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的场景，如今想起来，依旧让我浑身战栗。
急诊室门口，我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懵了。
医生急切地向我叙述着，情况比预想的还糟糕，丈夫随时可能失去生命。事实上，已经有了脑死亡的征兆。
不救，只有死！但救，也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把握，且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非常大。医生说，丈夫的余生很有可能永远躺在病床上。
给家人带来的身心以及经济上的负担都无法估量。
我心如刀割！
丈夫嗜酒如命。他酒友众多，但凡寻找个理由，找个人，就能喝得昏天暗地。
昨晚，喝多的他进家倒头便睡，我也没有太在意。可早上，无论我怎么呼唤，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吓坏了，赶紧打120。CT结果把所有人吓坏了，他不仅是喝醉了那么简单，而是摔到了头！情况非常凶险！
因为他嗜酒，我们的婚姻一直磕磕绊绊。
虽然无数次吵架时，我都忍不住爆粗口：“你早晚得喝死！”
可作为妻子的我，却怎么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我告诉医生，一定全力救治，花再多的钱我都认！
婆婆哭着拦住了我。
“陈瑶，别救了，到时候人财两空，咱娘仨怎么活啊！这就是命啊！”
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是啊，我恨他，恨他嗜酒如命，不顾自己的身体；恨他每每醉酒回来耍酒疯，不顾家人的感受……
可是，我是她的妻子，他再怎么浑，我也得救他！
“陈瑶，救他干什么？救他成为植物人，一辈子没有尊严躺在床上？救他醒来继续喝酒，祸害咱们娘仨？再说，你去哪里筹那么多钱？”
婆婆再一次哭着阻拦我。
医生再次催促：“家属做好决定了吗？病情可不等人呐。”
“医生，我们不治了，我们……”
“治！医生我们治！我是她妻子，我签字！”我打断婆婆的话。
2
手术室门口，我厚着脸皮给亲戚朋友们打电话借钱。
同时，我又去同城网上找中介的联系方式，准备把房子卖了。
听到我要卖房子，婆婆炸了。
“陈瑶，那房子可是你们打拼十多年才换来的，为了孩子你也不能卖啊！”
可是不卖，怎么向亲戚朋友们交代？之前就欠着人家的钱，人家现在还同意借给你，已经是天大的情谊了。
再说，后续的康复治疗费用一定不少。
婆婆无奈地哭泣着、咒骂着。
漫长的等待结束了，医生宣布，丈夫的命保住了，但大几率会成为植物人。
我忍不住捂着脸痛哭失声。
还活着就好。
可是，活着真的好吗？
生活远比我想象得艰难。
为了尽早把房子出手，我选择大降价。同时，我一边在医院照顾丈夫，一边租房子、搬家。
为了节省开支，租房离学校较远。我便没有时间接送女儿，她只能自己坐公交车上学。
这倒不是最大的困难。
最大的困难是丈夫离不开人。除了吃喝拉撒，还要每隔半小时翻身按摩。
才出院回家那段时间，哪怕是我和婆婆一起照顾他，都累得喘不过气。
看着床上了无生气的丈夫，婆婆总会边干活边斥骂：“喝喝喝！都把自己喝成植物人了，早知道还不如当初不生你！有良心你现在就赶紧死！”
每每听到婆婆说这样的话，我既心疼又无奈。
婆婆又转身埋怨我，你救他干什么？有什么价值？就为了让他活着？可你看看，还不如死了有尊严，还让我们跟着活受罪！
被婆婆埋怨多了，我心里更加委屈。
“他是您的亲儿子啊，我如果不救他，您又会说我铁石心肠。你能眼睁睁看他咽气，我不能！”我气愤地回怼婆婆。
婆婆就会伤心抹眼泪：“真是造孽呀！”
黑夜里，失眠的我总会默默流泪。
好累。
3
更激烈的矛盾是在我上班后出现的。
总不能一家四口靠家里仅剩的卖房款生活，我决定重返职场。
白天照顾丈夫的重担就落在婆婆身上。
只几天，婆婆就累得受不了，吵着嚷着让我雇护工。说护工照顾起来更专业。
雇护工需要钱啊，我一个月工资不到五千块钱，雇个白天护工，一天至少二百块钱。如此算下来，我的工资还不够付给护工的。
婆婆就说，那你别上班了，权当你就是护工。
我无语叹息。
这样的日子岂是长久之计？
如果能找到按时间段上门服务的男护工就好了，那样护理成本就会大大降低。
皇天不负有心人，第四天，家政公司告诉我，有个男护工正好在旁边小区上班，愿意分时间段来我家护理。
这样的话，护理费减了一半。
护工姓刘，四十多岁。据他说，他无妻无儿女，已经干护工三年了。
刘大哥的到来，解放了婆婆。听说我家的具体情况之后，刘大哥十分同情，不仅会特意延长护理时间，还教我如何更好地给丈夫按摩。
家里某些需要力气干的事，刘大哥也会顺手帮忙解决。
感激万分的我，会额外给他买点水果。但他从没有收。
那天是女儿的生日，我提前下班回家。走进家门，婆婆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
房间里，刘大哥正在给丈夫擦洗身体，累得额头上满是汗珠。
我赶紧过去帮忙。
刘大哥连连摆手：“我马上就干完了，你就别沾手了。”
我拿起毛巾正要上前，婆婆突然闯了进来：“陈瑶，你赶紧去做饭，孩子一会儿就回来了。”
婆婆的话提醒了我，我笑着告诉刘大哥，今天是女儿的生日，邀请刘大哥今晚留下来吃饭。
刘大哥高兴地答应了，还说一会儿无论如何要给孩子发个红包。
婆婆当着刘大哥的面，阴沉着脸说：“孩子过生日哪有邀请外人的，对孩子不好。”
刘大哥尴尬地笑了笑说：“好像是有这么个讲究，我一会儿还有点事，就不留下吃饭了。”
刘大哥走后，我忍不住埋怨婆婆，刘大哥对咱家这么照顾，请人家吃顿饭怎么了？
婆婆冷哼一声说：“我儿子还喘着气呢，你留别的男人在家里吃饭，你是想让我儿子死不瞑目吗？”
我被婆婆的话惊呆了。她什么意思？是在含沙射影说我勾引男人吗？
我的泪水瞬间流了满脸，我为这个家付出多少她难道没看见吗？她竟然侮辱我的人格！她还有良心吗？
婆婆没想到我反应如此激烈，一时愣住。但很快，她就哽咽着说：“我这不是担心你撂下我们娘俩嘛。”
“我听居委会刘姐说，有人给你介绍对象，我还听人说，你原单位的一个同事喜欢你……”
我真是哭笑不得。莫非她各种理由让我辞职，是怕我找其他男人？
饭后，我正在厨房刷洗，婆婆走了进来。
“陈瑶，这个协议你看看，如果同意就签个字。”
协议？我一脸懵。只看了几眼，我就被协议里的内容惊住了。
协议里清清楚楚写着，在丈夫去世前，我绝对不能离婚。如果离婚，则要净身出户！财产以及女儿，都将不属于我！
说实话，哪怕再苦再累，我也没有想过和丈夫离婚。虽然出事之前，为他经常醉酒的事，我们吵过无数次架，闹过无数次离婚。
可是，婆婆的协议让我心寒。我突然就萌生了离婚的念头。
4
婆婆发飙了。说她走过的桥比我吃的盐都多，早就料到生活会多么艰难。所以，当初她才不赞成我救治丈夫。
既然我不听劝阻救活了他，就得负责到底！
“家已经被你错误的决定搞得一地鸡毛，你休想离婚！哎呦，真是造孽啊！”婆婆哭喊着。
我把协议撕得粉碎，和婆婆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婆婆自作主张给护工刘大哥打电话，辞退了他，又逼我辞职回家照顾丈夫。
我被婆婆气得要疯掉，她这是要用丈夫来绑架我！
婆婆说，她已经打听了，丈夫醒来的几率为0，只能活三年两载。
“你总得记着我儿子的好吧？不就是三年两载吗？我守了十多年的寡，不也过来了？”
我坚决不同意。我不能没有工作！三年两载？或许是十年或者更久呢？我总不能永远被丈夫牵绊在家里。
我必须出去工作，一是为了挣钱；二是，我不想和这个社会脱节。
我的意思，白天请护工帮忙，晚上我照顾丈夫。
我不顾婆婆的反对，第二天照常出去上班，把丈夫留给了婆婆。要么你自己照顾，要么把护工请回来。
傍晚下班回家时，我发现早上临走时为丈夫准备的食物一点没有减少。难道丈夫一天没有进食？
面对我的质问，婆婆阴沉着脸说：“楼上邻居要给孙子做双虎头鞋，我去帮忙了，哪有时间喂饭？”
我气得牙痒痒，她是亲妈呀，难道一点不心疼自己的儿子？
掀开被子，难闻的气味瞬间袭来。
我突然就觉得疲累无比。我知道，婆婆这是在逼我辞职！
我连和她吵架的欲望都没有了。
丈夫是在晚上突然出事的。
半夜时，我帮丈夫翻身时发现他呼吸异常，紧跟着发现他发高烧了。
我赶紧把婆婆叫醒。
婆婆劈头盖脸把我一顿骂，怪我非要上什么狗屁班，才导致丈夫生病。
我准备打120，把丈夫送医院，婆婆拦住了我。不就是发烧吗？先物理降温，再喂点退烧药不就行了？别那么大惊小怪。
天亮时，丈夫非但没有退烧，还出现了哮喘的现象。我吓坏了，不顾婆婆的阻拦打了120。
肺部感染！医生说，对于植物人来说，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会有生命危险。
治病需要钱。婆婆再一次开启唠叨模式，说根本没必要送医院，医生就是吓唬人。
我坚持让丈夫住院治疗。我和婆婆商量好，她负责在家里照顾女儿，我负责在医院。
我是丈夫入院第三天接到亲戚电话的，她在电话里先是问候了丈夫的病情，接着话锋一转，不好意思地说：“陈瑶，不是姐不帮你，姐现在手里真没钱。”
我有点发懵，我没给她借钱呀。
“表姑在群里借钱了，说我弟病情恶化，急等着钱救命。听说已经筹了五万块钱，有亲戚还建议她去网上求助。”
我简直要炸了，治病确实需要钱，但卖房的钱还剩余一些，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她怎么能自作主张去借钱？
5
傍晚，和护士打好招呼后，我回了趟家。
家里空空如也。我心里不免担忧。这个时候，女儿应该已经放学回家了。
我正要给女儿班主任打电话，闺蜜打来了电话。
传来的是女儿的声音：“妈妈，我在兰姨这挺好的，你放心照顾爸爸吧。”
闺蜜告诉我，是婆婆让女儿放学后去她家的，已经两天了！
那婆婆干什么去了？
楼上邻居揭晓了答案。婆婆这些天迷恋跳交谊舞，此时正在广场上舞动呢。
我疾步向广场走去。远远的，我就看到婆婆和舞伴正欢快地舞动。那一刻，我无比心寒。
我觉得自己就是天下最傻的人。
我面无表情地走到婆婆面前，盯着她说：“妈，您跳得挺好看的。”
未等婆婆反应，我转身毅然离去。
丈夫病情稳定后，我悄悄搬了家。我重新租了房子，虽然只有很小的一居室，但足够我和女儿生活了。
我提出了离婚。
婆婆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忘恩负义，不管她娘俩死活，还扬言让我把所有钱都拿出来给丈夫治病。
更过分的是，她还让我帮她还她前几天给亲戚们借的钱。
我冷笑着看着婆婆发狂的样子。
休想！
钱，按照份数分好后，我又额外给丈夫留了一笔钱治病。
婆婆到处散播谣言诋毁我，说我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狠心扔下植物人的丈夫，还带走了所有的钱。
我仁至义尽，没有必要向别人解释什么。
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当时选择放弃治疗丈夫，生活又会迈向怎样的轨迹呢？
可惜，生活没有回头再来的机会。
如果你是我，你当初会选择救治丈夫吗？在婆婆只知道自己享福，不仅不帮你分忧，还一次次让你心寒时，你会选择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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