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茗茗VS唐力
起雾的早上|胡茗茗
起雾的早上,十六岁的老山羊
照例领着一匹盲马去偏僻处吃草
它有混浊的呼吸,高贵的犄角仿佛
透明。曦光顺着深长的黑暗走进
琥珀色的瞳孔,它走走停停
用脚步声,充当盲马的眼睛
这一幕,持续出现在冈底斯山的农场
草接着草,可它们吃的并不认真
也不交流,结盟,活着
中间是等距离的沉默,主人说:
山羊救过马两次命,一次是山火
一次是安乐死。马的眼睛正在腐烂
又是一个起雾的早上,主人埋葬了盲马
山羊瞬间老去,它只看了一眼
善解的主人在旁边挖好的土坑
摇摇晃晃回到平时睡觉的地方
仿佛它知道死亡,如此平常
如一个有雾的早上
我把我|胡茗茗
我把我放在一枝紫色的花上,
我把我的醉态给了她
把我的蜜给了她
把我的小给了她
我把汗水给了野蜂
我把紫色给了一幅画
我把喜鹊给了山居,
我像一只蝈蝈在深冬里坚持鸣叫
我因这股劲儿而沉沉睡去
于鼾声里和老友重逢
我为这次重逢打了一个响指
——我醒啦!
鸟鸣|唐力
鸟鸣叫醒了我的窗户
线条、边框、方格,内在的秩序醒来
窗花激动,养育自身的美
光线透窗而入
世界历历在目。房间里,梦、爱与宁静
全都浮动在明净的空间里
傍晚|唐力
傍晚,我们坐着一辆车子
从乡下回来
两旁的田野,开满了灿烂的
油菜花,有如希望的黄金,铺满一地
车子的后面,拖着一股长长的泥灰
模糊而混沌,有如生活本身
戴林珈VS文心雕虫
今天|戴林珈
夕阳多么美好
虫鸣如花瓣落下
我的身体
如一块海绵搭在椅子上
这微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就换成绿颜色来了
远山也变得可爱许多
于是,我赶紧抖落一天的汗珠
与你对视
村中札记|文心雕虫
云烟十里,群山围拢过来
坡上小庙寂寂,也有香火,也有梵唱
也结蛛网,菩萨仅一尊
山溪对面,瓦檐六七间
板门或闭或开,编篾条的老头,平静而缄默
生蛋的土鸡齐声应和,喊出心软的农妇撒一把谷粒
禾花雀三五点,苇杆轻漾
柳荫蝉鸣,脚步踟蹰,汲水的凤尾蝶伏如落花
再走近一些,白绫一样的溪水就要飞身上岸
悠悠VS苏小青
今年的雨下得太大了|悠悠
一个外卖骑手撞伤了路人
看不清路的深夜
他一直重复着
雨下得太大了
雨下得太大了
生活在低处的人们
洪水灌进了他们的生活
雨下得太大了
城内的人
刚被放出家门
有人狂欢活着
有人焦虑活路
无暇顾及
还有那些报表上疯长的数字
以及,一个城市的告别
雨下得太大了,太大了
碎马|苏小青
清晨,马的碎片醒来
在我耳边,吐出已逝的春天
在我的脖子上奔跑
在我的手指上停下
马的碎片鸣叫着,吐出朝阳
瑰丽的旧日魅影缠绕我
我快乐的原野,爱着蓝色的人群
披着长袍走向河岸
采下野草,编织花环
最初的蓝色之中
一匹马对我
诉说爱意
一匹马在昨天破碎
一个女孩,拾起它的碎片给我
在耳边,在我身边的水中
沉入我那谁都不曾进入的
梦境
姚彬VS侯舒啸
爱上大觉山|姚彬
爱上大觉山,
你要爱它俯下的位置,
爱它简单的过去,
爱它兄弟一样的现在,
爱它不可知的未来。
你要爱它的对面,
披在长江大转弯肩上的光。
你要爱它的反面,
爱它的侧面。
你要爱它的中心,
爱它的主人,
那个曾经有父亲的人,
那个和石头一样孤独的人,
那个在石头里发电的人,
那个在石头里寻找血脉的人。
你要爱一个与江水耳语的中年,
你要爱一座与天空对语的寺庙。
用整个人间爱它,
“你要一退再退,退到人间的低处”
用几个省的石磨爱它,
你要爱迁徙,爱守望,
爱坚如磐石和周而复始。
用几个世纪的绿色爱它,
在所有人都沉沉入睡的夏夜,
瀑布般醒着的绿色。
爱上大觉山,
你要用整个人间爱它的主人。
颜料店里的八哥|侯舒啸
站在鸟笼前,希望一只鸟
说出我们的语言
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话
一经被它说出
就变成惊奇
在我的催促下,它很急躁地蹦出两句短语
像一个瓮声瓮气的老头
我并没有听清它说的是什么
但我很怀疑是不是被这畜生骂了
这些年,我积攒了太多的戒备之心
当然,如果有人来这样逗弄我
我至少也要骂句傻逼
一只颜料店里的八哥,总令我疑心
它掌握着五颜六色的秘密
可以为我们配制出梦想的色彩
我必须表示出适当的尊重
——你好,你好,鸟儿
请交出你的秘密
然而,它再也没有一句话
我忽然有些感动,在一个酷烈的下午
我可能已成为可以被它保守的
众多秘密的一个
若溪VS宽窄
断章|若溪
横在小溪的那根树木,足够大
让流水穿越底下的空间
水杨梅就扬着脸,数着阳光下的蝴蝶
还有山柿子,垂着青涩的绿
像山林的一个个句号
也不管了,你看蜻蜓就要卸下背上的一颗露珠
飞到皂角树上
石楠开着红叶,引来蜜蜂设计一朵花的形状
山里的茅草们都在固执地生长
全然不顾锯齿一样的叶片
刮伤迎风而疾飞的鸟儿
一条蛇横在马路上,是标本
一根树木跨在溪流上,是小桥
我要和蜻蜓谈一谈心|宽窄
是谁,在固定的飞行路线
设计一个蜘蛛网
是谁,笔直地翘起尾巴
在热烈的夏天,只交出一小块冰
让爱降临,让爱降温
又是谁,拿走了筑巢的手艺
让清晨和黄昏无家可归
是的,我要和蜻蜓谈一谈
曾经我们怎样伤了彼此的心
也许我的膝盖里有水塘的气味
迫使你悬浮、拐弯、俯冲
当止渴的假设落空
你丢弃我,像丢弃风
认出对方的伤口,伤于一次
横跨大西洋的恶劣天气
在蜻蜓出没的章节
这是我们来时相认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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