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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米地惊现赤裸女尸,性侵后被残忍杀害!警方凭DNA揪出幕后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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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我知道一起恶性连环杀人案,凶手在十多年里连续奸杀三名妇女。
他会在秋天躲进比人高的玉米地,伺机把路过的妇女拖进去,再连捅数刀。妇女们的呼救声根本没人能听到,只能任由凶手宰割、侵犯。
那段时间,当地人都在互相猜忌,因为能这么熟悉玉米地的,一定就是本地人,隐藏着身份伺机作案。
这种恐惧的心理,笼罩了那里二十多年。

1

望不到尽头的玉米地里,镶嵌着一条狭窄的土路,路上挤满了人,一条警戒带将他们拦住。

我们的警车在这里缓缓停下,等到随车扬起的尘土散去,玉米阵阵芬芳的气息飘进了车窗。

那是九月的第一天,酷热的田野里,玉米杆翠绿饱满,像无边的海洋,微风吹过,泛起浪花。

因为玉米杆高过人头,覆盖大地,我们当地农民称作“青纱帐”。往年这个时候,青纱帐都承载着他们丰收的希望。

但从这天起,人们猛然发现,一个凶残狡猾的恶魔,藏在青纱帐里,伺机而动。

他的阴影竟笼罩了本地二十余年,让青纱帐成为恐惧与罪恶的代名词。

这是我刚做法医的第一个月,接到的第一起命案。在车上,身边放着银光闪闪的箱子,我难掩心中的激动,想象自己是一位持刀的战士,在奔赴战场。

一旁的余法医是我的师父,四十出头,国字脸上两条浓眉。他拈着烟,脸色阴沉,一路沉默。看到他,我察觉事情严重,刚才的胡思乱想全没了。

刚走下警车,余法医便被面色凝重的民警围住。派出所副所长凑近介绍,死者丈夫在旁边,村主任领着村干部也在,镇上的领导和公安局的领导也正赶来。

余法医很不高兴,皱紧了眉头悄悄和我说,人多了只会添乱。

民警领我们穿过警戒带,证据与痕迹慢慢展开在土路上,七零八落——

路边的大梁自行车,车筐扭曲变形,像一张歪斜的大嘴。路南侧的排水沟一片狼藉,几棵歪倒的玉米和杂草,夹杂许多凌乱的脚印。

一旁散落着十本杂志、一捆芹菜、几个西红柿。

跨过一条排水沟,我们走进玉米地。玉米叶抽打胳膊,又痒又疼。大约五十多米后,眼前出现一片压倒的玉米杆,一具女尸仰面躺在那里。

她几乎一丝不挂,只是脖子上缠着些衣物,脚上穿着肉色的尼龙袜。

她已人到中年,脸色苍白,眼角布满皱纹,身形略显臃肿。离她南侧三米,在一小截残留的麦秸上,有一条白底小花内裤,格外扎眼。

她保持死时的姿势,双臂弯曲向上,摆在头边;双腿叉开,左腿挺直,右腿略弯曲。

一件白底紫花衬衣被掀起到乳房上方,褂角揉搓成一团,塞进口中。

口角位置湿了一大块,分不清是水是血。

尸体不远处有一只布鞋,和现场血迹的颜色差不多。

头部半米左右有一条棕色裤子,裤子外翻,沾了不少血迹。

裤腰位置有新鲜的撕裂痕迹,还有一条白布腰带,一端有新鲜的割断痕。

余法医蹲下身子,我协助他进行了尸表检验。

死者身上有十七处创口,其中颈部三处,胸腹部九处,腰背部五处,最窄的创口也有2公分。右手有明显的抵抗伤,中指几乎全断,仅靠残留的少量皮肤和手掌相连。

我很快判断出凶器是一把单刃锐器,刃宽至少2.5公分,刃长超过15公分。

后来根据解剖检验,死者死因是失血性休克,多处脏腑被刺穿。

刀刀毙命,凶狠残忍。

2

“老余,你来讲两句吧。”案情分析会上,大队长摆了摆手,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余法医眉头紧皱,左手拈起一支烟,右手轻轻抚摸深蓝色的笔记本封面。他翻到折角的那页,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他清了清嗓子——

“死者赵羽菲已经告诉了我她的遇害过程。”

就在刚刚,他找来几位同事进行实验,由一位和死者身高接近的女警扮演受害者,不同身高体型的男同事扮演嫌疑人,模拟捅刺。他站在一旁记录,时不时指导几下。

所以现在他说,嫌疑人是一人作案,在一对一的情形下,考虑到死者身体强壮,嫌疑人是青壮年男性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应该是体力劳动者。

而结合现场和尸检情况,死者的遇害过程有八个步骤——

厮打:上午十点半左右,赵羽菲骑自行车回家,路过玉米地时,和嫌疑人狭路相逢。嫌疑人欲图不轨,赵羽菲不从。

两人在田间小路发生厮打,导致自行车歪倒在路边排水沟,沟里留下了两人凌乱的脚印。

追捅:赵羽菲打不过嫌疑人,转身向村子方向跑了十几米,被嫌疑人迅速追上,从背后捅了一刀。鲜血顺着死者的背部往下淌,滴落在玉米叶上,渐渐浸透了上衣。

扼拖:嫌疑人用胳膊勒住赵羽菲的脖子,把她倒拖进玉米地,并在脖子上留下勒痕。她掉了一只鞋,另一只鞋的脚后跟上有泥土擦蹭的痕迹。

脱衣:嫌疑人用匕首挑开赵羽菲的白布腰带,开始撕扯裤子。她拼命拉住裤子,导致裤腰被扯断。

她见难逃魔爪,开始高声呼救。嫌疑人把她的衬衣翻起,将下段塞进她嘴中。

控制:赵羽菲在地上滚动,趴着向远处挣扎,手脚和胸腹部沾了不少泥土,地上的土也因沾了鲜血而变得深润。

嫌疑人迅速骑跨在她身上,用匕首猛刺她的胸背部,大量鲜血流淌到地上,形成血泊。

性侵:赵羽菲的力气随着大量失血渐渐变弱了,嫌疑人把她的身体翻过来,进行性侵,并且在她体内留下了生物物证。

刺杀:赵羽菲性子很烈,不断反抗。嫌疑人恼羞成怒,左手狠狠掐住她的颈部,导致颈部月牙状皮下出血。

嫌疑人右手持匕首扎向她的颈部和胸腹部,刀刀毙命,赵羽菲渐渐失去了意识。

辱尸:嫌疑人并不解恨,又在赵羽菲的尸体上狠狠踩了一脚,用玉米秸杆插进她的下身。

听完余法医的分析,第一次面对命案的我像是亲眼看见了嫌疑人的作案过程,嫌疑人的一举一动都符合现场和尸检情况。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不住地点头。

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现场法医”的魅力。从师父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好法医的标准:他需要看现场,把尸体和现场结合起来,让尸体开口说话,对命案现场进行还原和重建。

接着余法医又说,根据死者创口的位置和创道走向,嫌疑人与死者身高基本持平,作案时右手持刀。

死者身高一米六五,嫌疑人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七。这也和痕检技术员对现场足迹分析一致。

我们再次回到村里,用了半个多月,走访排查了那片玉米地周边三千多户居民,所有符合“矮个青壮年男性”特征的人都被重点关照了一遍。

那段时间,DNA实验每晚都加班到深夜,人困马乏。

案情没有一点突破,新的奸杀案又发生了。

3

还是在那个九月,离学校不远的玉米地里,一名年轻的女教师在下班途中被奸杀。

玉米地里依然歪倒了一辆自行车。

死者胸背部三刀,身子下的血把干土浸成了血泥,散发着独特的气味。派出所买的四罐灭害灵都喷完了,也不能阻挡蜂拥而至的苍蝇。

我和余法医蹲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渐渐闻不到尸臭味,鼻子里全是灭害灵怪异的香,让人头昏脑胀。

连续两起命案,地点相同、时间相近,作案手法相似,并且现场留下几枚脚印显示,此案嫌疑人的鞋不大,似乎也是矮个。

虽然警方压力巨大,不过大家也觉得,如果两起案子能串并案,离破案的日子或许不远了。

很多时候,不怕凶手再出手,就怕再也不出手。

但DNA结果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每一位办案民警的心头——两起案件的嫌疑人并非同一人。

十多天后,我们确定了杀害女教师的嫌疑人,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曾被关进去三次,这次刚出狱不到两个月又犯下大事。

他鞋码确实不大,可他的个子也不矮。痕检技术员摇着头说,这是个体差异。

该案与赵羽菲案极其相似纯粹是巧合。

此后,赵羽菲案陆陆续续搞了几个月,依然没有实质性进展。破案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刑警队的工作也渐渐恢复了日常模式。

那时我们都以为,赵羽菲案与女教师案一样,只是独立的个案而已。

直到一年后,2005年9月的一个晚上八点多,值班室的电话铃声响起,“南王村玉米地里发现一具女尸……”电话那头声音不大,略有些颤抖。

但这个警情立刻在局里炸开了锅,我们又想到了赵羽菲案,两次案发地仅相隔八公里。余法医那天生病,只有我一个法医去了现场。

晚上九点半,我和同事到达玉米地。村支书驱散了村民,吩咐在周围安上五个灯泡。虽然光线略有些发黄,但已经十分明亮。

玉米地里只剩下我们技术科四人和两名派出所民警。各种飞虫聚拢过来,嗡嗡地围着人转。为避免蚊虫叮咬,我穿上密不透风的隔离服,身上很快汗津津的。

那是我作为新法医,第一次整晚都待在野外现场。静谧的玉米地里,蟋蟀阵阵低吟,玉米叶哗哗作响,飞虫撞击在灯泡上,啪啪乱响。

灯泡照着死者李岚盈。

她五十一岁,身高约一米五五,头面部缠着一条灰色围巾,将双眼蒙住,上身的两件衣服被掀到了胸部上方,胸腹部和下身裸露,右脚踝位置有一件灰白色的短裤。

我一下子头皮发麻,这现场比女教师案更像赵羽菲案。

李岚盈身上的伤口比赵羽菲的还多,密密麻麻的,足足有二十多刀。

我判断凶器依旧是单刃锐器。最宽的创口2.5公分,也和一年前赵羽菲的伤口一样。

案情分析会上,余法医让我介绍尸检情况。我照葫芦画瓢,模仿上次余法医的分析,大致还原了死者的遇害过程。

看到大队长鼓励的眼神,我忍不住又说,两起案件的作案过程相似,损伤类型也基本一致,很可能是同一人嫌疑人干的,如果真是这样,可以并案了。

但刚说完我有些忐忑,怕事后余法医嫌我毛躁,在DNA结果没出来之前就乱说。

没想到散会后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法医就应该勇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哪怕错了,只要有理有据就行。”

得到师父的肯定,我顿时觉得心里充满了力量。

几天后,我的判断得到了DNA支持:李岚盈和赵羽菲体内的生物物证来自同一人。

一个连环奸杀案的嫌疑人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隐藏在夏末秋初的青纱帐里,丝毫不避讳作案时间,专挑落单的妇女,善于用刀。

没人知道他的下一次作案是什么时候。

4

一个秋天的夜晚,我和侦查员大韩蹲守在玉米地旁的小路里。汽车的空调坏了,车窗开着,蚊子在我们耳边盘旋。

“快趴下!”大韩低声说,伸出一只手按在我头上。一个男人从前面的岔路口经过。他走过去后,我和大韩悄悄下车,手里拎着伸缩警棍,远远地跟他身后,进了玉米地深处。

我心里紧张,这就是青纱帐恶魔吗?

赵羽菲和李岚盈案后,我们有了嫌疑人的DNA,可那时技术还不成熟,没有数据库,无法比对。

但神出鬼没的青纱帐恶魔已经成了本地人心中的梦魇。玉米地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地方,妇女小孩都不敢单独去,多数村民都结伴而行,很多人还在自行车上放一根木棍。

公安局只能加大防控力度。

此后一到秋天,除去年纪大的民警和部分女警,全局数百名警力都撒进了方圆几十公里的玉米地里,在进出玉米地的主要路口倒班。四个人一组,两人车上蹲守,两人步行巡查。

我们技术科也排了班,除了每天留下两人应对日常,其他人都钻进了青纱帐。我和侦查员大韩多数时候都是晚上的一班。

那天晚上,我和大韩跟着那个一闪而过的男人,心到了嗓子眼。当强光手电照在他身上时,他正蹲着身子,手里拿着一沓信封往包里塞。

大韩大吼一声,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我紧跟着大韩,眼睛盯紧那人的手,生怕他掏出什么。

那人似乎被我们吓住了,没怎么反抗,就被扑倒在地。他刚想挣扎着起身,大韩用力把他的胳膊往背后一别,那人就乖乖地不动了。

“大哥,大哥,别杀我,钱都给恁。”那人低着头,不敢看我们,身子抖得厉害,一个劲儿地用本地方言央求,“我木见着你们的脸,恁别杀我,我保证不报警。”

月光下,我和大韩相视一笑,敢情这小伙子把我俩当成了劫匪。我们亮明身份后,那小伙子松了口气,竟瘫坐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原来他是一位医药代表,要赶往附近的一家医院,恰好路过玉米地,就悄悄进来分装现金。

青纱帐里我们的蹲守故事还有很多。

在一个中秋夜,我和大韩抓住了一个偷电缆的团伙,顺便捣毁了一个专收赃物的废品收购站。

还有一次,我和大韩看到一个女的往玉米地里跑,一男一女在后面追。我们把他们三人请到了公安局,打掉的是一个藏在农村的传销团伙。

又一年,还是那片玉米地,我们围捕了一个持枪杀人犯。上千名警力把那片玉米地围得像铁桶一样,然后逐步缩小包围圈。临近正午,玉米地里响了几枪,之后就再没动静了。

罪犯畏罪自杀的那个地方,离赵羽菲的死亡地点不远,有人甚至偷偷说,是赵羽菲的亡魂帮了我们。

一时之间,容易藏身遁形的青纱帐反而成了治安最好的地带。青纱帐恶魔再也没出现,人间蒸发了一样。

5

2007年的春天,青纱帐恶魔再次现身一起命案——他的DNA与另一起案子比中了。这说明,嫌疑人在本地至少犯下三起命案。

这是发生在2001年的玉米地命案,距离2004年赵羽菲命案二十公里。

不过2001年我市DNA检验技术刚刚起步,提取和检验水平都不高,那起案子第一时间并没有做DNA。

直到2006年,公安局引进了新设备,DNA实验室开始梳理积压的旧案。在对当年物证重新检测时,同事发现这个线索,立马告诉了我和余法医。

之前,我对2001年命案略有耳闻。几次想和余法医谈论,但都没有成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心结没解开。

现在案件有了进展,余法医终于拿出厚厚的案卷,和我说起当年的情况。

2001年8月的一个下午五点多,有人在自家玉米地发现一具女尸,浑身沾满了血,随即报警。

受害人四十六岁,她家玉米地和报警人家的玉米地仅隔着一条生产路。在那片警灯闪烁的玉米地里,余法医穿过聚集的村民,走到了女尸前。

和几年后的两起命案一样,死者也是上衣被掀起,下身赤裸。

在左胸部外侧,一个暗红色的印记吸引了余法医。

印记像一把单刃匕首的形状,长12公分,宽2.5公分。余法医分析,这是生前伤,原因是匕首按压胸部形成了皮下出血。

这说明嫌疑人携带了刀具,但在该案中没有使用刀具行凶,只是用作威胁的工具。和后来两起案子不同,死者身上并没有发现锐器伤,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强奸方式类似,作案工具有重合,但致死原因不同,现在可以推测:青纱帐恶魔作案手法在进化,从早期的粗陋,到后期的娴熟狠辣。

案卷中记载,2001年现场周围甚至有多人见到了他——

案发前半小时内,先后有三位村民都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他大约一米七,偏瘦,小平头,上身穿白色短袖衬衣,下身穿灰色短裤,拎着一个白色塑料绳系的网兜。

这个男人与受害人擦肩而过,互相并不认识。

此外,案发前一个月内,还有两位妇女分别在玉米地看到过一个变态男人,外貌也与此符合。

7月10日下午两点多,一位妇女正在玉米地里锄草,听到一阵摩托车轰鸣声,就走到地头上查看。她看见一个面生的男人,光着膀子,在地头停下摩托车,东张西望。

突然,男人一下子把裤子褪到脚踝,赤裸身体向她走来。她吓坏了,一边吆喝一边跑。那个男人没追她,提上裤子,骑着摩托车跑了。

二十多天后的中午,另一位妇女走在回家的路上,发现四五十米远有个男人停下了摩托车。

男人堵在路中间,猛地把裤子和内裤褪到了膝盖位置,两只手提着裤子,露出了生殖器,不动也不说话。

这位妇女心跳得厉害,径直转身,抄另一条小路回了家,到家后哇哇大哭了好一阵子才平复心情。

因为2001年这起凶案,我们对青纱帐恶魔的了解大大进了一步,他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从2005年到2011年,每当青纱帐高过人时,我们就把那当成了家。

我们的任务就是蹲守。只要见到有一丝相似的人,哪怕只是发型相同或脸型相似,我们都立刻上前盘问,生怕漏掉大鱼。

我们还请画像专家制作了嫌疑人模拟画像,公安局人手一份。因为破案心切,有段时间无论见到什么人,我们都盯着脸细看。

作为新法医,我经手的第一起命案一直没有结果,让我无法释怀。

余法医同样无比纠结。此后只要新命案发生,他总会提到青纱帐恶魔。有时在现场,有时在尸检,他会毫无征兆蹦出一句,“也不知道青纱帐恶魔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还活着?”

我的师父既希望青纱帐恶魔已经得到报应死了,又希望他能接受法律制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人。但年复一年,蹲守青纱帐抓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有如愿。

我们根据他的特征,再次重点排查四类人员:有强奸、性犯罪前科人员,与案发地有关系的前科人员,2001-2004年在押人员,其他符合作案条件的外来人员。

排查缓慢地进行着,到了距第一起玉米地强奸杀人案整整十年时,青纱帐恶魔突然露出了本来面目。

6

2011年11月21日,黑暗的夜空突然出现一道亮光——嫌疑人的DNA比中了一位正在监狱服刑的人员。

消息传来,同事们兴高采烈,我的鼻子却酸酸的。六年多,我眼前时常浮现那几起惨烈的现场。青纱帐里那深红色的泥土,压得我喘不动气。

DNA比中的人叫李冬铭,正在我省某监狱服刑。2007年2月3日,李冬铭因一年前的一起抢劫案,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期间表现良好,多次获得减刑。

监狱协助我们采集了李冬铭血液,最新检验结果显示:阴道拭子中检出精斑,未排除为李冬铭所留,不支持为其他随机个体所留。

通俗说就是他留下的,李冬铭就是青纱帐恶魔。

李冬铭从监狱押回来,羁押在看守所。我第一时间去了一趟,想看看青纱帐恶魔到底长啥样。

小眼,长脸,大鼻子,白净,偏瘦,颈部肌肉很发达,眼神深邃而平静,这是我看到他的第一印象。

和其他嫌疑人很不一样,他既不紧张害怕,也不恼怒争辩,只是静静地盯着民警,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刑警队好几位同事办过李冬铭2006年的抢劫案,因此他们都见过他,但谁也没想到这就是青纱帐恶魔。

我还曾给抢劫案中的伤者做过伤情鉴定,当时也并没想到,这是被青纱帐恶魔弄伤的。

回忆起来,那段时间DNA室的仪器恰巧出了故障,李冬铭送检的血样没能做出结果,但并不影响定罪量刑,很多人觉得做不做DNA无所谓。再后来,大家就忘了这件事情。

2013年夏天,法院通知余法医和我出庭质证,我们并没有想太多,心里只想着赶紧判了这个恶魔。

以前我也参加过几次出庭,最多是被辩方律师问一些程序方面的问题。这起案子虽然是零口供,但DNA被比中,相当于是铁证,我们觉得十拿九稳。

那天李冬铭被带到庭上时,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回答问题简洁清晰,看不出一丝慌乱。

他的辩护律师是法院指定的一位高大的中年人,发型一丝不乱,看上去很有范儿。他嗓音沙哑又充满磁性,极具穿透力。

见到律师的一刹那,我心里暗道:唐律师——不好!

唐律师也是法医出身,在本地有名气,和我师父余法医年纪差不多。可比起为人低调温和的余法医,他的气场要强大许多。

唐法医转型成为唐律师之后,专接和法医鉴定有关的案子,成功率很高。

在法庭上,唐律师提出了很多关键问题,公诉方和我们法医都被问得窘迫。最致命的是唐律师找到了一个漏洞,一棍打在了我们的“七寸”上——

“目前现有的证据没法排除李冬铭存在同卵双胞胎的兄弟,所以没法确定这三起杀人案的凶手百分之百就是李冬铭。”

当老唐用略带沙哑又充满磁性的声音说出这几句话时,我的心拔凉拔凉的。

这个案子有一点十分棘手:李冬铭常年吃牢饭,但他却是个没有身份证的黑户,自从成年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坐牢,个人信息只能往前追溯到1996年。之前的资料一片空白。

根据档案,李冬铭生于1976年,在1996年因抢劫被判了五年,2000年11月3日减刑释放;2006年又因抢劫被捕,2007年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第一次被抓时,他没有身份证和其他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公安机关查不到他的身份信息。

他在被捕时讲述自己的身世,自幼跟随拾荒老人长大,此后公安局、检察院和法院都沿用了这份档案。

所以,虽然唐律师的理由听起来荒谬,可李冬铭身份信息之谜,竟然也就是我们最大的漏洞,因为确实只要他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李冬铭有没有同卵双胞胎兄弟。

我们过于相信DNA的威力,而忽略了它的局限性。同卵双胞胎即单卵双胞胎,他们来自同一受精卵,拥有完全一样的染色体和基因物质。

而当时的DNA检验还无法对同卵双胞胎进行区分。

况且,李冬铭确实在喊冤,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一番完全不同的版本。

7

李冬铭说自己原籍上海,但不知道父母是谁。大约两岁时,拾荒老头张有福在上海街头捡到他,然后带去了缅甸。

张老头告诉李冬铭,捡到他的时候,衣服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李冬铭”三个字,还有一个日期:1976年8月24日。这就是李冬铭的姓名和生日。

李冬铭后来和老头张有福以师徒相称。张老头是北方人,口音像是东北一带的,所以李冬铭说话也掺杂着东北口音。

李冬铭自幼在缅甸长大,跟随张老头辗转于金三角一带,干些杂七杂八的活,饥一顿饱一顿,勉强生活。

张老头走南闯北,既识字又会打拳。李冬铭小时候身体弱,张老头除了教他识字,还教了半套拳法。从那以后,李冬铭的身体渐渐强壮了。

爷俩相依为命,直到李冬铭十四岁那年冬天,张老头独自外出找活,再也没回家。李冬铭听几个相识的人说,张老头被一伙拿着枪的人掳走了,恐怕凶多吉少。

李冬铭再也没见过张老头,连他的样子也渐渐模糊了。现在他只记得张老头满脸络腮胡,有一条腿不太好使,喜欢喝酒,也喜欢骂人,但对自己很好。

李冬铭一直在缅甸待到十九岁,1995年12月才离开。

那天当他翻过一个山头,穿过一片密林后,忽然听到一阵猛烈的枪声。有颗子弹擦着他头顶飞过,打在旁边的树上,吓得他赶紧往回跑。

可没跑出多远,他就被一群人围住。十多柄枪指着他,黑洞洞的枪口让他头晕目眩。他心想完了。

知道自己遇到的是缅甸政府军,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经初步审查,李冬铭承认自己是中国人,属于非法入境。政府军把他遣送到云南德宏州芒市,当地警察又把他关进了看守所进行审查,并拘留了两个月。

根据李冬铭自己提供的身份信息,我国根本查不到他这个人,所以没法接收,于是李冬铭自己想了个办法。

他曾听缅甸一个村长说,有个叫“李存江”的人来自某省东山岭村,是个杀人犯,和他长得比较像。

于是他顶替了这个名字,没想到居然蒙混过关,也没办什么手续,就被放了出来。

1996年2月,李冬铭离开看守所,他说自己靠捡破烂维持生计,辗转几千公里,一路来到了我省。

三个月后,李冬铭因抢劫被抓获,因为无法查证身份信息,法院就用“李冬铭”这个名字进行了审判。

当年7月24日,李冬铭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五年,从此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牢狱生涯。

2000年11月3日,李冬铭由于减刑被提前释放。

李冬铭第二次坐牢还是因为抢劫,作案地点在我们辖区。

2006年秋天,也就是第三起玉米地命案发生后的第二年,李冬铭窜至郊区一农户家中行窃,被人发现后持刀行凶。

村民想包围抓住他,但他像条狡猾的泥鳅,太过灵活,跑出村子,骑着一辆无牌黑色摩托车逃了。

几天后刑警队六名同事在出租屋将他抓获,并从他身上搜出一把匕首,一把弹簧刀和一把弯曲的砍刀。尤其是那把砍刀,做工十分精美,刀刃闪着寒光。

此后,李冬铭一直在异地监狱服刑,直到比中DNA后,被羁押于本地看守所。

庭审当天,检察院公诉科提出延期审理的建议,法官同意了。

看得出检察院都在怀疑,在历次审讯过程中,李冬铭态度都非常激动,拒不认罪,他本身又没有任何可查的身份信息,是不是你们公安真的抓错了人?

8

2014年8月,第N次延期审理一个月的期限眨眼间就到了,我们只能递交了现有材料。

法院坚持认为本案当中的DNA鉴定不具有唯一性,排除不了同胞兄弟作案的可能,并明确告知我们,假如再没有强有力的直接证据,会对李冬铭进行无罪判决。

当年12月,李冬铭服刑期满,如果被释放,再抓他就难了。

只剩不到两个月,我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DNA实验室。为了确认李冬铭的身份以及有没有同卵双胞胎兄弟,我们进行了大规模的DNA排查。

公安局DNA实验室正在建设Y-DNA数据库。Y是性染色体,只有男性才有,且传男不传女。

一个庞大的家系,只需要做少量Y样本,就可掌握整个家系的Y染色体特征。

将嫌疑人的Y染色体和这些家系特征进行比对,就可以初步判断嫌疑人属于哪个家系,从而找到身份。

从2014年6月开始,我们一方面大量采集血样入库检验,另一方面开始了细致耐心的比对工作。

当年10月,第六次比对时,Y库里已经有六千多份信息。正是通过这次比对,我们发现了一个家族,和李冬铭的Y-DNA十分接近。

被我们锁定的家族是一个居住在东山岭村的李姓家族。经过多年开枝散叶,家族成员众多。通过初步调查,符合嫌疑人Y染色体特征的家族成员至少有五百多人。

大队长把专案组分成两大组,一组对在城区生活过的原籍为东山岭村的58名李姓男子及他们的相关亲属进行逐一排查,另一组入驻东山岭村,深挖线索。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个组竟各自获取到了同一条重要线索。

有位原籍外村的女人,后随夫迁到东山岭村,现居广州。

同事找到她时,她提到自己的两个侄女在二十多年前被一个叫李椿疆的男子残忍杀害,该男子也是其中一位死者的丈夫,老家正是东山岭村,案发后一直潜逃。

与此同时,东山岭村的调查也取得了进展。一位村民反映,在二十年前,他妻子的两个汪姓侄女,被一名叫李椿疆的人残忍杀害。李椿疆作案后一直没抓到。

所有线索指向了同一起案件和同一名嫌疑人——李椿疆,他会不会就是李冬铭呢?假如李冬铭就是李椿疆,那他身上至少背负了五条人命,真是名副其实的杀人狂魔。

9

一个清晨,我和几位同事一起,赶到了汪家。那是一座笼罩在树荫里的大宅,院里有个老头正在烧水,柴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当我们说明来意后,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红着眼睛招呼我们进屋里坐。

他就是受害人汪氏姐妹的父亲。当他从我们手中接过十张不同男性的照片时,一会儿就挑出了李冬铭,使劲捏着,手抖得厉害。

老人泪流不止,哽咽着说,“是他,没错,就是他!”他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脸上的皱纹在抽搐。

闻讯赶来的其他亲属也都对照片进行了辨认,他们非常确定,照片上的男人,就是李椿疆。

汪氏姐妹的哥哥、弟弟和嫂子对李椿疆的印象很深,这么多年过去,仍清晰记得他的模样和生活习性。

李椿疆身高一米六六,比较瘦,平头,长脸,皮肤白净,小眼睛,眉毛的前半部分很浓,后半部分稀疏。

他不抽烟,也很少喝酒,自称会武术,平时不太喜欢与人接触。汪家人一致声称,李椿疆不是双胞胎。

很快,院子里挤满了村民,他们许多人都目睹了当年那起惨案。在大家断断续续的回忆中,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二十多年前。有时候大家都不说话,屋里静得可怕。

至此,我们已经基本确定,李冬铭就是李椿疆。

但我们心里清楚,只靠辨认远远不够,还需要更强有力的证据。

由于当年作案时本地技术手段落后,还没有开展DNA检验工作,所以我们手头没有李椿疆的DNA数据,不能直接进行DNA比对,只能另辟蹊径。

眼看李冬铭的刑期马上就结束,我们一方面继续和检察院法院沟通,另一方面全力寻找和李椿疆有血缘关系的亲属。

李椿疆父母均已过世,他在东山岭村没有直系亲属,据被害人家属反映,李椿疆有个姐姐叫李红梅,住在城区,当年就是她给李椿疆介绍结婚。

第二天一早,我跟随几位同事赶到城区,见到了她。

我大吃一惊,李红梅居然是个老太太,看起来至少七十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脸上布满皱纹。眉眼倒是和李冬铭有几分相像,都是小眼睛,长脸。

看了李红梅的身份证,我才恍然大悟,姐弟俩相差二十多岁。

李红梅指着李冬铭的照片喃喃地说,“小如意啊,就算烧成灰我也能认出你来!”尽管李椿疆是她除了老公孩子之外唯一的亲人,可李红梅早就当他死了。

采血的时候我问了她,“李椿疆有双胞胎兄弟吗?”

李红梅摇了摇头,“我是1964年结的婚,我结婚之后李椿疆才出生,我家只有两个男孩子,李椿疆还有个哥哥,比他大十来岁,多年前就死了。”

后来,我们找到了更多和李椿疆可能存在遗传学关联的亲属,提取血样进行检测。

2015年2月2日,DNA结果终于出来了。通过线粒体DNA检验,李红梅和李冬铭在检验的4个区间线粒体DNA片段相同,不排除来源于同一母亲。

这个结果明确了,李冬铭就是李椿疆,是身负五条人命的杀人恶魔。

经过多日的调查走访,我们也基本拼凑出了李椿疆的人生轨迹,他甚至在杀人后还去了省公安厅上访,如此胆大的行为整个警局都闻所未闻。

10

李家一共有八姐妹,李红梅是大姐,她的弟弟妹妹们多数在年幼时夭折。

1965年腊月,李家终于又盼来了一个男孩,特意取个小名叫“如意”,希望老天庇佑、顺心如意。

小如意就是李椿疆,一家人都宠溺他。可能是这个原因,他从小就不听管教,性格顽劣。在八九岁那年,父亲去世后,李椿疆跟随母亲去了东北,投靠舅舅。

后来,李椿疆母亲去世,舅舅劝他找点活干,介绍他跟一位木工做学徒。

电影《少林寺》上映时,李椿疆看过就魔怔了,憋足了劲要去少林学武。很快,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姐姐李红梅结婚后,一直在城区定居。1990年初,久未谋面的小弟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从那之后,李椿疆就暂住在姐姐家。姐夫在事业单位上班,介绍李椿疆去单位干临时工。

1991年5月,在大姐的介绍下,李椿疆与一位叫汪玉娟的女孩相识,不久结婚。

这时李椿疆嫌弃在单位上班挣钱少,于是买了一辆三轮车,去菜市场卖菜。

汪玉娟不愿一起去卖菜,觉得很没面子,李椿疆就打她。当时大姐李红梅见到了弟媳身上的伤,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但根本管不住弟弟。

汪玉娟只能经常给父母打电话,说李椿疆欺负她。有一次,她哭着对母亲说,李椿疆喝酒之后又打了她,自己想回家。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汪玉娟的父母没想到事态的严重性,就只是安慰她,结婚过日子都是凑合,尽量别惹老公生气。

但汪玉娟说,李椿疆脾气很古怪,有时根本没惹他,也会挨一顿揍。

1992年农历六月,汪玉娟的父亲来到亲姐姐家。得知父亲来了,汪玉娟跑到了这个同村的姑姑那里,一见到父亲就哭起来,说李椿疆虐待她。

姑姑把侄女领到里屋,查看她身上的伤。只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大腿根部和会阴部有许多新伤老伤,腹部和背部还有烫伤痕迹。

汪玉娟告诉姑姑,平时打骂也就罢了,李椿疆有“那方面”的嗜好,喜欢在发生关系时虐待自己,把大腿根都掐紫了,还用剪刀捅刺她大腿根。

那天晚上,汪玉娟告诉父亲,自己不想回李椿疆那里了,想跟着父亲回老家。汪父点了点头,表示明天带她走。

当晚八点多,李椿疆找上了门,进不去屋便在楼下吆喝,“你们要是把她领回家,我就杀了你们全家!”

汪家三人很生气,第二天一早,汪父带着女儿回了老家。

五天后,李椿疆来到了汪玉娟老家,说话不像上次那样冲,“你们大人有大量,我要把媳妇领回去好好过日子。”

见女婿态度比较好,汪父留他在家里吃了一顿饭,并叮嘱他,以后不可以再打老婆。

饭桌上,汪玉娟没有多说话,只说自己在老家还没待够。汪父告诉李椿疆先回去,让女儿先在家住几天。

李椿疆在汪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说过几天再来接汪玉娟回家。

汪玉娟偷偷告诉父母,李椿疆“那毛病”怕是很难改,自己是真怕了,不敢再跟李椿疆回去。

汪母心疼闺女,让汪玉娟在家里住下来。但汪父却觉得,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过段时间闺女就自己回去了。

半个月后,1992年8月2日,李椿疆再次造访,态度大变。他质问汪玉娟为什么还不回家,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今天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我就不走了!”李椿疆已经失去了耐心,话越来越狠,语调越来越高,“你们别逼我!”

以前,汪玉娟并不敢和李椿疆争吵,这次因为在父母家,守着父母和妹妹,她胆气也壮了不少。

汪玉娟的妹妹汪玉兰在附近一家工厂上班,那天她正好休班,看到姐姐在争吵中处于下风,甚至还被李椿疆推搡了好几把,眼瞅着就要动手。

汪玉兰不干了,她从屋里拿出一根链子锁,站在姐姐身前,“你要敢动我姐一指头,我就跟你拼命!”

李椿疆很生气,指着汪玉兰的鼻子说了句“你等着”,转身就走。

汪父叮嘱老伴,最近几天把门锁起来,别让李椿疆进家门。

11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汪母把家里的大门反锁,然后和女儿及孙子睡在了大炕上,而汪父则去了另一间房屋午休。

汪母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了“嘭”的一声巨响。她一下子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只见李椿疆拿着镢头站在炕头,镢头击中了汪玉娟头部,血喷溅到枕头和墙上。

和丈母娘对视后,李椿疆拿着镢头往外跑。汪玉娟满脸是血,汪母顾不上去追李椿疆,赶紧用手抱住了女儿。可汪玉娟只能喘粗气,根本说不出话。

汪父亲听到妻子嚎哭,马上起床跑来。看到女儿汪玉娟头上有血,他扭头往外跑。

刚冲出屋门,恰好发现有人扭着身子趴在东侧院墙上,正准备往隔壁的院子跳。那人跳之前一扭身,两人视线碰到了一块——正是李椿疆。

汪父找出钥匙,将大门上的锁打开,去隔壁院子寻找李椿疆。但那时李椿疆早已不见踪影。

汪玉娟被送到医院后不久就死了。汪家乱成一锅粥,直到医生提醒,才想到了报警。刑警队接到报警的时候,已经是下班时间。

那时通讯很不方便,值班民警去家属院挨家挨户敲门叫人。余法医刚准备吃晚饭,闻讯后立刻回了局。

他刚参加工作四五年,还是一名年轻的法医,但局里法医少,他已经开始挑大梁。

要去现场的人太多,一辆警车坐不下。等余法医和技术员骑着摩托车赶到现场,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四个小时。

这么多年了,余法医依然对那个溅了血的花枕头记忆深刻。枕头上的那团血有人头那么大,枕套上浸染了鲜血的鲜花看起来异常妖艳。

此后一段时间,余法医一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个花枕头,那团血会慢慢变大,染红整个枕头。

那时余法医刚结婚不久,家里用着款式相同的花枕头,后来他实在受不了,就让媳妇把枕套换掉了。

初步勘察现场后,余法医在医院对受害人汪玉娟进行了尸检。死因简单而明确,钝性暴力打击头部,致颅骨骨折、颅脑损伤而死亡,“势大力沉,一击毙命,够狠。”

案发当晚,公安局封锁了周边地区并进行搜捕,可惜没能抓住李椿疆。

大家忙完再回到现场就快天亮了。死者家属多数都离开,剩下的几人个个神色慌张。原来,死者的妹妹不见了,大家正在四处寻找,村里的左邻右舍也一起帮着找。

很快,噩耗再次传来。

案发那晚,汪家小女儿汪玉兰下了班一直没回家。汪父心里惴惴不安,一边处理大女儿的事情,一边挂念着小女儿。

汪玉兰工作的厂子早就关了门,没人知道她的最后行踪。

清晨,众人再次来到厂子,一位早起上班的同事反映,汪玉兰和她姐夫一起出了厂,往旁边的玉米地去了。

“坏喽,坏喽!”老父亲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吆喝起来。

众人直接去了玉米地,在那里发现了汪玉兰的尸体。

后来一位村民说,前一天傍晚,曾看到一个男人从玉米地里走出来,脸上有伤,像是被挠的。那男人的外貌特征和李椿疆极为吻合。

“两只眼都剜出来了。”余法医讲到汪玉兰的时候,眉头紧皱着,表情很沉重,看来他极不情愿去回忆当年青纱帐里的场景。

能让一名法医如此在意,现场一定异常惨烈。根据调查,余法医推测了汪玉兰的死亡过程。

李椿疆用镢头击打妻子汪玉娟后,并没有立刻远走高飞,而是去了汪玉兰的工厂,找她出来谈事情。

当着工友的面,汪玉兰见李椿疆态度还不错,就跟随他到了玉米地。四下无人,李椿疆撕下伪装,露出了凶恶的獠牙。

汪玉兰没想到姐夫竟对自己起了歹念,转身往外跑,在松软的地上踩出踉跄的脚印。

常年锻炼身体的李椿疆非常敏捷,汪玉兰只跑出去十多步就被他追上,一下子扑倒在地,地面留下凌乱的打斗痕迹。

汪玉兰极力反抗,指甲抓破了李椿疆的脸。

李椿疆已经杀了妻子汪玉娟,本就肆无忌惮,在遭到汪玉兰的反抗后,更加凶性大发。

他撕扯下汪玉兰的裤子,把她的内裤塞进她口中。在施暴的过程中,他时不时用拳头捣击汪玉兰的面部,导致她面部多处皮下出血,眼周青紫肿胀。

李椿疆还用手掐住汪玉兰的脖子,指甲在她颈部留下印痕。汪玉兰由于窒息,反抗越来越弱。最后李椿疆强暴了汪玉兰,造成汪玉兰处女膜新鲜破裂。

但李椿疆心中的怒火还没有熄灭。他又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狠狠地捅向了汪玉兰的阴部,然后用匕首刺进汪玉兰的左眼眼窝,抠出了左眼。

在用匕首抠右眼时,匕首崩断了,使半截匕首留在了右眼。

汪玉娟遇害那年二十四岁,妹妹汪玉兰只有二十一岁。

12

1992年汪氏姐妹命案案发当天,李椿疆连夜逃离本地。他先是回了东北,然后又去了南方,之后下落不明,成为一名逃犯。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谁也没想到,仅仅四年后,李椿疆悄悄潜回本地,租住在离自己家不到一百公里的村子里。

在我们用证据交织起来的故事里,李椿疆不仅是一个凶残的连环杀人犯,还是一个苦苦想求得正式身份的男人。每个人都有执念,李椿疆的执念是拥有一张身份证。

1996年,李椿疆第一次犯下抢劫案。他为自己编造了李冬铭的身份,并辩称抢劫只为填饱肚子,大部分钱都用来吃饭喝酒了。在监狱里,他积极改造,和狱友们相处融洽,并获减刑。

2000年出狱后,李椿疆来到郊区某村,直到2006年期间,以李冬铭的身份分别租住在五位房东家中,从来没搬离过那个村。

那是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子,专案组发现,以李冬铭租住地为中心,方圆三十公里内,治安状况非常好,几乎没有刑事案件,小偷小摸都少。

无一例外,李椿疆和五位房东都相处融洽,而村民也对他印象也不错。几位房东都说,李椿疆是租一整套房子,并把屋里打扫得很干净。

他说,自己一个人住着安静,住的人多了很乱。

几位房东都能证明,李椿疆的出租屋摆着牌位,上面写着他缅甸师父“张有福”的名字,桌上经常有水果点心,和一个香炉。

也许就是从此时开始,李椿疆已经想过,如何圆谎,把自己洗白成李冬铭。他几乎求过每一个相熟的人,能不能帮忙他李冬铭“落户”。

2000年,李椿疆在第一任房东的房子里租住了一年多。三十五岁的他自称二十五岁,说自己是孤儿,被一个流浪汉养大,没有身份证,只有一个暂住证。

第一任房东回忆,此人没有不正常的地方,但基本没有社会关系,没有朋友,只是偶尔喝点酒,会点武术。

李椿疆想让第一任房东给他介绍对象。但因为没有身份证,房东没介绍。

后来,李椿疆认房东做干爸,认房东的对象做干妈。房东的表弟在村里做村支书,李椿疆提出,想让他帮忙办身份证,以房东干儿子的身份把户口落在家中。

房东没答应,李椿疆和他翻脸了。

在第三任房东家,李椿疆也租住了一年多。这位房东记得此人有点东北口音,经常穿一件迷彩上衣。有时候,李椿疆包了水饺,会邀请第三任房东一起吃。

两人在聊天时,房东问李椿疆是干什么的。李椿疆回答,自己是卖水果的。但房东几乎从来没见过李冬铭出去进货或赶集。

有时房东半开玩笑地问,没出去卖水果吗?李椿疆回答,这两天没干,最近不太好干,先歇几天。

李椿疆也曾让第三任房东想办法帮他落户,房东摇着头说自己办不了。不过后来又帮李椿疆办了个暂住证,上面有一个全新的身份证号码。但暂住证不具备法律效力。

李椿疆的下一任房东是一位中年妇女。2005年时,李椿疆租住了她的房子。她听不出房客的口音,觉得既有些本地口音,又夹杂着东北口音。

李椿疆告诉她,自己在城里有个干妈,家里没有其他人,是一个老头把他养大的。

这位房东对李椿疆印象非常好,觉得他随和,衣服干净利索,看着精神,对她说话也很客气。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李椿疆做的饭很好吃,为此她夸过他好几次。

和女房东熟了之后,李椿疆提出自己没有户口,想让她给做个证明,他好去临市落户。但房东问过家人,拒绝了。

有位村民和李椿疆来往比较多,那时他们是邻居,李椿疆总去他家。据这位村民回忆,李椿疆经常在村里闲逛,有时在路口和老人打牌、下棋。

他很有礼貌,牌打得好,也很守规矩,村里的老人都喜欢和他玩。

这位村民在村里看到好几次,李椿疆绑着绑腿和沙袋在跑步,有时也在院子里打拳。他不太懂拳,但觉得打得不错,很带劲。

李椿疆有一辆红色摩托车,有时一早就骑车出去,下午四五点才回来;有时晌午了才出去,然后好几天不见人。

当这位村民问李椿疆出去干什么时,李椿疆就说去干劳务。但无论怎么问,却从来不说去哪里,具体干些什么。

李椿疆的手机让这位村民觉得别扭。那是一款女式的红色翻盖手机。但他觉得不该多管闲事,也就没多问。

后来,他又见李椿疆换过好几次手机,每次都不像是新手机。

现在看来,正是在这个村里,当所有人都对他印象不错的时候,李椿疆分别在2001年、2004年和2005年犯下三起玉米地奸杀案。

直到DNA结果出来,李椿疆依然辩称,自己不是李椿疆,从未到过公诉机关指控的三名被害人被害的地方,也从未强奸杀害过妇女,从未结婚,不认识也没杀害过汪玉娟和汪玉兰。

13

我们认为,在完整的证据链面前,这些都不重要了。但没想到他还有新招。

旷日持久的调查取证工作终于完成,2015年9月14日,李椿疆被正式逮捕,连同二十年前的命案,一起被提起公诉。

这时李椿疆突然表现得十分反常,时而胡言乱语,自称是北京的高官,正在执行特殊任务,所有人都无权审判他;

时而对着空气挥舞拳头大骂,声称有人在跟踪他,窃听他的信息;时而说自己是火星人,飞船没能量回不去了。

李椿疆要求为他做精神鉴定。

经历层层波折后,李椿疆的谎言被拆穿了。法院认定,根据现有证据,李椿疆根本不存在任何精神问题,犯案时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在DNA比中李椿疆四年后,法院终于作出了一审判决:以故意杀人罪、强奸罪、抢劫罪,判处李椿疆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罚金人民币1000元。

但李椿疆以“自己是李冬铭不是李椿疆”为由,提出上诉。

最终上级法院驳回上诉,维持了原判。

直到此时,李椿疆还是不承认自己是李椿疆。

有同事认为,面具戴久了便无法摘下,李椿疆陷入自己编织的谎言中无法自拔,欺骗别人的同时,他自己也渐渐变得深信不疑。

但是,我觉得以李椿疆的聪明程度,他肯定不会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在汪氏姐妹命案后,回到本地抢劫区区几百块钱,很难说不是为了抢劫而抢劫。

因为根据法律规定,只要有证据证明其违法犯罪,可以以“无名氏”或其自述的身份信息对此人进行处罚。

所以此前法院出具的两份有罪判决上的名称,都是其自称的“李冬铭”。

就这样,李椿疆摇身一变成了李冬铭。出狱后,他以写有“李冬铭”名字的判决书为据,多次到派出所让民警为他落户。

但由于他缺失的身份信息太多,又无从查起,最终未能审核通过。

2006年初,李椿疆竟以此为由,去省公安厅上访。

那天正好一位厅级领导在信访处接访。李椿疆一上来就很激动,他越说越气,最后指着领导的鼻子骂起来。

旁边几个民警让他闭嘴,要把他轰走,领导却摆了摆手,让他继续说。

李椿疆换了副面孔,他蜷缩在椅子上唉声叹气,诉说委屈和艰辛。

他说自己千辛万苦回归祖国,却得不到祖国的接纳,当年无奈之下犯了罪,希望社会能对刑满释放人员多一些关爱。

说到最后,他流下了几滴眼泪,像一只受伤的小狗,看起来非常可怜。

领导似乎受了触动,好言安抚李椿疆,让他回去等消息。李椿疆还是不肯走。这位公安厅的领导被逼得没有办法,承诺他一定会给出一个答复。

李椿疆这才起身,满意地离去。那天,他一定在想自己即将成为李冬铭。

刘巴白说,李椿疆是他见过的最可怕的杀人犯。因为他平时就是一个正常人,甚至是一个好人。在他租房的几年里,整个村都在夸他好。

但他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无法控制的魔鬼。即便是做好人的这几年,魔鬼也会冒出来吞噬他。

这时候,他就会骑上摩托,去另一个地方杀人。释放完魔鬼之后,再回来继续做好人。

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有魔鬼。

古时候的宗教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佛教称为心魔,基督教称为撒旦。宗教没能给出解决魔鬼的方案,只是说要远离。

现代心理学里,内心的魔鬼被解释为人的原始本能之一。人同时拥有建设的本能和破坏的本能,或者叫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

比如站在高楼边缘,既有害怕的感觉,也有跳下去的冲动。

大多数人都不是李椿疆,是因为跳楼的那一刻,缩回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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