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柠《玄鸟传》里的知识分子写作

近日，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柠的最新长篇小说《玄鸟传》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小说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直写到新世纪：伴随着社会急速发展，人们的物质生活不断丰富，精神空间却日益压缩。在现实经验和自由想象的交织中，一代中国知识分子对精神世界的追求跃然纸上。
7月3日，张柠《玄鸟传》新书分享会“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玄鸟”在单向空间·杭州乐堤港店举办。张柠与小说家黄咏梅、浙江大学教授翟业军从《玄鸟传》出发，就一代人的精神成长史和社会史展开对谈。《文艺报》编辑行超主持活动。

活动现场

一个在小说里得到珍视的“异类”
玄鸟是山海经里的一种神鸟，代表了精神上的自由，追求理想主义的生活，这正是对小说主人公孙鲁西的重要写照。孙鲁西生于一个经济条件优渥的家庭，他是高考制度恢复后的第二届大学生，自己坚持要读哲学系。比起世俗生活中的毕业、工作、赚钱，他在意的是生存、死亡、不朽等等形而上的问题。他成为别人眼里的异类，一个在现实生活中格格不入的存在。
这样一个人物形象首先让黄咏梅想到电影《阿飞正传》里的“无脚鸟”——永远在飞，落不了地，接着又想到了法国诗人马拉美的经典诗《海风》，其中写到：“肉体真可悲，唉！万卷书也读累。逃！只有逃！我懂得海鸟的陶醉：没入不相识的烟波又飞上天！”
“孙鲁西的格格不入有他很深的精神根底在里面。”黄咏梅说，在粤语里，“废柴”用以形容那些终日无所事事、一事无成的人，这几年这个词又开始流行起来，但含义已和粤语里的“废柴”不大一样，它更多了一种精神上的偏好和追求，“可能在世俗的眼光里，孙鲁西事业失败，但他可以专注于精神，执着于自己的目标并积极追求。我会觉得他是一个贵族，尽管他很可能被视为异类，但这样一个异类在张柠的小说里得到了珍视，我们也可以说是一种知识分子的贵族精神得到了珍视。”
翟业军特别提醒读者张柠是学俄罗斯文学出身的，他的作品里有很深的俄罗斯文学烙印。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经典著作《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小儿子阿廖沙对于二哥伊凡有这样一个形容：即便他身边围满了面包，如果他没有解决“我为什么要吃这个面包”的问题，他是一口都不会吃的，“这话说得很好，也大概可以代表俄罗斯文学里很多人的形象，孙鲁西身上也有一点伊凡的影子。”
知识分子亦能拥有“流动的美感”
对于知识分子题材小说，读者似乎特别容易看到一些黑幕、腐败、潜规则。在某种程度上，行超认为孙鲁西填补了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知识分子人物形象的空白。
在翟业军看来，高校知识分子往往受体制内身份的束缚，没有很多美感，但孙鲁西一直在游荡，不求功利地思索和追寻，有着一种流动的美感。“很多知识分子写作其实都是‘新儒林外史’，或者学界高校现行记，非常丑，非常难看。而孙鲁西这样的知识分子可以自由地寻找，哪怕他的寻找到了一个错乱的程度，他也依然拥有那种非常动人的美好。”
张柠也非常熟悉现当代文学史中极其负面的知识分子形象，他表示自己也可以这样写，但是他不想。“人格有两种，一种叫否定的精灵，一种叫肯定的光芒。我想文学艺术的最高境界是和解。为什么全部都是否定呢？我们认识那么多知识分子，大部分还是老实人，我可以这么说。所以我要把这样一种追求精神、思考严肃问题的知识分子形象给呈现出来。”
黄咏梅还特别提到，《玄鸟传》虽然是知识分子写作，但其中有很多世俗生活的脉络和描写，非常贴近和动人。尽管孙鲁西也是一个被现实打败的loser，但张柠笔下孙鲁西的家人和朋友并没有说过十分尖酸刻薄的话，他们未必理解孙鲁西，但他们对孙鲁西的专注也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鄙夷。“这一点是我们当代文学里非常重要的一点。《玄鸟传》里的亲情不仅是出于血缘的爱，还有着对知识分子或者说理想主义的尊重。在今天这样一个社会里，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玄鸟传》

古今中外的思想之光，也为现代生活提供回答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独特的复线结构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将古今中外的思想生动地传达出来，记录了千年以来人类对至高理想的追求。与正文并行的另一条线是孙鲁西写的文本，叫《玄鸟录》。这实际上提供的是一条宗教哲学的线索，从中国的道教、中国化的佛教、基督教、拜火教到伊斯兰教，都有所涉及，呈现出的是宗教对于人类精神大厦数千年来的巨大支撑。
张柠坦言，《玄鸟录》作为孙鲁西的一个精神史文本呈现，他为此花的功夫远远多于为正文。这部分字数很少，一共八章，每一章不超过三千字，但承载了他很多的心血和精力。
“比如这部分写到孙鲁西对金钱的思考，我得看多少书，才敢对金钱‘说三道四’？还有孙鲁西对于成吉思汗和丘处机的描述，我得看多少史料，才能把他们在撒马尔罕那天晚上的彻夜长谈写出来？……”他玩笑道，这部分读者看了不会吃亏，因为他做得特别认真。“这个副文本实际上既是孙鲁西的精神生活演变史，也包含了我们中国文化里一些很重要的道理和概念。”
“《玄鸟录》中无论是对宗教的认识，还是对生活的思考，对幸福感的反思，都多少解答了一些我们现代生活中的困惑。”黄咏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