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倘若源自心灵，不过"诚实"而已。
——张雨生
看过一个古早视频。
24岁的张惠妹上综艺节目。
害羞。少话。
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摆。
站在她身旁的男生替她介绍：
“这是我们同门的师妹。”
他不断将话题引到张惠妹身上，给她争取表现机会。
“要让阿妹好好唱一首，不要妨碍她。”
那时张惠妹刚出道。
其貌不扬，藉藉无名。
唱片公司不看好。
综艺节目也频频退档，不愿合作。
没人相信她有潜力。
除了这个男生。
他在酒吧发掘了她。
力排众议。为她量身写歌，带她上综艺宣传。
用现在一个词形容。
就是“强捧”。
张惠妹也没有辜负他。
她真的红了。
后来的许多年里，她反反复复念叨：
没有张雨生，就没有张惠妹。
一晃25年飞逝，张惠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女孩。
她成为了华语歌坛天后。
霸气自信。
一呼百应。
只可惜张雨生看不见了。
也鲜有人提及他。
如今抖音神曲当道，多的是五分钟写一首歌的人。
谁还听张雨生？
没忘的人，多半也只想起《我的未来不是梦》《大海》。
至于他，生命太过短促，还没唱完副歌便戛然而止。
而他也是最被低估的音乐人之一。
张雨生，其实不只是歌手。
他出生于一个磅礴大雨天。
得名“雨生”。
后排右一：张雨生
原本他并不打算以唱歌为生。
但20岁那年，一个意外让他改变了计划。
15岁的妹妹溺水去世。
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妹。
她喜欢唱歌，从小想当歌手。
张雨生消沉了许久。
最后决定：“妹妹来不及做的事，我要替她完成。”
他拿起吉他。
报名参加唱歌比赛，加入乐队。
就这么径直走到了台前。
上世纪90年代末，乐坛突然多了个特别的“学生仔”。
1米63，娃娃脸。
戴粗框眼镜，剪乖巧的西瓜头。
说话轻声细语，一紧张还会结巴。
怎么看也不像玩音乐的。
但是一开口，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张雨生是天生的歌者。
爆发力极强。
音高不敢断言第一，但必定华语名列前几。
但成也高音，败也高音。
人们给他咔地贴了个“高音歌手”的标签。
高音歌手，在大家眼里就是炫技唱将。
每次上节目，主持人都喜欢让他来一段。
至于词曲创作呢？
无人在意。
张雨生有些郁闷。
更郁闷的是，他内心的音乐和市场背道而驰。
唱片公司定位他是阳光男孩。
积极向上，青春文艺。
唱些大众口水歌就能很火。
例如《我的未来不是梦》《大海》《天天想你》……
脍炙人口。
传唱度极广。
销量自然也好。
《天天想你》卖了35万张，《大海》卖了60万张。
可他唱得痛苦。
在写给女友的信里，有一句话：
“制作得再精致的皮偶，终究仍是傀儡。”
说的就是《大海》这张专辑。
不过张雨生也清楚，要走得稳，必须得有知名度。
所以前期他很乖。
遵守行业规则，唱流行歌，上综艺。
直到1994年。
已成“歌星”的张雨生说服公司，出了个任性的大制作。
《卡拉OK Live‧台北‧我》。
所有歌曲都是他独自创作。
这张专辑开始，张雨生从流行歌手向音乐人转变。
他甩开了膀子。
将音符和理念玩得酣畅淋漓。
论作词。
引经据典，大量引用文学历史意象。
题材充满人文悲悯关怀。
涉及受虐儿童、孤寡老人、城市流浪动物。
论作曲编曲。
风格多变，包罗万象。
民谣、爵士、摇滚、流行、节奏布鲁斯……
还大胆采用独白、人声SOLO。
《再见，兰花草》甚至有音乐剧的味道。
论唱腔。
咬字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
嗓音清亮辽阔，高音圆润，低音厚实，转音细腻。
这张专辑远超时代。
的确炫技，但让人服气。
只可惜，销量前所未有地惨淡。
太不接地气了。
张雨生在歌里唱“跟得上我吧”。
歌迷却不买账：
跟不上。
为什么不能唱些《大海》那样好听的歌？
公司高层也是愁云密布。
苦劝他：“月球很孤单，还是回到地球，唱歌给人类听吧。”
（张雨生曾写歌《带我去月球》）
第二年，张雨生写了一张商业化专辑《还是朋友》。
这次卖得火爆。
他说，不能让工作人员太为难。
适时坚持。
间或妥协。
张雨生就这样交替前行。
1997年，原创专辑《口是心非》问世。
功力依旧惊艳。
却是绝唱。
张雨生身躯小小，长相稚嫩。
大家都叫他“小宝”。
但他内心炽热。
音乐玩得溜。
其他领域也好奇地去尝试。
他演过电影。
在《七匹狼》中演一个纯情小男生。
王杰也出演了这部电影。
他们是好哥们。
戏里戏外，两人都曾同台唱《永远不回头》。
张雨生还演过舞台剧。
他跑到《淡水小镇》剧组毛遂自荐。
舞台剧要求高，他就认真请教，加倍练习。
最终效果也还不错。
因为这个经历，几年后，张雨生接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为音乐剧《吻我吧娜娜》写28首歌曲。
时间只有三四个月。
而且要量身打造。
歌曲很成功。
首演当天，现场气氛燃到极致。
谢幕时观众用力脚跺地板。
震耳欲聋。“屋顶都快被掀开了”。
张雨生还尝试做幕后。
事实证明，他也是优秀的制作人。
他是郭富城的音乐启蒙老师。
还一手发掘捧红了张惠妹。
他一眼识出“她是山林的孩子”。野性蓬勃，富有潜力。
但当时没人认识张惠妹。
怎么办呢？
张雨生就和她合唱《最爱的人伤我最深》。
一起拍MV。
让她蹭些名气。
图源：《最爱的人伤我最深》MV
随后为她量身制作《姐妹》《Bad Boy》。
两张专辑都大获成功。
张惠妹一炮而红。
张雨生不喜欢上综艺。
但为了增加阿妹的曝光度，他一次次带着她参加节目。
他不遗余力向大家介绍。
“这是阿妹，来听听她唱歌。”
他护着她，就像护着自己的妹妹。
阿妹喊他“宝哥”。
这份恩情她一直念着，常常说起。
那时的张惠妹，怎么也想不到宝哥会留在那一年。
当年阿妹24岁，宝哥31岁。
今年阿妹49岁，宝哥依然31岁。
1997年真忙啊。
为阿妹制作专辑《Bad Boy》，带她跑通告，宣传自己的新专辑《口是心非》，为舞台剧写28首歌……
张雨生几乎没有喘息时间。
那天晚上，他去看舞台剧演出，商量配乐调整。
讨论至深夜才离开。
他还先送演员陈幼芳回家。
随后意外发生了。
车辆失控撞上了分隔带。
瞬间翻覆。
后来警方判断，原因是疲劳驾驶。
被送入院时，张雨生已无生命迹象。
抢救后勉强恢复了心跳呼吸。
但一直昏迷。
没人知道，他会不会醒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
消息传开，大家惊愕又悲痛。
张雨生父母一直在自责。
那晚他们想着他会回家，还给他留了车位。
“我应该打电话提醒他小心开车的，如果我打了电话，雨生就不会出事。”
陈幼芳前一晚还和他说说笑笑。
第二天就看到他穿着昨天的衣服，躺在病床上。
她痛哭不已。
王杰不愿相信。
破口大骂：“这玩笑开太过了吧？”
阿妹一遍遍说：
“宝哥一定会好的，我相信。”
张菲在节目中为他祈祷。
他到病房外隔空呼喊：
“小宝，菲哥来看你了，你一定要努力站起来啊。”
公司紧急动员。
集合了最优秀的作词、作曲、编曲、制作、演奏、演唱，唱片平面设计、文字撰述、MTV编导及摄制小组。
不计酬劳，加班加点。
车祸72小时内，单曲唱片《给雨生的歌-听你听我》完成。
由阿妹演唱。
听你谈未来，听你大声笑
忽然很想唤醒你
现在就陪我去山上绕绕
他们多想唤醒小宝啊。
病房外。
鲜花，信件，千纸鹤，星星……堆满了走廊。
张雨生母亲拼命安慰自己：
“他在梦里告诉我，妈妈你放心我不会死。”
张雨生与死神缠斗了24天。
1997年11月12日，他的心跳停止了。
他和妹妹一起葬于雨生园。
说来也巧。
车祸前三天，张雨生有个采访。
我喜欢莫扎特。
他的声音像天使一样。
上天给他这么短的寿命，就是为了让他把属于天上的音乐带给大家。
可是上天又发现，他把天上的音乐传播得太多了，所以很快把他的生命带走。
三日后，一语成谶。
有人说，他的歌太超前了，不该在那个时代出现。
张雨生最后一张专辑是《口是心非》。
封面印着长鼻子匹诺曹。
文案是他写的：
“这张专辑当然不会是最后一张。”
童话里，撒谎的孩子会长出长鼻子。
张雨生也骗了大家。
斯人已逝24年。
他的名字仍被频繁提起。
1998年，《口是心非》获得金曲奖最佳唱片奖。
张父接过奖杯，声音颤抖：
“今天很抱歉，雨生不能来了，我这个老爸来代替他领奖。”
母亲至今守着家里的果园。
“他说要在这里盖录音室。”
这些年来，模仿张雨生的人前仆后继。
模仿声音，唱腔。
金色学生头，粗框眼睛。
连动作神情都邯郸学步。
但没有创新。
更无丝毫个人特色。
王杰对这些人素来不客气。
只有一个评价：
糟蹋。
“学习模仿”不该是这样的。
也有很多音乐人真正受到了他的影响和启发。
杨培安，潘协庆，五月天，萧敬腾，范玮琪，林志炫……
当然还有阿妹。
2016年综艺现场，阿妹抽到了宝哥的《我期待》。
声线沙哑，泪光潋滟。
2017年，张雨生被追颁金曲奖特别贡献奖。
离开24年，张雨生依然活着。
他活在高低的音符间，活在后辈的延续里。
人们常谈起吟游诗人。
在我心里，张雨生就是吟游诗人。
天曾缺掉的角，无非此等神采。
我将残翼放下，从河中走来。
有一次，张雨生母亲梦到他。
黄山上远远看见，他戴着墨镜，一个人在走路。
母亲喊：“雨生！”
他回头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作者：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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