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富豪，哪里逃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朱秋雨

近来，俄罗斯富豪在境外处境尴尬。

3月10日，英国政府宣布制裁阿布——他的在英资产将被冻结。

受此制裁影响，俄罗斯富豪罗曼·阿布拉莫维奇（以下简称阿布）大手笔投资的英超豪门球队“切尔西”，资金活动受到严格限制。球队发不出雇员薪水，连前往客场踢球的交通费用都难以支付的窘境。

英国财政部在一份文件中表示，阿布是“亲克里姆林宫的寡头”，与普京关系密切。

制裁之后，阿布的去向就备受关注。据路透社报道，阿布3月14日出现在以色列经济中心特拉维夫的机场。55岁的他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老态龙钟。

（阿布现身以色列机场）

有意思的是，3月25日，据英国《每日邮报》报道，阿布已在24日乘坐火车秘密前往波兰，担任美国总统拜登和普京之间的谈判牵线人。

对俄罗斯富豪的抵制和反感也在民间蔓延。

3月14日，数名示威者翻墙进入了知名俄富豪杰里帕斯卡位于伦敦市中心的豪宅。他们在这位铝业大亨家的外墙悬挂了乌克兰国旗、以及示威横幅，写着——“这个房子已被解放”。

（3月14日，俄罗斯铝业大亨德里帕斯卡位于英国伦敦的豪宅遭示威者闯入。4名抗议者高挂乌克兰国旗和标语，要求该房产向乌克兰难民开放。4人后被警方逮捕【图源：澎湃新闻视频截图】）

伦敦市长萨迪克·汗也在近日呼吁，应没收俄罗斯富豪的房产，让从乌克兰出来的人入住——“反正这些伦敦的公寓都是空的”。他形容，此举是“诗意的正义”。

阿布、杰里帕斯卡的遭遇成为一众俄罗斯顶级富豪的缩影。自2月24日俄乌冲突爆发后，美国、欧盟、英国等累计宣布四轮制裁措施，一长串俄富豪被列入制裁名单。资产被冻结、游艇没收、豪宅被查封，富豪们在国际形势下成为显眼的靶子。

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万青松对南风窗记者分析，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富豪的制裁手段并非史上首次，最早从8年前克里米亚危机开始。俄罗斯富豪对制裁应有所准备。

一个常见手段是，他们很早将部分资产转移至“不在西方制裁范围内的国家”。

受国际形势影响，俄富豪与西方国家“猫鼠”游戏再度展开。问题是，令俄富豪东躲西藏、陷入窘境背后，能伤得了俄罗斯吗？

游艇，豪宅，飞机

欧美对俄罗斯富豪的“围剿”，率先从他们泊在港口的游艇开始。

3月14到16日的3天时间，西班牙当局扣押了三艘俄罗斯顶级富豪的游艇。

（西班牙在巴塞罗那暂时扣押了一艘俄罗斯寡头价值1.4亿美元的游艇）

最令西方国家感到“份量重”的，是一艘价值6亿美元的“新月”巨型游艇，据称，该游艇由俄罗斯大亨伊戈尔·谢钦拥有。船舶监测网站数据显示，这艘豪华游艇有443英尺（135米）长，是世界上最大的游艇之一。内设直升机机库和玻璃底的游泳池。

奢华的游轮是其次，伊戈尔·谢钦是西方国家的“头号人物”，他曾在2008至2012年担任俄罗斯副总理，在更早之前为普京的幕僚长。如今，他是世界最大公有石油公司——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的首席执行官。

（伊戈尔·谢钦）

据英国广播公司统计，Rosneft一年缴纳的税，等同于俄罗斯五分之二的年度军事预算。美国政府则更早将谢钦拉入黑名单。2014年3月，美国首次冻结他的资产并禁止他前往美国。

谢钦的妻子奥尔加·罗日科娃经常使用另一艘86米长的爱茉莉·维罗——这艘游艇同样被扣押。3月4日，爱茉莉·维罗在法国被扣押，报道称，“当法国海关注意到谢钦的爱茉莉准备紧急启航时，他们迅速采取了行动”。

谢钦的遭遇并非孤例，多国正在加紧行动。迄今，世界最大的游艇被意大利官方扣押。

（世界上最大的游艇为梅利尼琴科的游艇所有，目前被意大利官方扣押）

当地时间3月12日，俄富豪安德烈·伊戈尔维奇·梅尔尼琴科143米长的豪华游艇在意大利北部里雅斯特港被扣。意大利总理办公室介绍，该船为“德国制造”，是世界上最大的船。

对俄富豪的打击不止于巨轮，没收、扣押看得见的资产成为西方国家率先采取的举措。

3月18日，意大利宣布，已经查封了地中海撒丁岛上价值1.16亿美元的建筑群。这是俄罗斯钢铁大亨阿列克谢·莫尔达索夫的资产。

《福布斯》2021名单显示，莫尔达索夫是俄罗斯最富有的人，世界排名第51。他是俄谢韦尔钢铁公司最大股东，同时拥有欧洲最大旅游运营公司Tui三分之一股份，净资产达290亿美元。

（阿列克谢·莫尔达索夫）

莫尔达索夫在声明中回应：他不明白自己被列入制裁名单将如何帮助解决俄乌冲突，“我与当前地缘政治紧张局势的出现完全没有关系”。

3月2日，美国白宫也在社交媒体宣称，将启动“多边跨太平洋工作组”——“和美国的西方盟友们一起，识别、追捕和冻结俄富豪的游艇、私人住宅、奢华飞机。”

白宫发言人还曾解释“枪打出头鸟”的动因——“我们希望他（普京）感到压力，我们希望他周围的人感到压力。”

（3月2日，美国白宫在社交媒体发布声明）

“落魄”富豪

除了没收、冻结富豪们的资产，美国还惩罚了部分飞往俄罗斯的飞机。

3月18日，美国商务部对外表示，有100架美国-俄罗斯的飞机违反出口规定，将面临惩罚。这是美国2月24日采取制裁措施的一部分——要求美国制造的飞机飞往俄罗斯前应得到许可。

美国媒体报道称，处罚事实上已令这些飞机停飞。

100架惩罚名单中，99架为波音飞机，均属俄罗斯航空公司。只有1架为私人所有，所有者正是被西方国家争锋相对的俄罗斯富豪阿布拉莫维奇。

阿布是少有的盘踞俄罗斯近三十年的顶级富豪。

他在叶利钦时期已经积攒大量财富——1992年开始，他因从事石油生意夺得暴利，后收购西伯利亚石油公司。普京上任时，他听从克里姆林宫的安排，前往远离政治中心的楚科奇自治区担任行政长官。

万青松告诉南风窗，普京执政时期，俄罗斯顶级富豪呈现了与叶利钦时期截然不同的面貌——强调社会责任感，同时推崇爱国主义。

“普京政府主张由政府制定新游戏规则，最终打造新型政商关系。”万青松说。

与过去锋芒毕露的俄罗斯金融圈富豪不同，成为巨头多年的阿布为人谨慎、游离于权力中心之外。比起权力，他更强调商业，很早开始积极将商业版图推至欧洲。

2003年6月，他花费1.3亿英镑收购了处于财政危机的英国球队切尔西，又投入2亿多英镑为球队还清债务并购买球星，成就“蓝军”接下来20年的名流之路。

（俄罗斯富豪罗曼·阿布拉莫维奇）

如此的为人策略帮助他积累大量财富和人脉。他多次被发现与英国王室子女有密切联系。

而据美国媒体报道，阿布拥有一架价值10亿美元、名为“阿布拉莫维奇天空”号的飞机，还拥有两艘世界级豪华游艇。他在莫斯科、英国、德国、法国等地均购置了城堡、庄园。

奢华资产的其中一个是他英国苏塞克斯郡的庄园。

占地424英亩，包含了一座7间卧室的别墅，一大批附属建筑和一个可容纳100匹马的马厩，还配备了马球场、飞碟射击场、步枪射击场、骑术中心等。

不过，随着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阿布拉莫维奇等俄罗斯富豪开始受波及。2018年1月30日，美国将114名包括阿布在内的接近俄罗斯高层人士或俄政治家列入“克里姆林宫名单”。

阿布也在2018年“转向”，做足多手准备。2018年，因上述制裁，英国当局迟迟未予他签证，他不久后入籍以色列，又在2021年4月凭借其西班牙裔犹太人身份，成为葡萄牙公民。

俄乌冲突爆发后，阿布的反应同样迅速。他在2月24日将控股投资公司转给他人，又在3月3日宣布出售切尔西，承诺将净收益捐给乌克兰战争受害者。

一系列举措没能让西方各国停止制裁。英国在3月10日宣布，冻结他在英资产及颁布旅行禁令。

两败俱伤

“西方（对俄富豪）的制裁措施其实起了反作用，”万青松对南风窗分析。处在制裁名单的俄罗斯富豪大都被认为与普京关系密切，“比如，参加过普京主持的企业家会议，或者掌握俄罗斯经济命脉的企业负责人”。

不过，上述制裁，让习惯在全球配置资产的俄富豪为了资金安全，“更靠近俄罗斯政府、靠近普京”。万青松说，2014年起，很多俄富豪开始陆续往俄罗斯国内做资产转移。

美国国家经济研究所2017年曾发表名为“俄罗斯寡头”的研究报告，预计俄富人在英国、瑞士、塞浦路斯和其他地区离岸银行拥有高达8000亿美元资产。这一数字，与俄罗斯其余1.44亿人口的财富大致相当。

多方人士意见相似：当前西方对俄富豪的豪宅、豪艇、飞机等多重封锁与扣押，看上去金额庞大，但对影响俄乌局势的作用十分有限。

俄罗斯富豪的财富并非都“摆在明面”，他们往往在世界多国以房地产或通过持股公司持有资产的方式，因此很难冻结或扣押大量财富。

根据瑞士银行数据，俄罗斯公司或个人在瑞士持有的资产价值仅为110亿美元左右。美国智库“大西洋理事会”则估计，俄罗斯人在海外有1万亿美元的影子财务。

万青松则认为，俄罗斯富豪从2014年起遭遇西方制裁，应早对此有心理准备。很多俄富豪在塞浦路斯等财务避风港或如哈萨克斯坦等独联体国家，设立离岸账户，分散风险。

在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察觉到西方的新一轮制裁，俄罗斯富豪“花式自救”行动同时展开。

（俄罗斯总统普京8日签署法令，对制裁条件下的国民和企业给予支持。图为3月9日，在俄罗斯首都莫斯科，市民穿过一条马路【新华社记者 白雪骐 摄】）

据报道，至少有三艘俄罗斯富豪的游艇正接近远离喧嚣中心的印度洋岛国马尔代夫。与此同时，新的“避风港”也正被富豪锚定——不少富人近期试图将存放在瑞士和伦敦的资金转移至迪拜。

这是因为——迪拜所在的阿联酋在俄乌冲突中保持中立立场，拒绝向西方盟友表明态度。

万青松对南风窗记者表示，制裁行动本身对俄富豪的作用有限，富豪的遭遇更无法影响普京的决定。但是，如果放至整个俄乌冲突的大背景来看，西方国家此次先后发动的四轮对俄制裁“力度非常大……用俄方的话形容，这是一场经济战”。

（俄罗斯圣彼得堡的一处ATM机，人们排队提取美元和欧元）

他总结，西方针对俄罗斯的制裁包括四个方面：人员制裁、经济制裁（大宗商品、科技、农业）、金融制裁、司法制裁。俄罗斯则对此先后出台三轮反制裁举措。

“这些举措都是短短不到一个月之内做出来的，说白了双方都经过了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之后8年的准备。当前的制裁与反制裁已经到了一个新阶段、新水平。”

万青松说，因局势仍有待观察，当前很难预计这场“经济战”的长久影响。一个可能的结果是，相关制裁会让俄罗斯国企占经济的比重再次上升。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制裁的结果会造成两败俱伤。

（访问布鲁塞尔的美国总统拜登24日说，他支持将俄罗斯排除在二十国集团之外。图为美国总统拜登【左】和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抵达欧盟总部【新华社记者 张铖 摄】）

芬兰国际事务研究所的制裁专家玛丽亚·沙金娜说，欧洲国家正在寻求使自己的经济利益免受制裁的影响。“无论是输往德国的天然气、从西伯利亚矿区进口的钻石还是在莫斯科或圣彼得堡销售的意大利豪华汽车和名牌手袋。”

毕竟，欧洲近三成原油来自俄罗斯。而身为世界第一大天然气出口国的俄罗斯，近八成天然气出口到欧洲，德国、意大利有接近一半的天然气由俄罗斯提供。

“我们看到，欧洲人不想承担任何制裁成本，”沙金娜说，“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痛苦的。”

编辑 | 陆茗

排版 | 八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