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苏峻：妥协、容忍、委曲求全，中国历史上最委屈的反贼

击败庾亮之后，苏峻顺利地进入了帝国都城。

对于留守都城的豪门士族而言，苏峻并不可怕。如果苏峻想在都城站稳脚跟，就必须跟豪门士族合作，否则他成不了事。

苏峻刚进都城，就听说豪门士族簇拥着晋成帝司马衍，在皇宫里等他。从表面上看，豪门士族是在保护司马衍。可实际上，豪门士族是在等着与苏峻谈判。

豪门士族的这种做法，就等于把选择题直接摆在了苏峻的面前：如果你愿意合作，我们可以好好谈；如果你不愿意合作，就请把我们连同皇帝一起杀掉。

看到豪门士族的这种表现，苏峻反而镇定了。苏峻进入都城，最怕的就是豪门士族不配合。如果真是那样，苏峻就必须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江南的豪门士族。

但现在豪门士族表现出一副谈判的样子，苏峻觉得自己可以获得对方的认可。只要愿意谈，什么都好说。

在这种背景下，苏峻在发布了庾氏兄弟的通缉令之后，立刻宣布大赦天下。苏峻的用意很简单：我要求很低，只要你们不反对我，我就可以保证不侵犯你们的既得利益。我的一切行为只针对庾亮，现在庾亮跑了，他留下的权力真空我绝不会独吞，咱们一起分享。

矫诏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晋书》·卷一百·列传第七十

苏峻的这番表态效果如何？还不错。就在苏峻表示出诚意之后，豪门士族就开始用各自的方式与苏峻合作。

第一种合作方式以西阳王司马羕为代表。

他公开称赞苏峻，并积极与苏峻展开合作。司马羕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庾亮抢了司马羕的首席执政官位置。现在苏峻清理了无恶不作的庾亮，司马羕当然要大声叫好。

及苏峻作乱，羕诣峻称述其勋，峻大悦，矫诏复羕爵位。——《晋书》·卷五十九·列传第二十九

当然了，西阳王司马羕全力支持苏峻，绝不是无所求的。在晋明帝司马绍的初次安排中，司马羕是手握重权的首席执政官。如果苏峻能积极回应司马羕，司马羕就有恢复地位的可能。

但苏峻显然不敢积极回应司马羕，因为这会得罪豪门士族。司马羕之所以会丧失执政地位，绝不仅仅是庾亮的个人欲念作祟，更多的是豪门士族联手打击皇族的缘故。

西阳王司马羕虽然积极与苏峻合作，却依然没能成为首席执政官，原因就在于此。

第二种合作方式以刘超和钟雅为代表。

他们经常在公开场合与苏峻作对，双方表现得水火难容，其实这也是一种合作方式。刘超和钟雅以“皇帝护卫者”自居，好像没有他们，苏峻就会变本加厉地欺负皇帝一样。

时饑馑米贵，峻等问遗，一无所受，缱绻朝夕，臣节愈恭。帝时年八岁，虽幽厄之中，超犹启授《孝经》、《论语》。——《晋书》·卷七十·列传第四十

从名声的角度来说：这只是一种政治表演，刘超和钟雅获得了刚直不阿的美名。而苏峻不敢报复刘超和钟雅，只能一忍再忍。从实际利益的角度来说：刘超和钟雅的这种政治表演，也极大地遏制了苏峻的权力扩张。

晋成帝司马衍年幼，如果没有刘超和钟雅，苏峻可能会成为司马衍的监护人，继而成为真正的首席执政官。但刘超和钟雅把司马衍牢牢地捏在手里，就从根本上杜绝了苏峻成为首席执政官的可能。苏峻虽然气得要死，却始终不敢把他们怎么样，因为此时的苏峻不敢再树敌了。

对苏峻而言，最危险的人绝不是留在都城的豪门士族。当他们决定留在都城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做好了与苏峻合作的准备。苏峻真正的敌人，是那些逃出都城的官员。他们宁愿外逃都不想与苏峻合作，这才是苏峻最想消灭的敌人。

尽管刘超和钟雅始终都在与苏峻唱反调，但总体上还是一种另类的合作形式，所以苏峻并未伤害刘超和钟雅。

第三种合作方式以王导为代表。

他没有对苏峻做出任何赞扬或唾骂的举动，而是不带感情色彩的与苏峻合作。给人的感觉就是公事公办，咱俩没有交情也没有仇恨。

峻以导德望，不敢加害，犹以本官居己之右。——《晋书》·卷六十五·列传第三十五

实际上，绝大多数官员都在用这种方式与苏峻合作。苏峻想在都城站稳脚跟，就离不开豪门士族的支持。但惹急了苏峻，他也有可能不管不顾地大开杀戒。

所以，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最稳妥，他不会刺激苏峻，也不会让外逃的庾氏兄弟陷入绝望。未来会怎样？谁知道呢。

史书在说起苏峻进城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鬼子进城。总而言之一句话：杀光、烧光、抢光！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实在是太离谱了。

《晋书》和《资治通鉴》的记录前后矛盾，先说苏峻的军队军纪败坏，进城以后就实行“三光”策略；又说苏峻的军队只针对士兵，只要脱下军装就不会受到牵连。

坦谓人曰“观峻之势，必破台城。自非战士，不须戎服”既而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无他，时人称其先见。——《晋书》·卷七十八·列传第四十八

初，姑孰既陷，尚书左丞孔坦谓人曰：“观峻之势，必破台城，自非战士，不须戎服。”及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无他。——《资治通鉴》·晋纪十六

孔坦作为帝国高官，竟然说我们败局已定了，为避免无谓的伤亡，大家还是把军装脱了吧。

“白衣者无他”证明了苏峻的军队不会滥杀无辜，只要脱下军装就能不受牵连。而孔坦这种赤裸裸的投降言论，不但没有被唾骂，大家还称赞他有先见之明。

由此可见，苏峻的军队并不是一群灭绝人性的野兽。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前后矛盾的记录，完全是因为苏峻最终失败了，所有的罪责都要归于苏峻。

看看苏峻进城之后与豪门士族的合作，就知道苏峻绝不可能滥杀无辜。苏峻希望获得豪门士族的支持，从而在都城站稳脚跟，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呢？如果苏峻真的如此残忍，谁还敢与他合作呢？

苏峻的军队与联军（温峤、庾亮、陶侃）对峙了将近一年，联军屡次战败，以至于老谋深算的陶侃都差点撂挑子回荆州了。

是时义军屡战失利，峤军食尽，陶侃怒曰：“使君前云不忧无将士，惟得老仆为主耳。今数战皆北，良将安在。荆州接胡蜀二虏，仓廪当备不虞，若复无食，仆便欲西归，更思良算。但今岁计，殄贼不为晚也。”——《晋书》·卷六十七·列传第三十七

在这一年中，是都城里的豪门士族在保证苏峻的后勤，而且肯定是自愿的行为。因为苏峻的嫡系军事力量也就一两万人，这点实力根本不足以胁迫豪门士族。

从这个角度来看，虽然合作成果不尽如人意，但苏峻的诚意还是很足的。而豪门士族也投桃报李，在后续的战争中帮了苏峻大忙。

但苏峻最终还是失败了，而且在一次局部战役中意外身亡。苏峻为什么会失败？我们明天继续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