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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雾月刀马旦
01
我的林姨,是我妈的朋友,今年大概50岁,是一个将近十年没有固定工作的女人。在大约三十岁到四十多岁的那十年,她一直是一个广州富商的婚外情人。
在我的家乡,某个不知名的小城市,许多地方都经营着茶楼麻将馆的生意,我妈也是在某个牌友那里认识了这个女人。从我上小学起,就经常能看见她和我妈的那些牌友们一起出入公园附近的茶楼棋牌室。
她们打牌时总是爱唠些家常,不是夸赞子女学习,就是攀比老公亲戚。每每聊到自己的男人,林姨从不称呼对方“丈夫”或“老公”,她从来只叫他“黄老板”,那些老朋友们听到这些“家常”表面上都会哈哈大笑,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人会揭开这张遮羞布。
林姨长得很漂亮,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她不是本地人,说话总带着点县城口音,但就是这象征乡愁的身份吸引了金主的注意。听那些阿姨们说,黄老板比林姨大了十几岁,老婆孩子都在广州,在这个小城市发展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当时还在某百货公司卖男士皮包的林姨,他们是老乡,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那十年里,他给林姨在这个小城市买了套房,差不多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来住上几天,经常会陪着她逛街吃饭,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林姨的钱包里总是会有很多用不完的购物卡。
02
我的小时候,大人们喜欢在茶楼打牌,小孩们则喜欢在附近的公园躲猫猫,在地下车库踢足球,在空旷的广场放风筝。放学去找妈妈时,我总能看见林姨的儿子独自趴在茶楼的长桌上写作业,要不就是自己玩方便面袋子里的卡片。在我印象里,他是个算数很快的聪明男孩,学习也比大家好,茶楼里的大人们都很喜欢他,但是,其他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和他玩,他们总笑他是“没爹养只会学习的傻孩子”。
其实林哥哥是有爸爸的,只不过爸妈早早离了婚。我见过他爸爸几次,高高瘦瘦的,留一头短小的黑卷发,像是自然卷,泛黄的衬衫口袋里总插着半包白色红塔山。听茶楼的赵姨说,两人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林爸爱弹吉他,吸引了林姨,同在异乡的他们惺惺相惜就结了婚,很快他们就拥有了94年出生的林哥哥。但是婚后的林姨并没有享受到爱情的甜蜜,林爸天生浪荡,有时候会毫无顾忌地和工厂的女工说说笑笑,而这些场景都是林姨的肉中刺。
98年的时候赶上下岗潮,林爸不幸失业,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生活加速了他们感情的消耗。懒惰是人的天性,在家待业的日子里,林爸像是变了个人,根本无心找工作,整日的生活就是抽烟喝酒沉迷彩票,他总期待着能够一夜暴富。醉酒的时候还会因生活琐事与林姨争吵,甚至动手打人,有时候林姨打牌回家晚了,楼上楼下的邻居也总能听见混杂着摔东西声响的咒骂声。
贫贱夫妻百事哀,林姨厌倦了这种生活,干脆离了婚,与林爸彻底决裂的决定不仅让林姨变成了一个单亲妈妈,也让曾经充满憧憬的女人对爱情死了心,在茶楼打麻将的时候她总说,不要相信只会弹吉他的男人,理想不能吃饱饭。离婚后那几年的生活并不好过,要一个人接送孩子,一个人参加孩子的家长会,要带着孩子四处搬家,领着微薄的收入承担着异乡的高额房租,每日拖着疲惫的身躯又要故作姿态与菜场小贩斤斤计较蔬菜的重量。
但是,林姨又是个心气儿高的女人,总觉得自己比茶楼的其他阿姨们会打扮,在美容美发上的开销也远超工资水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自命不凡,不甘心过着相夫教子的贫苦生活,直到经人介绍认识了黄老板,两人看对了眼,这一切才有所改变。那个时候的她三十多岁,带着个十二岁的孩子,她根本不在乎黄老板有老婆孩子,也不在乎能不能和黄老板结婚,她向往的只是有钱人的生活,但是她又不愿意努力工作。林姨曾经跟赵姨讲过,“如果没有爱,能有很多钱也是极好的。”
黄老板是入赘到老婆家里的,依靠着岳父的财力和人脉才有了如今富裕的生活,多年来一直与妻子相敬如宾。但是,年轻时的黄老板并不受岳父待见,直到岳父中风住院,他找到机会献殷勤,依靠每日给岳父洗脚的表现获得了支持。随着生意规模的扩大,黄老板逐渐接近公司中心,他开始随意给自己的乡下亲戚安排公司差事,背着老婆包养年轻女人,疯狂迷恋着这些在小县城时所没能拥有的东西——权力。听说他每次来林姨这里,都要求她给自己洗脚,他很享受被人伺候的感觉,这是他在广州家里所无法享受到的特权,而林姨似乎也很懂他的心态,每次洗脚时也会故意给他做一套足底按摩,顺从着他心里的“皇帝梦”。
知道她在这个城市无依无靠,一个女人家的带着孩子到处租房,黄老板想要买套房子让她在这里安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林姨先是十分惊喜,明面上在茶楼炫耀自己要搬新家的事情,和其他阿姨热情地讨论装修什么风格、买什么样的窗帘等话题,但是背地里却又总担心黄老板并不是出于真心给自己买房,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才是她最关心的。那段时间她钻研厨艺,学跳舞,学针灸,想着法子哄黄老板开心,就是为了能在房产证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在得偿所愿的那天,她签完购房合同就大大方方地请茶楼的阿姨们下馆子,一方面是为了向各位熟人炫耀自己的阔绰面子,另一方面是为了庆祝得住新房。赵姨说,对林姨这种异乡人来说,能有一套自己名下的房子,是天大的喜事了,毕竟这是普通人至少奋斗十几年才能享受的喜悦。哪怕她不劳而获,哪怕可能会被原配发现,但对她来说,此刻赚足了“面子”,此刻在他乡有了归属感,这就够了。
林姨常去的那家茶楼里,有个做服装批发生意的小富婆,生得凝脂点漆,体态丰腴,左手腕上常戴着个光泽明亮的裴翠玉镯,因在家排行老三,大家都喜欢叫她“许三姐”,她也是这里的常客。巧合的是,许三姐和林姨是小学同学,小时候的两人还经常在一起玩些过家家的游戏,但后来就失去了联系。当多年后的她们因缘际会续前缘,儿时奔跑的小巷换成了现在充满烟火气的麻将馆,而旧时的两个玩伴,一个嫁作商人妇,有了富裕美满的婚姻,一个却隐匿在其他男人身后,成为别人豢养在外宅的金丝雀。
人生就像打桌球,遇到的人就像桌面上的球,总会有交集,但同样也会四散而去,她们虽有些过去的交情,但多年不联系,慢慢也淡了感情,再相见时已是天差地别。在我妈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亲密却又有些许微妙,那天的“庆功宴”林姨也特意叫上了许三姐,除了想要获得认同感,她也十分在意和儿时玩伴的攀比。
03
林哥哥是在大约12岁时见到的黄老板,在缺乏父亲关心的日子里,黄老板对他很好,总会送他一些礼物,他很喜欢妈妈的新伴侣。听说黄老板没有儿子,只在广州有两个女儿,林哥哥又很聪明,这或许是他喜欢林哥哥的原因。
那几年茶楼表面一团和气,但也总有人私下说林姨是别人的情妇。在大家眼里,林姨是个看重钱财又不愿努力的自私女人,钱的价值重于一切,报复性消费是她能够给予孩子的“爱”,即使这些钱并不来自她的工资。可能这些事情林哥哥也有所耳闻,但并没有人戳破面上的亲睦景象,直到他16岁的某天。
那天,林姨在茶楼打完牌就早早回家了,却不小心将手机落下了,她准备去取,却在打开门时看见了在门口坐着的林爸。原来林爸从熟人那里得知了她的秘密后就一直以此事威胁,向她勒索钱财,不然就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儿子,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其实他也不是真心想养儿子,若真的想要抚养权,早就跟她闹个底朝天了,林姨呢,既不愿意再让儿子跟着这个男人过穷日子,又不想把事情闹到明面上影响自己在茶楼姐妹中的面子。并且,本就爱钱如命的林姨又怎么可能愿意把钱给他呢?无奈之下就只能躲着他。
林爸上来就甩给林姨一个巴掌,随即又把她按倒在客厅沙发上,狠狠掐她的脖子。茶楼这边,赵姨发现林姨的手机落下了,看到屏幕上多个没有备注的未知来电,以为对方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想把手机送过去,却不巧看见了这一幕,她发出了惊慌的叫声,显得十分不知所措。观察到局外人的神情,林爸仿佛是抓住了林姨的软肋,得意地说“不想我把事情闹大,就把钱给我,这样咱都清净!不然我就把儿子带走,也告诉大家你给糟老头子当情妇!”
林姨抽泣着辩解道“我这么做不还是想给孩子更好的成长条件吗?难道我们娘俩要一直跟着你过看不到头的苦日子?”,林爸听了这话更加来气,刚想发难,却被站在门口的林哥哥制止了,“够了!你们闹够了没有!”,原来发生的这一切都让放学回家的他看见了。
林爸假惺惺地向儿子表达了接走他的意思,又故意提高嗓门说“你妈妈现在可不适合再养你了,以后你可就要跟着爸爸了!”
寂静的房间里,每个人都在观察着林哥哥的举动,就在林爸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林哥哥竟然讥笑了一声说,“跟你?跟你去过以前那种穷日子吗?”
“你说什么?我可是你亲爹!”林爸感到不敢相信,一旁的赵姨和林姨也感到十分意外。
他又笑了一声,冷漠地说道,“亲爹?亲爹就可以从一喝多就动手打人?婚都离了,谁真的考虑过我呢?你们都太自私了!”
林爸又上火了,刚想打他,但看到儿子毫不畏惧的神情,只好放下了手,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直接被儿子推出了门外,“嘭”的一声关门声也隔开了这对父子之间的距离。
林哥哥看了眼正在哭泣的林姨说,“我早就知道你们的事了,我都不在乎,你还怕什么?”,这时,他的目光突然看向了赵姨,坚定地说“现在黄叔叔就是我爸爸,赵姨,谢谢你照顾我妈”,说完他就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又是“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关于林哥哥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们无从得知。但他就是那么一个人,聪明又心性冷漠,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几天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林姨依旧装作阔太模样在茶楼打牌,林哥哥在大人面前也还是一副礼貌模样,看客们也照常聊八卦,这场荒诞闹剧里的每个角色都在尽力掩盖着本性的自私。
04
那几年黄老板的生意一直顺风顺水,从带着12岁的孩子投奔黄老板到孩子长大去外地读书,林姨为他陪伴了大约十年的青春,不工作却可以得到房子和金钱,生活十分滋润。生意场的胜利也给黄老板带来了自信,他不光用包养小三来彰显权力,还突然迷上了炒股,但是人生不可能一直一帆风顺,毕竟人生如意之事只有十之一二。听说他后来投资失败,赔掉了很多钱,整个人也颓废了很多,但是林姨依旧贪得无厌地找他要钱,这引起了他的反感,加上年华的消逝,他对女人的兴趣似乎也减弱了许多。
知道黄老板的处境后,她担心的却只是自己的生存问题,在黄老板不来的那些时间里,她每日向他广州的公司打电话催促他尽快回来,或者说寄钱回来。最终,这些疯狂的举动终于惹怒了黄老板,也引起了对方原配的注意。后来,听说黄老板想要收回她名下的那套房子,她甚至收到了对方原配妻子发来的诉讼,虽然房产证上写的是林姨的名字,但是听说原配的要求是偿还房子的金额,最后到底怎么解决的,大家都不知道。
哪怕与黄老板的关系变得微妙了,林姨还是不太愿意工作,永远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有人说,她曾经又找了份商场的工作,但总是与客人发生争执,没干多久就辞职不干了,或许经过这十年的包养,现在的她已经很难再融入正常的社会工作了。哪怕没有什么经济收入,但她还是会穿戴整齐出现在茶楼,只是打牌的次数越来越少,坐在一旁喝茶看牌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猜测黄老板可能已经不太愿意给她钱花了。慢慢地,林姨在茶楼也很少提起她的黄老板了,女人们聊到自己的男人时,她也不怎么接话了。
还有一个跟她有关的消息是,前年中秋的时候,她曾经亲自跑到街道办,在办公室里哭着闹着,撒泼说自己是个孤寡,无亲无故,为的就是能够申请贫困户的低保金。
她在办公室一边哭一边大声嚷嚷:
“为什么没有人来给我送温暖?”
“我也是一个人过中秋啊!为什么你们都不来看看我?”
“为什么?为什么?”
但是她的消费水平和生活条件又远远超出了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标准,大家都很无奈,直到办公室主任出来安慰她,拉着她唠家常,并把自己的那盒员工月饼送给了她,这件事才作罢。
有时候她还会来茶楼玩,但是也很少出现了。去年过年,赵姨她们聊八卦的时候说,“小林已经很久没来了”,第二年的端午,赵姨她们打牌的时候又说,“小林已经很久没来了”。
我也很久没有再见过她了,只知道她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稳定收入,可能还在幻想着做一只不劳而获的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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