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历史之三：老连队

我的老连队很平凡，既不具有战争年代的历史，也没有赫赫的战功。它就是黑龙江省军区独立二师四团二营五连。驻守在山峦起伏、森林茂密、富饶美丽，被誉为祖国绿色宝库的大兴安岭。

我们黑二师原是辽宁省军区独立二师，1969年2月，与原黑龙江省军区独立二师对调，从辽宁移防到黑龙江的。据说我们师原来有八个团和若干个独立营，而且从团往下到班，都是四四编制，其规模不亚于一个野战军。

听老兵们说，我们师在沈阳军区很有名气，不仅军事训练突出，而且全面建设都很好。师宣传队演出的革命样板戏，可与国字号的剧团相媲美。师篮球队，也是全沈阳军区数一数二的球队，队中有两、三名当时八一队的队员。著名的马拉松长跑教练马俊仁那时也是我们师的兵。

在我们师和团的正确领导下，我们连队从军事训练，政治教育，部队管理到生产生活全面发展，从未出现任何事故，圆满的完成了各项任务。是全团的先进连队。

连队驻守的地方叫塔河，那时候还是一个区，现在已经是塔河县了。 （现在的塔河火车站）

我们连的 连长叫高凤林，辽宁人，是个胸有全局、统筹能力非常强的干部。指导员叫陈会田，河北人，善于做战士的思想政治工作，囗才也很好。副连长杨振通，河北博野人，军事素质非常好，连队后勤管理很严。副指导员王建民，河北衡水人，喜欢跟战士打成一片，多才多艺，在战士中很有威信。

连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守卫边境线上重要的铁路桥梁和隧道。因此，全连高度分散，四个排、160余人，分别驻守在嫩林铁路北段的四个执勤点。我们二排、连部和炮排驻守在呼玛河铁路大桥；一排加三排的两个班，驻守在距连部60多公里的西罗奇一、二号隧道；三排的另外两个班驻守在嫩林铁路支线——林碧线的呼源隧道，距连部130余公里。 （图片为西罗奇一号隧道）

正因为如此，很多战士从下连到复员，连团长、政委都没见过。（团部在哈尔滨，营部在齐齐哈尔。）

嫩林铁路自嫩江经过加格达奇、塔河、漠河至古莲，全长680公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副司令员郭维成将军任总指挥，第三、第六、第九师八万余指战员参战，从1964年8月至1972年8月，经过八年的艰苦奋战，筑成通车的。这条铁路全线贯通，具有三重重大意义：一是开发祖国绿色宝库大兴安岭，二是发展少数民族地区工农业生产，三是巩固保卫祖国边疆。 （奔驰在嫩林线上的火车）

我下连被分到二排四班，排长叫孙德才，吉林德惠人。班长叫谢贤发，是四川彭县人。

二排和炮排守卫的呼玛河大桥其实不大，只有400多米长。但是，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它是祖国北疆铁路交通的咽喉要道。为此，我连根据上级的指示，布署了两个排的兵力看守。黑龙江较大的支流呼玛河从桥下流过，呼玛河以盛产珍稀的冷水鱼闻名，主要有珍稀濒危的哲罗鱼、大马哈鱼、细鳞鱼等，极其美味鲜香。在温度偏高的内地河流里很难存活。即便能存活，其味道也无法与呼玛河里生长的相媲美。

一、三排守卫的西罗奇一、二号隧道，是嫩林铁路最长的隧道，其中一号隧道1770米，二号隧道1160米。那个地方叫西罗奇岭，是通往漠河的交通要道。

三排另外两个班守卫的隧道位于嫩林线上的林海车站至林碧线的终点站碧水站之间，叫呼源隧道（又称苍山隧道）。这个隧道处在大兴安岭最高峰——伊勒呼里山的主峰大白山附近，距中国最冷的小镇呼中只有几十公里。

我们连的营房都是铁路局修建的。每个点大致都是一栋营房，一栋食堂，一栋临时来队家属房，一个训练场。连部的房子比其他值勤点大许多，呈T字型。中间是走廊，两边是班排的宿舍，连部在房子的另一侧。每个班是一间大房子，进门是一个炕，全班11名战士挨个睡在炕上。房子两边都是火墙，每个班门外有一个火炉，烧木柴，火从炉子直通火墻和一条贯通炕底连接烟囱的地火龙。冬天室温能保持20度左右。

进门左侧的空地上，放着一张大长条桌子和长条椅子，用于全班开会和学习。门右侧则是枪架和衣柜。衣柜就像超市存放东西的柜子一样，每人一个小柜，用来存放个人物品，可以上锁。

全连各执勤点之间靠铁路上的有线电话联系，交通工具则是每天仅有的一两趟旅客列车。

连队的官兵除了站岗放哨执勤外，和野战部队一样，正课时间要进行军事训练和政治学习。

政治学习是按照全军统一布置的年度学习内容进行安排，政治教育也是按照全军每年不同的教育主题和教育课本，结合连队的实际来开展。一般由连队的正副政治指导员来组织实施。

上政治课前，会按照政治教育主题先搞思想调查摸底，理清官兵在这个政治课目方面存在的模糊认识，部队在这个专题上存在的主要问题。然后把上级发的理论课本与调查摸底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备好讲课稿子，最后才组织实施教育。教育后会以班为单位开展好讨论，之后各班排长要向连队政治主官汇报学习教育讨论的情况。

那个时候，部队很多的政工干部，特别是基层连队指导员，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讲课的水平很高。有的在香烟盒子上写个提纲就能讲上两个小时，而且他们的讲课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联系实际紧密，语言大众化，生动形象，非常受战士们的欢迎。我也听过很多院校派的专家教授讲课，说实话，真的不如连队那些基层干部讲的效果好。

连队的军事训练，主要是围绕任务开展。通常进行队列训练，射击、刺杀、投弹训练，擒拿格斗训练以及跑障碍、单双杠、跳木马等军事体操训练。（部队进行翻越障碍训练）

射击平均达到每发子弹六环，就算及格，平均九环以上才是优秀。投手榴弹40米及格，60米以上为优秀。我们副连长是参加过1964年全军大比武的老兵，他给我们表演时，单腿跪在地上，两颗手榴弹一块，轻松一投就达到66米。如果一颗手榴弹，按正规的动作助跑投掷，能够达到90多米。（全军纪录是104米）

我的军事训练水平属于中等，讲究技巧的项目要好一些，需要力量的，就差一些。比如队列、跳马、跑障碍、整理内务、射击等都是优秀水平。投掷手榴弹能达到良好。差在单双扛和擒拿格斗。单双扛不管怎么苦练，也完成不了六、七练习；擒拿格斗的基本动作比如前后倒等，尽管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还能做下来。但真摔跤格斗还是不行。（本人的野外训练照片）

连队的勤务主要是站岗。桥梁、隧道两头都有岗楼，距离营房大概有一百米，到桥上还要爬几十阶台阶。

连队执勤要有口令，口令每天一换，全连干部战士都要知道并严禁外传和泄露。

每班岗哨是两个人，通常是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老兵是带班员，主要负责营区安全和哨位的检查监督，还要负责掌握时间，传唤下一岗的带班员和哨兵。冬天时，还要负责给各班的火墙地火龙添加煤炭或者柴火，保证炉火旺盛和各班寝室的温暖。

每班岗哨是两个小时，带班员提前十分钟通知下一班岗战士。晚上叫岗，带班员会轻拍接班战士的枕头，接班哨兵听见提醒后，要轻答“是”，马上起床穿衣，携带武器装备，在带班员的带领下，走上哨位，与上班哨兵交接后正式上哨。带班员要把下岗的哨兵再带回营房。

哨兵交接班时，双方持枪立正，交班哨兵说“交班”，接班哨兵要答“接班”。交班哨兵要简明扼要的把本班岗遇到的情况告知接班哨兵，最后要喊说“”交班完毕”，接班哨兵要答“接班完毕”。接班的哨兵持枪正式上岗。

桥头和隧道口，晚上被探照灯照的雪亮，岗亭却不能在灯光之下，而是在灯光照射不到的死角处。因为岗哨必须在暗处才能更加清楚地观察到桥面、桥底、河道和隧道内外的情况。

为了防止敌特破坏边境线上的铁路桥梁和隧道，有部队站岗的桥梁隧道，严禁行人靠近，更不准通过。对擅自闯入禁区，又没有边境通行证的人员，一律暂扣交公安机关处理。只有铁路上巡道的工人，每天定时巡检才可以通过，我们也都认识那几位工人师傅。

边境地区的敌社情比较复杂，我们守卫的桥梁隧道周围经常有人偷拍照片被抓获。重要的节日或有重大事件发生时，周围树林里晚上常有定时信号弹升起。比如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时，连队处于战备状态。大桥及两个隧道都发現信号弹，哨兵按响了警铃，战士们全副武装紧急岀动，分别搜索桥梁、隧道及周边树林里可疑的地方。虽未发现重大敌情，但也令人百倍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我们连队的学雷锋活动开展的很好，而且蔚然成风。不管是老兵新兵，都积极主动的做好人好事。如帮助患病的战友站岗；利用节假日去火车站等公共场所打扫卫生；担任驻地中小学的校外辅导员；悄悄地为有困难的战友家庭寄钱；天天提前起床，把营区打扫的干干净净，掏厕所打扫厕所；休息时间去炊事班帮厨，打扫饭堂卫生；悄悄的帮战友洗衣服洗床单，帮战友缝被子。有的同志为了抢到机会，提前把扫把等工具藏起来。很多战士从家乡寄来菜籽和花种，为连队种菜种花，美化改善生活环境

连队所有的执勤点，都位于大兴安岭的北坡，处在原始森林区。这里属于高寒山区，年平均气温为2.8度，最低气温达到零下52.3度。全年无霜期只有70——110天。因此，干部工资比内地高出45%。一年兵的津贴费是9元，比内地多3元。我编了几句顺口溜，形容这里的气候：高岭积有千年雪，深洞藏着百年冰。六月仍然飘雪花，九月霜飞雪又回。

连队守卫的三个隧道，山峰林立，山势陡峭，林木遮天蔽日，四处渺无人烟。每天只有两三趟旅客列车和若干拉木材的列车通过，再就只有每天定时巡道的铁路工区的工人了。那时还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方圆百里连个小卖部都没有，生活非常枯燥无味。战士们最高兴的事，就是每天旅客列车的到来。每逢这时，大家都会涌到列车旁边，看上一分钟的热闹。这一分钟，能看到车上来自四面八方的旅客，能收到列车送来的信件和报纸，能把所有寂寞孤独暂时忘掉。每个人都盼望能看到家里或对象及同学朋友的来信。

夏天，无论是训练还是站岗，都要经受蚊子、牛虻和小咬的轮番攻击。大兴安岭三件宝，蚊子牛虻和小咬。我们戏称大兴安岭的蚊子是苏联进口的，又大又毒，叮上会肿起大疱；牛虻个头比苍蝇还大，叮上如同被蜂蛰一样疼；小咬只有一个小黑点，叮起人来出奇的痒。我们执勤都必须带上防蚊帽。

冬天，零下四五十度的严寒，给执勤训练带来极大的困难。要穿上绒衣绒裤，外面是棉衣棉裤，还要穿上皮大衣。岗楼里有熊熊的火炉，还能对付。但是一班岗不能总在岗亭里呆着，要不断在禁区范围之内巡查。列车过来还要站在岗亭外面迎接。列车通过带起的强大气流，卷起地上的雪花，形成浓浓的雪雾，让人睁不开眼睛。列车过后，哨兵满身雪白，成了一个雪人。

我曾经把连队的一只狗带到了哨位上，可它不好好在岗亭里呆着，偏偏跑出去乱逛。在铁路上这里嗅嗅，那里转转。突然狗狂叫起来，我赶快跑出去查看，原来它伸出舌头舔铁轨上的什么东西，舌头被粘在了铁轨上，扯不下来了。这怎么办？回连队取热水来浇可能行，可是还有十来分钟，会有一趟列车通过，时间上来不及。最后一狠心，对着狗的下巴往上一脚，狗哀嚎着跳了起来。狗是救下来了，但它的舌头上的一层皮肉留在了铁轨上，满嘴流血逃回连里。后来卫生员治了半个多月才好转。

几个隧道官兵需要的粮食，就靠定期派人到连部找司务长和上士领，然后坐上火车带回驻地。蔬菜除自己采购，也充分利用短暂的夏天，自己种一点。冬天就只能靠地窖里储存的萝卜、白菜、土豆和大头菜了。

每逢入秋，各执勤点要采购够一冬的白菜、萝卜、土豆和大头菜，储存进菜窖里。莱窖有专门的战士负责管理。每隔几天，菜外面一层的叶子就会枯萎烂掉，管理菜窖的战士要负责扒掉烂叶子。有时烂得多了，连队其他战士还要帮忙。菜窖里冬天要烧上地火龙，使菜窖的温度保持在零上一两度左右，萝卜和土豆尽量用沙土埋起来，以免发芽和空心。来年五月新菜上市之前，我们就得靠这些储藏的菜来维持。一颗三四斤左右的大白菜，到春天吃的时候，扒的只剩下原来的1/3了，有的只剩下一点点菜心。

我们连队也没有车辆，拉东西只能靠一挂马车。要拉的东西多了，就求助于铁路或者附近的林业筑路队、林场帮忙岀车。

大兴安岭的原始土著人应该是鄂伦春人。经常有鄂族同胞划着桦树皮做成的小船，从我们桥下通过。对他们，我们部队网开一面，经检查没有问题，可以让他们通过，算是对这个中国人口最少的少数民族的关照。国家对鄂伦春族也有着特殊的政策，为他们在十八站修建了定居点和结核病医院，划岀大片土地，帮助他们种小麦种蔬菜，鼓励他们逐渐养成农耕生活习惯。同时允许它保持原来的游牧生活习惯，还发给他们枪支让他们打猎。有歌曲唱道：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人一匹马呀，一人一杆枪……

这些鄂伦春猎人对解放军很友好，经常把打来的鹿肉、狍子肉、飞龙等野味和鱼便宜卖给部队，帮助我们改善伙食。有的老兵用白酒和香烟换取他们猎获的熊掌，鹿茸，麝香和鹿胎膏等贵重的东西。（连队规定不允许占鄂族同胞的便宜，个别老兵复员前偷着交换）鄂伦春人很善良，很豪爽，他们把友谊看的比金钱更重要。

齐齐哈尔铁路局和加格达奇铁路分局，对部队的支持帮助十分巨大，拥军优属工作十分到位，不搞半点虚的。首先，他们的电话总机得到领导的指令，一定要保持桥梁隧道执勤部队的通信畅通；其次，所有的旅客列车都要在部队驻守的桥梁和隧道边停留一分钟，方便部队官兵上下车和运送物资。尽管那里不是车站；三是给予连队开具铁路免票的权利。官兵因公出差办事，可以在连部文书孙耀斌那里开具免票，最长的期限可以达到半年之久。持上免票，加上部队的军人通行证，可以免费在原哈尔滨铁路局、齐齐哈尔铁路局范围内乘坐任何一趟旅客列车。超出两个局的管辖范围，则可以到局办理。一本免票用完再去齐局有关部门换领。极大地方便了官兵出行；四是定期在旅客列车后加挂水槽车，为驻守隧道的缺水的执勤点送水；五是逢年过节，来连队慰问，还带上电影队来放电影。

连队就是我的家，自从生活在这个集体里，所有的战友就亲如兄弟。我们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回答了党和人民——我们是党和人民的忠诚卫士。连队教会了我一身的本领，教会了我怎么做人做事。连队的历练垒起了我成长的基石，造就了军人独特的优势。养成了听党指挥、乐于奉献、不怕吃苦、热爱祖国和人民的素质，形成了敢于夺红旗、攻山头、勇争第一的作风。

我的连队条件虽然差，环境虽然艰苦，但我们生活的很快乐。

我觉得，正是有这千万个普通的连队，才筑就了伟大祖国的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

我常想，如果我们遇到侵略战争，我们连，我和我的战友们，一定会冲锋在前，英勇战斗，一定会涌现出许多战斗英雄。

虽然离开连队40多年了，但我时常想念它，经常念叨它，我的连队永远在我的心里！

2020年5月10日东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