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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中国最大的超级城市之一。那里的人都忙着赚钱,忙着享受,很难想象,这些市井气十足的老广之中,会有人沦为恶魔。
正如你猜不到,今日的繁华处,当年曾经是杀人地。
连接珠江两岸的广州大桥,是市区重要的交通要道,车来车往,络绎不绝。由北向南,一过广州大桥,就是客村立交,下了立交桥,就到了敦和。敦和从属于新滘,往西是新港西路,往东则是赤岗。随着新一代 CBD 琶洲的发展,新滘的地理位置也越来越重要,这里逐渐成为许多来广州打拼的外乡人理想的落脚点。
今天,身处这些繁华喧嚣的所在,你能嗅到发财机会的气息,即使在深夜,也是永不歇息,热闹十足。真是处处生意兴隆,人人发财致富。
可是三十年前,新滘还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偏僻荒地。在这里,出现过广州有史以来最丧心病狂的一个连环杀手,他奸杀了多名女性,还对死者实施了极其变态的残害行为……
时间倒回到 1990 年。
从这一年年初开始,广州警方持续发现数具女性尸体。这些女性死者无一例外都是被勒死或者掐死,死状凄惨;都是在郊外被发现,凶手作案时基本没有目击证人。
第一个死者被发现的日期,是 1990 年 2 月 8 日,地点就在新滘的敦和。
那是在一条公路的路旁,杂草丛生,地势偏僻,平日里往来的只有运货车辆和当地民众,很少有陌生脸孔在此处逗留。当天,几名赶集的农民路过,无意中看到草丛中有异物,他们还以为是哪家孩子闹着玩,上前一看,竟是具死尸,可把他们吓死了。
死者仰面躺在距离公路不远的一条小沟里。她年纪在 25 岁上下,脸色青紫,脖子有掐痕,明显是被掐颈窒息而死。尸体呈半裸状态,上半身好好地穿着衣服,下半身则被剥光。据法医鉴定,死者在死后遭到凶手的侵犯,阴道还提取到了凶手的精液。
面对穷凶极恶的凶手,死者没有任由摆布,而是拼命反抗,试图求得一线生机。可惜事与愿违。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法医在她的指甲缝隙间找到了残留的皮肤组织与部分血液,不是她本人的,想必是被害之前曾用力抓挠过凶手。
一个弱女子,能够有这样的勇气,实在是令人钦佩。
但现场的线索却少得可怜。
首先就是受害者的身份。据周围的群众反映,他们都不曾见过死者,也就是说,她不是当地村民。死者遗留的物品中,找不到可以证明其身份的证件或信息,女性惯常随身携带的包包也没有在现场发现。没办法确定身份,就没办法查清死者的社会关系,这给警方的侦查工作带来了不小的困难。
其次,除了遗留在死者身上的凶手的体液之外,警方在现场基本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线索。一来是凶手很小心,没有在周围遗落下任何物件;二来是当时村民一听说有死人,立马从附近十里八乡蜂拥而至来围观,你一脚我一脚,所以现场被村民破坏得很厉害,哪里还能剩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虽然凶手的 DNA 信息是留下了,但三十年前没有如今方才成熟的 DNA 数据库,人海茫茫,如何找到对应 DNA 的凶手,警方也是束手无策。
确认不了身份,从而无法排查社会关系、锁定嫌疑人;没有物证线索,无法进行下一步侦查。这桩无名女尸案,看来只能搁置。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一场庞大犯罪的序幕。
一年后,恐怖又降临到广州人头上。并且不是一件,是一而再、再而三,一场漫长而疯狂的残杀。
1991 年 4 月,天河区岭村又先后发现了两具抛弃在荒野的女性尸体。她们同样无名无姓,找不到身份;同样被掐颈而死;同样在死后遭受强奸。
警方将三起案件提取到的凶手精液进行比对,发现是同一人的 DNA。这说明,同一个凶手,犯下了三件大恶之罪。
但和 1990 年 2 月的第一起案件不同,那两名死者是全身裸露,衣服被丢弃在一旁,或者根本就没在现场找到。更让警方大惑不解的是,她们不仅在死后被侵犯,在死前也曾有过性行为。
假如死前受害者已经屈服,因此被凶手强暴,那为什么在死后还会再次遭到凶手的强奸?难道那两名女性都与凶手有什么深仇大恨,凶手需要通过侮辱尸体,达到报复的目的?
不仅如此,第三起案件中的死者尸体还被凶手残忍至极地用刀割下乳房和一部分皮肤。发现尸体的群众当场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尿裤子,连滚带爬报了案。这么凶残的手段,莫非是在泄愤?
这三起相隔不过一年的案件,除了凶手是同一人之外,还有许多相似点。
首先,死者都是身份不明的女性。在别处被杀害之后,抛尸在荒郊野外,若不是附近熟悉地形的居民偶然间撞到,那么这几位受害者很难被及时发现。抛尸现场都清理得十分干净,几乎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其次,凶手杀人采取的都是掐颈窒息。这似乎是他展现男性力量的一种方式,在面对弱小的受害者时,通过这种方式达到心理上的变态满足。
第三,三名死者不约而同都在死后遭受了凶手的强奸,在阴道里留下了凶手的精液。这说明凶手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变态性癖好。
但三起案件又有不一样的地方。前面已经提到,在后两起案件中,死者均是全裸并且死前已经发生过性行为,并且在死亡之前,两名死者没有像第一名死者那样激烈反抗。难道说,是凶手挟持死者的手段升级了,让后两名死者不敢再做过多反抗,只得乖乖听从凶手?
警方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平静了数十年的羊城,出现了一个可怕的连环杀手。
2
让我们把时间线往前拉一点,跳出扑朔迷离的凶案,来认识一个想改变命运的普通女孩。
上世纪九十年代有句俗语:上下南北中,发财到广东。当时去广州的外地人,无不抱着一个发财梦。的确,一夜暴富在当时乃至今日的广州,肯定不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在这里你离这个梦会比在别的地方更近一点;但无论何时何地,也绝对不是所有外乡人,都能在广州找到生财之道。
更多的人,只会变成这座城市运转的一颗螺丝钉——螺丝钉还好,那说明你对这座城市还是有用的,更惨的是变成被它随手丢弃的一张废纸,一件垃圾。
等待尤莉的是不是这样的命运呢?
1990 年 7 月来到广州的时候,尤莉只有 19 岁。祖上三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初中辍学后,学习成绩不好、也没有一技之长的她,动了要去广州打工的念头。
这在尤莉的家乡不是件新鲜事儿。她有不少老乡南下广州打工,一个月也能挣个百来块钱,比务农强多了。因此家里也没什么可反对的。正巧,一个小姐妹告诉她,广州有个老板招女工,在纺织厂干活,待遇不错,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她立刻答应下来,赶忙收拾行李,登上了挤满人的绿皮火车。火车票一票难求,还是父亲帮她找熟人才买到的。她这一去,寄托的是全家的希望啊。
满怀希望的尤莉不去想、也想不到,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只是隐隐地怀着一种莫名的激动。
一到广州,尤莉和小姐妹马上被一个叫老陈的老乡接走了。老陈是包工头,他开着车来接她们,透过车窗,尤莉第一次见识到了大都市的灯火通明。
但新鲜的心情还没维持多久,刚到宿舍放下行李,尤莉和小姐妹就被老陈泼了一盆冷水:纺织厂女工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占了。
老陈说:「我本来不想你们白跑一趟的,你看,我为了接你们还借了一辆车。只是工作现在没了,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的。要不你们跟我干别的,要不你们就回去吧,反正明天给我答复。」
都说到这步田地了,还能怪人家吗?尤莉当然不想两手空空回去,她刚刚被璀璨的都市夜色震撼了,怎么可能马上又回到那个一入夜就黑漆漆的小山村?她和小姐妹一合计,觉得还是留在广州的好,回老家再好不过种田当农民,在广州搏一搏,指不定能发财。
老广不是说吗,「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在紧张兴奋中,尤莉度过了在广州的第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就找到老陈,表明了想要留在广州的想法。老陈很高兴,连忙说下午就带她们见工。
尤莉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详详细细地写下了到广州后经历的事情。在信的结尾,尤莉这样写道:「我能赚钱了,等我回去给你们盖一栋大房子。问父亲母亲好。」
这封信到达尤莉的父母手里,已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那时候没有手机,连电话都不普及,父母只能等待着女儿,过年能回一趟家。
但是第一个春节,尤莉没有回来。第二个春节,尤莉还是没有回来。
尤莉的父母觉得不对,女儿临走前答应过他们,再怎么忙,也要给家里写信。可人没回来,信也逐渐没了。他们找遍了在广州能找到的熟人,没人知道尤莉的下落。
她就像一滴水,消失在大得吓人的广州。
那个和尤莉一起去广州的小姐妹呢?尤莉的父母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却语焉不详,说她们俩是分开和老陈去的工厂,问她工厂是做什么的,尤莉现在人呢,就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直到 1992 年春节小姐妹回老家过年,尤莉父母跪在她面前,求她说出尤莉的下落,她被逼得没法子,一咬牙,才将事情全盘托出。
原来老陈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是当包工头的,而是广州人俗称的「鸡头」,也就是组织妓女卖淫的皮条客。
他通过全国各地的朋友「打广告」,称自己手上有大把的工厂女工岗位,薪资很高,用这样的说法,把女孩们从全国各地骗过来。人生地不熟的女孩们,都是冲着诱人的工资、稳定的工作、光明的前途来的,可只要一踏上广州的土地,就有人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屈服于老陈。
有些女孩一听是要自己去当妓女,立刻就要和老陈撇清关系,收拾行李回家。但老陈不是吃素的,他在介绍工作之前,通常连哄带骗,把女孩们身上的证件收过来,再让她们签一份所谓的合同,表面上说是介绍人合同,工作介绍成了要付给老陈一笔钱,实际上是欠条,写着她们欠了老陈多少多少钱,需要多久才能还清。
大多数女孩根本没听说过有合同这一回事,她们听老陈吹得天花乱坠,以为是签了合同就有工作,于是就爽爽快快签下。等老陈图穷匕见,她们才知道,自己无缘无故欠了老陈一大笔钱。老陈威胁她们,不还钱就把她们送到监狱去,要还钱,当然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当妓女。
其实这些字条自然是没有法律效力的,但女孩们未经世事,老陈要糊弄她们,简直易如反掌。
老陈还很精明,为了管理女孩们,他故意把本来就熟识或者是老乡的女孩分开,避免她们用家乡话交流,之后合伙逃跑。
尤莉和小姐妹就是遇到了这样的骗局。两个人被吓唬住了,只得乖乖留下来,并且被老陈带到了不同的地方去。
临别前,尤莉叮嘱小姐妹不要说出自己的去向和工作。自此以后,两个人天各一方,同在广州这座城市里,沦落了风尘。
久而久之,小姐妹也习惯了卖笑生涯。在这个像一台巨型机器般运行的大城市里,谁又能笑话谁,谁又能看不起谁呢?有钱才是硬道理,有了钱,回老家找个老实人一嫁,安心过平稳的生活,以前的事,就当做了一场梦。
有时候她会想:爱幻想、爱做梦的尤莉是不是也像她一样认命了呢?
平时挣的钱都给老陈收走了,剩下的零头只够让她买几件便宜的衣服。直到 1992 年,老陈终于「恩准」她回家过年。出发前,她问过尤莉的下落,老陈只是哼了一声,说了一句:「她早跑了。」
跑到哪里去了?跑了也不回家,她是觉得丢脸不愿回家见父母,还是找到了更好的生活,把家人和朋友都忘了?
她也不知道。
向尤莉的父母述说完这一切,她在那两张被贫穷摧残殆尽的面容上看到的,是他们痛心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她知道他们凑不出往广州去的车票钱,她知道他们想女儿,不希望女儿出卖身体,却又实实在在地认为至少女儿现在过得比这里好。她不知道这是他们自己骗自己,还是真的这么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
3
比起尤莉这些外来妹,土生土长的广州妇人刘美婷没有离乡背井、孤独打拼的苦恼,但她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1992 年 4 月 4 日,正是清明节。家庭主妇刘美婷正在准备过节用的水果,这是她嫁为人妇后,在广州过的第十个年头。
刘美婷一家人靠种水果为生。1982 年,经人介绍,她认识了同样是在广州出生长大的罗树标,两个人很快结了婚。结婚之后,小两口搬到了新滘的黄埔村,在那里安顿下来。没过多久,刘美婷接连生下了一女一男两个孩子。
罗树标虽然身材矮小,可为人还算和善,又是广州本地人,刘美婷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她知道罗树标过去犯过错,他因为盗窃三次被抓而被送去劳动教养,后来还被判处 4 年 6 个月有期徒刑,可放出来后也没再干过什么坏事,再说自己条件也很普通,又能找到什么社会等级更高的人家呢?刘美婷性子温顺沉默,罗树标也没什么脾气,对老婆也不错,老婆怀孕时他也忙前忙后,照顾有加。那就好好过日子呗。
但让刘美婷烦恼的是,罗树标一直游手好闲,没有稳定的工作。直到 1988 年,他才租了一辆小货车,给人拉货。刘美婷在家里种点菜和水果,收入不多,只能贴补一点家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生了两个孩子之后,家里条件更差了。
除此之外,刘美婷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烦恼:丈夫很好色……不,不仅是好色,他对性这件事的沉迷甚至有点,嗯,有点过头了。刘美婷发现他在家里藏了大量的黄色光碟,夫妻俩过性生活时,他还总是要求刘美婷在床上学光碟里那些女人的姿势和反应。刘美婷觉得过于羞耻,再说白天干活实在太累,不肯配合,罗树标悻悻然,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刘美婷还是听到了风言风语。村子本来就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好几个人跟刘美婷说,他们见过罗树标开着那辆小货车,深夜里和路边的妓女交头接耳,有几次妓女还上了车。
后来就连家里人也知道了这回事儿,刘美婷的大哥二哥私下里劝说刘美婷,让她管住自己的老公。
可刘美婷又能怎么办呢?她知道自己满足不了丈夫的那些需求,但这个家也不能就这样散了,他爱找妓女就找去吧,玩玩而已,玩够了回来就好。离婚?为这个离婚?两个孩子怎么办?这简直就是开玩笑。于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为净。
但这几年来,本就沉默寡言的丈夫变得越来越奇怪,时不时就冒邪火骂人。他和刘美婷分房睡,自己住在阁楼上,白天紧锁房门,半夜经常开小货车出入。有一次,5 岁的儿子想开阁楼门进去玩,罗树标看到了,又打又骂,吓得孩子哇哇直哭。
刘美婷也好奇,阁楼里究竟有什么好藏的。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丈夫,罗树标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女人婆,别管太多。」语气中隐隐的阴冷,让刘美婷莫名地害怕,自此之后也不敢再问了。
今天是清明,刘美婷早早回了趟娘家,再赶回新滘。说好今天全家要一起吃饭的,但出门时明明还不在家里的罗树标,她回来时就已经在阁楼上叮叮当当不知道捣鼓些什么。直到晚上十一点,罗树标还没下来,连晚饭都不吃了。
刘美婷虽然很奇怪,但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也懒得管。或者说,心底有一个隐秘的声音叫她不要去管,而她选择了听从这个声音。
直到睡觉前,这一天她才第一次见到了丈夫。那时候她已经把孩子都哄睡着了,正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这时候,她听到屋外汽车发动的声音。都几点了,丈夫要开车出去哪里呢?
累了一天的刘美婷胸中突然腾起一股怨气。家里的事从来都不管,夫妻的感情越来越淡漠,整天跑出去,也没拿回多少钱,这样的日子图的是什么?她把心一横,冲了出去。
院子里的就是罗树标。
他正在把一个柜子搬上车。刘美婷轻轻走近他,猛地问了句:「阿标,半夜搬个衣柜干嘛?」
罗树标像是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脸色煞白。他遮遮掩掩地说:「呃,这衣柜放在阁楼,呃,太碍事了,我把它搬走。」
「这都半夜三更了,吵醒孩子怎么办?就不能明天再搬吗?」刘美婷虽然嘴上埋怨,却很利落地走过去,想伸手帮丈夫一把。没想到罗树标很紧张,大喊一声:「别碰!」
他还想伸手把刘美婷赶走,却不小心碰到了衣柜门,吱呀一下,衣柜门打开了。昏黄的灯光下,这幅画面多诡异啊:从里面露出了一只手!
刘美婷差点失声惊叫,一屁股坐到地下。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颤颤巍巍地问:「阿标,那是什么,是人的手吗?」
罗树标用最快的速度关上衣柜,一下子跪在她身边,搂住她,脸上露出痛苦和悔恨。他用手摩挲着她后背,轻声细气地说:「阿美啊,都怪我,我不是人。我今早开车出门,没注意在路上撞死一个老人。我怕赔钱又怕坐牢,所以只好把尸体扛了回来,想着半夜丢掉……」
刘美婷又惊又怕,不由得把目光再次投向衣柜的门缝。罗树标拧回她的头,一字一句地说:「你别说出去,我现在就去处理掉他,也不关你的事。你回去睡觉,这件事就当抹掉它。听话,不要乱想。」
脑子浑浑噩噩的刘美婷像被催眠一样,点点头,慢慢走回屋里。躺在床上,她感觉跟做了一场梦似的。
第二天,她如常地干活、做家务,再也没去想过深夜里那只裸露在衣柜外面的死人的手。
丈夫也没提起过这件事。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个只能藏在衣柜里的秘密吧。
4
九十年代初那几年,习惯了喝早茶吃宵夜闲适生活的羊城市民,心头一直笼罩着恐怖的阴云。
这一切,都是那个残暴的强奸杀人犯引起的。
前面提到的三起案件只是一个引子。从 1991 年 11 月起,仅仅几个月内,又有 6 名女子被奸杀,抛尸于海珠、天河、东山等区域。接下来是 1994 年 3 月,又有 3 人遇害。
到了 1994 年初夏,某一日,在天河区尚雅街的一处垃圾站,环卫工在清理垃圾桶时,翻出了两个扎紧的麻布袋。环卫工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打开袋子一看,赫然是两截残缺不全的人体臀部。
环卫工吓得要死,连忙报了警。
死者为女性,死亡时间已经超过 72 小时,从尸块伤口痕迹看,分尸时间也初步确定在 6 个小时以上。
令人不忍直视的是,死者的阴部被凶手切开,宫腔内还塞着一截丝袜,一截袜管裸露在体外。警方猜测,这条丝袜很有可能正是死者生前穿着的。
虽然还需要经过更严格的鉴定,但初步检测结果已经足以让警方肯定,这是那个几年来令整个广州陷入恐慌之中的凶手所为,是一系列刹不住车的杀戮的一部分。
这个隐藏在迷雾之中的凶手,已经近乎疯狂了。
广州城内流言四起,人们惶惶不得终日,尤其是女性。有人说这个爱割乳房的杀手专杀穿红色衣服的女人,大街上立刻没人敢再穿红色衣服;又有人说他专杀长发女子,理发店又顿时挤满了要剪短头发的姑娘。
普通人被恐惧缠绕着,警方却是既愤怒又沮丧。
在第一起案件发生之后,广州市公安机关就迅速组建了专案组,当时的广东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省公安厅厅长陈绍基将此案列为全省头号案件,非破不可,而且要速破。市公安局局长郑国强,几乎每次出席刑侦业务会议都要查问此案进度。总之从上到下,警方把能调动的力量都调动起来了。从 1992 年年底开始,专案组就扩大到 100 多人,仅在新滘接受过地毯式调查摸排的可疑人员就有 3260 人。
顺带一说,虽然没有查到凶手,但是各派出所在调查中还发现了一批可疑对象,从而破获了其他刑事案件 86 宗,还为东莞和惠州抓获了两名强奸杀人碎尸案的犯罪嫌疑人。真是无心栽柳。
在调查过程中,警方逐渐达成了几点共识:
凶手作案十几起,手法一致,都存在尸体被多处损害的现象,说明这是心理变态性质的疯狂虐杀。
尸体在广州的各个区域被发现,但发现尸体的地方都不是第一现场,死者都是在某地被杀害后,带到特定的地方抛尸灭迹。
还有,好几具尸体推定的死亡时间与分尸时间不一致。这代表什么呢?这么说吧,这一点指向一个令人不适的结论:凶手在杀死死者后,并未立刻对尸体进行分解和抛尸,而是出于某种原因把尸体隐匿在某个地方。
而且,随着凶手得手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个变态杀人魔的欲望也愈发强烈。他此前还只是掐死受害者,继而抛尸,现在对尸体的侮辱程度越来越残忍,越来越变态,抛尸的地点也从偏远的郊野,逐渐靠近居民居住的场所,这也就说明凶手越来越大胆、嚣张了。
不过,在十几起案件之中,大部分抛尸地点都在新滘附近,而且第一起案件的死者就是在新滘的敦和被发现的。你可能知道,连环杀人案的第一起案件具有最重要的意义,因为凶手第一次作案时还不像后来那样轻车熟路,第一起案件往往包含着凶手的犯罪模式最重要的信息。因此警方根据这一点推断,凶手对新滘很熟悉,要么曾经在此住过,要么就仍然还住在这里。
于是,广州警方初步勾勒出了一幅凶手画像:男性,有运输工具,居住地点初步确定在海珠区,尤其是新滘镇附近,有性犯罪前史,性情凶暴、残忍,经常在夜间使用汽车。
画像是有了,可怎么才能抓到凶手呢?一旦风声紧,他就会暂时罢手,静静地等待在黑暗里,等风头过去,他又恢复了残忍的本性,走到光天化日之下,默默选择自己残害的目标。
他就像个黑夜中的幽灵,睁大眼睛寻找自己的猎物。
5
另一件亟待解决的事情,是死者的身份。
从案发到此刻,将近四年过去了,除了这第一个死者之外,警方竟然一直没有确定那些悲惨的死者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他们在全省范围内比对失踪者名单,也排查过无数人家,但只找到了第一个死者的信息。
发生在 1990 年 2 月的这起案件,死者姓黄,只有 22 岁,未婚,是番禺人,一直在广州打工。那时候番禺是一个县级市,后来才撤市并区,并入广州市成了一个区,因此之前在广州的摸查没找到她的信息。
还记得吗,小黄的尸体是在 2 月 8 日发现的,而她的家人十分确定,她是在 2 月 7 日离开番禺去广州的。今时今日,从番禺到广州跨过珠江的路线有很多,不过在 1990 年,唯一一条路就是由南至北走洛溪大桥,过桥后不久,就到敦和——小黄的尸体就丢弃在那里的草丛中。
这么说,小黄想必是在进城的半路上遭遇毒手的。
那么,其他死者呢?
当年不像现在拥有发达的人口搜索系统,在上千万人口的广州找一个失踪的人是很难的事情,一些人消失了、从此人间蒸发,也是常有的事情。
就像一个小小的水泡,消失在水面上,没有人会留意。
广州警方只能申请公安部的专家前来协助调查。专家就是专家,他们抵达广州,查看了死者的验尸报告与遗留的证物,立刻注意到一个细节:大部分死者身上都佩戴金银首饰,这些首饰也都被采集为证物,说明凶手不是为钱财而抢劫杀人,但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首饰都不是真金白银,而是镀金的家伙。
了解老广的人应该知道,广东的女人固然很低调,一般都信奉财不露白的道理,可同时也很看重金银首饰,既然戴得上街,就绝对不肯戴假货。
既不怕张扬地穿金戴银,又只用得起仿造品,符合这两点的女性,在当时当地只有一种身份:隐匿在大街小巷中的妓女。只有她们时常出入三教九流的混乱场所,容易遇上抢劫的小混混或飞车党,佩戴几件假首饰既引人注目,被抢了也不可惜,真有危险时乖乖交出去,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
广州警方恍然大悟,开始从这个角度重新查看尸体和证物。果不其然,这些女性死者穿着的衣服大多比较暴露、廉价,妆容也有一定的职业特色。之前为何总是找不到她们的身份,此时终于得到了解答。
她们基本都是外地人口,到广州来做的也不是光彩的工作,因此基本不与家人联系。妓女的职业特殊性,让她们成为最容易被挑选的受害者。
首先,性交易本来就要在各种偏僻隐秘之处进行,小树林、荒地、废弃的工地。如果嫖客另有居心,她们分分钟会钻进圈套。
其次,她们不大会顾及自身安危,只要有钱赚,哪里都愿意去,很容易被嫖客牵着鼻子走。不少妓女会抱着侥幸心理想,我从来没遇过危险,今天肯定也不会,反正劫财我没钱、劫色无所谓。
还有,妓女不愿主动接触警察,即便遭遇嫖客的殴打、侮辱、抢劫,只要没有很受伤,她们都不会报警,毕竟这份工作是违法的。
最后,她们大多来自外地,在本地没有固定的社会关系,这里干不下去了,随时换一个地方,流动性极大。
说穿了,这是一群生前无人在意、死后被人遗忘的底层之人,凶手选择这个群体下手,就是知道她们最不受注意、最容易被忽视与歧视。
幸好,有人不会忘记她们的死。
警方立刻将死者的资料与收容资料进行比对。查阅了 160 多万份指纹档案,终于找到了两个指纹,从而确定了两个受害者的身份。
你也许已经猜到了,其中一个名字是尤莉。
在父母苦苦盼她回家的时候,她就像一滴水,早已蒸发,消散于城市巨大的上空。
6
虽然还不能确定所有死者的身份,但警方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凶手的作案目标,正是这些游走在黑暗中的妓女。
有了方向,工作就好开展了。剩下的只是大量繁杂而细致的工作,以及那么一点点运气。
谁也没想到,运气马上就来了。
就在警方将犯罪嫌疑人的范围缩小至数十人时,1994 年 9 月 19 日发生的一起未遂案件,彻底将这个人推到阳光之下。报案的是一名女子,惊魂未定的她称自己刚刚从一个意图不轨的司机手里逃脱。
女子姓贾,来自新疆乌鲁木齐。9 月 19 日临近午夜,她独自抵达广州赤岗公共汽车总站,出了站,站在广场上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有个中年男子从一辆蓝色小货车上走下来,车门涂着「载重量 0.6 吨」字样。
他热情地问小贾:「小姐,是要住店吗?」
小贾见对方长得很老实,不像是坏人,就回答:「是呀,附近有便宜的招待所或者旅店吗?」
「有有有,我带你去吧。」小贾心里还是有点疑虑,男子见状,从驾驶室里拿出一套旧警服说:「放心,我是做保安工作的,不是坏人。」
上车,出发。车上就他们两个人,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贾说着话。小贾说自己来自新疆的杂技团,因为效益不好,就想来广州找工作碰碰运气。男子笑着说:「你可选对了,广州什么都不多,能赚钱的人最多了。」
但随着车越开越远,小贾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旅店也太偏远了,从灯火通明的市中心,到漆黑一片的郊外,开了那么久还没到,男子还时不时用一种阴冷古怪的目光从倒后镜里盯着她看。
车飞快地行驶着,小贾心里越来越怕。她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等一停车,就马上冲出去,往亮处跑。最后,车子总算在一个垃圾场外面停下了,垃圾车旁边是一丛芭蕉林,小贾瞅准机会,立刻拉开车门往外跑。她还怕自己冤枉好人,被男子错认为是坐「霸王车」不给钱,所以还在百忙之中丢下十元钱。
跑出去,周围黑漆漆的,悄无人声。夜色中,小贾慌不择路,把自己掩藏在垃圾桶之间,在臭气中整整躲了两小时,动都不敢动。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那男人远点。
这种直觉救了她。
垃圾场里的两小时,仿佛一整夜。当她慢慢从躲藏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全身近乎虚脱,但她做梦也没想到,男子竟然还不死心,依然蹲守在路口,一把抱住她,想把她拖到路边的荒地上。
他用腿紧紧压住她,一只手掐她的喉咙,另一只手急吼吼地在她全身摸索着。
就在此时,路上开过一辆车,炫目的车灯扫过荒地。男子做贼心虚,手一松,一直挣扎的小贾抓住稍纵即逝的唯一机会,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倒他,尖叫救命,连滚带爬。
她披头散发,一口气跑到有亮光的地方,找到村治安岗亭。值班的治安队员随即把她带到了派出所。这时候已经是 9 月 20 日凌晨 4 时,小贾直到看到新滘派出所新洲分所的牌子,才放下所有防备,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自己差点把命丢了的地方,叫黄埔村,是在一个叫新滘的镇子上。
如果你记性好,也许会记得刘美婷和她的丈夫就住在这里。
7
警方马上给小贾做笔录,获得了嫌疑人精准的肖像描述。考虑到那名男子逃脱之迅速,可以确定他非常了解黄埔村附近的地形。
很快,警方把目标锁定在黄埔村村民罗树标身上。
当他们赶到位于村里一条小巷尽头最后一间三层小楼的罗家,留在那里的只有刘美婷和孩子。刘美婷说,罗树标是在昨晚出门的,之后没回来过。警方立刻兵分两路,一路搜索周边,一路封锁屋子,收集证据。
家里和普通农家没什么区别,只除了一处——那个罗树标从来不让人进去的阁楼。问刘美婷要钥匙,没有。她说:「我老公不让我们进里面去,他做木工都是在里面,气味很大。」
废话。没钥匙,就砸开。
此时已经是早上,天光大亮。但里面实在是够阴森的,人一进去,就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东西不多,一张床,一个挂着锁头的柜子,以及一台电视机。地上散落着一盘盘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传出的是阵阵呻吟,里面都是黄片。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另外一些东西。
比如说立着的 8 个女性全身硬塑模特,墙壁上挂着的 5 个悬挂式女性半身塑料模特,床尾摆放着一具用铁丝焊接成、明显是自制的、呈跪姿模特,它们无一例外,全部套着女性服装。不明就里的人看见了,还以为这是个制衣车间呢,诡异的是,那些女性服装不是新做的,而是从人身上扒下来的,因为它们都有着明显的穿着痕迹。
又比如说床铺上用一堆同样是穿过的女性衣物叠成了一个女体状枕头,衣柜里还有散落的女性内裤和胸罩。
还有,三本写得满满的日记本,里面记载着一些与女性有关的体貌衣物特征、时间、路段等信息,旁边还贴上了一些毛发。不要说看到日记本的警方了,想必连你也已经猜得到,那些信息就是罗树标奸杀多人的记录,那些毛发就是他隐秘的战利品,以便他时时翻看回味。
谁是令人闻之色变的广州奸杀狂,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知道了凶手的身份,天罗地网立即布下。很快,警方在火车站抓获了想要逃亡的罗树标,这个在黑夜里潜行数年的连环杀手,终于落网了。
平静的夜晚终于得以还给广州人。
8
罗树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1954 年,罗树标出生在广州。前面说过,他坐过牢,原因是盗窃。但后来警方经过比对指纹才发现,1977 年在广州市家电研究所发生的入室杀人案,元凶也是罗树标。那一次,他因为入室盗窃被女主人发现,就用手掐脖子、熨斗击打头部等方式杀死了对方。
破获连环奸杀案之余,尘封已久的陈年冷案也给破了,这不得不说是罗树标恶贯满盈,是该到天收的时候了。
罗树标后来犯下的连环奸杀案,最大的驱动力就对性的异常渴求,给我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也是这一点。
正常的夫妻生活满足不了他,他就靠自制模特、看黄片等方式发泄;这样不够,他就去嫖妓,天天开着车游荡在广州的大街小巷找站街女;还不够,仅仅只是性交的形式也没了新鲜感,他就开始强奸,开始杀人;到最后,奸杀也不足以让他兴奋了,于是他对死者施加的摧残逐步升级,甚至把尸体带回阁楼,肆意侮辱,直至尸体变质发出异味,才恋恋不舍地运出去抛尸。
这是一个刺激阈值越来越高、欲望压倒人性、最后突破底线的过程。
讲述这个案件,很多人都会提到一部拍摄于 1991 年的香港三级片《雾夜屠夫》。九十年代,正是香港三级片横行的年代,罗树标也是这种电影的忠实观众,他最喜欢的《雾夜屠夫》,由任达华主演,现实中的原型正是驾着出租车虐杀 4 名女性的「香港屠夫」林过云。
每一夜,在闪烁的电视机前睁大双眼、不放过电影任何一个细节的罗树标,慢慢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像林过云那样,把那些弱小女子的生死大权掌握在手上,随意揉捏她们的命运。
但是这种想法是由哪一个细节触发而促使他付诸实施,今天已经无法知晓,我们只知道它是在何时何地触发的。
那就是 1990 年 2 月,从番禺到广州的路途之中。对象是番禺女孩小黄。我们猜测,这一次犯罪并非出自罗树标的预谋,原因很简单,他没有选择更容易控制的妓女下手。因此,可能是走在路上的小黄婀娜的身姿吸引了他,也可能是另一些更细微的特征刺激了他,总之他决定把这个女孩当做目标。
以介绍工作为由,将小黄诱骗到敦和的野外之后,罗树标企图强奸她,却遇到小黄的激烈反抗。
罗树标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看着手中慢慢瘫软的身体,他感到比性交更强烈的快感。因为她是不会反抗自己的女人,任由自己虐待的女人。他粗暴地剥光小黄下身的衣服,在她死后依然侵犯了她。
从此,世界上就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魔鬼。他游荡在羊城,寻找猎物。
第一次行凶遇到的激烈反抗,让他之后决定把猎杀对象锁定为妓女。每个深夜,罗树标都驾着小货车,四处搭讪站在路边的妓女。跟他走的女孩们,要是愿意顺着罗树标,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可能还能捡回一条命;要是稍有反抗,那么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而他会留下她们的衣物,给阁楼里的塑料模特穿上。那么他就可以一边抚摸着那些冷冰冰的假人,一边重温那十几段掐死女孩的回忆。十几来着?具体数字他记不清了,也永远没人能够查清了。
他根本不知道死于他手中的女孩之中,有一个叫尤莉。1994 年 11 月,尤莉的父母坐火车赶到广州,见到了女儿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们痛哭到昏厥,站都站不稳。
罗树标不知道这些,也根本不关心。他只在乎存在于他的大脑中的那些杀人片段,时刻调用,供他享受。
这些罪恶的回忆在 1995 年 1 月 20 日被彻底从世界上抹去。
7
喜欢看香港三级片的罗树标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故事日后真的被拍成了电影。还不止一部。
1993 年的《雨夜天魔》,主演是吴镇宇和邱淑贞。1995 年的《广州杀人王之人皮日记》,主演名气差一些,是陈国邦和杨玉梅。没有例外,这两部电影充满了九十年代香港邪典片的气息,粗糙而刺激。
将近三十年过去了。三级片的时代已经结束,香港电影的时代已经结束,广州杀人王的罪案变成了都市传说。
只有城市依然在吞噬着人们,日夜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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