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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扑到她身上,撕扯她的衣服手在身上来回游走,用力地吮吸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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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网文作者:赵赶鹅,有删减;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2014年8月17日半夜,城区还是那么热,过了一座高架桥,穿过一片密密匝匝的居民楼,一个废车场躺在那里。

这里本是附近小区的停车场,后来不知道是谁抛下第一辆废车,渐渐地近百辆锈迹斑斑、轮胎干瘪的“僵尸车”在此聚集。在荒草藤蔓的围裹下,这里俨然成了一座“汽车坟场”。

黑暗最深处射出一束探照灯的光柱,光柱精准地打在一辆无牌废车车身上,光柱之外的阴影中,燃烧的烟头发出闪烁的光,十几个便衣警察或站着、或蹲着。

我带着出租车司机老王走近这辆被光柱锁定的废车。

“怎么烧成这样了?”老王带着哭腔抚摸车身。

老王的出租车在十五天前被盗,现在神秘地出现在距被盗地四十多公里的“汽车坟场”,车篷被烧成黑铁,车内焦黑一片,玻璃尽碎,牌照被卸。

“这肯定是我的车!”老王指着车身右后侧一块别蹭说,“这是我蹭的,还没来得及修呢。”

重案组十几个便衣靠了过来。

老王把头伸进副驾驶,只一刹那,又猛地用双手将自己反推了出来,几乎要摔倒在地,满脸惊恐。

“警官!那是什么东西?那个我可没见过!不是我的!”

老王说的“东西”是车后座一具烧焦的女尸。老法医走过来,拍了拍老王的肩膀,示意他打开后备厢,惊魂未定的老王照做了,后备厢打开的瞬间,老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们面前出现了第二具女尸——尸身高度腐烂。

不久,解剖室里那几支刺眼的灯柱又亮了起来,把两具尸体照得纤毫毕现。很快,尸检结果出来了。老法医带着我、老猫、李逵、新来的小陈和队长来到解剖室,队长掀开布帘。

解剖室像一架坠毁的机舱,两具女尸并排躺在床上,经过简单处理,异味尚可忍受。李逵扭过头不愿细看。

我们几个人各有弱点,李逵看不了死去女人的尸体;被敲碎脑壳的人能让我抓狂;一具小孩或婴儿的尸体能让老猫睡不着觉;新来的小陈,和尸体有一种类似磁铁同性相斥的奇妙反应,尸体近一点,他就得挪远一点,始终保持着十米左右的固定距离;队长呢,他的鼻子闻不到和死人相关的任何气味,医生说是心理上的问题,也许是闻得太多了。

老法医告诉我们,高腐女尸死因是机械性窒息,虽然身上有十几处刀伤,但都没有生理反应,为死后所致;而烧焦女尸死因是头面部被板砖重创,凶手用火烧只是事后掩盖。

“发生性行为没有?”

队长问。精斑往往是破案的黄金线索。

“烧焦的那个不敢说,高腐这个肯定没有。”老法医答。因为炎热,警局会议室有些闷,十几个民警愁眉不展,没人知道在出租车被盗的十五天里,车厢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两具女尸又是怎么来的。

经过分局指挥中心协调,出租车公司派来一位女士配合我们工作。她刚到会议室张嘴就说盗车“这是不可能的”。

第一,出租车本身有防盗抢报警系统,暴力开锁后台会有报警信息。

第二,出租车后备厢里有GPS(全球定位系统),位置很隐蔽,一些司机自己都未必清楚。

更何况,出租车被盗后是没有贩子收的。

得知有两具女尸在车上,她就不吭声了。十几个民警齐刷刷地盯着她,她这才不太情愿地说可以给我们一份公司内部人员名单。

她离开后,内勤梳理了一下案件的基本情况。被盗车辆为正规出租车,特征明显,易于识别。该车8月17日被发现时,车上仪表盘公里数、发票计价器等变化不大,应该不曾开到外地,怀疑有人冒充出租车司机自行运营,收取利润。

嫌疑人盗窃出租车的手法娴熟,对监控情况非常了解,能准确找到后备厢内的GPS端口。

从受害者角度看,嫌疑人很可能以开出租车为由头,临时起意抢劫、强奸、杀人。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认为凶手盗窃手法熟练,不排除职业作案,凶手极可能有抢劫前科,且性格异常残忍。

2014年8月3日,也就是案发前的半个月,上午十点,城东的一个小区大门口,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随后车牌被卸了下来。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车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少年,少年长着一副无害面孔,没有名字,只有外号“小崽”。

小崽端坐着,一会儿抚摸计价器、收音机,一会儿按按喇叭。虽然一夜未睡,但他丝毫不感觉疲惫。发动机透过座椅在身下传来低沉的震动,阳光透过前窗,烤得他全身暖洋洋的,这感觉像做梦一样,舒服得不真实。想到这儿,小崽再一次下车,再一次欣赏这个强壮有力的“铁家伙”。

它现在是他的家了。小崽的全部家当就放在后座上;一个从小学生手里抢来的黑书包,书包里面有一个砸车玻璃用的银色逃生锤、两个“开天窗”(扒窃)用的刀片,还有一套写着“地面执勤”的保安服。

小崽回到车上,抓着摇杆在一挡和五挡之间一通乱摇,他挂挡不熟。十岁那年,小崽去了远房亲戚的汽修店干活,偶尔会偷客人的车来开,他最多只挂到过二挡,慢慢溜车。有次他偷偷开着客人的汽车在后院转了一圈,凶神恶煞的老板听到伙计告状,照着他的鼻梁狠狠来了一拳。

挂挡不熟练是很容易出大事的。

就在三个小时前,小崽到加油站加满了油,加油师傅放下机油枪,盖上油箱盖的那一刻,他试图逃跑,因为挂错了挡位,油门都踩到底了,轮胎就是不转。

师傅狠狠抓住他肩膀,手指都掐进肉里了。小崽龇牙咧嘴地重新挂挡,然后把油门踩到底。

师傅跟了几步,只能放开手。

“你过来逮我啊!”小崽边开车边把头伸出车窗,对着后面已经看不清脸的加油师傅伸出了中指。

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一天前,小崽本来只想砸个车玻璃偷点零钱,结果发现这位司机大哥把车辆行驶本、驾驶证、出租车运营证等全套证件都放在了出租车里。小崽想起以前一个出租车司机说过,出租车公司可以远程开锁,于是他在附近一个超市里,给出租车中心打了电话,报了号,说车钥匙找不到了,出租车中心就帮他开了锁。小崽在副驾驶的手扣箱里又找到了司机的备用钥匙,觉得自己真走运。然后他用后备厢里的工具拆掉了防盗装置,又拔掉了GPS的插头。这辆车就是他的了!他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第一天的“拉活”大业并不顺利,第一个客人是个拄拐棍的老头儿。老头儿上了车,浑浊的眼睛扫过小崽的细胳膊和细脖子,然后定格在小崽热情的笑脸上,问他:“你今年多大啊?刚拿驾照吧?”说完,不等小崽回答就摇着头下了车。小崽心里暗骂。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挣够一万块钱,我就收手。”小崽心里想着,开着车继续找客人。

废车被发现的第二天,8月18日,警局里的两具女尸还摆在那里,像在等待确认自己的身份。烧焦的那具女尸暂时还没找到信息,高腐女尸有了点眉目——后备厢里还有一个女用小手包,包里有个打火机,上面印着:“×××歌厅”。

我和老猫、队长直奔歌厅,很快,死者的信息有了。

死者“梦梦”,三十一岁,福建人,歌厅小姐只是兼职,另一个身份是一家小复印社的老板娘。

8月10日凌晨,一个外地男客人喝得醉醺醺的,要梦梦送他回宾馆。梦梦步行十五分钟送他,客人要她上楼,梦梦推辞后打车走了,结果再也没出现,手机也关机了。

歌厅其他小姐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梦梦使用的是一部苹果手机,但死者遗物中并没有发现这部手机。

我和队长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问道:“那苹果手机的包装盒还在吗?”

霓虹灯旋转不停,五彩斑斓的光线中,这名小姐点了点头。

2014年8月10日,小崽吃完汉堡,反复舔了舔包装纸上的芝士,最后的二十块钱就这么没了。

盗车容易,开车赚钱却很难。小崽的出租车没牌照,也没发票,他又长着一张小孩的脸。偷来出租车的这几天里没什么客人愿意上他的车,他也好几天没睡觉了,是实在舍不得睡,青春期脑袋里的躁动与身体中的激素总在提醒他,要干点大事。

他想起他的师傅们以前说过的下流话:那些大晚上开着门、响着歌声的地方,有一种女孩,只要给钱就能摸大腿,她们通常都喝得很醉。他开车来到附近一家歌厅门口,霓虹灯闪烁,一片姹紫嫣红,他看着穿着暴露的女人进进出出。

凌晨三点,一个“小姐”扶着客人走了出来,小崽挂着一挡静静跟在后面。走了十几分钟,“小姐”把客人送进酒店后又出来了。这个女人有些特质吸引了小崽,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女人二话没说就上了出租车。她穿着长筒靴、皮短裙,满嘴酒气。

“你是出租车司机?”女人疑惑地看着小崽。小崽极力让自己镇定,听出对方带有福建口音,小崽也说了两句福建话,那是他从火车站学到的。

女人放松下来,二人开始有说有笑。小崽讲起了段子,她笑得花枝乱颤,短裙和长靴子之间那段雪白的大腿抖个不停。

“老弟,你真是太逗了。”女人笑得喘不上气了,轻轻扶了下小崽的上臂。她不知道小崽动用了多少意志力才经受住了她的轻轻一触。

女人渐渐睡着了,眼睑微微颤动,似乎在做梦。小崽不知道她叫“梦梦”,小崽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直在等待,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小崽在一片树林附近停下车,手迫不及待地伸向女人的皮短裙下。小崽用鼻子在女人的脖子、胸口、腋下乱蹭乱拱,感受那份温度与淡淡的味道。

女人猛然惊醒,狠狠扇出一记耳光。

“女人和小猫一样,她们会用尖尖的爪子挠你。”这是小崽的认知。

小崽的脸热了起来,一股怒气直冲上脑,他找准时机把车开下辅路,压过路边的道牙,开进了树林。女人还在他的脸上抓、挠,同时从兜里掏出金色的手机,小崽一把抢过手机塞进兜里。

小崽停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门,将试图钻到驾驶位去的女人拉下车。女人尖叫着,他握拳,鼓起中指指节,冲她的太阳穴上连揍几拳,女人安静了。

然后他扑到女人身上,撕扯她的衣服手不停的在身上来回游走,一边用力地吮吸她的脖子,一边用拳头捣蒜般打向她的脸,嘴里不停骂着脏话。眼前的一片狼藉和他脑海中的活色生香无法相比,然而一股火在他小肚子里左冲右突,憋得他满脸通红。

“你——等——我——找——人——弄——死——你!……”女人说出最后一句话。

小崽的手自然地“放”在了女人脖子上,他的视线越来越狭窄,眼前逐渐只剩下女人伸出的舌头和暴起的双眼。

女人像小猫一样不动了。

小崽坐在地上喘了半天,他不知道该把尸体放在哪儿,吃力地把满身牙印的女人扔到了后备厢。他怕因为咬痕被抓获,就拿出小刻刀,在牙印上乱戳乱捅,鲜血浸透了女人的衣服。

小崽从女人的手包里翻出两千块钱现金,去超市买了很多清洁剂、洗手液,把它们倒在了女人的身上,他不想女人太快有味儿。

此时天边已经微微露出鱼肚白,小崽坐在车里抹着手上的血迹,对着金色苹果手机愣愣出神。

8月19日,发现弃车烧尸后的第三天,我们还在追踪设想中的那个“有过前科的残忍惯犯”。就在这时,技术分析出来了:梦梦那部金色苹果手机于8月19日下午三点零五分进入了某个商场,就在刚才。

我们迅速赶到商场。商场档次不高,卖些杂牌子的服装和儿童小玩具。调取监控录像后,我们锁定一个三十来岁的短发胖男人,他来到二楼,进了浴池。

我和队长穿过二楼隔断大门跟了进去。浴池不大,男人却不少。更衣室有上百个储物柜,几条板凳。我和队长坐下等待。不知道看了多少光屁股老爷们来来去去后,胖男人出现了。他脱掉绣着黄花的桑拿上衣,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要去开箱拿衣服。

队长一个眼色,我站起身,一肩膀猛地撞向他胸口,腋下紧紧夹住他湿漉漉的右臂,胖男人被我挤在了墙上。胖男人一脸震惊,被戴上了手铐,趴在地上,他开始大叫:“哥们,你认错人了吧?”储物柜里他那条灰不拉几的牛仔裤里果然有一部金色的苹果5S手机。

回到刑警队审查后却有了逆转,胖男人其实是附近一个小区的保安,8月11日上午他轮休,打车出去时,司机以一千块钱的价格把手机卖给了他。

“我当时就觉得车上有好大一股味儿,好像是从后备厢传出来的,司机说是皮革味,但闻着不像。”胖男人至今记忆犹新。我忍住没告诉他那味道到底是什么。

问及司机模样,胖子又是一个难忘的表情一一“是个小孩,看起来也就中学生样子。”

现在,轮到我们震惊了。

2014年8月15日凌晨四点,盗来的出租车正在路上拉活。

小崽紧挨着车窗坐着,高架桥悬在面前,下面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万家灯火,那么近,又那么远。那儿有足够多的客人,但也有穿着反光背心的交通警察,小崽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敢开进去。

这些天他连一个像样的客人都没拉到,有个女大学生白天上过他的车,可到了目的地,她硬要向出租车公司投诉,说车里有怪味。小崽没敢怎么样,只能答应她不收钱,放她走了。

后备厢里的尸体传来阵阵臭味,小崽气得要命。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那个福建女人现在成了累赘。黑夜中,小崽狠狠踩了一脚油门,紧接着迅速刹车,听到后备厢传来咣当一声,他这口气是出了,但尸体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

小崽决定今天再开最后一个晚上,一种莫名的东西再次涌动,出租车突然有了方向感,直奔城市边缘的一片灯红酒绿。

这回上车的女人是东北的,留着披肩长发,戴着一顶米黄色的帽子。

我们得知这个东北女孩的信息是在弃车烧尸几天后了。经过大量的串并女孩走失事件,那具已被烧焦的女尸身份显露了出来——茜茜,三十三岁,某酒吧驻唱歌手。

8月14日那晚,她找来一帮高中同学聚餐,看她表演。酒吧经理清楚地记得,茜茜还找自己要求打折,不过他的回复是:如果打折这一桌子的消费就不算她的业绩。

8月15日凌晨四点,茜茜独自离开酒吧,坐上一辆出租车。四点三十分之后,茜茜的手机就再没开机。

茜茜的个人物品是在附近一片待拆迁的空地被发现的,包括一个香奈儿黑色皮质背包,内有范思哲深灰色皮质钱包、她本人二代身份证,还有家门钥匙一把。

茜茜的同事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茜茜为人机警,性格彪悍,平时碰上“毛手毛脚”的客人都能从店里追到大街上去骂,怎么可能着了别人的道儿。

不过科学骗不了人,我们去她宿舍,拿上了牙具和几顶帽子,DNA检验结果确认被害人正是茜茜。

8月15日凌晨四点之后的情形是这样的:茜茜拦下出租车,小崽用熟练的东北话和她聊天,取得了她的信任。小崽把车开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借口后车胎出了点问题,来到车后,看到茜茜还在玩手机。

他冲上去,用刻刀抵住了茜茜的脖子,“给我下车。”

“你个小崽子,还跟我玩这个!”茜茜惊讶多过于生气。小崽狠狠揍了她几拳,茜茜开始哀嚎,祈求小崽放过她。

“大哥,我服了,你想怎么就怎么吧。”茜茜说着趴在地上。

小崽瞬间觉得失去了对场面的控制感。茜茜的主动配合像一种嘲笑,打破了所有的对抗幻想。小崽转身在地上找来一块砖头,用砖头狠拍茜茜的后脑勺。

茜茜似乎明白自己的命运不可扭转,最后骂了小崽一句:“××养的!”

小崽愤怒了,用砖头不停地击打茜茜的面部。小崽把尸体拖到后座上,将车藏在附近,他自己躲了一整天,买来塑料桶和塑料管。

夜幕再次降临时,他开车直奔“汽车坟场”。路边不少司机睡在大卡车里,“汽车坟场”周围无人。

小崽将塑料管插入油箱,吸出满满一桶油。他把油均匀地倒在茜茜身上,又从纸抽里抽出全部面巾纸,分成五份,在油桶里浸湿。然后他掏出打火机,用面巾纸依次引燃了四个轮胎。最后将一束燃烧的纸巾扔向茜茜,火舌舔舐了几下,便开始大口吞食出租车与车内的茜茜。

小崽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其实在茜茜上车之前,小崽看着她的披肩长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长得很像他妈妈。不过现在小崽没空想那么多,他决定了,要拿抢来的现金去黑网吧挥霍。那天他玩得很过瘾,在游戏世界中大杀特杀,看着屏幕中的小人儿不断争斗——死去——复活,小崽突然觉得,这种永无休止的虚拟循环让他心安。

派出所会议室是个椭圆形大屋子,能容纳四五十人。一条长长的桌子将会议室整齐地分成两半,派出所民警坐在一边,我们坐在对面。

局长坐在会议桌的最东头,每说完一项需要去执行的工作,就立刻有一路人马起身,拿着保温杯就走,剩下的人围着大白板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凶手还是没线索。

队长拉着我来到地图前,手指在大头针上一一掠过,然后在“汽车坟场”那颗大头针上方停住了。

“离扔车的地方最近的地铁站是哪个站?”队长像自言自语。

“最近的一站是×××站。”我回答。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地铁站离出租车被焚的位置有多远?”

“四五公里吧。”我漫不经心地说。

“你一小时能走几公里?”队长接着问。

说着说着我就明白了,像做数学大题时想到了解题思路的瞬间,那种快感迅速传遍了全身。

我哆哆嗦嗦地拿出了烟,给队长点上一根。

原来线索就在眼皮子底下。

凶手将出租车开到“汽车坟场”并且焚毁的时间是8月16日凌晨四点,旁边是一个刚建成的居民区,地铁站离得很远。小区的监控录像早调取过了,可以肯定凶手并不住在那里。凌晨四点,焚尸烧车后,他是怎么离开的呢?

公交车!在“汽车坟场”旁大约五百米的地方有个公交站,首班车时间是早上五点三十分,末班车是晚上十一点。我赶紧联系茜茜的男朋友,前几天他来公安局领走了女友的遗物,他说茜茜确实有一张公交卡,但是遗物里没找到,他也没多想。

队长把情况简单地和一脸苦恼的局长报告了一下,局长拍着大腿直乐,一眨眼,所有民警都背上书包冲了出去。经过比对公交卡数据,我们很快确定了凶手的交通轨迹。最近的一个行程,距离现在只有十一个小时!我们与对手的“时差”正在不断缩小。

公交卡的记录显示,凶手最后坐着地铁来到了火车站。在火车站的监控录像中,民警第一次看到了凶手的样子——高高瘦瘦的,穿着和季节不相称的深蓝色套头衫,黑色七分裤,脸深深埋在帽子里。

我、老杨和小陈三个人挤在逼仄的中控室,从之前的监控录像里追踪他。一会儿,老杨大声惊呼:“他在肯德基门口!”我和小陈凑过去,激动得胸中打鼓。过一会儿,小陈尖叫一声,发现凶手在我们刚才解决午饭的吉野家餐馆里转悠。

这种感觉很憋闷,明明他就近在咫尺,活生生地站在屏幕里,肩膀一左一右地晃动着,到处乱逛,但就是触碰不到。追录像的亢奋很快过去了,追录像是永远抓不到嫌疑人的,他一分钟的录像,你要反反复复看上半个小时,嫌疑人早就离开了。

怎么才能抓到他呢?一段简短而模糊的录像给了我们机会。

那是一个最早安放在广场上的旧探头,像素很低,但可以看到他在火车站广场上抽了根烟,其实只抽了两口,就把剩下的大半截扔进了一个垃圾槽。之后他进麦当劳买了个汉堡,吃掉,然后走入车站的地下空间。从这开始,就再没上来。我们三个看花了眼,确认没再看到他的套头衫出现在屏幕里。每当一个侦查办法走到死角,就要调头去往新的方向了。于是在看到凶手视频的那天下午,车站广场上出现了雷人的一幕:

五六个穿着警服的派出所民警围成一个圈,圈里,我和技术队两个民警穿着便衣,屁股朝天趴在地砖上,把戴着白手套的手深深插进垃圾槽,将数以百计的烟头从腐烂的卫生纸、水果皮、臭鸡蛋里掏出来,挑拣,放进证物袋。我的脸顶在滑腻污浊的金属水槽上,一阵阵臭味熏得我直想吐。我满心想着,等抓到了嫌疑人,要他好看。

旁边还有大爷打趣:“小伙子这是把啥值钱的玩意整丢了?”

从监控视频中看,嫌疑人很焦虑,香烟只抽了两口就直接扔到垃圾槽,所以烟头一定是长长扁扁的,这种烟头是我们的DNA检测优选。

八个小时后,结果有了。

案发后第四天,8月20日中午,通过监控视频与DNA检测手段,我们确认了嫌疑人的身份。

他叫“王立志”,前科二十条,砸车玻璃、扒窃、抢夺。所有的犯罪都发生在火车站附近,但没有任何入拘留所的信息。档案里的照片是2012年拍摄的,照片上的少年头发浓密,脸色蜡黄,有点黑,有双清澈的眼睛,满嘴老烟鬼的黑牙,身材干瘦。

当年的办案民警叫老汪,参加工作快三十年了,一张宽大的方脸总是笑呵呵的。老汪很健谈,魅力十足,有着他这个年龄罕见的工作热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

老猫和他攀谈了一会儿,用老民警特有的语言交流以前发生在公安局的趣事。每一个派出所都会有几个这样的老警察,他们干了多年警察,懂的东西和一位优秀的重案侦查员没有差别。

我们把监控录像里穿着套头衫的嫌疑人照片递给他,老汪只看了一眼,就无奈地笑了:

“不就是小崽儿嘛!”

“不是叫王立志吗?”我拿出系统里的嫌疑人信息截图冲他比了一下,他摇摇手。

“那是他姥爷的名字。”老民警说。

老汪对所有在火车站出现的“帮派”“盲流子”都了如指掌,因为他曾经有过很苦的日子,所以他把所有的热忱都投注到帮助这些边缘人身上。

老汪第一次遇见小崽是在公共厕所里。当时小崽躲在厕所一个隔间里握着右手哭,保洁大姐听到哭声后告诉了正在巡逻的老汪。老汪打开隔间把小崽拉出来,发现孩子右手食指被整个夹断了,问他怎么回事,他就是不说。老汪带他去了医院,聊着聊着就明白了。小崽是个专门在火车站翻旅客行李的小贼,这次被几个北方大汉抓个正着,把他堵到厕所,用老虎钳夹断了他的手指。老汪教育小崽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同时让小崽报警,小崽不去,他说行有行规,自己学艺不精,是活该,要是报警让师傅知道了下场更惨。

老汪又问他家里人呢,小崽只报了个村庄名字,在东郊。老汪专门利用休息日去了一趟东郊,找到了当年给小崽接生的老太太。老太太说小崽是真正的“黑户”,既没户口,也没名字。

小崽是他母亲上高中时怀上的。孩子的爹不是她的同学就是学长,“嫌疑人”有好几个,谁都不认。小崽的姥爷是个基层小干部,气得不行,直接把女儿赶出家门,宣称断绝关系。小崽的母亲也是犟种,就在家附近租了个小房子,没几个月就把小崽生了下来。

那段时间娘俩生活很辛苦,姥姥有时候偷偷去接济一下,但也供养不起。后来小崽的母亲成了村里有名的“烂货”,她依然和小崽的姥爷较着劲,父女俩谁也不退让。

小崽七八岁时,母亲跟着外地来村里干活的汉子跑了,不久姥姥也去世了。姥爷搬到了天津,去和小崽的老姨一起住,打那起,小崽在村里再没有亲人了。

他吃了两年邻里的百家饭,就去远房亲戚的汽修店干活。又两年,他一路流浪到城里,住进火车站,活得像阴沟里的小老鼠。也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自己的师傅“大黄鱼”,还有一伙常年在这里偷东西的贼。这些三教九流里有专门玩刀片、七进宫的老炮儿,有抱着塑料娃娃骗钱的中年妇女,也有使镊子的年轻人。小崽成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学了一身“本领”。

有钱的时候小崽就找黑网吧玩游戏,没钱的时候就回到车站里,找人要点地瓜、煮鸡蛋。他在车站学到了全国各地的方言,天南海北不管碰上谁,小崽亮出一口方言,攀一攀老乡,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去。

前两年他经常和老汪打交道,被抓了好几回。小崽一进派出所就和老汪嬉皮笑脸,自称“王立志”,还说王立志是天字第一号王八蛋。老汪给小崽塞过一些零钱,让他买点吃的。小崽给老汪送了点便宜的香烟和小工艺品作为回礼。老汪大概是小崽在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尊敬的人。

这两年老汪看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小崽的暴力行为却逐渐在升级,有几个老太太都在车站附近被他抢了包,拉着包不放的小崽还要给上两脚。

“他这次到底犯了啥事儿?”老汪一脸关切。“他在这儿有其他衣服穿吗?”我没直接回答老汪的问题,老汪对他过于关心了。

老汪想了想告诉我,小崽不知道在哪儿偷了一套带有“执勤”字样的保安服,经常穿着这套衣服在附近混。

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崽从火车站的监控录像里消失了。

他变装了。

我和队长拉上从小崽手里买了手机的胖男人,我们三个加上五十几个便衣分成四组,如水滴一样,散入火车站的人流之中。

没找到小崽,先找到了他师傅,“丐帮帮主”之一的“大黄鱼”。大黄鱼五十七岁,在这里“占山为王”。大黄鱼的惯用手段是把上好的铜疙瘩卖给收废品的大爷大妈,再让小崽等小贼偷回来,一块废铜能卖一年,值几千块钱。

我们在火车站一角见到了大黄鱼,他盘腿坐在报纸上,旁边坐着新收的“一妻一妾”。那是一对母女,母亲五十多岁,满头白发,正在给大黄鱼剥橘子;女儿三十多岁,看起来有点痴傻。

我和同行的派出所民警还没开口,大黄鱼先报了价:“找人吧?有照片的四千块一个,没照片八千块一个。”

我说我是警察,旁边的傻丫头鼓起掌。大黄鱼双手支地,盘腿冲向别处;“点炮的事儿我可不干。”

“别废话。”同行的民警觉得没面子,把照片展开对准他的脸,大黄鱼看都没看就开始大喊不认识。

“这不是你徒弟吗?别跟我废话!”民警告诉大黄鱼。

大黄鱼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

“最多一千块钱,你爱干不干,不干我去找老杆儿了。”民警最后一口价。

大黄鱼不情愿地从身边的破公文包里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重案组十几个民警已经在小崽的小世界里搜寻了整整一个礼拜,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一点,穿梭在人群中,成天在快餐店同蹲在角落里的各色人为伍。

我和每一个打扫卫生的大姐、饭店的服务生聊天,把小崽的照片给他们看,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他们中很多人都见过小崽,比例多得不正常。他们对小崽有种模模糊糊的印象,“我见过他,他经常来吃点剩饭”,或者“他前几天就在那蹲着”。小崽似乎成了这里的一个幽灵,有超过半数在这里工作的人见过他,说得活灵活现,但是似是而非。

大概是因为这里的“小崽”太多了。

当你匆匆在火车站经过时,你也可能见过这么一个“小崽”,他一年四季穿着破旧的夹克,蜷缩在角落里,盯着你吃剩下的半个汉堡,你一离座位,他就在服务员收拾餐盘之前跑过来,拿走汉堡。不能否认,任何阳光下都留有阴影。这些人长期滞留在火车站,乞讨、捡破烂“二合一”,稍有机会可能就会去偷盗、抢劫。小崽们吃的多是饭馆捡来的剩饭,要不就用卖废品或者要来的钱买点烂菜叶做着吃。幸运一些的是救济站就在附近,实在没饭吃就去蹭一顿小米粥。火车站定期会往外清人,那时候这些“四合一”就只能找几根木棍,支几个破烂麻袋,找地方搭个窝棚住进去。他们有的举家来此,有的在此相识同居,一个20世纪80年代来这里的人已经在这繁衍了三代。

不久后,大黄鱼给了回信,小崽已经跑到另一个火车站去了。

2014年8月28日上午-—距离出租车被盗二十六天,距离第一个女孩梦梦被杀十九天,距离第二个女孩茜茜被杀十四天,距离小崽焚尸烧车十三天。

在某火车站广场上,和我们一起的胖保安突然转身蹲在地上,手指往身后直指,本就挤在一起的五官快打起来了,“那个孩子就是!”

二三十米外,一个穿浅蓝执勤服装的保安侧对着我们,蹲在地上拿着泡面盒正闷头大吃,衣服换了,鞋子没变样,我一眼看到他穿的还是视频中那双白头黑底的破运动鞋。

我和队长上前两步,小崽转头发现了我们,我们冲了过去,小崽扔下泡面,欠着身子想站起来,顿了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又干脆坐下了。

队长搂着小崽的脖子,将他仰天绊倒,我掏出手铐铐住他的手腕。他太瘦了,手铐上到了最紧处。小崽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眼角堆着眼屎,嘴角都是唾液痕迹,呼吸很臭。

小崽丝毫没有反抗,反而笑了:“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在讯问室这一亩三分地里和我面对面坐过的,有冷血无情毒杀亲生孩子只为顺利改嫁的母亲,也有丧心病狂用斧头杀害老师全家的学生,但小崽这样一脸稚气,却硬要装出一副老成样子的少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更何况他还是身背两条人命的嫌犯。

小崽走起路来故意端着膀子,装作是个强壮的男人。

“真是造孽。”老猫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上楼补觉去了。

老猫说这种嫌疑人心智多半和小动物差不多,没法交流。可我知道,他是不忍心。

这次由我主问。

小崽一到讯问室就大吵大闹要睡觉。我冷冷看着他,告诉他问完了再说。于是我们开始过招。

小崽先是捂着胸口装病,要我们带他去看心脏病。我大晚上领着他去了一家三甲医院做心电图,结果他摆出一副无赖嘴脸,说这是啥医院,水平不行吧,然后乱抡胳膊,把贴在身上的电线搅成一团。

同事把执法记录仪的镜头对准我,我上前死死按住小崽的胳膊,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再乱动就用约束带把他捆上,到时候鼻子痒痒也只能在肩膀上蹭,小崽不敢再动了。

在医院厕所里我眼见着他把一小块肥皂捏在手心,但我没有立刻点破他。回到了讯问室,他倒地,哆嗦,吐白沫。我慢悠悠走过去,在小崽嘴边的沫子上沾了一点,闻了闻,告诉他用洗手液效果更好。小崽立刻停止表演,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经过这一番胡闹,已经过去将近四个小时。

我们又对峙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过了一会儿小崽张嘴说肚子饿,我去厨房给他拿了个馒头。他一边吃,一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

“大哥,你心眼真好。”他用的是东北话,因为他听出来我是东北人。

我看他吃馒头噎得难受,就给他拿纸杯接了一杯水。他说自己胃疼,必须喝热的,“拿你的保温杯喝一口就行”。说完冲我坏笑,露出一嘴黄牙。

我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挑衅。我板着脸,没犹豫就将自己的保温杯递给了他,从这一刻开始,对峙的空气明显缓和了下来。

我和小崽聊起网络游戏,我的储备还停留在中学时代的“传奇”和“千年”。小崽撇撇嘴,说那都啥时候的事儿了,然后兴致勃勃地聊起他玩的网络游戏,聊着聊着他讲起了自己的幻想。

他说现在人类科技逐渐发达,同时地球污染也越来越严重,早晚有一天地球要毁灭,到时候网络游戏里的世界就会成真,所有人穿着装备在户外大杀特杀,抢装备、抢资源,如果死了,灵魂就飘到附近的复活点里复活。

小崽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可是现在还没到那个时代呢,杀人还是犯法的。”我说道。

“唉,我也没想到人这么容易就会死,那俩女的也是倒霉,碰上我了。”

小崽巨细无遗地讲述了他的杀人经过,连心里怎么想的都说了。讲到如何偷走那辆出租车时小崽很自豪,他详细地给我讲解自己砸开车窗后的每一个流程,样子就像个老师。

旁边的民警问他这些东西都是谁教的,他挠挠头,说是师傅。

我问他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对社会会有什么样的危害。

他一边啃馒头,一边抬起头来冲我狠狠一乐:“社会是啥,法律是啥,你觉得和我有关系吗?”

“我也想过干点正事儿,我那时候想,挣到一万块钱我就能干点啥去,可老板一分也不给我,还揍我。”

就是在远房亲戚的那家汽修店里他学到了不少关于汽车的知识,后来因为一点琐事,老板借机赶走了要求给工钱的小崽。小崽走之前,用打火机点着了店里一辆本田车的轮胎,然后跑到火车站,从此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小崽说全世界都想让他死:“夏天太阳想把我晒死,冬天想把我冻死,这个世界唯一对我好的是我姥姥。”

讲到姥姥时,小崽第一次动了情。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半夜发高烧,连水杯都没力气拿,妈妈不知道跑到哪儿玩去了。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姥姥开门进屋,二话不说背起他就去医院,可姥姥有很严重的颈椎病,背了一段路后改用双手抱着小崽。过后连续好几天,姥姥的胳膊定在同一个姿势,根本伸不直。讲到这里,小崽哭得一喘一喘的,满脸眼泪鼻涕。

我打断了他的哭声,问起他对女人和性的看法。

小崽对于那些穿得少的年轻女人感觉很奇怪,在感觉到强烈的生理反应的同时,心里却恨得痒痒。小崽以前在地下通道里玩的时候,经常伤害流浪猫。他后来想想,小猫不就是美女吗?心形的脸,高高的颧骨,大眼睛小鼻子,优雅性感的步态。

他说有两个女人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第一个女人是他在地铁里碰到的。那天小崽坐地铁去黑网吧上网,路上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靠在另一个同样年纪的男孩肩膀上笑着。

小崽对那张笑脸入了迷。女孩察觉到他的眼神,看了过来。小崽赶忙把右脚藏在左腿后面,因为他那天穿的是捡来的老北京破布鞋,右脚上有个洞。

女孩翻了个白眼,看向了别处,就像小崽不存在一样。小崽明白了,他永远也不会得到这样一个女孩的倾慕和爱。

第二个女人是小崽在火车站地下碰到的。那天他在麦当劳里蹭了半盒没人要的鸡块,闲逛时碰到一个老迈的男人正在追打一个女孩。在男人的拳头下,女孩尖叫,挣扎。她痛苦的表情激起了小崽强烈的欲望。小崽认为,能够有个女人在身边,打都打不走地跟着他,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有的我都没有。”

小崽说道。小崽最喜欢听的是一首叫做《马上有钱》的神曲:“……房子车子有了吗,身边是否有个他,不要再去烦恼了,快点去买匹宝马,马上有美丽洋房,剩女再也不愁嫁……”小崽哼了两句,低头看着脚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送往看守所的路上,小崽向我提了最后一个请求,他想管我要两张受害人的照片和出租车的照片。

我狠狠地骂了他,告诉他不可能。因为我知道,他把这件事当成了成就,他需要这些东西满足自己的幻想,这些幻想很可能将伴随他到一颗子弹穿过他的颅骨。

一个半月后,我和同事来到看守所提讯小崽。四监区的铁门前,我通过洞口往里瞅,三十多个穿着囚服的老爷们,躺在一张方形大炕上午睡,其中一个是小崽。他还穿着入所的那件套头衫,只是外面多了一件橘黄色马甲,头发都剃了。

小崽听到我来了,脸上瞬间露出笑容,大跳了过来,可看到我的表情,他很快就收敛了。

我刚把他带到讯问室,他就毫不客气地伸手过来,“给我来根烟吧,警官。”我没理他。

小崽闭上眼睛,眼珠在眼皮下骨碌碌地乱转,又冲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什么时候把我转到市一看(第一看守所)?”

转到第一看守所说明案件将会由中级人民法院或者高级人民法院审理,刑期十年打底。小崽一定是听看守所里其他人说的。

还没等我说话,小崽毫无征兆地开始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到底要判我几年?你打死我算了。”

笔录做了一半,小崽冲着我臭来劲,居然淡淡说了一句,“我不会进监狱的,我不应该进去。”

我当时以为他威胁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却满脸无所谓,随后我们谁也没再看谁一眼。没想到,下次再见面时,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九个月后,预审民警突然打来电话,说小崽因为肺结核死在公安医院,让我赶紧联系看守所,看看怎么处理尸体。

最后这一次,小崽没吹牛,他真的没进去。

嫌疑人死在公安医院是很敏感的事,要随时做好家属来闹的准备,所以不敢把尸体火化。尸体被停放在医院太平间的冰柜里,每天停尸费一百五十块钱。

我费尽周折找到小崽天津老姨的手机号,电话里磨叽了半天,他老姨一听说要结一千多块钱的停尸费用,说了一句,你们爱咋处理就咋处理,马上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两天,我拨打了小崽老姨家里的固定电话,接电话的是小崽的姥爷。我终于和真正的“王立志”说上话了。我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深深叹了口气,说全按他姑娘说的办,也把电话挂了。

我们给了小崽家属两个月的时间,但谁也没来认领尸体。最后是局里出面,结算了小崽的停尸、火葬等费用,将近一万块钱。

小崽几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我一直记得他说自己想在汽修店老老实实挣到一万块,结果工资被老板吞了;后来他偷盗出租车,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营业额也是一万块。或许他自己也想不到,生前无论如何都难以挣到的一万块钱,死后却从公安局这里“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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