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欢迎光临》编剧袁子弹：切「少数」引「共情」

“确定项目时我就和李雪导演达成共识，确实这几年疫情搞得大家挺丧的，所以希望做出一部剧让大家开心一下，用轻喜剧治愈观众。”

——《欢迎光临》编剧 袁子弹

正午阳光被赞「国剧门脸」，原因之一即在于其敢于尝试不同题材、不同内容的大厂担当。

今年以来，正午接连上线3部剧，分别是以循环流高概念切入现实故事的网剧《开端》、东方中年版「罗密欧与朱丽叶」都市情感剧《相逢时节》、讲述小人物奋斗与情感故事的都市轻喜剧《欢迎光临》。

刚刚收官这部《欢迎光临》，豆瓣开分6.9，当下落定6.5分。

低了。

《伪装者》《琅琊榜》《大江大河2》李雪执导，《欢乐颂1、2》袁子弹编剧，《失恋33天》鲍鲸鲸原著，黄轩、白百何主演，主创堪称「黄金组合」。

剧情朴实、制作严谨，细节丰富不悬浮、演员表演精湛细腻。

如此精彩之作，为什么没能延续正午团队的高分神话？

门童追空姐、广场舞大妈、考研党、城市孤独……所涉故事「剑走偏锋」，主创团队在创作中舍弃了什么，又坚持了什么？

对此，烹小鲜（pengxx01）对话《欢迎光临》编剧袁子弹老师，请她分享了这部剧的创作心路、人物塑造得失取舍与都市剧创作方法论。

《欢迎光临》编剧 袁子弹

《欢迎光临》讲述了一个被「打破」之后「重构」的「都市童话」。

门童张光正（黄轩 饰）来京6年，一边努力、一边摆烂，直到在一个遭遇顾客刁难的寒冷冬夜，偶遇从天而降的性格空姐郑有恩（白百何 饰），对方做了他想做而不敢做的「英雄救美」，从此视其为女神。

月薪5千的门童追求月薪2万的空姐，通过跳广场舞的方式迂回打动丈母娘，两人在互相治愈中收获美满结局，怎么看似乎都是一个童话故事。

但《欢迎光临》的珍贵之处就在于，打破固有标签，以动人真实感将「童话」落地现实。

张光正与郑有恩定情之吻

袁子弹拿到《我的盖世英熊》这本书时，刚刚生了二胎宝宝。

「正午想做这个，我看了之后也觉得不错。

一个另类爱情故事，关注到服务行业等较少被影视呈现的群体，还关注到广场舞大妈的代际交流问题，挺有意思的。」

正式入手后，袁子弹与正午团队几经衡量，决定将原书共十几章的爱情故事拓展为一个小人物的群像戏，补全以张光正为首的三个门童的生活故事线，并着重体现年轻一代与广场舞大妈们的代际交流。

「真实的人当然不可能孤立生存，爱情也不是当代都市人最重要的部分，工作、同事、朋友反而会占据更多我们生活的“戏份”，所以群像是体现生活一个很好的方式。

至于广场舞大妈们，其实我觉得她们才是原书里最有价值的一部分，真正体现了我们这部剧想表达的、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人最终呈现的面貌，是你在这个社会里所有关系的集合。总体来看，我希望《欢迎光临》能够展现一个社会的横截面。」

大妈们在张光正等人帮助下参加广场舞大赛

尽管已经提前预估到观众可能会对故事中的少见因素存在接收门槛，但袁子弹没有想到，男主张光正会成为首当其冲被批评的「猥琐男」。

一些观众批评张光正前期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后期自卑敏感不上进，「矫情、拎不清、油腻」……

袁子弹起初觉得有些困惑，张光正确实存在很多缺点，前期追女神时莽莽撞撞，不经同意就拉人家的手；终于追到女神，却因为两人的经济差距而自卑、拧巴。

但是每一次，张光正的缺点都被女主郑有恩坦荡喝破。两人没有避讳问题，而是通过女主视角，讲出女性心里真正的想法，共同解决问题。

郑有恩回应张光正“都是为了你”

收官复盘，袁子弹承认，网络时代的观众可能对人物的缺陷相对比较难以容忍，包容度在逐步收窄。

「对我来说，这不是一个“门童追空姐”的故事，这是一个叫张光正的门童追一个叫郑有恩的空姐的故事，重点在于人物性格和内在逻辑能否成立。

关于人物缺陷，我觉得放眼身边每个人都有各种缺点，想要恢复真实，就必须正视人物的优缺点、不同侧面。《欢迎光临》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是在致敬平凡而勇敢的我们。

一个剧的主角承载着最多的戏剧内容，太完美恰恰会失真，很多主角其实都有很多缺陷，但是你完全能理解这个人物的魅力在哪里。就像我认为《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安嘉和是一个非常好的人物，虽然我不喜欢他。

当然也不是说这样不对，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文化特点，现在是一个个性张扬的时代，我们尊重观众的喜好。」

尽管人物设定遭遇争议，但《欢迎光临》对于群像小人物的真实社会挣扎刻画，仍然得到绝大多数观众认可。

甫一开篇，张光正门童三兄弟在北京的租房体验就击中了许多观众。

酒店宿舍不要钱，但阴暗潮湿地下八人间住久了，糙汉都得长疹子。而靠近东三环单位酒店的老校区一居室，张嘴就要5200元一个月。「首都居，大不易」，打工人在北京迎头被房租砸了个懵。

几经挣扎，张光正还是决定和两个兄弟分担房租，宁愿花了钱还住在狭窄的小阳台，也想每天都能感受到一点阳光。

张光正的“阳光房”

为了抓住这些被观众认可的「生活真实感」，袁子弹提前近半年开始采风、筹备。

她去采访了对接酒店里门童、保洁、大堂经理等职位的待遇、工作流程、生活状态与困境，五星级酒店有多少层级、部门？各个职业发展路线是什么样？酒店人的心态和其他工作有哪些不同？

为此，袁子弹甚至在酒店住了一段时间，与酒店人共同生活，观察他们的真实状态。

「了解之后才发现，酒店人群构成比我们想象中复杂，有国外学习酒店管理回来的，也有很多底层打工上来的，职业流动性也会更强。

归纳总结，酒店人对家、朋友和自我空间的渴望是共通的，漂泊感更重。他们也都提到一个点，阳光，我们就用这个做了贯穿全剧的一个意象，就是阳光房。」

张光正与郑有恩感受阳光

其他还有郑有恩所在的空乘服务业、北京大妈们的老年生活，包括剧中呈现的小区，也正是位于北京东三环、SKP对面的光辉里小区。

袁子弹认为，这种「尊重生活逻辑、丰富生活细节」的创作态度，是创作都市剧品类的基础。

「坦白讲，都市也是一个很多元化的集合，大家可选择的面比较宽，拍什么都行。

对应的，因为都市剧离观众的生活足够近，那必然面对更多的生活层面的“挑刺”，观众可能比创作者在这个领域更加熟悉，很多时候作品会经不起这种“挑刺”。

我觉得想写一类人，至少要尽可能地去了解他。要么给够时间做采风，要么购买IP来弥补专业性，不然很容易失真。」

王牛郎和陈精典在乱糟糟的合租房

打好「地基」之后，还需找到切入视角来唤起观众「共情」。

「比如我们做《欢乐颂》，提出原生家庭这个问题；做《都挺好》，关注到坏人变老了等代际交流问题。

樊胜美、苏大强，都属于典型人物，能够激起目标人群的共情，我就觉得很有意义。

如果能在尊重生活逻辑、丰富生活细节的前提下，能够提出一两个真正的社会问题，或者关注一两个不那么被关注的群体，我认为就是非常成功的都市剧了。」

从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袁子弹没有第一时间「女承父业」，成为一名职业编剧。

「当时还没下定决心来写剧本，就正常上了个班，做广告。

上班到第三年左右，偶然遇到个机会，让我帮忙“挽救”一个本子，没想到真的做成了，之后才走上编剧道路。」

虽然「半路入行」，但袁子弹在父亲袁克平（国家一级编剧）的影响下，从小阅读大量书籍，跟着父亲去看全国各地的艺术节、舞台剧，潜移默化中形成对文学艺术的把握。

大学期间，她也尝试过一些舞台剧类剧本创作，「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半路出家吧哈哈。」

袁子弹编剧作品《欢乐颂》

从2016年大热女性群像剧《欢乐颂》起，袁子弹接连和正午阳光合作了四部都市剧。

在她看来，优质的团队合作可遇不可求，总体尽量实现一个「少减分」的过程。

「正午团队确实存在很多值得行业参考的优势，第一，他们确实做到了以剧为中心，以呈现作品为最终目的，利益性追逐相对考虑得比较少。

第二，正午团队成熟性很强，作品完成度很高。他们在拍摄、制作中不仅少减分，还能为故事加分，整体质量稳定在一个水平线上。

第三，我挺喜欢正午是有一定担当的，他们愿意尝试新的题材类型。尤其在当下，可能小公司承受不起创新风险，能有这种大的制片公司为行业拓展实践，就很棒。」

入行十余年，如今再回头看起点时的自己，袁子弹反而很感谢最初那几年白领时光。

「我还挺高兴有机会上几年班，后来写职场内容时，至少对职场的环境、逻辑了解会更清晰一点。

这几年影视寒冬，大家都比较艰难，我也建议一些年轻编剧如果真的感觉特别吃力了，不妨可以先暂时做做别的行业，一边努力创作，一边好好生活。」

袁子弹始终认为，影视剧承担着引导、抒发观众情绪的重要任务。

创作理念呈现在《欢迎光临》这部剧里，她与李雪导演达成共识，这几年疫情搞得大家挺丧的，希望做出一部剧让大家开心一下，用轻喜剧治愈观众。

「寒冬总会过去，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阳光房”。」

最后，袁子弹老师为烹小鲜（pengxx01）送上恳切祝福：

「希望烹小鲜能够做出自己独特的品味，为影视行业注入新的观点和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