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母亲的头脑不健全,她在胡言乱语。父亲被迫与母亲结婚,因为他有很多兄弟,身无分文。
父亲看不起娘,对娘是张嘴便骂,抬脚踢。我童年的记忆是,父亲不断虐待、踢打母亲,母亲也不断匆匆忙忙。
我哥哥十三岁的时候,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半英尺厚的雪使整个村庄陷入了死寂。
新年快到了,我的弟弟,长得像芦柴一样苗条,突然因为头痛哭了起来。娘想给哥哥看病,爸爸抓着可怜的罚单,不肯放手。
在我哥哥几天没有喝水和大米后,爸爸仍然说孩子的头痛和发烧不是一种疾病。
妈妈骂,爸爸骂。
原来是爸爸经常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却从来不敢回击娘,突然像一只疯狂的豹子和爸爸扯了十几下,爸爸被娘怒气冲冲的眼睛吓了几步。
绝望中,父亲愤怒地把一堆票扔到了娘的脸上。
衣衫褴褛的母亲气喘吁吁地把哥哥抬到医院,但这位可怜的哥哥,不知死亡,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因贫穷而变得寒冷而消瘦的世界。
也许这是一个我从未参与过的黑暗世界。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娘哭得心碎肺哭!
娘匍匐在天地之间的广阔空间里,全身蜷缩成一个小逗号,绝望的哭声穿透了灰色的天空,让那些想啃她弟弟小肉的野狗和秃鹫也退缩逃跑了。
哥哥去世后,我母亲的思想似乎更加不完整,她的讲话更加语无伦次。父亲骂得更凶,母亲不说话,沉默着与父亲对峙。
坎坷的生活,暴躁的父亲,无情地剥去了娘心中最后一丝温柔,娘愤怒地将自己的行李从炕上轻轻挪到炕上,枕头上藏着锋利的剪刀。
我哥哥离开后,爸爸再也不敢靠近妈妈。
2
匆匆忙忙熬到初中毕业,我再也无法忍受脚上那双无论春夏秋冬都肆无忌惮地咧嘴嘲笑我的黑布鞋;我更无法忍受因常年没有洗发水而偷偷滋生潜伏在我茂密长发里的蠢蠢欲动的虱子。
毕业那年,十六岁的我连毕业证还没来得及领,就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一直和贫穷撕扯的家,加入进城打工的行列。我发誓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日子在我的努力下一天天好转,可晴天又响一声霹雳,一向暴虐强悍的爹忽然得了肺癌。
等爹舍得去医院检查那一天,也是医院给爹判了死刑的那一天。我拼命打工挣的那点工资在爹昂贵的医药费面前简直微薄得可笑。
娘四十五岁那年冬天,爹带着没有儿子的不甘,带着一辈子没有寻到好婆娘的不满,恋恋不舍地撒手人寰。
爹的灵柩前我听到娘的第二次啼哭。
贫瘠的生活似乎榨干了娘的最后一滴眼泪,凛冽的北风似乎在一夜之间吹白了娘的最后一撮黑发。几年之内连续丧子丧夫,让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娘趴在爹的坟头上咒天咒地咒自己。娘轮圆自己的胳膊,恶狠狠地扇自己的嘴巴。
娘恨老天不开眼,恨自己命运不济,恨自己的属相吃人,寒冬腊月的饿虎,活生生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克死了自己的丈夫。
我搂着娘瑟瑟发抖,看着她不断耸动的双肩,心中暗暗发誓,有生之年决不让娘再有第三次啼哭。
3
爹死后,我匆匆打点行李又一次南下。
爹患病期间,落下的一屁股外债,活生生地拧断了我尚未长成的翅膀,恶狠狠地拔光了我身上最后一缕骄傲的羽毛。
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又一次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打工的行列。
寡妇门前是非多,爹死后,三更半夜经常有不三不四的光棍汉吓唬娘,欺负娘没有男人。
我萌生了给娘找个老伴的念头,娘起初不肯,后来见到继父,娘松了口。
继父高大英俊,和娘年龄相当。但继父命运不济,被多年病妻耗尽家财,丧偶,无子女。我对继父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不厌弃娘,和娘搭伙过日子即可。
继父入赘到我家后,我忽然发现娘枯槁的面庞稍稍有了一点点的血色,而且娘好像突然就改掉了每天见鸡骂鸡、见狗骂狗的坏毛病。
娘突然安静下来,每天跟着继父上山下田,不知疲倦。
继父也好像从不厌弃娘的心智不全,娘喂猪的时候,继父笑呵呵地把盛猪食的大水桶帮娘拎到圈门口。
娘一瓢一瓢倒猪食,活蹦乱跳的大肥猪淘气地拱了娘一身又一身的污渍,继父笑呵呵地帮娘把脏衣服脱下来,按在水盆里清洗干净。
散淡的阳光暖暖地投射在娘素色的衣衫上,岁月就这样不紧不慢地静静流淌。
在继父的帮衬下,我也很快偿清了债务,结婚生子,并在城里贷款买了小平米的房子。
但操蛋的生活,似乎还不想放过命运多舛的娘。一直以来连小病小灾都没有的继父忽然在田间劳作时毫无征兆地晕倒了。
接到娘的电话,我隔着长长的电话线都能感受到娘的惊恐、无助和恍惚。我连滚带爬地赶回老家,火速带继父来市里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无疑又是晴天一声霹雳。继父的心脏上长了一个瘤子。不做手术,自然是死路一条。做了手术,仍然是生死未卜。继父年纪太大了,死在手术台上的可能性十分大。
最最令人恐惧的是要先交上十五万元的手术费。
这些年我是真的穷怕了,没受过穷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张牙舞爪的贫穷到底有多么狰狞,多么可怕。
富有的人也永远体会不到一个被贫穷逼到墙角的大姑娘穷到只能去公共厕所偷偷喝自来水、洗脸刷牙的那种尴尬。
我毋容置疑地给娘下了最后的通牒,继父的病我实在是没有钱治了。
娘目光呆滞地看着我,混浊的眼睛里一半是祈求一半是绝望。
我不忍直视娘的眼睛,假装躺在炕头上装睡。但隔着空气,隔着被子,隔着衣服我都能感受到娘的心在一点点地咔嚓咔嚓地破碎。
我雇了辆面包车把继父拉回家,娘早早就等候在村口了。见了娘,继父像没事人一样,轻轻捋了捋娘耷拉在额头上的一缕白发,牵着娘的手,步履蹒跚地朝家里走去。
等死的日子,娘和继父出奇平静。娘喂鸡,继父端着粮食瓢守在娘的身后;娘喂猪,继父拎着塑料桶守在娘的身后。
继父和娘似乎忘记了继父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但我的良心一直不安宁,特别是有人偷偷告诉我,娘买了农药,打算和我的继父一起死,我的灵魂和身体都无处可逃。
我是一个男人,一个鬼魂,一个魔鬼,一个野兽,在徘徊、纠缠、咬、挣扎之间,我的灵魂被邪恶的魔鬼无情地鞭打着。最后,我无法忍受灵魂的折磨,开始为继父的手术筹款。
我继父的手术很成功!手术期间,娘挺直腰板,盯着手术室的红色标志,眼睛一动不动,直到外科医生宣布手术成功,继父脱离危险!
听到医生的宣布后,我听到妈妈第三次哭了。我母亲开始抽泣起来,她那细小的声音像新生儿一样清凉透明,温暖而任性。然后她抓住他的手,开始哭了起来,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宽慰之声。
在这一切的哭声中,我似乎听到了爱的沙沙声。继父康复回家后,我扔掉了母亲藏在盒子角落里的杀虫剂瓶。我的母亲和继父每天都快乐地做饭和种地。看起来,娘和继父完全沉浸在日常生活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每天都和继父一起快乐地数着鸡,喂着猪仔。
当院子里的水果和梨成熟时,这对老夫妇会手拉手送给邻居品尝。在爸爸活着的时候,这是不可能的。农村最热闹的事就是大集市。每逢大集市,继父都会慢慢牵着娘的手去抓大集市,把五颜六色的衣服穿得漂漂亮亮的,继父不允许给娘买两件。
娘难以置信的害羞,抬头问继父:“所有黄土脖子的人还穿得那个么花哨,人们会开玩笑吗?”继父宽容地回答:“没人开玩笑。”
娘听了继父的话,穿上华丽的衣服,羞涩地跟着他。善良的邻居们也不吝啬地给予娘真诚的赞扬和肯定。
在与继父生活了二十年后,可怜的娘逐渐成为一个被无数人羡慕的老女孩。娘似乎也完全放下了过去那种无法原谅上天,无法原谅过去的悲痛。娘的脸上常挂着野菊花般淡淡的笑容。
最奇怪的是,母亲天生的智力不足似乎得到了治愈,母亲不再在人之前和之后胡言乱语。
妈妈,祝你终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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