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核桃派、山核桃馅饼、山核桃蛋糕……听起来好有食欲，有朋友告诉我美国山核桃就是碧根果。
想起碧根果那油腻的感觉和偶尔吃到内壁那层“衣”的涩感，对这些食物就不由得敬而远之。
可是最近看到有个人在微博说：他吃了糖三角，里面的馅儿是自己家乡的山核桃仁加上红糖和白芝麻。
对于懂中国山核桃的人来说，这简直再神仙不过的搭配了。
中国本土的山核桃，真是一种让人停不下来的诱惑，尤其是一大罐剥好的山核桃仁，新鲜的果仁呈现跟咖啡豆差不多的颜色。吃起来——小、香、瘦，毫不油腻，就如同太湖石或者短跑运动员的肉体，是“瘦漏皱透”的艺术品。第一次吃到，是在杭州的路边偶然买了山核桃糖，刚放进嘴里一颗，就再也停不下来。
中国山核桃之都在杭州，天目山麓的临安，难怪杭州城里的干果铺子有很好的货源。
我是坚定的超市坚果党，一心觉得最好吃的是松子和开心果。因为昂贵，到快过年的时候，家人才会买几袋，或者到有玻璃格子的干果摊位称一两斤。我会抛弃平日钟爱的黑白瓜子，停不了嘴地啃噬那油汪汪的松子和口感其实有点怪异的开心果，思想里觉得它们的“奢侈感”胜过“好吃感”。
长大了以后，坚果不再是豪华生活的代表，才发现自己并不爱坚果，平时几乎不买，也想不起要吃，但自从赏识到了山核桃这种“南货”后，时不时地，嘴边就缭绕起那山野的清香之气。
新鲜的临安山核桃必要等白露之后才采摘，每到采摘季，临安城为之一空，当地人几乎都要请假回山上打核桃。因为采收时间集中、采收难度大，主产区的林农加上雇工起码有十多万人在山上，核桃树高约七八米，常常会有采摘人摔下树的事故发生。
就算这样，临安山核桃的产量也并不高，整个地区的山核桃产量加起来不过几万吨。美国山核桃则不同，每颗树的产量是临安的好几倍，近十年里，进入中国的数量翻了十几番，因为皮薄好剥，国人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被普及了“碧根果”这个名词。
山核桃很贵，尤其是纯核桃仁，因为细小，可以像爆米花一样吃，一把抓很多。每次买的时候都很犹豫，怕很快就吃没了。更加不敢摆出来给客人。一罐核桃仁，天生就有种任谁都想抓一把的氛围。
我总是把山核桃糖放在客厅给客人，而把纯核桃仁密藏在厨房橱柜的最上层，“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放在一个连我自己都可能忘掉的地方最好，潜意识里，是免得自己忍不住去抓来吃。
吃了好几年山核桃仁之后，我总结出了一条商家罐装山核桃仁的规律，他们把塑料罐的容量设计得非常巧妙：吃起来比料想中的多一些，又总比所希望的少一些；抓完全罐的时间，比料想中的长一些，又总比希望的短一些。
这种设计非常恼人，每次吃到见底，我一定会生起悔意：是不是吃得太快了？并开始懊恼地回忆这一罐是怎么消耗掉的。
嗯，家里表妹来的时候打开了这罐。她只抓了三把，我就借口说上火，从她手里夺了回来放回厨房。
上个星期六，难得什么工作都没有，为了庆祝没有闲事挂心头的一天，泡了好茶，打开新番日剧，等播到第七集，我自己又挖去了三分之二。
然后，我做出了最奇特的事情，居然把它带到了卧室。
在迷迷糊糊打盹的时候，依稀能感到油脂和香气在攻击我的唇齿，这种缭绕感，是碧根果、核桃、松子、瓜子都无法给予的。
在黑暗中摸到床头柜上的塑料罐子，用非常熟练的手法拧开，抓起两颗果仁，放进嘴里。
在这种时候，意识涣散，感官反而最张开，心满意足的感觉袭来，幸福像黑暗的潮水一样，从喉咙弥漫到全身。
这是一种唇齿间的满足，加上心理上的安全感——大脑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再来一点也没关系，吃得再多，我也不会对这个味道感到厌倦的。
山核桃的味道不是靠糖分和奶油添加而来，而是果实本身在风雨和山石中凝成，再经过农人的两次熬煮和烘烤，变得清淡、优雅、暗香浮动。
欣赏这样的味道，需要有足够的闲适，不能在心情太芜杂，节奏太快的时候，我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杭州吃山核桃糖，就是无所事事地游着西湖，满眼是缓山慢水，在平湖秋月买了一杯龙井，看着月亮升起，不知不觉间就吃完了两盒。
一直都没买过带壳的山核桃，就是不愿意让剥壳这种让人心急火燎的事，打破了那悠闲的氛围。
因此，我私心没有把山核桃归到坚果类里，理由也很私人：对于瓜子、碧根果、核桃、开心果，榛子和松子，那剥去外壳的过程都是它们味道当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而山核桃，就适合裸裎相见。越长大，就越喜欢这种直白的情味，可能是感到了时间的可贵，就不再欣赏那种还得呸呸吐皮的啰嗦。
当然，为了遏制对山核桃仁的妄念，我也固执地告诉自己，要等每年的白露之后，再买当年新下来的。买的方式也是世界最慢，听说哪位朋友去了杭州，再不经意地跟他提起：你要是方便的话，帮我带几盒山核桃糖和山核桃仁回来。不让人特地去买，也不指定哪一家，更不要网购，只要是从杭州买来的，就仿佛离临安的山林近了一些，同时把我在西湖边漫步，无所事事的月升之夜带了回来。任何刻意的举动都有可能破灭了这雪夜访戴一般的兴致。
不知道为什么，山核桃就带着一种“不要着急啊”的任性气质，它不像是哪一家城中热门餐厅，要赶紧去吃，否则就赶不上潮流，又或者换了厨师，也不像是哪一种大红大紫的食物，担心自己过气，要着急地调整配方，去适应新一代微妙更迭的口味。
时间拿它没有办法。
最近看资料，说临安当地为了避免采摘人的伤亡，在山林里安装了很多摄像头，鼓励大家让核桃成熟之后自然落下，去捡就好。这样，把原本7天的工期，延长到40天，在全世界都在鼓吹效率至上的今天，这简直是极浪漫的政令。
这后面其实是一种信心，对于天目山的树林和风雨的信心，几百年来，核桃林在这样的自然中，悠悠地结它的果实。人们的味蕾对这种悠远的味道，也从来没有厌倦过，那又有什么好急的呢。
就磕着山核桃仁，让时间缓缓流过吧。
图片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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