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组的冰与火，人人影视的罪与罚

作者｜李哩哩

编辑｜月见

“人人影视字幕组”一案终于落下帷幕，一审判决创始人梁永平三年半有期徒刑，处以150万元罚款，其余13人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

处罚公布后，七百多万粉丝的博主“人人影视字幕分享”连发四条消息，除了感慨“APP的尸体可以删了”，还发出了疑问：拥有人人影视的原始数据并获取投资的人人视频为什么还没事？

很多资深用户也没能准确分辨两者的异同。两个APP名字太过相似，被整改之前的资源内容也有重合，但实际运营主体分属两个不同公司。

人人影视字幕组历史梳理（图源：新熵）

人人影视字幕组的前身可以追溯到2003年，加拿大留学生小鬼神创立了YYeTs字幕组，2006年成立独立论坛“人人影视字幕组”，2010年，人民网还发文称人人字幕组是“网络时代的知识布道者”。

但随着全球范围内的版权监管，2014年，人人影视因版权问题宣布“暂时关站”，次年2月获得了创新工场的天使投资后选择回归，宣布转型美剧社区“人人美剧”。同年9月，人人美剧又拿到盈动投资的千万人民币的A轮融资，并推出了翻译工具“人人词典”。

直到2017年，人人影视在微博上发布文章称，“不是一家，已彻底无瓜葛”，表示“由于和投资方在理念和价值观存在较大分歧以及矛盾不断”，原人人影视团队已和人人视频进行了分割，并选择主动放弃并退出所有股权，也同时禁止人人视频使用任何人人影视制作的资源和字幕。

至此，人人影视和人人视频在股权概念和实际运作中切割完毕，独立运营。人人视频继承了前期股权，并一直在融资。迄今为止，人人视频已经获得包括百度传课、小米集团、快手战投在内的众多投资，2021年1月26日，重庆广电集团（总台）对外官宣，与人人视频达成战略合作。

分家后的人人影视再未获得过投资，并在简介一栏表示自己是“非营利组织”。相关项目“人人词典”版本更新截至两年前，在APP store评分4.9分，有评论称这是一款“众筹的词典”。

就在一众美剧爱好者因为判决结果留言惋惜的时候，微博网友“夕橙冷冷道”转发了今年9月29日发布的一则声明，表示字幕组在任何平台都没有官方账号，所有账号发布的内容与人人影视字幕组毫无关系。

有网友根据这则发文总结，网上的遗憾大概率是“哭错了坟”，为爱发电的是字幕组，靠运营赚到钱的是人人影视经营方，获利过、整改过、正在转型的是人人视频。

01人人影视创始人被抓，人人视频会凉吗？

2019年3月，国内电影资源网站“胖鸟电影”被查，网站创始人被拘留并处以15万的罚金。更早之前，BT站长获刑三年半，被处罚金80万，罪名和人人影视字幕组一样“侵犯著作权”，监管的大锤早已落下。

“商业模式的先天瑕疵”像一把达摩克斯剑时刻悬挂在每个参与者身上。影视维权律师王悦表示：如果国内有购买版权的一方，可以以权利人身份主张侵权申诉，对于在国内无版权归属方的影视资源，海外影视权利人跨国维权手续复杂，赔偿金额较低，且性价比不高，一般诉讼意愿不高。

但近几年来，海外影视版权方对未经授权进行翻译和传播字幕的行为态度逐渐强硬起来。据中国知识产权资讯网报道，2014年7月，福克斯和华纳兄弟联合起诉非法译制并传播旗下作品的15名韩国人，被告人每人面临5年监禁或者30万元人民币罚款；2016年，日本警方以涉嫌非法侵权传播动漫作品在京都逮捕两名“澄空学园”字幕组成员。

每个资源网站都有过下架整改的经历，胖鸟电影、BT网站、快播等在永久关站前都被强制整改过，人人影视字幕组更是命运多舛，但无一例外，只有在监管铁锤真正落下后，被判刑、被处罚，喧闹的“资源分享”才真正归于平静。

知识产权方向的律师张灵向[新熵]表示：由于实务中每个案件的具体事实情节都不相同，包括侵权产品相似度，是否构成侵权，刑事认定标准比民事要求更严格，侵权数量（点击量）、经营数额是否达到犯罪认定标准，被告获利情况等。

具体细节可以参考2011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印发《关于办理侵犯知识产权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的规定：以营利为目的，未经著作权人许可，通过信息网络向公众传播他人作品，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属于刑法第二百一十七条规定的“其他严重情节”：（一）非法经营数额在五万元以上的；（二）传播他人作品的数量合计在五百件（部）以上的；（三）传播他人作品的实际被点击数达到五万次以上的；（四）以会员制方式传播他人作品，注册会员达到一千人以上的；（五）数额或者数量虽未达到第（一）项至第（四）项规定标准，但分别达到其中两项以上标准一半以上的；（六）其他严重情节的情形。实施上述行为，数额或者数量达到前款第（一）项至第（五）项规定标准五倍以上的，属于刑法第二百一十七条规定的“其他特别严重情节”。

“人人影视字幕组越做越大”也在字幕组成员的控诉中得到了印证。判决书显示经审计及鉴定，“人人影视字幕组”网站及相关客户端内共有未授权影视作品32824部，会员数量共计约683万。并对外收取会员费、广告费用。2017年，有过“团购硬盘”举动的人人影视又一次公开出售含有盗版资源的硬盘，定价从3000元到2.5万元不等，甚至依靠积累的资源打起了“区块链”的主意。

可以说，关站、下架甚至被处罚的同类型网站并没有真正警示到日渐壮大的人人影视。反而分道扬镳的人人视频逐渐转型成了“正规军”。自2017年以来，通过购买海外热门网红视频内容版权、尝试签约海外MCN机构、招募短视频翻译团队以及在武汉组建海外内容生产基地等逐渐转型“翻译+字幕”的海外内容社区。相较于海外影视版权的压力，短视频的版权压力也小得多。

实际上，与人人影视字幕组割席之时，人人视频已经获得了人人影视字幕组原始数据和部分用户资源，尽管这部分数据大概率是侵权成果。所以分开后的两家一直被不断要求整改，接二连三因违法侵权被点名。

在人人影视字幕组被查后，2021年6月，国家网信办新修订的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规定发布，点名人人视频App内的相关功能涉嫌违法侵权，人人视频遭遇下架整改。

重新上线的人人视频悄悄下架了部分无版权内容，包括《洛基》《顶楼》《致命女人》《幻视旺达》《女王的棋局》《猎魔人》《绝望的主妇》等国外热门影视剧，热门影视剧几乎被清空，国内没有引进的剧一律下架，只保留小部分过审的剧集。

尽管如此，人人视频的监管风险仍然存在。据科技媒体Tech星球的文章显示，人人视频的影视播放可以按每1000次播放量0.5元的标准获得收益，如果由此产生的商业收益足够大，人人视频面临同样的侵权罪名。

绕不开的版权问题，始终是海外视频播放网站的隐患。

02海外盗版影视生意为何屡禁不止？

曾经风靡一时的韩剧TV在APP store和各大应用商店至今仍处于下架状态，[新熵]在公众号“韩剧TV官微”点击APP下载显示“该应用未上架或因政策调整等原因暂时下线，不支持下载”，一些下架前下载过该APP的用户透露，推荐页面已经由剧集推荐转向短视频推荐。

但人人影视字幕组的倒下不会是终点。对于狂热海外影视剧粉，失去的是最方便快捷的渠道之一，只要稍微留意，还会有类似人人影视的 “平替”软件出现。

2021年2月4日，微博网友“魔都囡”发布文章《为什么我们不同情现在的人人影视字幕组运营方？》，直言“人人影视有今天，主要原因是在商业模式先天就有很大瑕疵的情况下，他们还要做大，还要拖垮其他字幕组和字幕行业。我们真的是为其他字幕组、为爱发电的人们抱不平！”

人人影视字幕组被查处时会员人数683万，自2018年开始盈利达1,200余万元。盈利方式包括注册会员、无处不在的广告、公开出售盗版等，资深美剧爱好者“球球”表示，人人影视在被查之前充斥着大量借贷、代孕、各种盗版周边，甚至盗版网站和APP的广告。

人人影视倒下后，人人视频成了各方的焦点。根据公开数据，截至2020年10月，人人视频拥有1.6亿的注册用户，平均日活 4000万 +，这个日活数据基本和优酷、芒果TV持平，人人视频同样采取了常见的会员、广告等盈利方式。

庞大的需求曾经成就了搜狐视频的高光时刻。2010年海外影视，搜狐视频成为第一个引进海外版权的视频平台，几年时间里，搜狐相继引进了《迷途》《越狱》《老友记》《生活大爆炸》等多部经典作品，网罗了一大批美剧拥趸。

直到2015年，国家广电总局出台了《关于进一步落实网上境外影视剧管理有关规定的通知》规定，视频网站在引进影视剧的时候要遵循“数量限制、内容要求、先审后播、统一登记”四项主要原则。这意味着新上线的剧集需要等待，已上线的版本需要再次审核。搜狐用户开始大量流失，海外剧集的正版争夺进入优爱腾时代。

除了正版渠道，另一个更难解决的问题是剧情尺度的把握。最具争议的事件来自腾讯视频引进经典美剧《权力的游戏》，腾讯视频用近1亿美元的总成本拿下了《权力的游戏》1—8季，而2019年《权力的游戏》第八季在腾讯视频上映时候出现的“阉割问题”，以及最后一集的停播问题，都令国内剧迷抓狂不已。

渠道和剧情问题都没能得到有效解决，和“人人影视字幕组”同类型的视频网站正是在这种环境下不断壮大。

在资源网站追剧的用户拥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对应正版渠道的其它渠道叫盗版，没正版渠道的只能叫资源。我可以拒绝盗版，但我也需要资源。在肉不够吃的日子里，我自认不是那种高尚到要问肉的来源才下嘴的人。”

作为内容需求核心的字幕组，或许是“不问来源”的受害方之一。尽管公众将人人影视的终局看作又一场“时代的眼泪”，媒体标题也大多用了“创始人梁某平被判入狱”的字眼，但获罪的并不是外界普遍认为的“盗火者”字幕组，梁某平的主要罪名在于“盈利”，获刑人员也多是网站和APP的运营方。

所以在案件终结后，有字幕组成员表明态度称“想非法赚钱的自始至终都是你们，不是我们。人人的牌子就是你搞脏的，脏了，我们就不要了。我们不卖惨不喊冤不争是非利益，唯有‘学习·分享·交流’精神永存！”

除了为人熟知的网站、APP，更多一手内容隐匿在互联网的每个角落，资深美剧爱好者“球球”表示：“真正为爱发电的字幕组，一般会放网盘或者迅雷下载在自己的站上。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偷资源的公众号和二手贩子，他们偷字幕组压好的视频，然后引流关注公众号，注册会员，最终达到盈利的目的。”

这些信息流通便捷，交流隐秘，很难一网打尽。知识产权律师向[新熵]提到，此类侵犯著作权罪是否有主体投诉举报，及相关证据收集举证也是认定是否构成侵犯著作权罪以及相关处罚措施的标准。那些情节比较严重，造成很大影响的应该会主动查办，如果没有投诉举报，检察院可能不会一一去查办。

即使如此，做无本生意的运营方也应该意识到，违法成本正在逐渐加大。今年6月1日起正式实施的新《著作权法》便加大了对侵权行为的打击力度，并指出侵权行为情节严重的，可以适用赔偿数额1倍以上5倍以下的惩罚性赔偿，同时增加了侵权法定赔偿额下限，将法定赔偿额上限由50万元提高到500万元。

人人影视字幕组所代表的问题不仅仅是正版与盗版的博弈、维权与民意的对抗，就像盗版书横行的八十年代，国人同样面临着怎么看、去哪看的问题，盗版光碟、磁带也在时代碰撞中逐渐销声匿迹。全球化浪潮下，各个国家间的版权法规逐步接轨，逐渐形成的共识或许能带来下一阶段的解题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