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嘻嘻。”
女孩的声音在黑暗中突兀，卢笑笑死死贴着墙面不敢动弹，身上凉了半截，黑暗中，幽暗的火光间隐隐地看到一张稚嫩的脸，双眼大大地盯着她瞧。
脖颈处的肌肉抽了一下，卢笑笑舌头直打捋，死死地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你……你……”
“吃吗？”
女孩伸出手，掌心里晶莹闪烁着什么，在封闭的空间里沙沙作响，卢笑笑遥遥地望了她一眼，犹豫半晌，仍不敢伸出手去接。
是白兔糖。
女孩盘腿而坐，白色的裙子栀子花一样敞开，一双白玉般的脚丫从裙底露出来，她格拉格拉地剥着糖纸，往嘴里塞了一颗。
“爸爸给的，好吃。”
甜美而天真的脸庞，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卢笑笑战战兢兢，小心地摸着台阶坐下，缩着肩膀看了对面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很眼熟。
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壮起胆子，卢笑笑问女孩：“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女孩笑了笑，腮帮子鼓鼓地嚼着糖果，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小小就是小小，小小住在这里。”
卢笑笑脑海里炸开一道惊雷，表情都是惊愕的：“小小？冯小小？”
可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站在眼前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卢笑笑更怕了，一步步地往后退着，后背紧紧地贴着墙面不敢动弹，甚至连看向女孩的目光都开始颤抖，生怕多看一眼她就会扑过来，变幻成什么奇怪的形状。
冯小小咯吱咯吱地咬着糖果，目光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卢笑笑，像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似的。
卢笑笑噤若寒蝉。
半晌，冯小小才开口。
“这是我家，我认识你，哥哥总和你在一起。”
“哥哥……冯权贵吗？”因为太过惊讶，卢笑笑已经发不出声音，哑巴了似的张着嘴，动了动，喉咙堵着什么。
她想起这个女孩为什么那样眼熟了，她确实和冯小小生得很像，不怪冯权贵会移情到她身上。
她清楚地记得冯权贵抱着自己，说他带着妹妹去河水游泳，亲眼看着妹妹沉入河底的细节。
人死，还能复生吗？
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半天，卢笑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可你，应该已经死了……”
卢笑笑的问句似乎让女孩很困惑，她坐在地上玩着自己的手指，好半天才“啊”了一声，自言自语着什么。
卢笑笑没听清，凑近了去听，才依稀听到一句。
“是啊，爸爸妈妈说了，小小是死了。”她声音小小带着疑惑，仿佛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的生死似的，眼神里闪烁着什么。
“你当然是死了，你哥哥亲眼看着你沉进了河底……”
卢笑笑克制着恐惧，一只手在地上摸到了一颗石头，凶狠地盯着小女孩，那一刻，歹意横生。
管她是人是鬼，她卢笑笑从来不敬鬼神，更不信这些鬼怪，遇神杀佛，她真敢动手，大不了杀个干净！
女孩却像是看出了什么，目光幽幽地落到她脸上，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害怕啦？”
卢笑笑捏着石头的手指一松，目光愕然，顾左右而言他：“我，我，没有。”
“别怕，我不伤害你。我应该不是鬼，看，我身上是热的。”
冯小小伸出手，朝她笑得温柔，像是要邀请她去哪儿。卢笑笑呆滞地望着她，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放进了她掌心。
女孩的手掌柔软，带着冰凉的温度，只碰了一下，卢笑笑就有种被点着的错觉。
居然真是活人！
“可……你……你不是已经……”卢笑笑缓缓地将目光落到了冯小小的脸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女孩拉着她，缓缓地站直身子，卢笑笑就跟在女孩身后，一步步地走着。
这是个一眼可见的洞穴，四周打着火光似的灯盏，拉长了卢笑笑和女孩的影子，在地上拉成一条线。
冯小小牵着卢笑笑，走到了洞穴深处，抬手摁住了什么。
格拉一声。
面前的一堵墙缓缓地展开，里面的世界洞开，向这个外来者展示着什么，卢笑笑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手里的衣服在老妇人的手里，一件件地折得整齐，再一件件地放到了一旁，她抬头看了蒋瑜一眼，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紧接着，老人沙哑的嗓音开了口。
“你来，我现在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蒋瑜不解地掀开被子，跟着老人站了起来。上次老人说要带她去哪儿，还是去小云楼，蒋瑜还记得上次灵魂被撕裂的痛苦。
蒋瑜心有余悸。
可老人已经先起身，蒋瑜也只能无奈地跟在她身后，一步步地走出屋子。
狭窄的乡间小道上，老人一步步远了人烟，等蒋瑜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她们居然逐渐走向了山区。
看到山区，蒋瑜就浮起一阵羽毛一样的想念，轻轻地漂浮在水面。
她想到她的顾胜云，那个小鹿一样敏捷的女孩，在山林里腿脚轻快地窜动着，像是长在土地里的精灵。
可现在，她已经……
山路崎岖，羊肠小道只有当地人能知晓，不等蒋瑜反应过来，她们就已经到了一处幽邃的洞穴。
少有人迹的乱草堆里，远远看像是一座掩盖住的坟墓，深邃黑洞像是随时要将人吸进去，这个想象让蒋瑜抱住了双臂，脚步往后退了两步，因为害怕声音开始发抖。
“这是哪儿？”
没有回答，老妇人遥遥地望了她一眼，低头沉默地带着蒋瑜摸着石壁，艰难地扒开杂草，一步步地前进。
越往里走身上越阴，蒋瑜的目光看到了什么，视线停顿。
藏在黑暗深处的，是一座神坛，上面插着几面彩旗，颜色灰暗地耷拉着，看着像是在这儿落尘了许久。
至高处堆着什么。
山洞里光线不佳，还不等蒋瑜看清全貌，忽然脚底踩到了什么。
格拉一声。
有什么在脚底碎裂，蒋瑜低下头去，弯腰正要拾起——
“别动！”
老人的呵斥在耳边炸开，一把拍掉了蒋瑜的手，一脸严厉瞪着她，语气责备。
“你怎么什么都敢乱动！这里是神明的住所，你不可以乱动！”
“神明？什么神明？”
蒋瑜表情出现片刻的愕然，还不等她再问，老人就已经跪了下来，在土堆面前拜了拜。
蒋瑜还没反应过来，老人伸手来扯蒋瑜的衣角，示意她也跪下。
双膝一软，蒋瑜也跪在了地上，身侧的老人双手合十，钟摆一样不住朝前摆着，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她听不懂，艰涩难懂的乡音加上咒语般的一串。
侧耳听了一阵，蒋瑜大概听懂了。
意思她蒋瑜是冯树的媳妇儿，现在怀孕了要神明好好保佑。
虽然蒋瑜没有拜过神明，但大概也知道一些，祭拜神明不都是要摆上祭品的吗？这老妇就这样两手空空地来跪下，是什么奇怪的仪式？
膝盖上硌得慌，蒋瑜感到有什么垫在脚底，于是低头看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她差点没吓破胆。
刚站着还没有看清，这会儿跪着，借着外面透进来微弱的光，才看清了，那地上零七碎八倾洒的，不是骨头是什么？
什么的骨头？
在这诡异阴森的洞穴里，是动物的骨头吗？被野狼之类的咬烂的骨头？
忽然身旁的妇人伸出手肘捅了她一下：“快，你也拜拜啊。”
蒋瑜视线从地上往前投，这样近的距离，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色。
层层累累的人头骨，一层堆着一层，完美地堆叠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土堆，而在最上面的，则是一个畸形的头骨。
说不清是不是人类，或者是某种动物，仍贴着一层皮，依稀能认出五官。那头盖骨大得叫人害怕，原本该是眼睛的部分空了，凹陷下去一大片，黑黝黝地与她对视。
“啊！”
蒋瑜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整个人往后退去，这到底是什么啊？！她们到底在这村子里祭拜着什么鬼东西啊？！
冯树母亲不满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粗糙的手掌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巴，压低声音呵斥道：“当心！对神明不敬！”
蒋瑜在她掌心抖得厉害，好久才缓缓地抬起眼睫，惊恐万分地摇摇头。
见她冷静了下来，冯树母亲才缓缓地把手放下，地上落了不少香灰，簌簌地落在人头骨上。
蒋瑜终于弄明白了，她踩到的，正是那些人头碎骨。
心脏吓得骤停，老人把她松开后，蒋瑜吓得往后一倒，手指碰到了地上的东西，缠缠绕绕着纠缠着指尖，不知道是什么。
忍着恐惧，蒋瑜低头看去——
那是一层又一层的头发，一团纠缠在一起，乱得和毛球似的，一股强烈的恶心涌至喉咙，她当下差点没吐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冯树母亲见她反应极大，喜不自胜，眉眼都带着笑意，忙不迭地跪头叩拜，嘴里不住念叨着。
“谢谢谢谢……谢谢山神，可一定保佑我们树娃添个儿子啊！”
她还当蒋瑜在孕吐呢。
蒋瑜一把甩开手里的发丝，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不住地拍着身上的尘土，转身就要往外跑去——
妇人的手指钳住了她，蒋瑜惊恐地抬头，望向了老妇人，声音颤抖：“我……我要回去了……”
冯树母亲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面色严肃，声线沙哑。
“你不是想知道冯小小的事情吗？”
“我们这儿有祭拜山神的传统，每隔十年，都要请村子里的算命先生，算个八字相符的孩子，送到山里，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眼前仿佛兽类撕扯的现场，简直就是一场残忍而血腥的祭拜仪式……满地的骷髅头，蒋瑜甚至不用问这个祭品到底是什么仪式，就已经足够她贫乏的想象力去想象。
老人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把孩子送到山里送死，也不知道拜的什么邪神。
蒋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里一切的一切，都让蒋瑜听得恶心。这让她联想到了她曾在山里看到的老人的尸骨，忽然就又觉得这样的事情，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
渐渐平复了情绪，蒋瑜想到了什么，看着老妇人，缓缓地张嘴：“所以……冯小小就是那一年要送给山神的祭品？”
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否认了她的说法。
“不，那一年要送到山里的人，是冯权贵。”
听到这里，蒋瑜凝固了半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什么？”
过不了多久，蒋瑜又反应了过来，心底泛起一阵苦涩。
是的，就是这样才合理。冯权贵是个男孩子，是要留给冯家的独苗，怎么可能真的送他去死？
在这种情况下——冯小小作为妹妹，当然就成了最好的替代品。
妇人继续解释。
“冯小小和冯权贵有血缘关系，八字也相近，算命先生同意后，就定了日子，要把孩子送去山里，可就在这之前，冯权贵带冯小小去河里游泳，淹了水——”
说到这里，冯树母亲停下来，眼底幽幽的光，嗓音低沉沙哑，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童谣。
“冯小小善水性，没死成晚上又跑回来了，到底是自己最心疼的女儿，村长没舍得，当下没有声张，晚上就找了个地方把她给藏了起来……这事儿，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年树娃他爹在村长家打工，也是无意间知道的。”
“没有了冯小小，冯权贵不用去死吗？”
老妇人没回答，但蒋瑜从她沉默的脸色看出了什么，总之是有人打点了关系，总是找得到别人替冯权贵去死。
蒋瑜缓了缓，低语道：“……也就是说，那天中午我看见的，其实就是冯小小。”
“什么？你见过她？”冯树母亲震惊过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也是造孽，不知道给小姑娘藏哪儿了，这些年也确实有人说见过她，但大多都会被人当成见鬼了……”
“可不是撞鬼么？”蒋瑜抓着胸口的衣服，视线缓慢地落到了地上那一地的尸骨，目光暗了暗，思虑重重。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孩子还是那么点儿大，这合理吗？
不等蒋瑜想出个头绪，妇人那边忽然又开口。
“这儿，是庇佑我们村庄的神灵之地，你既然已经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以后逢着初一十五也得来拜一拜。”
“若是……”蒋瑜抬手，轻抚着肚子，缓缓道：“若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合了祭祀需要的孩子的八字，你也会送他来这里就死吗？”
这个问题，让老妇人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眉间出现了困惑。
蒋瑜直勾勾地盯着她，好久，才哑声道：“你会把你的孩子送来吗？”
冯树母亲脸色煞白：“你胡说什么？这种好事，怎么轮得到我们冯树家？”
好事？胸口的怒火左突右冲地激怒着，蒋瑜怒极反笑，她居然把这种事说成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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