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骂到停播的她 : 我对这世界充满感激

文 | Tbag

在《艾伦秀》的这段旅程里，她充满感激——即便经历了起起落落。

5月的一个周四，艾伦·德杰尼勒斯(Ellen DeGeneres)在她主持的脱口秀节目上跳了最后一支舞。

“欢迎来到我们的最后一场演出。”穿黑色西装、梳金色短发的艾伦略微哽咽，眼中满是激动。热情的观众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起为这位64岁的主持人、喜剧演员用力鼓掌，艾伦的伴侣波蒂亚·德·罗西就站在他们当中。

如今，他们要一起为延续了19年的《艾伦秀》拉下帷幕。

“一个标志性的美国电视节目”

直到今年4月，电视总裁迈克·达内尔（Mike Darnell）还在敦促艾伦重新考虑“谢幕”的决定。他声称，艾伦的同名剧集是“一种绝对现象”。在播出近20年的时间里，《艾伦秀》“成为超级明星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发自内心的人类故事的首选目的地”。

自从《艾伦秀》于2003年首次播出以来，艾伦这位曾赢得Showtime“美国最有趣的人”比赛的喜剧演员迎来了无数名人嘉宾，许多人还成为了她善意恶作剧的目标。

在节目中，艾伦曾挑战当时的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与她进行了一场俯卧撑比赛。“她会告诉你她赢了。”艾伦开玩笑说。她只做了20个俯卧撑，而奥巴马夫人做了25个。“但她作弊了。”艾伦恶作剧似的控诉了这一点。

她还曾躲在浴室的壁橱里长达一个小时，为的就是等泰勒·斯威夫特走进来时，突然出现吓她一大跳。“泰勒·斯威夫特很容易被吓到。”艾伦回忆道，“我所要做的就是在浴室里装上三个摄像头。”

对于很多来访者而言，艾伦身上有着平易近人的特质。双方会将身体陷入舒适的沙发里，开启一场朋友间的亲昵谈话，从拘谨转向松弛。

开始这个栏目的时候，艾伦的职业生涯刚刚从1997年出道后受到的强烈抵制中恢复过来。谁也没能想到，在接下来的20年里，她成长为业内最引人注目和最出色的喜剧演员之一。

艾伦的脱口秀赢得了61项艾美奖，而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增加——其中11项是杰出脱口秀/娱乐脱口秀奖——甚至超过了奥普拉·温弗瑞曾创下的纪录。艾伦还曾9次获得人民选择奖最受欢迎脱口秀主持人，广受观众喜爱。

一直以来，艾伦的脱口秀节目都在蓬勃发展——即使碰上些意外。2007年韧带撕裂后，艾伦躺在病床上主持了一场演出——那时，人们很难预料到，对《艾伦秀》节目表现出此般热爱的主持人，竟然会在15年后永远离开这个舞台。

与其他日间节目相比，《艾伦秀》不像奥普拉主持的节目那样刻意改变生活，它对追逐《观点》（The View）那样的争议不感兴趣，同时，对美国电视烹饪女王瑞秋·雷（Rachael Ray）来回咀嚼食谱的聊天也不感兴趣。

电视节目研究者分析，名人嘉宾之所以喜欢参加她的节目，是因为“艾伦创造了一个避风港，明星们可以去那里透露一点点新闻，或者炫耀他们和你一样的善意”。

艾伦（右）与前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左）。（Michael R ozman/Warner B ros）

麦当娜会在《艾伦秀》上透露她童年时期备受欺凌的经历，一些名人会大方分享自己怀孕的消息。虽然艾伦因以开玩笑的方式向来访者提出每个观众都想知道的问题（即“浪漫的流言”）而闻名，但她与客人的交流似乎更像两个朋友之间的随意交谈，而不是采访。在这种松弛的对话环境下，名人们讳莫如深的绯闻和秘密，有时会在《艾伦秀》上慷慨透露，人们将这种不可思议的坦白归功于艾伦身上独有的人格魅力。

和其他节目相比，《艾伦秀》的轻松氛围得到了嘉宾和观众的共同青睐。部分原因在于节目从来无意表达对政治和社会的个人看法，将“严格避免说教”视作准则，更多地关注人类平等。在节目里，主持人艾伦不断以自嘲的方式评论自己，走进幕后时还会将制作助理与好莱坞明星作为平等的对象一起介绍给观众，并会随机邀请观众在过道上跳舞。她有意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可爱又无能的主持人”，将真人秀和脱口秀混合在一起，经常邀请她的观众与名人嘉宾互动，并为她的制作团队和节目寻找成为“屏幕参与者”的方法，打破观众和演播室、出演者的距离，营造出一种轻松有趣的氛围。

美国电视界从业者分析：“这种方式证明了艾伦对待他人的周到程度，也增加了她的粉丝群和朋友，从而提高了节目收视率。”

实际上，《艾伦秀》也为名人创造了机会，让他们可以展示在舞台背后的平凡和怪异。在和嘉宾玩游戏和表演短剧时，观众总能得到机会欣赏偶像“放纵天性”的疯狂一面。

艾伦的观众缘与日俱增，随之而来的是她高达8400万美元的年收入。

“这是我们公司有史以来推出的最艰难的节目。”华纳兄弟的一位高管接受THR采访时说。这个不被看好的节目却最终因为带来了中午的欢乐而广受好评，同时得到了很高的收视率和收入，就连收到的慈善捐款也将近7000万美元，观众赠品则超过3亿美元。有评论将该节目描述为“一个标志性的美国电视节目”，而其主持人是“开拓者和独一无二的人才”。

不过，这位2015年获得肯尼迪中心马克·吐温美国幽默奖、2016年获得巴拉克·奥巴马总统自由勋章的喜剧演员，却在被指控“有毒职场”后，迎来了巨大的声讨和打击。

“我不是那种因为长相而在好莱坞走红的漂亮女孩”

沸腾的民怨从BuzzFeed News详细报道了员工对《艾伦秀》的一系列指控后开始剧烈发酵。BuzzFeed News称，2020年4月，“油管”博主Nikkie de Jager指责艾伦几个月前在她的节目中表现出了“冷漠而疏远”的一面；2014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的保镖也谈到了艾伦对自己表现出的“不友好”；前雇员还表示，他们因家庭紧急情况而休了丧假后遭到解雇；几个男性高管都受到了性骚扰的指控，而员工们也极力控诉艾伦的失察。人证似乎越来越多，报道发出后，《艾伦秀》收视率持续下滑。华纳兄弟在7月30日的一份声明中表示，尽管“并非所有指控都得到证实，但我们对调查的主要结果表明的该节目的日常管理存在一些缺陷感到失望”。三名高管在接受华纳传媒的调查后离开了这个节目。

2020年7月，艾伦写了一封致工作人员的信，声称自己一直希望这个节目成为一个“幸福的地方”，她为所发生的变化道歉。“显然，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我很失望地得知情况并非如此。”她写道，“为此，我很抱歉。任何认识我的人都知道，这与我所相信的，以及我对节目所期望的相反。”

这位以“善待彼此”为头衔的主持人，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过去，艾伦表现出的优雅、敏锐的风格让很多人称她为“女宋飞”。1986年，留着“鲻鱼头”的艾伦首次出现在《今夜秀》节目中，她用最简洁的语言讲述了家庭故事，让观众捧腹大笑。但这些故事常常以出卖自己的痛苦为代价。“我的父母对我非常残忍。”她开玩笑说，“我记得，我从幼儿园回家……嗯，他们告诉我这是幼儿园。后来我发现我实际是在一家工厂工作了两年。”

喜爱艾伦的人很难将过去的她和丑闻联系在一起。几个月后，该节目不出意料地失去了广告商，难以预订A-list名人，收视率在一年中最繁忙的时间迎来下降。在接受《好莱坞报道者》采访时，艾伦说她多年来一直在考虑离开这个节目，也一直被说服留下来。不当行为的报道不断涌现后，她不幸地“通过媒体了解到了这一点（离开）”。

面对采访时，她说：“我成为喜剧演员是因为我想让人们感觉良好。从我13岁经历父母离婚，想让妈妈开心开始，我的全部生命都是为了让人们快乐。在脱口秀节目中，我所关心的只是传播善意和同情心，而我所代表的一切都受到了攻击。所以，说实话，它毁了我。如果我说没有，那我就是在撒谎。”

艾伦（右）与前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左）和NBA球星库里在节目中。图/Wikimedia Commons

“当我得知这里的人们并没有什么美妙的经历，人们以任何方式受到伤害时，我的心都碎了。我现在尽可能通过Zoom联系到不同的部门，我确保人们知道，如果有任何问题或任何事情，他们可以来找我，我不是一个可怕的人，我真的很容易交谈。我们从我们没有意识到的，或者我没有意识到的正在发生的事情中学到了东西。我想让人们相信我，知道我就是我表现出来的样子。”艾伦说，“我不是那种因为长相而在好莱坞走红的漂亮女孩。我从无到有，从单口相声到拥有这个职业，我为这个节目感到骄傲。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事，所以我会想念所有的一切。但在内心深处，我知道是时候做些不同的事情了。我并非每天都笑脸盈盈，但我的本意绝不是要伤害任何人。”

第18季开播时，艾伦对观众说了一段长长的道歉：“我知道这里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我对此非常重视。我想对那些受到影响的人说声抱歉。”据《时代》周刊报道，这是《艾伦秀》多年来首播收视率最高的一集。尽管这一认错举动受到了广泛关注，但收视率依然迅速下滑——即便好莱坞一线明星仍是其忠实的嘉宾。

“这就是本章的结尾”

当音乐响起时，艾伦走上了最后一期节目的舞台。她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分崩离析。”几周后她向《人物》记者朱莉·乔丹解释道，“即使在那天的排练中，我也失去了它。我知道是时候继续前进并做一些不同的事情了。这很难，即使这是正确的做法。”

詹妮弗·安妮斯顿是2003年《艾伦秀》第一集的第一位嘉宾，在最后一场演出中，她也作为最后一位嘉宾出场。53岁的安妮斯顿送给艾伦一份临别礼物——一张写着“感谢你的回忆”的欢迎垫，以纪念她在大约20年前的第一次直播中送给主持人的另一张欢迎垫。

作为“最后的嘉宾”之一的Pink告诉艾伦，“你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她继续说道：“你让人们可以做他们自己，你提醒人们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发生，但快乐总是一种选择。”

“我们目睹了世界的变化，有时会变得更好，有时不会。”艾伦正式跟这个节目告别，“但无论发生什么，我的目标始终是让节目成为一个我们可以聚在一起欢笑一个小时的地方。”

64岁的艾伦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独白：在《艾伦秀》的这段旅程里，她充满感激——即便经历了起起落落。“我的想法就是爱。”她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在做我所做的事情。这是一种能量交换。看着每个人的脸，我非常感激。那一刻我意识到，‘哦，这就是本章的结尾’。”

节目结束时，演播室里一片寂静。艾伦看着镜头，忍住泪水，对所有人表示了感谢，希望自己曾为大家的生活带来过一些欢乐。

她轻声说再见，走到相邻的舞台上，那里有一张沙发，电视机正在播放现场直播的场景——就像她第一集的场景一样。她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坐回沙发上，转过头看向观众，报以笑容。

艾伦在节目中向观众告别。

即使关闭了摄像机，现场的人也持续起立鼓掌了几分钟。《人物》专栏记者朱莉·乔丹被巨大的情绪淹没，来不及发问任何问题，目送着艾伦在最后的欢呼声之后，缓缓地穿过人群，悄然退出了自己心爱的脱口秀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