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诗谋》之谋——谈歌

这篇小文，本是三个月前为陈默先生《诗谋》写的一篇读后感。值逢《诗谋》即将出版，应邀为其写一篇序言，便拿出来重新看了。觉得有些话还可再思考，便修订如下。

我看过《诗谋》一二三稿的小样，看到很是流连忘返。此刻，《诗谋》定稿，放在桌前，一页页翻阅，我看得仍然很从容。但我已经意识到一个道理，当作品真的定稿了，它的部分力量暗自增强或者削弱了。并因此看出了它有时的不从容，看出了它未曾克服的矛盾和困难。

感觉《诗谋》是魅惑的，风情万种，作品被读者兴之所至的冲动支配，一路堂皇看下去，就像暗夜中看街市灯火，若隐若现；而合上《诗谋》，则感觉到了白天，主旨的轮廓时而被忽略，主旨的光晕在时而消退，诗歌纹理和结构呈现的则是另番影像，这时，读者就会冷静和挑剔。这就是“瞒天过海”或“上屋抽梯”或“树上开花”的“小”或“大”的《诗谋》吗？

读者往往就此恍惚无措。

或是《诗谋》的初衷与实效就在这里？

《诗谋》，使我在某种程度上再次意识到了“中国哲理诗”的魔力——对“中国哲理诗”，我一向怀有一种老气横秋的偏见，窃认为无论在电脑上还是在纸面，那本诗集终究还是那本诗集，媒介的作用被夸大了。但现在，我必须承认，尽管那个诗人还是那个诗人，那本诗集还是那本诗集，但在灯下看还是在太阳底下看有着重要的不同。电脑上或纸面上是读的暗夜，思考它是读的白天。在黑白之间，事物面貌的光线不同，我们看事物的眼光也随之而变——这是题外话，还是说正题——读后的思考，“诗人”或陈默——为了让我笔下更自主一点，我决定把他称为“无中生有”的诗人——证明他“打草惊蛇”的才华。我知道，这个名叫陈黩的诗人，他对诗歌艺术的领悟与理解，远超了当代诸多“偷梁换柱”的评论家和“李代桃僵”的诗家。

陈默有真正传统的艺术志向，同时他也知道应该怎么写。在这本诗集中，他以“诗歌的材质”和“思想的力度”的意象为中心，重新安排他的诗歌世界。诗歌作品艺术的要义之一，我以为他就是再找一只手，把四平八稳的世界提将起来，以摇摇欲坠的姿态、令人心惊的感悟提上去。“诗歌的材质”和“思想的力度”就是那只手，陈默让“这只手”紧张地承载世界和人生的全部重量。于是，诗歌作品作为艺术的想象力和表现力都会泼油救火般备受考验。

我猜想，看到《诗谋》的读者，大概很少充分考量它的总体结构，我们更多是被纷至沓来的、跳跃的诗歌画面与深刻的诗意诗境所吸引，陈默具有宽阔多变的才能，他炫耀地向我们逐一展现，他能够多么快、多么慢、多么硬朗多么柔软、多么凶猛阴郁狂暴、多么伤痛脆弱敏感。他的诗歌语言（诗意的表达）总体上是冷的，如同冰。但你把手放在冰上，不要动，就能感觉到冰的层叠和变幻的温度与性情。

所以，诗歌的“诗意”，在陈默的手里，不仅是一个通过什么表现什么的媒介，它自身就是一个硕大的秘密，就在被“欲擒故纵”般表现着：诗意的自我欺瞒、诗意的诡计和陷阱、诗意对经验和事物的篡改和扭曲、诗意的自我表现的惯性、诗意对诗人的魅惑和约制、以及诗人自身在诗意中的沉溺、迷失、纠缠和苦斗，诗意本身就变成了“诗歌的材质”和“思想的力度”。往往一些诗人的苦恼，但想声东击西，然而下笔就错。而似这样一本成熟的诗集，却无所谓“东”与“西”，“对”与“错”。诗歌语言无所定向，诗人正漂流于无边的诗意之海，遥望本真的彼岸。

“诗歌的材质”的本质，应该是变化和幻觉、隐藏和欺瞒。“思想的力度”的重心，是孤寂中的寻找、寻找中的孤寂。在这诗集中，诗人成为了自我和存在的隐喻，“诗歌的材质”面对浩大的读者，思想的力度则身处寂静的沙漠——有趣的是，诗歌的材质面对于读者，是将自我、将真相隐藏于重重迷雾中，他距离一般读者实际上有无限之远，在那个无限之远想象中的远方，他正好与“思想的力度”风云际会。

可以说，陈默在这个问题上的缭绕思辨，分析起来麻烦得近乎谈玄。在他的笔下，这不是可以抽离的思辨，而是复杂多端的笔墨构成，是诗人与世界之间的戏剧性关系，思辨对陈默来说，只是一种想象方式，是他为笔下世界安排的新秩序，他还有能力让这个秩序中的一切都显得真实确凿。

《诗谋》究竟能告诉我们什么呢？我知道，读者最终会忍不住问这个问题。这篇小文不想剧透，我只是想说，这本诗集是有趣的，有趣之外，我们还希望得到一点更明确的东西。我对此的看法是，它向我们解说了诗人自我的繁复——我们通常面对的、表述的那个“诗人”，追究起来山重水复、疑云密布；它还表达了这个时代的精神境遇：思想的意义的标尺及指引和界定，这种时候，诗人的焦虑是如何平息艺术的块垒、诗人的自我如何安顿？真正的诗人们终究会发问：诗人是谁？诗人的来路和去处？诗人的沉溺和救赎？种种。坦白地说，我们肯定说不清楚。可是，我们但能静下心神，细细感悟品读时的风吹草动，也如听黄钟大吕，绝非釜瓦雷鸣。

有读过《诗谋》（未定稿）的朋友讲得很坦率，看《诗谋》，神闲气定，大度从容，似乎无甚难度。若我说，《诗谋》的随心所欲的“无难度”，是精心制造的“无难度”，其中之“大谋”确为艺术的高难度。

还可以说，很可能这本诗集背后的那个人将比这本诗集更重要。陈默：当代不著名诗人，不著名小说家。河北保定人。1965年生，上年世纪八十年代发表作品，曾当过小学教员，曾在建筑行业工作，曾在政府部门任职。曾兼职某市作协副主席。——我喜欢这份简历，它很像一个诗人的简历，而当今很多诗人的简历都太像个白领先生或文化商人。陈默先生的诗歌能走多远？我更愿意相信，陈默作为诗家，将成为一代名家。

“走”着瞧吧。

“走”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