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婷婷啊，救救你爸吧，你爸现在正在抢救，医生说要先交三万块钱，可我这儿找来找去只有两万五啊，我实在没办法了，你不救他，他就没命了”。
电话那边哭着求我的是我妈。
我没吭声挂掉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我依然忙着手里的事，但内心却无法平静。
不是因为担心我爸，而是我在纠结要不要救他。
紧接着，我觉得呼吸急促，身体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发冷，我赶忙坐在了凳子上喝了口水，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
几乎每次接完我妈的电话我就会这样，因为她每次给我打电话都会有“大事”。
我妈上一次给我连打了15个电话是为了让我掏钱救我那不务正业的弟弟。
这一次连打16个，是为了让我救我爸。
说来搞笑，好像现在，我成了我们家的救世主。
这可能就是金钱的魔力吧。
可他们似乎忘了，他们除了给了我生命，别的什么都没给过我。
我出生在北方某县城的一个小村庄，我们家有四个孩子，我排行老大，后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听奶奶说，我妈怀我的那年我爸妈可高兴了，恨不得敲锣打鼓宣告全世界。
我爸总是会给我妈买各种各样的补品。
我妈也总摸着肚子说，我就是他们的希望。
我爸我妈经常坐在一起说，这下村里人终于不会看不起他们了，苦日子到头了。
想想这景象就是一副幸福和谐的样子。
所有亲戚邻居都替他们开心。
毕竟我爸和我妈结婚四年后才有的我，这在农村来说太难得了。
我在众人的期待下呱呱坠地。
可当得知我是女孩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我爸，他异常失望。
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没法让他扬眉吐气，没办法继承他的三间土坯房。
在我爸看来，生个女孩子，只会更让他被人耻笑。
没有孩子时，别人还会同情可怜他，有了孩子但是个女孩子，别人就会指指点点说他绝后。
我妈也是，当得知自己生了个女儿时，就开始掩面哭泣，说自己命苦。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孩子竟然是个女儿。
02
所以，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就被扔给了奶奶。
奶奶住在离爸妈不远的小屋里，分房独院。
因此我小时候几乎见不到我的父母，他们把我扔给奶奶后就去忙自己的大事了。
如果偶尔见面，他们也不让我喊他们爸妈，因为他们觉得丢人。
我就像个孤儿一样，被奶奶收留。
但再往后看你就会发现，我是我们家几个孩子里比较幸运的了。
因为奶奶对我很好，虽然奶奶没钱给不了我什么好的生活，但至少我也没受什么罪，我的身体和我的心灵都没有太多的被摧残。
奶奶一个农村老妇人，没什么收入，就靠挖野菜，挖中药，卖了换点钱给我买奶粉。
奶奶没钱给我买衣服，就自己裁剪自己做，夏天做短袖，冬天做棉袄，包括我的鞋也是奶奶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但相比我的两个妹妹，我吃得饱穿得暖，童年也算开心快乐。
而且因为有奶奶的照顾和疼爱，所以村子里的人对我也算和善，我几乎没见过谁给我白眼。
但我的两个妹妹就不同了。
我六岁那年，我爸妈怀了二胎，我爸爸又看到了希望，但历史又一次重演。
我记得我妈生二妹那天，奶奶一大早就叫我起床了，然后让我穿戴整齐跟着她一起去医院。
一路上奶奶紧紧拉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奶奶手心在出汗。
很多年以后，我问过奶奶那天为什么那么紧张，奶奶说她也怕我妈生个女孩。
她说女人一辈子太苦了。
到了医院后，我妈还没从产房出来，我爸一个人在走廊踱步。
我和奶奶到没一会儿，护士就抱出来一个孩子，爸爸连忙上前去看。
还没等我爸开口，护士就说，是个女娃。
听到女娃两个字，我爸瞬间瘫软地坐在了地上，倒是奶奶比较冷静，从护士手中接过了孩子问我妈怎么样了。
护士说产妇情况很好一会儿就出来，让我们先带着妹妹去病房。
妈妈见到妹妹后并没有很开心，反而再次掩面哭泣说自己命怎么那么苦。
奶奶跟妈妈说让妈妈不要哭，对身体不好，爸爸跟妈妈说，生了个女儿还有脸哭。
我像个透明人一样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
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妹妹出生后，爸妈还是什么都不管，一切又扔给了奶奶。
03
但好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大点了，能帮上忙了，奶奶出门的时候我就负责照看妹妹。
奶奶走的时候会给妹妹熬好米糊，然后告诉我，等妹妹哭了喂给她喝。
那个时候奶奶已经没有钱买奶粉了，她身体不好，常年腿疼，很难再走很远的路去挖野菜，挖中药了。
所以钱要省着花，能把一块钱掰成两半就不要整个花出去。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二妹也还好，虽然没有奶粉，但奶奶健在，她也没怎么饿肚子，也没有受冷受冻。
最可怜的要数三妹了。
我九岁那年，我妈又怀孕了。
又一次，我爸心花怒放，看到了传宗接代的希望。
但这一次我爸学聪明了，他没有开开心心大肆宣扬，因为如果再是女孩，他丢不起那个人。
我爸等到我妈肚子大一点的时候就带我妈去医院检查。
他找了路子，看了我妈肚子里宝宝的性别。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上小学二年级，那天放学回家，我看到爸爸坐在走廊台阶上抽着烟一脸愁容。
屋子里奶奶安慰着正在哭泣的妈妈，妈妈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哭。
奶奶看到我回家了，就让我拉她起来，她去做饭。
我看到妈妈的样子就问奶奶发生什么事了，奶奶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操心。
然后我就问二妹，那个时候二妹已经能记住别人说的话了。
二妹重复了事情的经过。
哦，原来我妈怀的又是个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小小的我，听到女孩的那一刻觉得也有些难过。
时间飞逝，我妈生产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次，她连医院也没有去，我爸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接生婆，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帮助我妈生下了三妹。
那天家里很乱，隔着老远就能听见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们家外面不远处坐着几个大妈在说悄悄话。
妹妹偷偷跑去听，大妈是在讨论我们家的怪事。
孩子出生了，真的是个女孩，我爸气的直跺脚，我妈气的要掐死她。
接生的奶奶叫我奶奶进去，说我妈真的要掐死三妹。
我奶奶急忙进了屋子，可奶奶年纪大了根本拉不开我妈。
接生的奶奶见状就跟我妈说，她要喊人了，让别人都看看她恶毒的嘴脸，还要让别人去报警。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我妈，她松手了。
三妹就这么活下来了。
04
可三妹就没有我和二妹那么幸运了，毕竟奶奶真的年纪大了。
这个时候的奶奶，做个饭都开始颤颤巍巍，更别说照顾一个咿咿呀呀的小娃娃了。
我爸提议送人，可我奶奶说，谁家娃娃好好的能送人了，干那丧天良的事情更生不出儿子。
我爸听奶奶说了句更生不出儿子，就决定让我妈自己养三妹。
从此，三妹的苦日子就开始了。
小小一点点孩子，本该在襁褓里享福的年纪，却经常被我妈扔在院子里自生自灭。
一开始，我妈把三妹放在装粮食的筛子里，然后她去忙她的事，三妹哭，她也不太管。
后来，三妹开始会爬了，我妈就让三妹满院子的爬，邻居家的鸡来了，狗来了，也没人管三妹，偶尔奶奶或者二妹看见了，才会把鸡和狗赶出去。
奶奶有的时候看不过会说我妈，我妈就说自己很忙，哪儿有时间一直跟着孩子，一个女儿家家的，哪有那么娇贵。
奶奶看我妈的样子那么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再后来，三妹走了，二妹就拉着三妹满村子玩。
小孩子不会看人脸色，有的时候姊妹两个见到别人家煮肉就蹲在人家门口流口水。
大多数时候都会遇到好心人给俩孩子一口肉吃，但有的时候也会遇上比较冷漠的人，他们会恶狠狠地踢妹妹，说走开。
二妹看别人不想给就拉着三妹走，但三妹毕竟还小，她就边走边哭，边哭边回头看那家煮肉的房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一年又一年。
奶奶年纪越来越大，能提供给我们的帮助越来越少。
我撑着撑着勉强读完了小学。
读完小学就不能再读初中了，奶奶年纪大了，已经没办法照顾我们这几个孩子了。
反倒是她更需要人照顾了。
可我爸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打牌，我妈每天在地里干干活儿，村口聊聊天，他俩只活自己，没有人管奶奶。
二妹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可我爸我妈并没有想要供她上学的意思。
要改变当时的状况，好像只有一条路，就是我去打工，挣点钱，那样就可以给奶奶看病，供妹妹读书了。
痛定思痛，我放弃了继续求学的念头，跟着一个远房表姐去南方工厂打工。
我要走的那天，我爸打牌没回家，出门前说了句别被人骗，我妈给我塞了俩馒头，那算是他们对我十多年来所有的爱了。
奶奶一直小心翼翼的跟着我，边走边抹眼泪。一路上不停的嘱咐我要多保重，注意安全。
我坐上面包车透过车窗看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车站，朝着车走远的方向呆呆的看着。
车子缓慢的行驶着，奶奶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我的眼睛也越来越湿润。
我知道她舍不得我，可没办法啊。
我第一次打工的地方在江西，在那儿我待了三个月，认识了一些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打工人。
三个月后，其中一个姐姐说带我们去广州，她说广州工资高，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在去广州之前我回了一趟家。
05
三个月，我挣了2800块钱，带回家了1500。
我怕我爸会偷偷去骗奶奶的钱，我就给了奶奶500，剩下的一千给了村里一个经常给我们姊妹饭吃的阿姨，让她帮忙保存。
奶奶看到我拿钱回去哭的眼睛都肿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她的婷婷受苦了。
我看着奶奶的样子难过的说不苦不苦，外面特别好，吃的好，喝的好，住得好。
我跟奶奶说，让他拿着钱去买吃的，去买药，不要哪儿疼了都忍着。
后来我又去小学给二妹报了名，二妹终于可以上学了，我跟二妹说她已经长大了要好好照顾奶奶。
二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最惨的就是三妹了，小小年纪，经常被我妈使唤去买醋买盐什么的。
可从我们家到超市的地方中间有一条马路，经常会走一些拉煤的大车。
这孩子如果命不好，很可能就会被车撞。
但我妈好像完全不在乎，反而三妹买东西如果回去迟一会儿她就会对其拳打脚踢。
三妹的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儿。
可这些事，当时我们没人能改变，我爸对一切视而不见，奶奶老了，我也没什么能力，二妹也还小。
所以就只能任由我妈对三妹那样。
再往后的日子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我去广州打工了，见了不一样的世界，对我的家有了更深的责备和恨意。
我在广州待了5年，18岁那年，我认识了我的先生，刘强。
刘强是东北人，比我大三岁，也是很早就出来打工了。
他妈去世的早，他爸又娶了一个媳妇，对他特别不好。
有一次刘强后妈说刘强偷了她的戒指，刘强的爸爸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刘强一顿。
刘强受不了那个气就从家里跑了出来。
干过服务员，搬过砖，做过小工，后来跟一起的朋友到广州的厂里打工。
可能是因为都有不幸的家庭吧，我们俩特别能聊得来。
正是青春懵懂的年纪，慢慢地我们喜欢上了对方，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我们又在广州待了两年。
两年后，我带刘强回家了，我告诉奶奶我要和刘强结婚。
奶奶看刘强的样子喜欢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说好。
可不知道我爸爸从哪儿听说了，踢开我奶奶的门就进来了。
我爸指着刘强说：“你有钱娶我女儿吗，我们家彩礼要十万，现在都是这价”。
但那个时候我们村别的姑娘出嫁彩礼最多是五万。
我跟刘强面面相觑，还没等刘强开口，我便抢先说，养的时候没人管，卖的时候倒有人站出来。
我爸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他可能没想到我会顶嘴。
奶奶听了我爸的话生气的说：“除非我死了，不然谁也不能卖我的婷婷，她受了那么多苦，该享享福了”。
我爸虽然不怎么管我奶奶，可也不怎么忤逆她。
就这样，在奶奶的同意下，我和刘强结婚了。
06
婚后，我们计划不去打工了，就在家乡做点事情，我想多陪陪奶奶。
刚好那几年在广州认识了一个做服装批发的姐姐，我跟那个姐姐打电话说我想在家乡开一家童装店，那个姐姐二话没说就说帮我们介绍了货源。
那个姐姐人很好，很快我们就联系到了合适的货源。
我和刘强拿出了打工时攒的所有积蓄，刘强又跟他朋友借了几万，就这样我们在县城一个人流量还不错的地方开起了童装店。
因为价格便宜，款式新颖，店里的生意很好。
两年，我和刘强就还清了债务。
刘强是一个特别好的老公，他稳重，善良，对我和我的家人都很好。
尽管有的时候我笨手笨脚，他也不会说半个不中听的字。
刘强让我感受到了原来家是可以很温暖很幸福的。
我和刘强就像是冬天里的两棵小草，紧紧相依，互相取暖。
但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还是接着说我家的事吧。
我爸看着我和刘强服装店的生意好了以后，就三天两头来要钱，起初刘强会给个三五百，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后来他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就一分钱也不想给他了。
不给我爸钱，我爸就在店门口闹，不止一次，因为我爸在店门口撒泼吵闹而导致生意没法继续做下去。
后来实在没办法，我答应我爸，每个月给他一定的赡养费，这样他才消停。
我回县城第一年，店里生意稳定下来以后，就把三妹和奶奶接到了身边，好在三妹还小，上学还来得及。
二妹跟我一样，小学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二妹说，我走后，我妈就把她和三妹安顿在了我们家以前养猪的那个房子里。
她实在受不了日复一日吃了的饭菜，被同学耻笑，她只想尽快逃离那个家。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二妹说的时候特别平静，我却特别难过。
哦，我忘了说了吧，我去广州的第二年，我妈又怀孕了。
这次终于生了个男孩。
就是因为有了弟弟，所以，我妈才不让二妹和三妹住在奶奶那儿，我妈让二妹和三妹照顾弟弟，然后就把二妹和三妹赶到以前猪睡的地方。
我妈每天都给弟弟做好吃的，然后把剩了的饭日复一日的给二妹和三妹吃。
我那个弟弟，我一直都不想提，他白白胖胖，痴痴傻傻，除了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别的什么也不会。
有的时候，如果爸妈什么没有满足他，他还会动手打爸妈。
上学上到了初一，因为打架被退学了。
我爸妈等了十多年的儿子，原以为是福气，没想到是报应。
这几年，我爸妈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儿子没少给他们添麻烦。
反倒是我们这几个不被待见的女儿一个个过得越来越好。
尤其是三妹，吃了很多苦，最后却成了我们家学历最高的大学生。
07
刘强学会了网上卖东西，开了两家网店，一家卖童装，一家卖日用品，生意都很好。
钱挣得多了，我们就在市里买了房子，把奶奶接到了市里，奶奶这几年身体反倒比之前好了很多。
三妹很厉害，上大一就勤工俭学，几乎不怎么问我要钱，从来都是我主动给她，她还会推辞。
二妹辗转于各个城市打工，后来，在西安落了脚，在一家连锁酒店工作，去年已经升了客房经理。
我们终于熬出来了，可我爸我妈的苦日子却来了。
他们好像没了当时生儿子的喜悦，反而每次一提到儿子就会低下头。
嗐，没想到一通电话我会想起来这么多的事。
但话又说回来，年龄越大，我对父母的感情越复杂，可能真的血浓于水吧。
曾几何时，我真的将父母恨到了骨子里。
可我自己当了妈妈以后，我就真的很难再恨的起来我妈了。
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跟我爸结婚后，因为不生孩子而被指指点点，后来，又因为接连生女儿被街坊四邻看不起。
多年来，我爸对我妈除了骂就是打，除了怀孕的时候，剩下的时间几乎没给过什么好脸色。
她其实过得也很苦，她没有办法发泄情绪，所以就把气都撒在我们身上。
对我们也是非打即骂没一个好脸色，但有的时候也会抱着小小的我们嚎啕大哭。
回想过去，要不是奶奶疼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爸也是，没生儿子那几年，总有村里人在背后说他上辈子干了坏事这辈子才绝后。
很多年他都抬不起头，他也没上过什么学，不知道要怎么应付这种奇怪的言论。
所以他只能回家打老婆骂孩子。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找借口，但不找借口怎么办呢，我的孩子也是要长大成人的，难道让他们看着我不管他们的姥姥姥爷吗。
也或许，从心底我是渴望被父母爱的吧，因为渴望所以觉得被需要也是好的。
最后，我还是给我妈转了三万块钱，让她在医院缴费，剩下的钱留着后续治疗用。
我妈对我千恩万谢。
可能这就是人生吧，虽然我们曾极力的想摆脱一些东西，可到头来却发现，我们能做的，只有说服自己，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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