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琴高娃慌不慌

作者 | 李波

沉寂许久的羊胎素再度“回春”。

只因一段10年前的采访视频。

这段“考古视频”因其丰富的微表情和暗流涌动的氛围，旋即掀起了羊胎素模仿秀、羊胎素视频改编等热潮，其相关视频甚至在B站的播放量高达636万。

(B站上的模仿视频播放量已经超过600万

此外，所谓“羊胎素文学”中的金句，比如“那倒不是因为这个”等也频频见诸各类事件热评之中。

羊胎素，这款曾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美容产品，如今却以一种诙谐的方式在互联网上“展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人们对“羊胎素”本身的关心。

“羊胎素好不好用”“可以抗衰老吗”……整形美容医生罗谦在其社交科普账号的后台里发现了这些留言。罗谦注意到，人们对抗衰老始终有着强烈的热望，但是却对于美容产品没有清晰的认知与安全概念，很容易被网络错综复杂的信息带偏，“跑去美容院打针，甚至是黑诊所，结果连自己打的什么牌子的产品都不知道”。

事实上，伴随着瑞士政府早年叫停羊胎素疗法，这种在安全性和疗效上都备受争议的美容疗法已然绝迹。但以羊胎素为卖点的保健品与化妆品，仍具备不容小觑的市场。

那些价格高达上千元、上万元的产品，依然以“瑞士羊胎素”为招牌，挑逗着消费者对于美容奇效的想象，甚至是过度的追求。因此，关于“羊胎素到底能不能将皮展开”，就不能只是一笑而过的幽默话题了。

瑞士“国宝”？

在被瑞士政府叫停的2015年之前，羊胎素一直以其价格不菲、宣传效果神奇，而成为美容界颇为奢侈的潮流产品，令不少明星趋之若鹜。

其中，明星斯琴高娃不仅亲身体验过，而且还作为代言人出现在瑞士健康中心的宣传广告中。在宣传片中，出镜的斯琴高娃自称旅居瑞士多年，每年都会在先生的陪伴下来到瑞士健康中心接受治疗。

(瑞士健康中心的宣传片中称，斯琴高娃每年都会在先生的陪伴下来到瑞士健康中心接受治疗

“美容也是从内到外的，如果光是皮肤表层是不行的，身心健康，心理健康才能达到精神上的振奋，从内到外。”斯琴高娃说。

这则广告宣称，瑞士健康中心是瑞士政府首肯的权威抗衰老机构，作为抗衰老招牌的羊胚胎素细胞活化疗法更被誉为瑞士的“国宝”。

按照瑞士健康中心的宣传，他们所采用的是传统的臀部肌肉注射方式，以及当时最新的静脉注射方式。

中国整形美容协会面部年轻化分会副会长、原杭州第三人民医院皮肤科主任宋为民告诉南风窗记者，羊胎素注射就是通过静脉或者肌肉注射，将一些从羊胚胎中提取的生长激素和性激素注射到人体内，以产生一定的效果。

所谓的羊胎素疗法，即羊胚胎的“活细胞疗法”，本质上属于异种移植。宋为民指出，这种疗法的一部分是从妊娠1至3个月左右的羊胚胎中提取细胞活性物质注入人体，还有另一部分是将胎盘中存在的胚胎发育所需的性激素、生长激素注射到人体内。

“胎儿在发育的情况下，大量地需要各种各样的激素去维护其快速的生长。所以利用这种特殊的胚胎中的激素，可能暂时性地让人体的机能变得‘强大’。”宋为民介绍。曾有患者向他反馈，在接受羊胎素疗法后明显感到精力充沛、或是手脚变得温暖。

但是在后期效果可能还是会消退的。

更有部分患者表示，他们出现了副作用。譬如，面部由于激素的刺激出现异常的青春痘、打完之后睡眠质量下降等。

罗谦则指出，瑞士的“活细胞疗法”在初期，只是用于治疗疾病，后期才逐渐发展出抗衰的一些应用。“但是至今为止，我们目前还没有大量的案例来形成循证医学的证据。我们很难说这个技术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是过关的。”

关于羊胎素所谓的抗衰老、增强抵抗力等效果，国内外研究人员也曾做过一些研究，但绝大多数是在细胞或是动物身上进行的。

“羊胎素本身除了活细胞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成分。如果只是泛泛地用一个成分不够明确的所谓药物来做治疗或者抗衰的话，很难有绝对的公信力。”罗谦称。

诱惑与叫停

尽管羊胎素的疗效并未得到现代医学的证明，但这种源自异国的高奢美容方式，却在坊间吸引了大量美容爱好者尝鲜体验。

尽管打一针羊胎素的费用少则20余万，贵的高达50万、60万，甚至80万，但在2010年前后，羊胎素在中国的高消费人群中有着不小的吸引力，到瑞士打羊胎素回，还成了一种医疗与旅游观光相结合的活动。

(2015年瑞士的某羊胎素网站)

根据瑞士联邦卫生局医药产品处的统计，仅2011年，瑞士就向913名中国游客发放了以医疗为主要目的的入境签证，其中约80%接受了羊胎素疗法。

以瑞士羊胎素为卖点的治疗也形成了成熟的产业链。中国代理商曾根据顾客不同的身体状况，推荐价位不等的个性化套餐，然后为其安排好医院体检、食宿、抗衰老治疗等行程，还提供签证、接送、医疗翻译等全程服务。

宋为民向南风窗介绍，代理商会组织有意向的顾客先在国内进行体检，证明身体状况足够符合实施医疗行为的条件，如有传染性疾病、肿瘤等就不符合条件。

如果证明符合，顾客则会被带到瑞士风景秀丽的疗养院。他们就像旅游者般参观疗养院、实验室以及将提供羊胎盘、羊胚胎的高加索黑山羊。

(2010年关于羊胎素治疗的报道)

在参观后，这些顾客可能被带往瑞士的风景名胜进行旅游。在此期间，被指定的山羊就会被送到实验室进行羊胎素提取等。当羊胎素制作完成之后，顾客们就会在疗养院里接受羊胎素注射治疗，如果没有打完的羊胎素，还可带回国内再继续注射。

“刚打完羊胎素的人会感到精力充沛，但也有隐患。比如打了性激素、生长激素之后，一些传染性的疾病病毒复制的速度会更快，也可能会加重肿瘤、癌症的概率，促进人体一些不必要的发育。”宋为民对于这种隐患重重的治疗，一直持审慎的态度。

(早在2008年，国家卫健委就已公开表示：羊胎素含有生物活性成分，在我国缺乏食用历史和食用安全证明，不能作为普通食品原料使用)

羊胎素代理商还一度盯上了公立医院，因其权威性具有说服力。宋为民记得，在他任杭州第三人民医院皮肤科副主任时，就不断有羊胎素代理商找到他，希望为其背书，但宋为民最终都一口回绝了。

宋为民的拒绝，是正确的。

2015年，瑞士医药监管部门全面叫停了羊胎素抗衰老疗法。当时瑞士药物监管局新闻发言人对媒体表示，没有科学证据显示，羊胎素活细胞疗法有任何抗衰老作用，且该疗法可产生显著的健康风险。

并且，瑞士医药管理局还称，瑞士相关部门没有给任何提供羊胎素等活细胞疗法的机构签发过授权书。瑞士没有合法的美容机构或诊所，提供活细胞疗法的美容治疗。

(瑞士药监局叫停羊胎素注射项目

2015年，央视在对羊胎素产品乱象的调查中采访了瑞士医疗管理局，对方表示，羊胎素等所谓的鲜活细胞疗法可能导致过敏、注射部位脓肿、甚至传播动物病原体，以及自身免疫系统疾病等健康风险。

因为羊胎素作为一种异体蛋白被直接注射入人体内，很可能会引发免疫问题。专家指出，活细胞疗法安全性无法得以保证，还可能会引起过敏反应，有的人在打完之后，可能会出现皮肤出红疹，严重的还会出现高烧、关节肌肉疼痛，导致肝肾损害、神经性损害，如果存在血管炎等严重的炎症，还可能会造成一些危及生命的情况。

宋为民介绍，当时，瑞士政府在牛与羊中还发现会引起传播的朊蛋白，可能导致克雅氏病、疯牛病。由于这种朊蛋白的隐匿性和难以清楚，因此瑞士政府也完全禁止了羊胎素注射到人体的医疗行为。

目前，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认证羊胎素疗法是合法的。

如今看来，打羊胎素并不一定能获得“由内而外”的美丽，却可能遭遇“由内而外”的健康危险。

令人心动的羊胎素治疗，只是一场花费高昂的抗衰冒险。

美丽的谎言

羊胎素疗法的热度退却了，但是羊胎素的传说却一直存在。

如今以“羊胎素”作为关键词，在电商、社交平台上搜索，仍有大量以“青春美容”、“补身强健”为卖点的保养品与美容产品。

(目前，电商平台仍充斥着大量以羊胎素为卖点的保养品和美容产品)

南风窗记者以顾客身份，咨询了一位售卖羊胎素产品的销售代理小吉。小吉表示，她所代理的羊胎素是瑞士正品，包括精华液、面膜等。以其中一款羊胎素精华液为例，它号称“改善重生细胞的质量”“缓和肌肤老化”等，共有三个不同的羊胎素浓度，浓度越高，所谓抗老能力越强。

小吉介绍，羊胎素精华的价格为每疗程4000元左右，一年只需要用4次就够了。“价格不便宜，因为效果也明显，是药品级的包装。”小吉售卖道。

但在专业人士看来，这样的美容产品更像是以“羊胎素”作为噱头。宋为民认为，从羊胎素的提取物来讲，羊胎素本身是一个比较大分子的蛋白，以一个活细胞的分子量是不可能进入人体皮肤的。

(部分羊胎素美容产品宣称可以填平皱纹)

“现在关于羊胎素的这些产品，更多都是炒概念、蹭热度而已，其实真正的羊胎素应该是活细胞，如果把它做成口服或者是其他涂抹之类的，不可能像活细胞那样宣传的有那么好的作用。”罗谦说。

另外，这种霜剂、面膜里还可能会含有某些激素的成分，由于面部很多斑、痣的生成是和激素有关系的，如果在雌激素多的情况下反而可能导致加重。

除了外用的美容产品，羊胎素还被制成口服的保健品胶囊。但这样的做法也未必能有更大的功效。

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皮肤科副主任涂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羊胎素作为蛋白质如果通过口服进入到肠道里，经过肠道的消化功能，被分解成短肽或氨基酸等很小的成分。这种成分进入到人体以后，其功效就等同于人们喝了一碗肉汤或者吃了一块熟牛肉。

(羊胎素作为蛋白质如果通过口服进入到人体以后，其功效就等同于人们喝了一碗肉汤或者吃了一块熟牛肉)

原卫生部在关于羊胎盘不得作为普通食品原料使用的批复中指出，羊胎盘含有多种生物活性成分，在我国缺乏广泛食用历史和食用安全证明，不能作为普通食品原料使用。

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也曾回复，我国目前未有天然小羊羔精华提取物冻干粉和小羊羔精华提取冻干粉的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撕掉羊胎素的神秘面纱，它就像游走于模糊地带的美容谎言。

宋为民最后强调，“羊胎素在护肤中的使用，其实意义不大，没必要外用”。

“而注射羊胎素不论在哪里肯定都是不合法的，也是很愚蠢的事情。这个东西热潮早已过了。”

编辑 | 煎尼

排版 | 文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