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归原主（小小说）

百花村东边有条老牛河，这年夏天发大水，从上游漂下来一棵大柳树。村上一个叫丁贵的小伙子见了，从家里拿来一根绳，将绳头儿的铁钩扔过去，正好挂在树枝上，把大柳树拉到了岸边。

树干很粗，丁贵原想捞上来用它做家具，谁知是棵空心树，树干末端还有个洞。看它出不来啥材料，丁贵就把它运回去，扔到院里再没理它了。可他哪里知道，就因这棵大柳树却引出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这年秋后，丁贵在县城一家工厂打工，和一个同在本厂打工的姑娘相爱了。姑娘叫刘秀秀，是县城北五十里白水乡刘村人。刘村在老牛河的上游，离丁贵住的百花村相隔八十多里。他俩是同吃一条河水长大的。

这刘秀秀长得眉清目秀，为人热情开朗又精明能干，是块经商的料。丁贵也不愿长期在外打工，两人商量好，等攒点钱，就在街上租间门面房自己干。

春节放假时，丁贵把刘秀秀带回家过年。丁贵的父母见刘秀秀模样俊嘴又甜，就喜得合不住嘴。

这年春节，天特别冷，丁贵的父母怕冻坏了未来的儿媳妇，就指着院里那棵从河里捞出来的空心树，对儿子说：“那棵树也做不成个啥，你去把它砍成碎块，好让秀秀烤火。”

丁贵拿来锯和斧头，先锯去柳树的根和杈，但当他用斧头破开树干的时候，却发现树洞里有一个黑色的皮兜子！

他拉开上边的拉链，一下子惊呆了：里边有厚厚两沓面值百元的大票子！这些钱虽经夏天雨水的浸泡，散发出一股霉味，但没半点破损。里边还有一张身份证，上边的照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面相忠厚善良，名叫王长俊，是本县白水乡王村人。

此人恰巧跟刘秀秀的同乡，丁贵就朝屋里喊道：“秀秀，王村离你们刘村有多远？”

刘秀秀在屋里答道：“不远，二三里路。”

“你可认识一个叫王长俊的人吗？”

刘秀秀停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咋认识他？”

“我不认识。”

丁贵说，“但我手里有他的身份证，你快过来看看。”

刘秀秀从屋里跑出来，一见丁贵手里的钱和身份证，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接着瞪他一眼说：“你咋呼啥呢？你想让全村都知道你得了外财！”

说着，从丁贵手里夺过那两沓钱，进屋去了。

丁贵还在想：这钱肯定是王长俊的，可他为啥把钱放到树洞里呢？他发了阵子呆，才回到屋里问刘秀秀：“钱呢？”

刘秀秀很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说：“放我枕头里了。”

丁贵一愣，问：“那又不是咱的钱，你放在咱的枕头里干啥？”

他停了一下又说，“我想这钱丢树洞肯定是有啥缘故的，再说这不是个小数目，就是心宽的人丢了也会气下病的，要是心胸窄的人丢的钱，还说不定会出人命呢。”

可刘秀秀听了，却说：“谁家的钱也不会往树洞里放，这钱一定是来路不明。”

丁贵说：“既然这钱来路不明，咱就更应该早点去找王长俊问个水落石出。”

刘秀秀听了，黑着脸说：“你咋那么傻呢？又不是咱偷的、抢的，为啥要白白送给人家呢？再说，咱正计划在城里开店，这钱不正好派上用场吗？”

刘秀秀把话说到这一步，丁贵挠挠头说：“你让我想想。”

晚上，丁贵彻夜辗转反侧，心想：没看出来，秀秀竟是这种人。常言说，人穷志不短。丁家虽穷，但几辈都是本分人，从没想过捞外财……

他越想越觉得应该尽快把钱送到王长俊手里。

第二天，天不亮，丁贵趁刘秀秀还没醒，悄悄溜进她住的房间，从枕头下取出那两沓钱，又带上王长俊的身份证，直奔王村去了。

他赶到王村时，已是上午十点左右。进了村，见村口的树上、墙上到处都贴着迎亲的双喜字，村里锣鼓喧天，他想：一定是谁家在办喜事。

水塘旁边有位中年妇女在洗衣服，丁贵上前问：“大嫂，请问王长俊是不是住在这个村？”

那中年妇女抬手一指说：“就是前边结婚的那家，门上贴有喜字，今儿个是他大喜的日子！”

丁贵来到王长俊家，上前一把拉住喜气洋洋的新郎，问：“你就是王长俊吧？”

王长俊盯着丁贵看了半天才说：“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丁贵说：“我有你的身份证呀。”

说着把身份证递到王长俊手里，“你看看，是你的不是。”

王长俊看后，神情激动地说：“是我的！是我的！怎么到你手里了？”

丁贵一笑，说：“我是从树洞里掏来的呀！”接着，他把得到身份证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长俊听了，迫不及待地问：“黑色皮兜子里面还有什么？”

丁贵“嘿嘿”一笑：“别慌，我还没问你为啥把钱塞到树洞里呢？”

“这一说来话长啊！”

王长俊叹了口气说，“这样吧，眼下我正忙着，中午你也在这里喝喜酒，下午等客人走后，我给你详谈。”

下午，王长俊才说了几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

让丁贵意想不到的是，王长俊以前的女朋友和自己的未婚妻刘秀秀都是刘村的。他与女朋友从小在一个学校读书，并在上中学时彼此相爱了。

毕业后，他的女朋友在城里打工，王长俊在家开磨坊。几年后，王长俊手里有了点积蓄，便和他女朋友商量，想把婚事办了。

谁知女朋友听了却说：“看你家的房子破破烂烂的，不如你先把房子盖起来，再说结婚的事。”

王长俊想想也在理儿，就答应先盖房子后结婚。

第二天，王长俊从家里拿出仅有的两万元存折，到县城银行里取了款，准备先到镇窑厂把砖定下，然后到县城买钢筋。

因是盛夏，王长俊穿的是单衣，这么多钱装不进口袋，他就把两万元装到黑皮兜子里挂在自行车把上。

王长俊刚走出银行大门时，就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穿T恤衫的小伙子在一辆摩托车边站着，馋猫似地盯着他。那高个子的双臂上刺着两条龙，矮个子的额头上有一块明亮的疤痕。

王长俊见天上乌云密布，怕要下雨，便急急地骑上车子就走，也没注意到后边有没有人盯梢。出了县城，天上一声雷响，接着刮起了风，王长俊骑得更快了。

到了老牛河，王长俊下车解手时，一辆摩托车从他身边疾驶而过。他认出车上坐的人就是在银行门口遇上的那两个小伙子，他心里有点犯疑。当他骑车到河边时，却见那两个人早在河边站着，摩托车停在身边。

河对岸是一片沙堆芦苇丛，方圆几里没有人家，眼下正是响午，河两岸无一行人。

王长俊心惊了：万一他俩是歹徒，想夺我钱财，我一个人寡不敌众，咋办呢？往回走吧，已经来不及了，他俩骑着摩托，走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的。

为摆脱他俩，王长俊挽起裤子，扛着车子过了河，到了河中心的沙堆上，他看到一棵一抱粗的大柳树，树上端的地方有个碗口粗的洞，顿时计上心来。他故意把自行车放倒，取下车把上的黑皮兜子，迅速把它扔进树洞里，心想等他俩走开了再过来取。

当王长俊到了河对岸，那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见他的自行车把上没了黑皮夹，先是吃惊地望着他，接着两人就从左右围过来。

那高个子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你车把上的黑皮兜呢？”

王长俊佯装不解，问：“你说什么？我没有黑皮兜子呀。”

那个额头上有疤的矮个子说：“少装蒜，刚才你过河时，还挂在你的车把上呢。”

王长俊说：“是你看花眼了吧？我真的没有什么黑皮兜子呀！”

那矮个子“赠”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对准王长俊的胸部，说：“你少给老子打哑谜！快说，把它藏哪儿去了，不说就宰了你！”

王长俊知道他俩是劫钱的，要是真把自己杀了，就无法弄到钱了，于是便跟他们多磨一会儿，看是否有行人路过这里。

王长俊故意装出横下心的样子说：“你杀了我也没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那高个子想了想，对矮个子说：“你在这儿看着他，他带的包一定是放在河中心的沙堆上了，我过去找。”

那高个子趟水来到河中心的沙堆上，当他看见那棵弯腰柳树上的分叉处有个洞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奸笑，踮起脚尖把手伸到树洞里摸。

可就在这时，只听他尖叫一声“我的妈呀”，接着从树洞里蹿出一条紫花大蟒蛇，“哧溜”一声跃进水中，翘着头朝河对岸游去……

矮个子见状，用刀逼着王长俊往沙堆上走去。

那高个子开始还龇牙咧嘴地嚎叫个不停，一会儿就倒在沙地上不出声了。可能是毒蛇咬了他的手，手肿得像刚出锅的发面馒头一样。

可那矮个子却并不急于救自己的同伙，而是飞快地跑到柳树下，踮起脚跟，手往树洞里伸。

怎奈他个子太矮够不着，就逼着王长俊说：“你蹲下来，让我站在你肩上。”

王长俊说：“树洞里根本就没有东西，你快去救他的命吧，他快要死了！”

矮个子的贼眼珠子骨骨碌碌转了几转，然后说：“那好吧。”

他用刀逼王长俊背着高个子来到岸边，然后他又把高个子放到摩托车上，逼王长俊推车过河回县城。

走了六七里路，王长俊对矮个子说：“这样吧，我背着他走，你赶快骑摩托车进城叫辆出租车来，送他去医院抢救，不然等毒液入心，人就没命了。”

矮个子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把高个子扶到王长俊背上，他骑上摩托车朝县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王长俊背着高个子走了一会儿，瓢泼大雨下了起来。正好路左边有座废弃的破窑，他就把那高个子背了进去，这时他发现那歹徒已经死了。

王长俊想起树洞里那两万元钱，那是他几年来的血汗钱哪，还准备用它盖房娶媳妇呢！想到这儿，他转身走出窑洞，顶着暴雨，撒腿朝河边跑去。

这里离老牛河虽只有几里路，因雨大路滑，待他跑到河边时，天已快黑了。昏昏沉沉中，只见上游的大水已经下来，河里白茫茫一片，那棵弯腰树只露个树梢。

王长俊水性好，在家被村人称为“水中鱼”，凭着他的功夫，游到那棵柳树旁，一定会从树洞里取出他装钱的黑皮兜子的。

可就在他脱衣下水的时候，忽听河心传来了呼救声：“救命啊！快救命啊！”

他顺着呼救声望过去，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在河水里挣扎，两手无力地拍打着水面，身子一起一伏的，似乎要沉下去了。王长俊想着救人要紧，就跳进滚滚的洪流中。

当他从急流中把那人救上岸时，那人“扑通”给王长俊跪下了，哭着说：“大哥，你可真是好人哪！”

还没等王长俊愣过神来，那人站起来转身就跑。王长俊这才看清，被他救上岸的人竟是那个矮个子歹徒。

原来那矮个子嘴上答应上城里叫车，可当他骑上摩托车后就打起了歪主意：我还是先拐到沙堆上把树洞里的钱取出来，再去城里叫车也不迟。

于是他就掉转车头，抄小路赶回河边，趟水到沙堆上。因刚才他看着那条毒蛇从树洞里蹿了出来，已没有什么危险了，便三五下爬到树上，把手伸进树洞里去掏那黑皮兜子。

可是树洞太深了，他把整个手臂都伸进去，还是摸不着那个黑皮夹。这时，雷声轰鸣，暴雨倾盆，上游下来的洪水已漫上沙洲。矮个子想跑，已来不及了。他不会水，眼看大水越来越深，越来越急，快淹到他的脖子了，就只得爬到树上，抱紧树杈，吓得一动不动。

雨越下越大，河水越涨越高，矮个子手扒着树杈随着水位的增高，一点一点地往树梢上移。最后大水快把整个树身都淹没时，他就用双手死死地抓紧树梢，身子漂在水面上。

天快黑了，矮个子忽然看见一条大花蛇从上游顺水而下，并且爬上了柳树梢，吓得他手一松，被洪水冲走了……

他连喝了几口浑水后，便死命地喊叫起来……

这时，王长俊见矮个子已跑远，知道追不上他了，就顺着河边去找那棵大柳树。此刻的沙堆已是一片汪洋，洪水早把柳树连根拔走。他长叹一声，双手在脑袋上拍打起来……

当晚，他找熟人家借宿一夜，第二天又顺着老牛河往下游找了十多里，再也找不到那弯腰柳了。

第二天下午，王长俊回到家里，没敢把丢钱的事对父母说。他知道这两万元不是个小数目，怕老人一下子接受不了，就到刘村把这事对他的女朋友说了。

他想他的女朋友一定会谅解他的，谁知他女朋友听了他丢钱的经过后，冷冷一笑，说：“你伟大，你高尚，你是活雷锋，你为救那个歹徒，而自己丢失两万元钱哪！那可是咱盖房子、结婚用的钱啊！看来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你走吧，咱俩从此一刀两断，你永远别再踏俺家的门槛！”

说完，他的女朋友将他一把推出门外，然后“砰”一声关了门。

王长俊女朋友退婚的事，被村里人知道后，人们都在背后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像这样的“二百五”谁家的姑娘也不会嫁给他，等着打一辈子光棍了！

他父母也气得卧床不起，闹出了病。

王长俊整天吃饭不香，睡觉不稳，干活时无精打采的，不出一个月，人就瘦了一圈儿。

这天，王长俊收到一封陌生人寄给他的信。信是一个叫赵英的姑娘写来的，信上说：她就是那个矮个子歹徒赵大军的妹妹。

说她刚从北京打工回来，当她听说王长俊为救他哥哥而丢了两万元，并因此失去了与他相爱多年的女朋友的事后，感叹眼下像王长俊这样的好人真是太少了！这么好的小伙子要是没人爱，那么普天下的姑娘真是瞎了眼……

这正是不打不相交，好人最终有好报。今儿个和王长俊结婚的新娘，正是矮个子歹徒赵大军的妹妹——赵英姑娘。

丁贵听王长俊讲完，真是又惊又喜，又忧又愁。

喜的是王长俊喜结良缘，两万元失而复得；忧的是有王长俊的前车可鉴，他担心自己的未婚妻刘秀秀，也会因他把那两万元物归原主而嫌他傻跟他分手。

他不希望刘秀秀是这种人，因为他太爱她了。

谁知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女朋友刘秀秀竟也离他而去了。

当他赶回到家里，只见枕头上放着刘秀秀写给他的信：

丁贵哥：

你早上带钱走的时候我知道，可是我没有拦你。不过，这次我绝不是嫌你傻而离开你的，而是没有脸面再见你了。也许你已经知道，我就是王长俊原来的女朋友啦！

自从咱们在县里打工相爱之后，我想再也不会见到王长俊了，我是想把对不起王长俊的事永远忘掉，可万万没想到，那棵大柳树竟会漂到咱家，这也许正是老天对我的捉弄和嘲笑吧！

如果你还看得起我，不嫌弃我这个极端自私的人，那么，我还会回到你身边的。我等着你的回音！

看完刘秀秀的信，丁贵喃喃地说：“秀洁，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