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桅：北约扩张三逻辑

2022 年 1 月 12 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俄罗斯外交部副部长亚历山大·格鲁什科（前右）、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前左）等出席北约 - 俄罗斯理事会会议

王义桅

不出所料，俄罗斯与美国和北约近日举行的系列安全磋商均无果而终。这一波攻防战还将继续，“北约东扩”是一大焦点，背后症结是美俄矛盾。

对话期间，俄罗斯至少给美国划了三条红线：一是北约必须停止东扩，不能让原苏联加盟国加入北约，特指乌克兰、格鲁吉亚；二是就算北约不吸纳乌克兰，也不能在乌克兰部署军队；三是北约要减少在俄罗斯周边的军事演习。

美国以各种理由不理会这三条红线。未来前景如何？必须认清北约的三个行为逻辑。

时间逻辑：基督教文明的扩张

北约扩张背后，是基督教文明的扩张和罗马帝国尚武习性的呈现。美国自称是罗马帝国遗产继承者，北约即是其对罗马帝国遗产的继承。

基督教文明的扩张从未停息。作为西方世界中宗教色彩浓厚的美国，其在搞垮苏联、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过程中的种种表现，都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乌克兰危机，就是美国消解俄罗斯远大梦想的一大战略举措。

一是消除俄罗斯从文明道统上挑战基督教文明的合法性。俄罗斯敢于向西方叫板，不只是总统普京的彪悍作风或俄罗斯注重军事、能源等硬力量使然，更在于其历史的底气，这从其宗教“正教”名称即可见一斑。俄罗斯的历史发端于“基辅罗斯”，俄罗斯的宗教就从那里起源。

乌克兰几百年里都是俄罗斯的一部分，即便此后乌克兰成为独立的主体，也一直与俄罗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历史上看，乌克兰西部地区1939年并入苏联；乌东部的克里米亚60%的居民是俄罗斯人，1954年才加入乌克兰。在一些西方政客眼中，没有了作为俄罗斯文明发源地的那块地方，俄罗斯就成了亚洲色彩更浓的欧亚国家，“欧亚联盟”走向破产，文明道统上便无法挑战西方。

二是消除俄罗斯复兴的可能。苏联解体后，美国不断挤压俄罗斯复兴空间，乌克兰危机是关键一役。乌克兰是“俄罗斯帝国的钥匙”，这是西方政界的通识，也是华盛顿“策反”乌克兰的主要动机。美国外交战略家、前总统卡特的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曾这样说：“失去了乌克兰，俄罗斯将不再是个帝国；有了听从使唤且服从（俄罗斯）意志的乌克兰，俄罗斯自动成为帝国。”

三是离间德俄关系，进一步控制欧盟。美国推动欧盟和北约东扩，重要动机之一是稀释德国对欧洲的支配，其极力在乌克兰煽动欧盟和俄罗斯对立，以阻止德国和俄罗斯组成经济乃至政治联盟，抵消美国霸权。

欧盟安全上靠美国，能源上靠俄罗斯，乌克兰危机后，欧盟在能源上转而依赖美国。美国阻挠俄向欧洲输送天然气的“北溪－2”管道项目，以便自己卖页岩气给欧洲，继而全方位控制欧盟，尤其是德国。

空间逻辑：地缘政治的二元对立

政治断裂带易引发大国政治的悲剧。正如地壳板块连接处常常发生地震一样，洲际板块交接处和文明断裂带，也常常导致政治地震的发生。乌克兰坐落在天主教与东正教文明的交界处，乌克兰西部大多数居民为天主教徒，东部大部分居民信奉东正教，经济危机引发文明的冲突，导致国家处于破产和分裂的边缘，为大国插手提供可能，并最终以自身悲剧引发大国政治的悲剧。这再次折射出欧洲分与合的宿命。

欧洲东部边界在哪里？俄罗斯西部边界在哪里？这个问题从17世纪起就引发了无数次战争，今天也不例外。北约作为防御性联盟无法介入非盟国之间冲突，面对一心想“入约”的乌克兰，以及一心阻止乌克兰“入约”的俄罗斯，北约调停斡旋的努力必将以失败告终。

除了成员国，北约还致力于整个欧洲的安全，因而将“欧洲国家”作为加入北约的前提条件——非欧洲的加拿大、美国作为创设成员是例外。也因此，北约推出整个欧洲的和平伙伴关系计划，囊括了20个非北约欧洲国家。

美国认为，尽管俄方违反了在《联合国宪章》《赫尔辛基协议》等文件中的承诺，北约仍完全遵守了其在《北约–俄罗斯基本协定》中的承诺，即不在新成员国的领土上部署核武器或长期驻扎大量作战部队。美常务副国务卿舍曼日前在布鲁塞尔表示，“美国坚持各国的利益应由各国参与决定，对欧洲、乌克兰、北约、欧安组织均是如此……所有三个外交轨道——双边、北约、欧安组织将评估这几周的对话并确定适当后续步骤，我们仍愿意继续与俄接触。”

俄罗斯坚称，苏联解体前夕西方曾对俄时任总统叶利钦说“北约不东扩”“波罗的海国家不加入欧盟”，现在情形如何？俄罗斯对西方的信任度可想而知。长期以来，双方相互指责对方没有诚信。

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1月12日发表博文称，“俄罗斯试图将欧盟塑造为无关紧要的一方，推动欧美战略脱钩，寻求西方接受俄对乌克兰和白俄罗斯的决定性影响。总之，俄罗斯的战略目标可能是恢复苏联在欧洲的地缘政治版图并推动欧美脱钩，这显然是不可接受的。”

自身逻辑：找寻存在的合理性

一个组织一旦成立，就要不断寻找其存在的合理性，增强合法性。俄罗斯在北约眼里是“必要敌人”。北约既要“对付俄罗斯”，还要“对付中国”。这正是2022年北约马德里峰会要通过的“北约2030计划”看点所在。

北约首任秘书长伊斯梅爵士的三句话很好地概括了北约成立的宗旨。第一句是“摁住德国人”，即防止德国军国主义复活；第二句是“挡住俄国人”，即把当时的苏联挤出欧洲；第三句是“留住美国人”。

这三句话，到目前为止仍起作用，只不过苏联已经解体，但针对俄罗斯的意图依然如旧。变化了的情形是针对德国的。德国统一之后，并未复活北约成立时所担心的军国主义，反而通过引进欧元，成为“欧洲的德国”。欧洲一体化的核心问题是德国问题，北约的核心问题则是俄罗斯问题。

法国《世界报》1月10日刊发的评论文章认为，俄罗斯让北约从“脑死亡”中幸存下来并重整旗鼓，未来北约必须处理好欧洲防务问题，并找准自身定位“应对中国挑战”。评论称，北约应当感谢普京，没有俄对乌克兰明确势力范围的野心，北约或许还在痛苦中挣扎；现在，北约走出“脑死亡”，突然“神清气爽”，有理由相信并对外宣扬“欧洲发生武装冲突的风险是真实存在的”。

北约的生命力有赖于美国提供安全方面的公共产品。作为安全与政治同盟，北约不仅没有随着其对手消失而解体，反而不断寻找到新的合法性，根源是欧洲对美国的安全依赖：欧洲人不仅把安全能力依赖于美国，甚至在观念上不愿意发展军备而自发把军事外包给美国。美国在西欧5个国家部署核武器——比利时、荷兰、意大利等，认为这样才能抵挡苏联（俄罗斯）常规军事力量不横扫欧洲大陆。只要美国在欧洲有驻军，北约就不会散伙。

欧盟27个成员国中有21个是北约成员国。欧盟防务一体化建设，绕不过北约的坎。在欧洲大陆，“阴的力量”——欧盟，如何与“阳的力量”——北约，长期共存？

由于历史和地缘政治原因，面对大国博弈和地缘政治争夺，欧盟本身就不是铁板一块。一遇到俄罗斯等外部威胁的重大问题，内部分裂就暴露出来。

欧洲本身也并不拥有共同的安全文化，缺乏整合资源适应新地缘挑战的意愿。欧盟推动联合军队建设局面混乱，缺乏政治决心和动员力，难以构建有效指挥体系，并可能与北约踩脚。这些因素都让欧洲民众认识到，“强大的欧洲”只是动员口号，欧盟并不具备法国所期望的能力，大多数成员国也不想向欧盟让渡更多主权，北约仍是保护欧洲大陆安全的清晰选择，近期瑞典和芬兰关于是否加入北约的讨论更凸显了这一点。

在俄罗斯“不经意间”促进西方团结的同时，美国却为这种团结“踩下刹车”。美对待盟国态度似正发生明显转变，突出表现就是为美与盟国关系设定更多“行为规范”。一些欧洲盟友怀疑美是否真的有意让欧洲参与美俄谈判，还是仅作姿态而已。这让德国等欧洲国家在发展防务自主方面态度更趋谨慎，导致对北约依赖度增加。

因此，北约与俄罗斯的矛盾，是美国需要的矛盾，彻底撕破脸，不符合美国战略重心东移、对付中国的目标；没有一定紧张关系，欧俄和解、中欧走近，甚至中俄德联手推行欧亚大陆互联互通，也绝对是美国不愿看到的。这种变动不居的平衡，解释了美俄博弈和北约东扩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