴不安。休完假回单位后，每次给女性尸体化妆，他就不由自主地觉得，面前的床上躺的其实是阿玉。

这也让他也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仔细地给那些尸体化妆，就像在给自己的女人化妆一样。

现在，他的生活里已经重新有了女人作伴，但一想到绿荷曾被肮脏的老男人包养，他就忍不住想吐，比第一次近距离闻到尸臭味还要作呕。

孩子眼看就到预产期了，张晓专门抽了时间陪绿荷去体检。帮绿荷挂号的时候，他无意间竟从绿荷钱夹里，看到了一张绿荷和一个女孩的大头照。

那女孩，竟是阿玉。张晓惊呆了，他的前任和现任究竟是什么关系。

害怕让绿荷动了胎气，张晓暂时选择了沉默。但回家后，他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

但绿荷的说法让他吃了一惊，原来阿玉和绿荷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关系好得恨不得穿同一条裤子。阿玉的父母在泥石流中丧命后，阿玉常住在绿荷家。

直到上高中时，阿玉的命运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天放学后，姐妹俩像往常一样，嘻嘻哈哈经过一片人烟稀少的庄稼地，忽然，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淫笑着挡住了俩人的去路。

绿荷比阿玉漂亮得多，流浪汉先去撕扯的也是绿荷。阿玉喊表妹快逃，但绿荷那时胆小，早已吓得迈不开步子。为救绿荷，阿玉冲上去死命拽住了流浪汉，让表妹先跑，绿荷这才脱身。

流浪汉被惹恼，对着阿玉就是一顿拳脚，阿玉被打晕后，流浪汉轻而易举就伤害了她。

等绿荷喊来的救兵赶到时，流浪汉已完事走人，只剩下阿玉拽着破碎的衣衫，赤身露体，两眼呆滞地靠着棵大树坐着。

阿玉被欺负的事，很快就在周围村庄传开了。阿玉羞愤不已。为逃避流言蜚语，原本成绩优异的她，不得不选择辍学外出打工。

最悲哀的是，离开家乡没俩月，她却发现自己悲催地怀孕了。无奈，阿玉只好把刚领到手的微薄工资，全部交给了一家小诊所。

在死去活来了好几小时后，孩子虽然做掉，但手术过程中的大出血和细菌感染，也让阿玉落下了严重的妇科病，甚至被断言难以生育。

和一心想当画家的张晓同居后，阿玉又幸福又自卑。她一心想和张晓做一辈子的夫妻，害怕三代单传的张晓，因嫌弃她有病不能生育而抛弃她，于是她一边拼命赚钱供养着张晓，一边到处寻医问药，希望早日治好身体，给张晓生个漂亮宝宝。

当听专家说，自己的自然受孕几率极低，但可以尝试试管婴儿时，阿玉一下子感到她和张晓的未来有了希望。

想到做试管得花好多钱，加之小文青张晓毫无生存能力，只知道埋头画画，她也更加拼命地打着好几份工。

也因为仅靠打工赚钱太慢，去当模特的她，竟渐渐受人蛊惑，做起了皮肉生意，甚至瞒着男友张晓，给L市小有实权的黄局当起了小三。

不幸的是，黄局的老妻很快就发现了阿玉的存在。那天她纠结一帮最恨小三的老姐妹，把阿玉堵在L市某商场门前，直接扒了个精光，又好一顿拳打脚踢。

阿玉之所以出车祸，就是为了躲避黄妻等人的追打，这才慌不择路地被一辆货车撞了，当场死亡。

蛮横的黄妻，仗着阿玉是孤儿，又没结婚，没丈夫给出头，干脆花了点小钱，把阿玉之死全推给大货司机了事。

卫校毕业后已在L市工作的绿荷，对曾救过自己的表姐感情很深，查到表姐死亡的真正原因后，她发誓要替表姐报仇。

她先是用美色诱惑了好色成癖，尤其喜欢小萝莉的黄局，又不惜用一切手段逼他离婚，最终让强悍的黄妻尝到了家破人亡的滋味。

“知道吗？那个砸错门的醉鬼,其实也是我雇来的。听到砸门声，我就对姓黄的讲，可能是你老婆为了报复你，喊人来抓你了……”

04

张晓浑身颤栗，看来，当初绿荷处心积虑靠近自己，也是为了给表姐阿玉报仇。

他怨恨自己当初一心只想通过画画成名成家，根本懒得理会女友的各种社会关系，以及在外面做的一切。直到阿玉在一百多里外的L市，出车祸去世的噩耗传来，他才听说阿玉为养活自己，竟做着各种为人不齿的事情。

但也因为不敢面对阿玉的丑事，他最终选择了当缩头乌龟，没再找那些羞辱和追打女友的悍妇理论。

绿荷说，表姐曾给她看过很多男友张晓给她拍的照片，喜欢化妆的她，很佩服张晓的特技妆技术。

那晚，当她刷微博无意间刷到，张晓贴出的前女友阿玉的照片时，一下子就猜到了此男就是那个曾赖在表姐身上吃软饭，却让表姐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

私聊时，她听说张晓目前也在L市工作，顿时觉得不恶搞下这个渣男，根本对不起惨死的表姐。

于是假借想学化妆特技，跟张晓搭上了线，同时也想利用张晓的化妆手艺，制造自杀假象，逼黄局尽快离婚。而一旦目的达到，她就会远离已不可救药爱上了自己的张晓，叫他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痛不欲生。

张晓倒吸一口凉气。

绿荷递给张晓一盏热茶，又道，人算永远比不上天算，和张晓有了具体接触中，她才发现张晓并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坏，不知不觉竟真的爱上了他。

发现自己怀孕后，她一方面想假装肚子里的孩子是黄局的，进一步促进黄局的离婚进程，另一方面又想完成表姐的愿望，生一个属于张晓的孩子。

绿荷说，就算姓黄的不摔死，她也想好了，等孩子一过百天，就把姓黄的蹬了，重新来找张晓。

05

既然一切已摊开，张晓也就决定一家三口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

绿荷对他不错，没少给他远在老家的寡母补贴银两。张晓下夜班再晚，她都会不顾身体不便，早已炖好一锅养身汤等着张晓。

这天，殡仪馆又送来个出车祸死去的年轻女孩。外表和阿玉很像。这让张晓扎心，他决定把女孩打扮得美美的，送往另一个世界。

画好妆，张晓刚让人把女孩抬走，手机就响了。医院通知张晓，他的女友绿荷已死于难产，让他赶紧去医院处理后事。

张晓腾地站起，等他好不容易打了辆车，一路奔跑到医院，绿荷早已躺进阴森恐怖的太平间，脸上盖着白布。刹那间，张晓的心里五味俱全。

庆幸的是女儿平安，张晓重金请了五星月嫂照顾她。

绿荷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次妆是张晓画的。看着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孔，张晓一时间有点分不清面前女人是绿荷，还是阿玉。

张晓觉得自己的世界真是虚幻。但他滑动手机，看到相册里女儿的眼泪和笑容时，瞬间又被这个小小的，肉肉的生命拉进了现实。

张晓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相信，这个酷似自己的漂亮女孩，将代表绿荷和阿玉，重新在世间艳若桃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