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伙伴，美国是盟友，欧洲打算往哪站？

文 / 冯仲平 采访整理 / 程靖 徐亦凡

编辑 / 漆菲 排版 / 崔香

2021年10月，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在欧盟峰会闭幕时收到了全场的起立鼓掌致敬。这是她任内第107次参与欧盟峰会，也是其任内的最后一次。

用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的话来说，没有默克尔的欧盟峰会就像“没有梵蒂冈的罗马”。这位中流砥柱的离任，留下了一个分歧难解、前景未明的欧盟。

对欧洲人而言，过去两年内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新冠疫情。经历了数轮疫情暴发、封锁和复苏后，欧洲再次迎来“艰难时刻”，多国重新收紧国内防疫措施，恢复室内场所戴口罩、商店缩短营业时间等规定。

疫情给欧洲此前强劲反弹的经济复苏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而疫情之外，欧洲一体化的前景也面临挑战。东面边境上，波兰-白俄罗斯、乌克兰-俄罗斯等国边境风波不断；能源命脉天然气供应问题悬而未决。对华关系上，面对积极示好的美国和经贸联系日益密切的中国，欧洲该如何自处？

尝试“与病毒共存”，疫情却复燃

新冠疫情暴发近两年后，欧洲遭遇了来势汹汹的第四波疫情。世界卫生组织（WHO）11月23日警告称，如果欧洲疫情蔓延趋势持续，截至2022年3月冬季结束时，欧洲因新冠死亡人数累计将达到220万人。

疫情暴发伊始，欧洲各国采取了与中国截然不同的防疫策略，没有立即进行封锁。在疫情开始快速蔓延之后，各国才被迫选择封城。封城是需要有坚持力的，但欧洲各国政府在社会各方压力下，一直在“封城、解封、疫情再起、再封城”中来回摇摆，并将希望寄托于新冠疫苗的研发与接种，致使疫情延续至今。

◆欧洲多地暴发示威，反对疫情封锁等措施

2021年年初开始的疫苗接种，使得欧洲各国新冠感染者罹患重症和死亡率大幅降低，也避免了医疗系统出现资源挤兑，“与病毒共存”逐渐成为共识。但欧洲各国的疫苗接种率存在差距：截至目前，西欧国家60%民众完全接种了疫苗，东欧国家的接种率仅为30%。

就在此前，由于疫苗接种、消费和制造业反弹以及全球贸易恢复，欧洲经济刚刚度过了一个高速复苏的夏季。不过，受到能源价格飙升、供应链出现瓶颈等因素影响，加上如今仍有大量人口未接种疫苗，以及变异毒株传播导致的疫情复燃，欧洲经济复苏将增添诸多不确定性。

“定海神针”隐退，欧盟向心力减弱？

过去十余年间欧洲屡次面临重大危机时，德国作为欧洲第一大国，都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默克尔在任的16年间也是德国在欧洲的影响力上升的时期，正所谓“世界看欧洲，欧洲看德国，德国看默克尔”。

◆默克尔最后一次参加欧盟峰会

如今伴随默克尔的离任，接替她的德国政治家们都缺少其威望和经验，但若下一届德国政府能处理好各方关系，即使没有默克尔，德国仍然可以发挥重要作用。

◆默克尔卸任德国总理，社民党人朔尔茨接任

当然，德国本身实力再强，也需要依靠欧洲的一体化作为力量依托。近十年来欧洲涌现的民粹主义运动，导致英国公投脱离欧盟，各国也都出现了一些民粹主义政党，成为限制欧洲一体化向前发展的消极力量。

近年来，土耳其、阿尔巴尼亚、波黑、黑山、北马其顿和塞尔维亚等国一直积极与欧盟谈判，以期加入欧盟，但国家越多，由于国家间的利益诉求、发展水平等存在较大差异，一体化的难度也会相应增加，往前走的步伐就会放慢。

2004年加入欧盟的波兰，与欧盟因司法改革等诸多问题摩擦不断。2021年7月，欧洲法院以波兰司法改革违反“法治”原则为由向波兰施压，但后者拒绝执行，并通过波兰宪法法院裁定欧洲法院干涉波兰司法改革、违背波兰宪法。

◆波兰与欧盟之间矛盾不断

10月19日在法国斯特拉斯堡举行的欧洲议会会议上，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愤怒指责波兰“挑战欧洲法律秩序的统一”，并列出多项反制措施，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则直指对方“威胁勒索”，抱怨欧盟偷偷扩大权限。

◆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与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

而在10月下旬举行的欧盟峰会上，多国领导人向莫拉维茨基施压，要求后者“停止破坏欧盟的团结”。波兰与欧盟的矛盾集中在波兰国内法律是否优先于欧洲联盟法律，而这将动摇欧盟整个大厦的根基，进而威胁欧盟的存在。

西方与俄罗斯的矛盾尚难缓和

2021年年末，波兰-白俄罗斯边境的移民危机体现出欧盟周边地缘政治的复杂性。

11月以来，数以千计的难民试图从白俄罗斯进入波兰、立陶宛等欧盟国家，最终则希望前往德国等西欧发达国家，其中多数人来自中东地区。波兰等国强化边境管控，严防非法入境，导致大量难民滞留边境。

◆大量难民滞留在波兰和白俄罗斯边境

波兰等国指责白俄罗斯策划了这场危机，以此报复欧盟先前对白施加的制裁，它们还认为白俄罗斯这样做是得到了俄罗斯的支持。白方则表示，制裁使白俄罗斯无法控制移民流入。这场难民危机看似是一起孤立事件，实际反映了欧盟近年来对俄制裁与俄罗斯反制裁之间的对抗。

移民和难民危机的发生对欧洲并不奇怪，只是如今这批非法移民很奇怪地选择了白俄罗斯-波兰这条路线。过去难民前往欧洲主要走两条路，一条是通过土耳其、希腊抵达巴尔干半岛，再途经中东欧前往西欧；另一条则是通过地中海抵达东南欧国家。

此外，俄乌边境局势也有迹象。有消息称，目前约有9万名俄罗斯士兵驻扎在边境沿线以及反政府武装控制的乌克兰东部地区。即将卸任的德国总理默克尔表示，若乌克兰东部或波白边境情势升级，欧盟必须准备对俄罗斯实施更多制裁。

◆俄乌边境局势有升级迹象

目前，欧盟和美国均有“妖魔化”俄罗斯的倾向，将俄罗斯视为“安全威胁”与“挑战者”；虽然也有一些较为务实的声音，呼吁西方不要对俄罗斯无限地“上纲上线”，但可惜的是，眼下这种力量不占主流。

长期以来，波兰、波罗的海三国等中东欧国家对俄罗斯疑虑深重；2014年乌克兰与俄罗斯之间爆发克里米亚危机，加上从地缘政治角度，欧洲对俄罗斯存在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西方世界与俄罗斯的矛盾短时间内很难缓和。

另一方面，俄罗斯油气资源丰富，欧洲国家对俄油气依赖很大。“北溪2号”项目一直是地缘政治的雷区，并遭到美国、乌克兰和一些欧洲国家的反对，因为这些国家担心它会使欧洲更加依赖俄罗斯的天然气。该管道已于2021年9月完工，但德国至今未同意投入使用。在能源短缺的大背景下暂停批准该项目，这可以说是一种情绪化表现，欧洲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是刚性的，短期内没有替代选项可言。

◆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审批受阻

欧版“印太战略”与美国不同

2021年以来，中欧关系尽管出现了一些摩擦、波折和对抗，但仍有积极信号。

需要说明的是，中国与欧盟机构的关系和中国与欧盟成员国的关系不能完全划等号，在德国、法国的带领下，欧盟成员国对华关系依然能保持较好态势。

欧洲的一切焦虑都源于其过去的优势在减少。近年来，欧洲各国受到人口负增长、去工业化、高福利导致的竞争力低下等影响，在国际力量对比中形势不利。因此，欧盟2020年公布的未来五年工作计划中，主要提出将推动欧盟经济社会向绿色和数字化转型。

欧盟还提出了7500亿欧元“欧盟下一代”复苏基金，旨在带领欧洲走出疫情下的经济衰退、恢复增长，并推动低碳经济和数字化转型，让欧洲经济保持竞争力和韧性。在再生能源技术方面，欧洲拥有较强的优势；而在应对气候变化和发展绿色经济上，欧洲占据了道德高点。绿色转型能够成为中欧合作中一个新的增长点。

2021年，曾被寄予厚望的《中欧全面投资协定》（CAI）在审批过程中陷入了困境。3月，欧盟与美英加等国在同一天宣布对中方官员实施制裁，随后中国提出反制措施。5月，欧洲议会投票冻结投资协定批准程序并持续至今。目前中欧双方都要求对方率先解除制裁。

中国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近期指出，中欧关系唯一恰当的定位就是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对双方而言，都需要保持对话，扩大合作，管控分歧，努力稳定双方关系。

2021年，欧盟出台欧洲印太合作战略，受到各方极大关注。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在发表盟情咨文时特别强调，该战略意味着印太地区对于欧盟的繁荣和安全越来越重要，“因此，我们将共同努力，深化贸易联系，加强全球供应链，开发绿色和数字技术的新投资项目”。

◆欧盟出台欧洲印太合作战略，将重心转向印太

美国拜登政府上台后推进的“印太战略”有很强的对抗色彩。相比之下，欧盟推出印太合作战略具有多重战略动机，包括与印太地区经济体加强经贸联系、扩大欧洲的政治影响力、呼应盟友美国对印太地区的重视，同时制衡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

中欧关系始建于1975年，发展至今，中国对欧洲来说不仅仅是一个经济伙伴。在气候变化、生物多样性保护、国际机构改革等领域，中国的地位和作用均举足轻重。

欧盟与中国是全球多边主义合作的两大重要力量，尽管中欧对多边主义有着不同解读，但双方在加强多边主义合作上具有共同利益。欧盟希望与中国共同推动气候治理以及对WTO等国际机构的改革。

同时，欧盟也将中国作为制度上的对手，近年来其内部反华声量有所增大。一些反华势力以法治、人权问题、民主体制、香港问题作为借口攻击抹黑中国；不断挑战中国国家统一和领土完整的“红线”。

这一年来，波罗的海国家立陶宛与中国关系快速恶化，立陶宛不仅退出中国与中东欧国家的“17+1”合作机制，还允许台湾当局设立所谓“驻立陶宛台湾代表处”，这都触碰到了中国的“底线”。作为回应，中方将中国与立陶宛的外交关系降为代办级。这也是对其他国家的警示——“一个中国”原则是中国对外交往的基本准则。地基不牢，地动山摇，欧盟国家必须对此保持清醒。

◆立陶宛推出中国与中东欧国家的“17+1”合作机制

中国应进一步扩大对欧合作面

美欧文化同根同源，价值观相同，推崇民主、人权等所谓“普世价值”，在拜登就任新一届美国总统后，美欧关系得到了明显改善。但近一段时间，美欧关系的改善和走近明显受挫。

2021年9月，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建立了一个新的三边安全伙伴关系，名为“AUKUS”。澳大利亚因此取消了与法国签订的价值数百亿美元的潜艇交易。该协议引起的争端至今未平息，其影响不仅反映在法澳、法美等双边层面，也影响到了欧盟与澳大利亚以及美国的关系，乃至北约内部关系等方面。

对欧盟来说，美国是欧盟最重要的盟友，中国是欧盟的重要经济合作伙伴，两边欧盟都希望保持合作。欧洲不希望中美发生严重对抗，不希望发生新“冷战”，因为它不愿意被迫选边站队。另一方面，欧洲也不希望中美两个超级大国主导世界，否则其地位会被边缘化，利益得不到保护。

在这种情况下，欧洲最希望能左右逢源、两边得利，既能与美国保持合作，在对华问题上和美国联手向中国施压；又能与中国保持经济合作，享受到中国市场发展带来的红利。法国总统马克龙以及本届欧委会力推欧洲在国际上“战略自主”，这与其同美国保持“战略同盟”似有矛盾，但实际上欧洲国家不觉得矛盾，战略自主反映在对美关系上就是减少对美国的依赖。

美国是一个霸权国家，十分害怕其他国家挑战其霸权地位；而且在地缘政治上，美国一直将中国视为竞争对手。欧盟并非霸权力量，其地缘政治上的竞争对象是俄罗斯，而非中国。

对此，中国应进一步扩大与欧洲的合作面，让欧洲不愿与中国为敌；另一方面，中国也应通过努力，尽量消除欧洲对中国战略上的不信任，在争议问题上保持对话，不能任由其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