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文化地理 王振羽：景清谋刺明成祖

朱瞻基打猎图

靖难之役，忠烈者不少。如方孝孺被诛十族，如黄子澄、齐泰的死，当然还有卓敬、铁铉、盛庸、练子宁等的惨死，但景清之死，较为曲折，与以上各位又有所不同。

据文献记载，景清原本姓耿，由于报籍时出现差错，由此将错就错，产生讹误。景清约出生于1362年，本是陕西邠州宜禄驿、如今的长武县芋元乡景家河村人。他因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真宁县辛庄里寨子村外祖母家中，入真宁籍。景清会试名列第三。殿试之时，景清又获得第二名，高中榜眼，时在洪武二十七年。自此进入体制之后，景清先后在翰林院、都察院工作，兢兢业业，循吏而已。洪武三十年，景清出任左佥都御史，曾因奏疏字误，为给事中所劾，被下诏狱，但很快就被宽宥。景清还曾受诏巡察川、陕私茶，尽心竭力，回返交差后被任命为金华知府，大抵算是副厅级官员。

建文帝即位后，景清被任命为北平府参议。身在北平期间，景清与燕王朱棣开始多有接触，关系密切，“王尝宴之，清言论明爽，大被称赏”。大致在此阶段，景清与姚广孝也有过接触，两人关系究竟如何，语焉未详。景清在北平时间不长就被召回南京，恢复原职，继续担任左佥都御史。之后，朱棣在北平起兵，发起“靖难之役”，姚广孝在其中出谋划策，居于首功。景清与其分属两个阵营，彼此已经分道扬镳，今非昔比，自不待言。

朱棣攻入南京，改元称帝。见风使舵者，自然安然无恙。但诸多忠于建文帝的大臣，或被冷落一旁，或被降职甚至处死。齐泰、方孝孺等，头颅掷处，血迹斑斑，震惊天下。据说，景清曾和方孝孺、练子宁等人相约一起殉国，但景清却违背约定，朝秦暮楚，独自一人跑去巴结逢迎朱棣，表示臣服。朱棣见到景清主动前来，自然十分高兴，他当场说道:“吾故人也!”“厚遇之，仍其官”。

景清此举，引来议论纷然，被一些人目为是言而无信、投机取巧的屠岸贾之流。景清被复命为御史大夫后，受命不辞。当时还有人暗中讥笑他“言不顾行，贪生怕死”，但景清仍以“伪装”出现，委曲求全，暗蓄异志，等待机会，图谋刺杀明成祖，为故主报仇。

1403年8月15日，景清上朝，面见明成祖，因步履反常引起怀疑，加之事先钦天监急奏“异星告变，光芒甚赤，急犯帝座”，明成祖早有提防。朝毕，景清奋扑上前，将要犯驾。明成祖急命左右拿下搜身，果然发现景清外披朝服，内着绯衣，腰藏短剑。景清见谋刺败露，慨然喝斥：“吾为故主报仇耳，可惜不能成事！”并且破口大骂道：“叔夺侄位，如父奸子妻。尔背叛太祖遗命，真乃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明成祖听言勃然大怒，命令左右打掉景清牙齿，割去景清舌头。景清以血口喷龙颜、龙案、龙袍。成祖命令以“磔刑”处死景清，剥皮实草，悬挂在长安门示众。

据说景清死后，仍旧阴魂不散。朱棣出门时，长安门索忽断，景清的人皮“趋前数次，为犯驾状”，朱棣赶紧命人将之烧掉。景清死后，内心十分强大的朱棣经常做噩梦，“梦清仗剑追绕御座”。朱棣醒后说道：“清犹为厉耶!”明成祖于是下诏，“命赤其族，籍其乡”。朱棣如此惨无人道草菅人命的“诛灭九族”，“转相攀染”，凡景姓族人几乎被斩尽杀绝。朱棣犹嫌不足，还杀了景清的老师、亲戚、朋友、学生，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景清的外甥刘固、刘国随舅舅在京，闻知舅舅遇难，知在劫难逃，极度悲愤，自刎而死。据称，景清此案之“瓜蔓抄”共株连数百人，其状惨不忍睹，堪称“天下奇冤”。景清故居也被付之一炬，其村庄瓦砾遍地，满目疮痍，化为废墟。真宁县官见此惨状，暗示景姓人家隐姓埋名，流亡异地。据说景姓人在高处一站就姓高，在石头上一坐便姓石，方才幸存下几户人家。据考证，今景清故园寨子村的高姓及石姓人家，确系景清族人后裔。

景清既是一代忠烈，后人对他评价很高，将其与“士为知己者死”的豫让并称。景清故事流传很多，也多有附会。宣德年间，明宣宗朱瞻基诏告天下纂编实录，为建文帝殉难的方孝孺、练子宁等平反昭雪，称其为大明忠臣。真宁县儒学教谕王正考证景清的忠烈事迹，上疏奏请皇上祭祀景清。朝廷下诏追封，谥号“忠烈”。

景清借书，也很有意思，多啰嗦几句。有人说，借书一痴，还书一痴；有人更进一步说，借书一痴，惜书二痴，索书三痴，还书四痴。据说刘向偶得一部先秦典籍，视为珍宝。好友稽相如得知后，特来借阅，也对此书爱不释手。为占为己有，稽专门刻一方印，印于书上：嗜书好货，同为一贪，贾藏货贝，儒为此耳。刘向多次索讨，稽相如始终抵赖不还。此事居然惊动了汉成帝。汉成帝一看此书，也觉不错，便判书充公。刘向与稽相如只好默不作声。景清自小家贫如洗，却聪颖好学，文思敏捷，读书过目成诵。景清酷爱读书，经常废寝忘食，每至饭时，家人几叫不归，乡邻都戏称他为“吃书娃”。《泽山杂记》中有一《景清借书》说他博闻强记：景清考中举人后上京城国子监就学，见一个室友在看一本罕见好书，经多次苦借，对方勉强同意，不过限明日即还。天刚亮，室友就来索讨。景清说：我不知道什么书，也没有向你借过呀。室友气愤不已，向官长申诉。景清便拿着书去见官长说：这就是我夜里读的书，随即背诵起来。而那学生却对书的内容一无所知，就被官长斥骂了出去。景清也紧随而出，把书奉还给他说：“吾以子珍秘太甚，特以此相戏耳。”《明语林》《庆阳府志》《真宁县志》等均记载景清不少轶事。据说，南京曾有景清祠庙，真宁县也有“景公祠”“榜眼坊”“景爷庙”“明都御史景清墓”等遗址。景清故里寨子村还留有“景公讲书台”“景爷窑”等遗迹。

景清是读书人，他的借书故事，成为书林佳话。景清是忠臣，他仿效荆轲，刺杀朱棣，其忠壮激烈，在乾隆帝看来，甚至超过方孝孺。景清被杀，应该与姚广孝无关。至于说姚广孝能替方孝孺说话，却为何不为景清、卓敬求情，这倒有点为难苛求他了。电视剧《大明风华》中，虚构景清有女，并且这两个女儿都居然潜伏大内成为朱瞻基枕边之人，这只能是一种良好愿望而已。残毒缜密如朱家父子，斩草除根，除恶务尽，岂能让他的子女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