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丨我要做【瓷贴面】，该挂哪个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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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瓷贴面】，该挂哪个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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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W女士到某口腔门诊部做前牙美学贴面，几天后发现牙齿出现裂缝，遂向相关部门反映情况。

执法人员发现该门诊部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载明诊疗科目为“口腔科”，但据《医疗美容项目分级管理目录》规定，瓷贴面修复属医疗美容牙科项目。执法部门表示：医疗机构必须设置医疗美容牙科才能开展该项目。

此外，为W女士做瓷贴面修复的医师虽已取得口腔专业的医师执业证书，但不符合实施医疗美容牙科项目主诊医师条件，不符合独立开展口腔瓷贴面修复项目的资质要求。

最终：该门诊部因此被罚款、没收违法所得数万元；该医师则被罚款数千元。

从处罚的原因来看，本次关键词是：两个“超纲”。

一是口腔诊所经营范围“超纲”

二是执业医师诊疗范围“超纲”

此类处罚事件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却又一次引起口腔圈的大片哗然。

这里其实又引起了一个关键的迷思：如果我们从普通用户的视角来看，一个普通用户，要做瓷贴面时，究竟该挂哪个科？

主创们随机采访了十位民众，其中三位表示听说过【瓷贴面】（两位有过正畸经历），其中一位受访者经亲戚介绍曾在民营口腔医院做过【瓷贴面】。然而其他受访者，均表示对“瓷贴面”应该挂什么科并不明确，不清楚是不是要挂口腔科。

*本次采访者年龄跨度为22-46岁

*由于样本量不足，且做以上如实记录

为了进一步了解现状，主创们分别致电了同时设有【医疗美容科】科室的公立医院：四川大学华西口腔医院、北京大学口腔医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当询问做瓷贴面修复要挂哪个科时，客服均建议挂：口腔修复科。

图源：四川大学华西口腔医院官网

图源：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官网

图源：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官网

壹·为什么“突然”，就“超纲”？

前文案例的处罚理由之一：机构无资质。

缘何口腔医疗机构做瓷贴面突然就“超纲”了？

这里需要做进一步的梳理：

01 学科分类与学子认知

1919年，华西协和大学牙学院（后更名为：华西口腔医学院）始建【口腔修复学系】，学习分类包括：口腔固定修复、活动义齿修复，种植修复和美学修复。

1989年，华西口腔医学院口腔修复学系被国家教委批准为本专业全国唯一的重点学科，90年代初我国首个口腔种植学教研室也是在这里孕育。学系发展至今，已建有口腔修复国家临床重点专科和口腔种植国家临床重点专科两个国家平台。

2004年华西的《口腔修复学》率先入选教育部“国家级精品课程”。如今，作为国内口腔医学类专业的核心课程，其中就包含“瓷贴面修复”的课程内容。另据维基百科，口腔修复中的间接修复技术也包含“瓷贴面”技术。

广大口腔医学子们口中的经典教科书《口腔修复学》（人民卫生出版社）首次出版于：1980年，如今也已经过八次再版。

图源：人民卫生出版社官网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并不是所有版本的目录中都有“瓷贴面”相关内容（经与某资深口腔修复专家、研究生导师沟通，早几版口腔修复教材没有瓷贴面相关内容的原因是由于口腔粘结材料，口腔瓷贴面修复材料发展相对不成熟，因此教材并未涉及，而各大院校的修复专家开展瓷贴面的修复始于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随着修复及粘结材料学的发展，2000年后，瓷贴面在临床开始大面积推广应用，后续的教材才增加了瓷贴面的相关内容。因为要作为医学生的培养教材，所以收录的内容一定是成熟的、经过长期临床验证的。否则，可能会因为疗效不足，临床大面积开展会造成患者的医源性伤害。）

通过查询所知：中山大学附属口腔医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四川大学华西口腔医院、西安交通大学口腔医院、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对于【口腔修复科】的介绍，资料显示，【瓷贴面修复】都是在【口腔修复科】分类下。

图源：中山大学附属口腔医院官网

图源：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官网

图源：四川大学华西口腔医院官网

图源：西安交通大学口腔医院官网

图源：北京大学口腔医院官网

一个人的教育经历，往往构成了其知识体系。所以，无论是27.8w口腔类别的执业（助理）医师数 （《2021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还是在读学子，在其认知中：“瓷贴面修复”，从来就属于口腔修复专业。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定理、是真理，甚至几乎是常识。

而时至今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站 > 服务 > 便民服务 > [教育部]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中，依然查询不到【美容牙科】的专业。

图源：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站

“难道不是常识吗？”上海一口腔修复医生如此给主创们留言。

我们都需要知道的是，有资质不代表有学识。

Q 原广东省口腔医院（番禺分院）种植修复科主任刘长虹向主创们介绍：

“从口腔修复专业来看，一名学生需要学习并掌握的，除了大临床的基础及临床知识外，更重要的是需要学习并掌握包含口腔修复学、牙体解剖学、口腔生物力学、口腔材料学、口腔修复技工工艺学等知识。”

而这些知识的习得，目前都是在口腔医学教育范畴。

只有知识结构完备，才能保证临床医疗的顺利开展。

02 分门别类与交叉地带

然而，由于我国目前对于医疗机构的诊疗科目采取二级目录的形式，即在“一级诊疗科目”的大科目下面再细化“二级诊疗科目”。据原卫生部办公厅2009年发布的《医疗美容项目分级管理目录》，其明确将【瓷贴面修复】纳入【美容牙科】。

图源：《医疗美容项目分级管理目录》

制图：好的牙DataLab

尽管在1994年原卫生部发布的《医疗机构诊疗科目名录》中，口腔科、医疗美容科都属一级诊疗科目。然而在口腔科的二级科目中虽包含口腔修复专业，却并未如美容牙科一般将【瓷贴面修复】明确列出。

也就是说：多年来，学习“瓷贴面修复”的人才出自各口腔医学院，而如果我们粗略地从现行相关分类来看，美容牙科在【瓷贴面修复】上，确实有明确的标记。

这就形成了一个交叉地带。

制图：好的牙DataLab

然而，上文案例中的处罚意见其实也有法可依，根据《医疗美容项目分级管理目录》规定：瓷贴面修复属于医疗美容牙科项目，医疗机构必须设置医疗美容牙科才能开展该项目。

那么，

如果一个新开业的牙科诊所，想开展瓷贴面项目，

又该怎么办？

03 机构设置与资质获取

据原卫生部办公厅2008年发布关于修订《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部分附表的通知，其中附表1《设置医疗机构申请书》规定：诊疗科目需“完整填写申请的一级、二级科目”。

图源：《设置医疗机构申请书》

根据规定，每家新开业的医疗机构都必须填写这份申请书，才能获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那么：口腔门诊部或者口腔诊所可以同时申请【口腔科】和【美容牙科】两个诊疗科目吗？

由于《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的申请由属地管理，各地规定可能出现一定的差异。如果是办口腔门诊部或者口腔诊所，就主创们采访了解到的地区，均不能同时申请【口腔科】和【美容牙科】。

显然，目前来看，“同学不同规”有可能出现很多掣肘之处。举个例子，同系出来的两位青年医学生都想要在【美学修复】上有所发展，但又都希望回到自己的故乡从业，那么不同地区的规定，都有可能给两位青年造成职业选择上的困扰。推到极端的情况是：人才不得不选择更为宽松的地区发展，人才流动与医疗资源息息相关，如此一来，就可能造成医疗资源分配不均。

好在，2022年4月10日《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发布，主要目标就是：持续推动国内市场高效畅通和规模拓展，加快营造稳定公平透明可预期的营商环境，进一步降低市场交易成本，促进科技创新和产业升级，培育参与国际竞争合作新优势。随着进一步的推进落实，也有望打破更多的不均和提升社会整体效率。

贰·再谈教育与从业备案

前文案例的处罚理由之二：医生无资质。

所以该部分标题看上去与上文有重复，但主创们依然认为在此应重提、细化。着实是因为：人才教育对于中国口腔医学乃至整个医疗民生的重要作用。

01 从高考毕业季选专业说起

据我国现行的学科分类：

本科（普通教育）的【医学专业】专业大类下，设有：基础医学、临床医学、口腔医学、公共卫生与预防医学、中医学、中西医结合、药学、中药学、法医学、医学技术、护理学等11个专业类。

其中临床医学的研究生培养方向，有整形外科专业。

本科（职业教育）的【医药卫生】专业大类下，设有：护理类、药学类、中医药类、医学技术类、康复治疗类、公共卫生与卫生管理类、健康管理与促进类、眼视光类。

其中医学技术类下设专业：口腔医学技术。

高职（专科）的【医药卫生】专业大类下，设有：临床医学类、护理类、药学类、中医药类、医学技术类、康复治疗类、公共卫生与卫生管理类、健康管理与促进类、眼视光类。

其中医学技术类下设专业：口腔医学技术、医学美容技术。

尽管高职（专科）有开设【医学美容技术】专业，这个专业名称很容易对考生和大众造成误导。从实际调研情况来看，开设“医学美容技术”专业的学校，从专业课程到职业资格证书，都和【口腔修复】相差甚远。

如果我们将美容牙科放入美容医学范畴来看，就绕不开对美容医学人才的培养。

教育部在《对十三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第1124号建议的答复》（教高建议〔2020〕586号）中指出，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提高，医疗美容已经逐步成为广大群众的重要需求，教育部大力支持美容医学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工作。根据《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目录设置与管理办法》，二级学科由学位授予单位自主设置，有条件的学位授予单位可根据自身发展和社会需求在临床医学等一级学科下自主设置美容医学相关二级学科。

不过《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20年）》乃至《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22年）》，都还未设置【美容牙科】专业。

因此，如今年轻的学生们要学习“口腔美学修复”相关知识，依然需要报考【口腔医学】相关专业。如前文所述：目前医疗服务中，合法合规开展【瓷贴面修复】的医生们，也多出自【口腔医学】相关专业。

02 从业备案

业内人都清楚的是，一名医学生取得毕业证还只是第一步，要取得【医师执业证书】，才能真正意义上，开启职业生涯。

那么，如果要做瓷贴面项目，有【医师执业证书】是不是就可以了？

据《国家卫生计生委关于加强医疗美容主诊医师管理有关问题的通知》（国卫医发〔2017〕16号）规定：对医疗美容主诊医师的专业实行备案管理。核定的医疗美容主诊医师专业包括美容外科专业、美容牙科专业、美容皮肤科专业和美容中医科专业。而《广东省卫生健康委关于进一步加强医疗美容管理的通知》（粤卫规〔2020〕3号）也对备案流程规定如下：

图源：广东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官网

另据《医疗美容服务管理办法》等法规，《广东省卫生健康委关于进一步加强医疗美容管理的通知》（粤卫规〔2020〕3号）作出规定，负责实施医疗美容项目的主诊医师应同时具备下列条件：

图源：广东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官网

也就是说，负责实施美容牙科项目（比如瓷贴面修复）的主诊医师，需要满足以下4个条件：

1. 具有执业医师资格，经执业医师注册机关注册；

2. 具有5年以上从事美容牙科或口腔科专业临床工作经历；

3. 在符合条件的医疗美容专业培训基地经过相关专科医疗美容专业培训或进修并考核合格，或从事医疗美容临床（必须在已取得合法美容诊疗资质的三级医疗机构中）工作1年以上；

4. 完成医疗美容主诊医师备案。

而开展相关培训场所，其实也并不是口腔从业人口中质疑的“美容院”，根据《广东省卫生健康委关于进一步加强医疗美容管理的通知》（粤卫规〔2020〕3号）规定：

1. 设置有医疗美容科（室）且每个专科有不少于3名第一执业地点在本机构的主诊医师（至少包含1名具有副主任医师资格和1名具有主任医师资格的主诊医师）的三级医疗机构可申请成为我省医疗美容培训基地。

2. 培训大纲和考核由各基地制定，至少要完成《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关于印发医疗美容主诊医师备案培训大纲的通知》（国卫办医函〔2020〕537号）规定的培训课程。培训基地应在培训或进修结束后，完成考核，并对考核合格人员发放考核合格证明（应包含培训人、培训起止时间、培训科室、培训结论等信息），考核合格证明须加盖培训单位公章。

以广东省为例，省卫健委公开的医疗美容培训基地共有两批，其中美容牙科培训基地名单如下：

第一批美容牙科培训基地：

中山大学附属口腔医院、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南方医科大学南方医院、南方医科大学口腔医院、广州医科大学附属口腔医院、北京大学深圳医院、深圳市人民医院、中山大学附属第五医院、佛山市口腔医院。

第二批美容牙科培训基地：

广东省人民医院、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中山大学附属第五医院、暨南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深圳市龙华区人民医院、佛山市第一人民医院、清远市人民医院。

其实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2020年7月发布的《医疗美容主诊医师备案培训大纲》（下称《大纲》），在美容牙科部分也有相关规定（由于《医疗美容服务管理办法》中关于“美容牙科”的名称尚未修改，按规定仍沿用）。

当时还有不少业内老师们都参与起草，也对同行有过重要提醒：“从事口腔美容的同仁，需要在认定的培训机构严格按照规定，进行标准、规范的培训，并在当地卫生行政部门备案后再开展特定的口腔美容整形项目。还要注意学习国家其他关于医疗美容的法律法规，特别是《医疗美容服务管理办法》《医疗美容项目分级管理目录》以及医疗美容准入的相关规定，落实国家八部委关于打击非法医疗美容服务的通知精神。”

如今，距这份《大纲》发布，已过去两年时间，仍有很多同行表示不知情、不晓得。当我们回过头来看，其实没有一件事，是突然发生、突然“超纲”的。在我们忘记抬头看路的时光里，其实还有很多人，曾为我们敲过钟、探过路、磨过字。

后言

截至发稿前，广东省民营牙科协会发布了《关于“美容修复贴面”问题的建议意见》，提醒广大从业人除了要掌握过硬技术本领外，还要学点相关的法律法规知识，在执业中，严格执行口腔科医疗常规，收费项目名称按国家规定的项目名称，不要另设名称，更不要胡乱做所谓的“美容牙科”广告。

图源：广东省民营牙科协会

上述《建议意见》提到：“《医疗美容服务管理办法》规定：外科、口腔科、眼科、皮肤科、中医科等相关临床学科在疾病治疗中涉及相关美容活动不受第2条的限制。即口腔医疗机构的口腔医师开展美容牙科相关项目时只要取得相应的执业医师资格并注册即可，不需要美容主诊医师备案。在未取得‘美容牙科’诊疗许可的普通口腔医疗机构，口腔医生可以开展与美容牙科目录一致的口腔诊疗项目。”

时至如今，还有不少业内朋友针对此事作相关讨论。诚然，关于法律法规、关于规范明晰等问题，都需要我们花时间去思考与行动。

Q 广东省民营牙科协会会长欧尧对此建议:

“我们行业从业人首先应该与相关部门建立更好的沟通方式，不要遇到执法检查就心生怨懑。每一方都有自己的不容易，对我们自身来说，首先应该自律，随时备好法律文书：病案资料，技术指南，医疗常规，相关部门的法律法规——其实规范的诊所应该有这些存档，以真诚欢迎执法部门的监督检查和指导。现在确实还有些同行，面对执法检查，既不规范自身，又不虚心接受批评与改正；反而先想到用‘歪门邪道’的方式解决问题，这种做法非常不可取！如从业人遇到违规执法，可以选择上诉，也欢迎向省协会反映。在协会调研后，用更正式、正确的方式向有关部门反映，推动行业正向发展。”

最后，如若我们认可瓷贴面修复是医学行为，对于我们个体来说，都应该尽可能提高医学技术，增大医学成功概率——这有关医学本质的追求，也有关对职业的追求。

尽管还有很多事情，都在推进、发展的过程中。

所以对于整个行业来说，

我们既要埋头走路，也要抬头看路。

笔者｜阿伦特 Yan

美编｜纹理

监制｜越粤

感谢所有参与本文创作的朋友

参考资料：

1.《医疗机构诊疗科目名录》

2.《医疗美容服务管理办法》

3.《医疗美容项目分级管理目录》

4.《卫生部关于修订口腔科二级科目的通知》

5.卫生部办公厅关于修订《医疗机构管理条例实施细则》部分附表的通知

6.《国家卫生计生委关于加强医疗美容主诊医师管理有关问题的通知》（国卫医发〔2017〕16号）

7.《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关于印发医疗美容主诊医师备案培训大纲的通知》（国卫办医函〔2020〕537号）

8.《医疗美容主诊医师备案培训大纲》

9.《广东省卫生健康委关于进一步加强医疗美容管理的通知》（粤卫规〔2020〕3号）

10.《对十三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第1124号建议的答复》（教高建议〔2020〕586号）

11.《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20年）》

12.《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21年）》

13.《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2022年）》

14.《2021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

15.《口腔修复学》第1-8版

16.广东省民营牙科协会《关于“美容修复贴面”问题的建议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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