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者：小雨 39岁
01
我爸在所有兄弟姐妹中，是个特别的人物。
接触过奶奶家成员，村里人把他们称之为“雷鸣”家族。
除了雷姓外，顾名思义：声音超大，说话像吵架。
唯独只有我爸，细声细气，活像一个小姐姐。
奶奶还曾经开玩笑似的怀疑：老五究竟是不是亲生的？！
接生婆说，是亲生的。那天风和日丽，老五哭了一阵，就笑着睡了，咱们当时都觉得只有老五最恬静，后来出生的老六都不如他让人省心。
02
这个在家里与众不同的男孩，后来便成了我的老爸。
他慢脾气，笑面性子，加上完美的外貌，对比家族的其他男人，实属国民暖男一枚。
为此，不乏姐弟们的软欺，和各路的江湖救急，非我爸莫属。
大伯不想熬夜捉田鸡，骗他不舒服，老爸笑呵呵地拿着电筒到田里;
两个姑妈负责家里的缝补活儿，对老爸说，姐传授给你“家传绝学”，从此老爸的缝补工艺如绣花般的手巧，这家活也轻而易举地转到老爸手上；
二伯经常趁着放牛偷地瓜，总是说把牛弄丢了，找不回，老爸抓了一袋自晒的花生，笑着递给扣牛的邻居，邻居无奈地让他默默把牛牵走；
小叔追村花，村花眼尾都不瞄他一眼。在一次插秧时，村花她爹晕倒，老爸急报小叔，小叔挺身而出，背着村花爹急跑到乡医院，拉上我爸倒出了一个月的工资给村花爹治病。
终于，小叔得到村花心，而我爸也意外地捕获小他5岁的我妈“村花妹”。
03
得知我妈心意的我爸，自然眉开眼笑，像捡到百量黄金那么高兴。
在我妈面前，温顺得像只小绵羊。
那年代，没有5G网，没有手机，没有丰富财物资源。
为彻底拿下我妈那颗永恒的心，我爸乘难而上。
我妈当时最怕骑自行车，但又最想学会。
多个亲戚朋友都教怕了，每次她都会摔倒，不是摔得这里青一块，就是那里紫一块。
摔了之后还显得特害怕的样子，在其他人的角度，还以为别人在欺负她。
因而，在所有人都不愿意教我妈骑自行车的情况下，我爸自愿报名。
04
每天他拖着二八杠自行车，陪着我妈不知要跑多少里路，可我妈从没摔倒过。
三个月后，我妈学有所成，练就出特慢的骑车技巧，别人像箭一样越过100米，我妈还四稳八安地努力在20米的路程上。
这也是为什么我从小习惯早睡早起的缘故。就是生怕我妈“欲催不达”的骑车观念，会让我每天都得多一份作业：迟到罚抄书！
我曾经鼓励我妈，如果她可以提高0.5倍的速度，世界将会更美好。
我妈说：微倍都不能提高，教练说过，安全第一，速度最后！
我爸总是狐假虎威地在我面前赔笑着点头。
过后就对我袒露心声：当年为教我妈骑车，都能练成八块腹肌，累成狗，我妈这方面就是一头小母猪，不能与她计较！
哎，我爸对我妈的爱就是如此具有保护能力和隐蔽性。
05
这还不！
在一个秋风吹落叶，寒气渐近的傍晚，我妈拿着一条鹅黄色的毛织围巾，和一件淡粉红色的毛背心，高兴地走在大路上。
街坊们逗着问，给小润子（我爸的昵称）送礼物去？
我妈连忙纠正，是他亲手给我织的礼物！
一言震惊全农村，我妈成了所有女生羡慕的对象，我爸成了男人妒忌的另类男。
可我爸一点都不受影响，在他情感的意识 里，他愿意为我妈织一辈子的毛衣。
他就是把姑妈当初怀着小心思要摆脱的家务活，扭变成一股暖暖的爱意，慢慢地把我妈的心捂热。
在外公外婆还没有答应他们的婚事，我妈便强行要嫁给我爸，还牵扯出那个紧急时侯，我爸也有一份子给外公出医药费的事，把外公的嘴狠狠地堵上，不得不依她意思就范。
之后，“村花”姨妈也用同样的方法把外公搞定。
村里的“大小乔”就这样心甘情愿，欣喜不已地先后嫁给我爸和小叔这两个穷光蛋。
我爸这追女神招特显灵，村里一下子掀起一股男人织毛潮，成为一道风光无限的爱情里程碑。
06
婚后的我爸，没到一年，更喜上眉梢。
我妈给他生下一个小情人，他高兴地不论何时何地聊天，嘴都不离“闺女”二字。
那年代虽然正在严格执行计划生育，但重男轻女的观念依旧很重。
亲戚朋友看到我爸有了我，傻高兴的样子，都建议他想办法再生一个，幸好是男孩就能光宗耀祖。
别看我爸平时对人总是笑呵呵，一副老好人的派头，但面对原则性问题，一点也不糊涂，他认真地说：女儿咋啦？我女儿以后一定会比其他人孝顺！
这话传到外公外婆耳里，对我爸有了新的认识，他们不曾想到这个连小学都没毕业的男子，居然有与人不同的进步思想，我妈算是嫁对郎啦！
07
确实不假。
我妈生我后，身体很虚弱，没有奶水，而且休克了三天两夜，我爸爸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她身边。
那时的红枣很珍贵，为了让我妈有鱼汤，红枣补营养，能给我买奶粉，我爸节衣缩食，180的大汉每天只吃两碗白饭。
每天工作回来，还操起他的老手艺，给我妈和我织毛衣，手套，小棉鞋。
我小时候的衣柜里，有50%的冬天衣服都是出自老爸神奇的织针下。
记得有一次，一位小同学赞我的毛衣漂亮，问我在哪买，我对她说：我爸织的，没得卖！
小同学不相信，她说，只有奶奶，外婆，妈妈才会做这样的事，爸爸顾着钱，是不会做这样的事，除非你爸不会赚钱。
“你爸才不会赚钱呢，你爸赚到钱也买不了我这衣服！”
我和小同学，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她拉扯掉我衣服上的纽扣，气得我大力地把她推了一把，刚好摔下时撞到台角，额头上起了个大包。
我爸被老师叫到学校，还给对方家长道歉。
晚上我爸问我为什么要推倒同学，我坦白地把过程全交代。
自那以后，我爸再没给我织毛衣，也是从那次开始，我知道，原来温和的老爸，也有他内心强烈的自尊，特别是对别人看不起自家的女儿。
08
半年后，因为老爸的努力勤奋，获得先进标兵，工厂给他分配了一套两居室的单位房。
九岁时，我们搬进新房，老爸也因此变得更忙碌。
他买了一台三轮车，自己给车子搭起帐篷，每天早上4点起来煲粥炒粉，拉到工厂门口卖早餐。
一天早上，惺眼朦胧的他，在搬弄大锅粥的时候，不小心斜放了，滚烫的热粥把他的脚背烫出一个大水泡。
我妈要替他去摆摊，我爸说在餐饮店工作的她，本来就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一大早就跟着他去卖早餐，睡眠不足，很容易累垮，硬是不让我妈出门。
我妈不放心，偷偷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一瘸一拐地拖着上面放着几十斤的粥粉，心里酸得很，忍不住冲上去，骑了上去，还让我爸坐到车上，我爸不服她，她就一整天坐在那。
拗不过我妈倔强的脾气，我爸只好乖乖听话。
那天，我妈出尽了一生中最大的力气，使出了她一辈子还没给我体验过的速度，安稳地将我爸和一车子的粥粉送达目的地。
我爸问她，累吗？
她说，不累，只要你和女儿都安好。
我爸从没想到那个瘦小的我妈，平时手无缚鸡之力，却在爱的面前，像女超人附体一样，拥有巨大的洪荒之力。
一切只为他们心爱的女儿。
09
看到其他家长都给孩子报名兴趣班，又看到我经常静静地站在写毛笔字的同学旁边。
我爸问我是不是想学，我使劲地点头。
不几天，我便加入到毛笔字的兴趣班中，第二年还参加本市比赛获得优秀奖。
毛笔字我学了五年，直至教我们的老师身体欠佳而结束了学习。
因为由笔生情，我对艺术的喜爱出乎自己的意料。
我每天认真上课，尽量在学校做好作业才回家，为的是晚上可以尽情地画画。
别人家的孩子做作业到深夜，我却是画画至深夜。
那个时候，温饱第一，孩子学习语数英理化第二，而艺术在人们的心中可有可无，多数人认为只有学习不好的学生，才会选择学艺术。
可见学画的人是多么地被人瞧不起！
但是在我心中，艺术的光芒依然照暖着我。
我敢相信，只因自己喜爱绘画，才有学好主科的动力。
所以，初二时，我主动提出要学画。
当时的我已有心理准备会出现一场地震。
但最后只看到我妈瞪大的眼睛尤为突出外，一切却十分平静。
我爸笑着点头答应了。
也许是心存对父母支持的感激，我在主科功课上更加卖力。
虽然最终以10分之差与一本无缘，却以所选学校的最高分数进入二本攻读服装设计。
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我偷听到我爸对我妈说：
“你看，咱们的闺女是不是很有艺术天赋，还好我在送她学毛笔字的时候就给你提了个醒，千万不要反对女儿日后的艺术之路！否则你当时就要炸锅了，现在我们的女儿就是多才多艺，还有谁看不起？即使要多少钱，也得让她读完大学！”
我爸就是一个先知，他能预知到我的未来，和我远大的理想。
更用他低调又理性的触角，帮我撑起头顶的一片蓝天，让我展翅高飞。
10
2010年的夏天，我嫁给了一个外地人。
很记得我挽着老公的手，踏出家门时，我妈跟在后面，不断地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之后便听到低低地抽噎声。
在这场婚姻中，我妈不尽满意，她觉得自己辛苦养大的独女，就这样跟着异地人离乡别井地走了。
她虽然没有在我面对反对，却对我爸说出这一生最多的怨言。
更有多事者，在她耳边吹风，说女儿远嫁，就真像泼出的水，收不回了。
加上结婚后，为了小家庭日后的发展，我每天公司的正常工作外，还外接画稿兼职，一天工作十多小时，每年回老家看望父母四五次，每次就一两天的时间。
对比起本地的儿女，天天和父母住一起，朝晚相对，我妈心里出现更大的落差。
所以在我向父母借钱首付买房在自己工作的城市时，直接遭到她的反对。
我爸却偷偷地给了我10万。
过了一个月，我告诉他，又看中了一套比之前一个月卖下的更低价的房子，而且环境更宁静，我爸二话没说，又给我10万。
就这样，在我妈不情愿的情况下，我拿着我爸资助的20万贷款买下两套房。
11
在我再次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我妈向我爸咆哮：你哪来的私己钱给女儿买房了?
我爸笑着提醒我妈：
你还记得，我娶你的时候很穷，你说我单位的那丁点工资让我自己攒起来，后来我不忍，就开了个流动大排档，把赚到的钱都给你了。
工资的收入想着攒够咱们买房。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房价的飙升是工资升幅的成百上千倍。
现在女儿可以在三线城市买到比佛山更大更好的房子，为什么不拿出来用呢?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妈这才心平气和了一点点，可是她依然对我远买的房子耿耿于怀。
即使我坚持空出一套的房子不出租，对所有人知情人说是留给父母养老，但我妈心里的小疙瘩仍在蠢蠢欲动。
12
有时过节的家庭聚会，我没办法参加，亲朋们问及我的状况，我妈憋着不愿提。
她就怕别人对我买的房子说三道四，更不愿听到有含沙射影地再说我是泼出的水。
回到家后，她会闷闷不乐大半天，靠着我爸的肩膀问，为什么女儿不愿意留在身边。
老爸总是抚着她的手反问她，为什么你也不愿意守在父母身边，反而跟着我这穷光蛋成家立室? 这不是同样的道理嘛。只是这娘家距离是200公里，不是2公里而已。
听到这，我妈憋紧的气，也“扑通”地笑出了声。
我爸就这样滑稽，温柔地安慰着我妈，替他的女儿安抚母亲受伤的心。
13
几年后，我爸退休了，抵不住老朋友相求帮忙看厂，我爸心里想着，女儿还供着两套房，自己还有力气时可以再为家里赚点钱。
毕竟他辛苦了一辈子，单位的工资从没超过1000元。
有着35年的工龄，每月的退休金能拿到3000元，他心花怒放得像个小孩。
听到老朋友能给他3000元的夜晚值班费，他无视我妈和我的阻止，立马答应了。
面对我妈担心的情绪，他又一次呈上幽默的笑脸：瞎担心，你看你老伴熬出头了，老骥伏枥，退休后终于拿到白领级工资，一个月可以有6000元!
可是，每一个人都没法预想到，这3000元的值班费差点要了我爸的性命。
14
一个清晨，我爸起床时发现半侧身无力，他不相信自己的体质会突然减弱，再次尝试站起来的时候，直接跌倒在地。
当我接到我妈的电话后，开尽最快时速赶到医院时，我爸已经失禁，头脑不再清醒。
见到我爸晕晕沉沉，无法识别我的样子，我很难想象那个平明身壮力健，不曾看到悲伤难过，总是笑面迎人，做了大半辈子老好人，和事佬的爸爸，怎么突然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那一刻，我仿佛觉得童年的时光，大学的岁月，工作结婚后的日子，是多么的短暂。
曾经的一切，都是我爸为我负出的青春年华。
我一直认为，等我赚够了钱，我要为父母在他们最爱的故乡买一套新房，结束他们上半生租单位房的生涯，圆他们一直的新房梦。
可是面对我爸突如期来的状况，一下子让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遥远，让他们一直地等候是最好的做法吗？！
15
我爸住院的时间里，我和老公日夜轮守在床前。
不为什么，只因他是我的老爸，一个在我小时候为我织过漂亮毛衣，为了我的兴趣把脚烫起泡都要坚持摆摊，即使一辈子住旧房都要给我20万的男人。
一生何求？
我只求他能再次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坚韧地站起来！
即便在这个治疗，恢复的过程中，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心甘情愿。
16
天佑善人！
我爸在手术后的第三天清醒了，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知道咱宝贝女儿时刻守在我身边，端尿端尿，还哭得一塌糊涂。我这是在和你妈打赌，结果我赢了，我的女儿最孝顺！
爸爸的幽默让我霎时间泪流满面。
就是他这样的乐观性格，加上我们一家人扶持，鼓励。我爸住院45天，终于可像以往一样行走，并出院。
医生说，外界环境的影响，通过呼吸道进脑部的细菌感染，形成脑脓肿，像我爸60多岁的老人，能有这样好的恢复过程，家人的支持很重要。
那瞬间，我感到无比的兴奋和高兴，毕竟老爸的康复，就是一场涅槃重生。
因为这事，我们坚决不让老爸再去工作，就是那值班地方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才差点让他丧命。
17
老爸出院不久，我将工作城市的其中一套房买掉，在我的故乡换了一套新房。
那天我39岁生日，领着我爸妈去看他们的新房子。
我爸笑得合不上嘴，对我妈说：“我就说咱女儿是好的最灵活的，她就是等着房子升值了，才给我们换购嘛，要不再等50年，我们也不能指望能住上！”
之后，老爸用他的传统手法给我做了一个生日蛋糕，还让我意外地收到他20年没给我织的毛衣，还有两双毛织婴儿鞋。
我惊讶地问他，什么时候知道我怀孕？
他大笑：“你起码有五个月了！平时你穿得超苗条，突然走路姿势就像你妈当年怀上你的时候一样，还突出一个小肉球。”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我爸的双眼，一时的感概，让我很想知道他20年没有织毛衣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因为不想被人瞧不起。
他说，他要感谢那个被我推倒的小女孩，是她的话，启发了他，让他明白，对于个人家庭来说，在那个年代，他给我们织毛衣，只能做到节流，很难得到开源。
后来他观察到工业区的兴起，大量外地劳动力的涌现，餐饮是一个发展的势头，所以他要用织毛衣的时间来做摊位生意，这样才能获得家庭的经济效益，才有能力培养我的兴趣爱好。
就如我这次以房换房一样，看准时机就要快准狠地拿下，之后才有回旋的余地。
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老爸，却有着知识青年一样的智慧和无私，让我心感惭愧。
当初在外地买两套房的时候 ，我没有想过什么“以房换房”，只是觉得相对一二线城市便，靓，正。
是老爸那场大病，唤醒了我的良知，和沉埋至深的孝意，也让我间接获得最珍贵的经济学宝典。
老爸，请接受我对您说一声“对不起”吧！
往后的路，请允许我带上我的小宝宝，像小时候一样向你撒娇，再次穿上您温暖牌的手工毛织物，伴您安度这一生。
结语：父亲的爱就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他虽然没有母爱的细心，柔和，但他的睿智，理性，和大气，是给予孩子另一层面的感情。
父亲其实也有温柔的一面，就如他那手精湛的织毛衣技巧，将浓浓的爱意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对女儿能力的肯力，让她无拘束地带着梦想飞向蓝天；他一直对孩子的信任，是房子都替代不了的真情实意。
他们的爱，线条粗，可以将忧伤变成笑话可以把悲愁换作幽默。
而母爱有时会显得柔弱，这是因为大部分女性情感细腻，对孩子的牵挂，不舍得而引起的顾虑，父爱恰巧给了她坚定的信心和后盾。
因而一个美满的家庭，母爱与父爱缺一不可，他们是一个互补，相互相承的联合体，是培育孩子茁壮成长的最精华的土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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