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和朱航的老家，在湖南的一个小镇上。
是朋友介绍我们认识的。
彼时，我俩都在广东上班。不过我在珠海，他在中山。
过年回家的时候，见了面。
朱航就是现在说的那种普男吧。五官还算周正，1米72的身高，五五开。
那是2010年底，我27岁，刚刚结束一段四年恋爱，有些身心俱疲。
我前男友很帅的，阳光，幽默，家里条件也非常好。
但他属于那种长不大的男人。
不论对我，还是对生活，都缺少该有的包容。女人谈恋爱终是希望找个宝贝自己的人啊。
我们天天针锋相对，日子久了，多少爱都磨平了。
而这一点，成了我接纳朱航的关键。
灿烂激烈的爱情我体验过了。
除了燃尽我的青春，什么也没留下。
而朱航普普通通，老老实实，像是爱情的另一种方案。
02
其实朱航和我之间还是有一点差距的。
他普通二本，土木工程专业，在一家效益一般的国企上班。
而我211师范大学毕业后，在重点高中当老师，工资比他高。
论长相，不谦虚地说，我配得起肤白貌美这四个字。除了身高矮了一点，没有硬伤。
我和男朋友分手的消息刚传出去，学校里就有三个男同事向我示好。
所以，最初和朱航来往，我并不太上心。
而朱航明显很热情，主动约我见面。
有一次，我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呀？
他很真诚地说，开始是因为你让我眼前一亮，后来发现你心地也很好，又真诚，又直爽。
作为生活里的小美女，夸我漂亮的话，听得太多了。
第一次有男人透过外表，看见我的内心。
忽然，就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动心。
03
我的确是个道德标准比较高的人。
我不能容忍前男友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和别人暧昧不清。
朱航能看懂我，说明他可能某些方面和我在同一频道。
当然，让我决定和他交往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我妈。
我妈很认可朱航的，觉得他靠谱。
实话实说，我妈在我心里位置很重，但我在我妈那却很轻。
我们家五个女儿，可见是个什么样的家庭。注定了我一出生，就被嫌弃。
我两三岁的时候，大姐已经初中毕业。
我爸当即招了上门女婿回来，生了两个孙子。所以我虽是家里的老幺，却从没得到过疼爱。
我从小事事争最好，就是想博得父母的一点关注。
可无论我在外人眼里多么优秀，在家里，爹不疼娘不爱，根本无人在意。
我爸过世得早，临终前惦记的都是他的孙子，不是我。
这也造成了我对朱航，另眼相看。
04
比起我的前任，朱航是个特别细心的人。
假期结束回广东后，他也常过来看我。
吃饭时，他会给我剔除掉我不爱吃的葱蒜。公车上，太阳晒到哪一边，他就默默坐到哪一边。
那种润物无声的关怀，填补了我内心缺失的渴望。
而我妈也在老家打听了朱航的家世。
他有个姐姐，已经结婚。爸爸国/企退休，妈妈开了一家菜店，是个不错的小康家庭。
他家里人还说，在广东有个很厉害的亲戚，可以把我调去中山工作，解决我们的异地问题。
我妈说，虽然你前任家里有钱，可他太精明，你未必驾驭得住。朱航家境差一点，但这男孩子看着老实本分，你嫁过去公婆肯定疼你。
于是我和朱航就这么在一起了。
05
2011年春节，正式见父母，婚姻大事提上日程。
我不是个草率的人。
之前各种沟通，对各自经济状况都有了解。
9月，朱航提出在中山买房，因为价格相对便宜。
我没异议。之前也说过，会把我的工作调过去。
我们先领了证，挑好房子，交了定金，没想到付首付款的时候出了问题。
1万块。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我和朱航把所有钱都拿出来，首付还差1万。
我问他，不对啊，之前算好了，怎么会差这么多。
朱航这才和我说了实话，他的工资和存款都是有水分的。公积金也夸大了，根本没那么多。
都到这个时候了，就和他父母借一下吧。
可朱航却说他妈无能为力。
他还说，毕业后，他妈变着法的和他要钱。要不然，不至于首付都付不起。
他没办法，只能定金不要了，房子不买了。
我心里冰凉冰凉的，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怎么办。
我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因为习惯性在他们面前维护最完美的一面。
于是我给高中的好友打电话。
好友听了，挺惊讶。
她说，你怎么回事啊？重点大学毕业，工资不低，长得也不错，就这么嫁不掉了吗？自己出了这么多钱不算，还要你来借钱？
我挂断电话后，放声大哭。
06
太委屈了，也太丢人了。
这些年，我一路被追捧，一直在外人眼里又漂亮又能干，挑来挑去，竟然挑了一个要倒贴的男人。
我只能用人好来安慰自己。
毕竟，朱航对我真的不错。
而更重要的是，我们都领证了，没有退路。
我终是和三姐夫借了1万。25天后，拿补课津贴还给了他。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因为朱航和我交了实底。他为了首付，不光掏空了积蓄，还借了3万外债。他问我，要不，婚礼推迟一下吧，我真没钱了。
脑子混成一团，心里透出个雪洞。
我要结婚的事，已人尽皆知。无缘无故的推迟，我不要面子了吗？
这个婚，硬着头皮我也得结。
于是年底，我把津贴加上补助统统拿了出来，给自己办了场婚礼。
07
婚礼是寒假回老家小镇办的，摆了简单的几桌酒。
它就像我们的婚戒一样，看起来，是还过得去的铂金镶钻，其实是3000块的钯金对戒。
徒有外表，满是心酸。
我只能和自己说，只要人对了，就什么都对了。
仿佛在念一句无用的咒语。
我们没蜜月。因为婚后第三天，我就去打/胎了。
是的。我是在筹备婚礼的时候发现怀孕的。
可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朱航要考一级建造师，我在教高三。
为了赶在开学前恢复好身体，只能抓紧时间做人流。
其实，选择在老家的县医院做，就是想着有人能照顾我。
我从医院回来，和婆婆说医生建议有条件的话最好躺一个星期。
没条件的话至少要躺三天休养。这三天不能吃辣，要吃清淡。还要注意保暖……
可我话还没说完，婆婆放下一句，躺三天？好人都躺出病了。
我刚刚过门，刚刚打胎，婆婆不咸不淡的感叹，把我怼得不知怎么回应。
而朱航，我的新婚老公，一句维护我的话都没有讲。
08
都说女儿要富养，其实是要精神上的富养。
否则贫瘠的心田，太容易为细小的温柔而陷落。
我是因为朱航那点细微的体贴，嫁给他的。
可事实上，他只有那么一点。
湖南的一月，是最冷的时候。
每天我要去诊所打消炎针，来回要走五六公里。
我让朱航喊医生过来帮我打。刚做人流，怕冻着。
可朱航面子矮，不愿开口，反倒有些嫌我矫情。
回来的那天就说过要忌口的。
而公婆两个人完全不在意，每道菜都要放辣椒。
我吃了两天的白米饭，都没有人注意到。
到了第三天，我问朱航——如果我流产伤了身体，以后无法生育了，你会后悔吗？
我不想哭的，可话一出口，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朱航这才反应过来，跑去厨房炒了盘大白菜。
他不会做饭的。人生第一盘菜，献给了我。
可我吃着，心里真不是滋味。
09
到了第六天，朱航去县城办事。
刚好我大姐感冒发烧，在医院里挂吊水。
朱航知道了，打电话回来让我过去看看。
按理，我是该去的。但外面那么冷，我真的不想去。
没想到朱航质问我，不就是流个产吗，你亲姐都不去看看？
我到那个时候才明白，在他们一家人眼里，人流根本就不是什么事。
我打掉一个孩子，就像扔掉一袋垃圾一样轻松无所谓！
那时到底是年轻，拿自己的身体和别人置气。
朱航不心疼我，我也不想心疼我自己。
我套上大衣，一个人出门了。没想到走到半路，竟下起了冰雹。
真冷啊，冷进了骨子里。走到医院时候，我整个身体都冻僵了。
镇医院的医生知道我刚做完人流后，说，天啊，这么冷，以后会留后遗症的。
我心里的委屈汹涌上来，封在了眼睛里，结成了冰。
我太冷了，冷透了心。
我以为朱航会是爱情的另一种方案，其实全错了。
10
不久，我回了珠海。
教高三，不能耽误学生的学习，可身体却被医生一语成谶。
我开始半夜盗汗，感冒频发，月经也开始不规律。
没几个月，就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炎症。
而一年过去了，我和朱航仍然异地。
当初，他家吹过的牛实在太多了。说好帮我调工作的亲戚，其实只是个老乡。
老乡说，等我先评到中级职称再说吧。
已经是2013年了。
30岁的我，发现自己陷进了一个尴尬的怪圈。
如果朱航完全骗了我，我肯定会断然离开他。
但他真话里掺着谎话，谎言里有些实情。他把我放在了一个离婚不够，接纳不甘的境地。
而慢慢地，我又发现了新的秘密。
朱航开始问我要钱了。
11
一次两次，我觉得是应急。
可是次数多了，就有点不对劲了。
朱航来珠海的时候，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支支吾吾地说，其实婆婆自从他上大学后，就一直找他要钱。之前他还有工资顶着。现在又要还房贷，又要还外债，自己身上没钱了，只能找我要。
我气得摔了碗筷，捂着脸哭。
我问自己，这是图什么啊？
我要颜值有颜值，要学历有学历，怎么就瞎眼找了他！
那一刻，我想到了离婚，这种日子过不下去了！
可我也知道，我是不可能离的。
我是单位出了名的美女。不论我的婚姻多么可悲可笑，在外人眼里，我是完美的。
我不能让那些曾经追过我的同事看我的笑话。
我不能从别人仰望的目光中走下来。
人都是有两个圈子的。
我家庭婚姻的圈子毁了，我不能再毁了工作的圈子。
12
我终是没能调去中山。
反倒是朱航辞职，来了珠海。
他嫌工资太低了，于是找了份3000块钱的监理工作，留下时间考一级建造师证。
不久后，我怀孕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朱航上班的工地比计划提早收工，他调去了外地。
生活永远都是措手不及。
而我已经30岁了。
这个孩子不可能流掉了，多难都要生，只能一个人硬挺。
前四个月一直孕吐，喝什么吐什么。
之后妇科炎症复发，又不敢用药。每天满量的工作，简直是在煎熬。
到30周的时候，不得已，回了湖南老家。
而这次回去，让我知道了他们家更大的秘密。
我真没想到，嫁给朱航，仿佛开盲盒一般，处处埋雷。
是我姐听来的。
公公赌钱，欠了20万的高利贷。
我挺着肚子问婆婆，有没有这事。她说，那些人心肠不好，造谣生事。也就欠了十几万。
我脑子嗡的一下，感觉自己都要站不住了。
怪不得她之前，一直都在和朱航要钱。
当时我还想，公公有工资，她自己开店，怎么会这么缺钱。
原来他们不是财迷，是赌徒。
而他们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如果当初我知道他们欠了二十万的赌债，我怎么会嫁！
难怪那么多人说朱航娶了好老婆！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学历好，工资高，长得漂亮。原来只因为我傻。
那时离预产期，只有二十多天了。
我在又惊又气中，生下了儿子。
13
我是紧急剖腹产。
羊水都破了，宫颈口开了2指。朱航没赶回来，我自己签了字。
第二天，麻药过了。我疼得死去活来，为了孩子，却不敢打针。
我躺在床上，心里莫名想的是我妈。
我想她来看看我，抱抱我。可妈妈没来，只有大姐陪着我。
我想，是不是生孩子太苦了。
我妈一连生了五个，生到我，也许真的烦透了，再不想疼爱我。
连我一生最痛的时刻，都不愿来看我一眼。
有时候，真不愿回想那段日子。
没有人帮我。
我姐有自己的家，朱航有工作。
而婆婆呢？半分指望不上。
说实话，辛苦我不怕的。我只是心酸。
别人家产妇百般呵护，而我连一个整觉都没睡过。因为婆婆从不肯晚上带孩子。
出了产假，婆婆跟着我回了珠海。
家务不做，早晨连她的被子都是我叠。
我下班一进家门，她就把孩子扔给我。多一分钟，都不愿意帮忙。
至于朱航，终是拿下了一级建造师，如愿以偿地做了项目经理，薪水翻了几番。
春风得意的他，很快就忘了曾经的温柔与体贴。
更不记得，他是孩子的爸爸。
14
那时候，我没日没夜地应对工作和孩子，明显抑郁了。
走在7楼的走廊上，我几次想爬上围栏跳下去。
我太疲累了，每天睡觉不到四小时。
而儿子偏偏从小体弱多病，没几个月就要进医院。
他的每一分成长，都在熬磨我的生命。
不想承认，最疯狂的时候，我有过掐死他的念头。然后从窗子跳出去，一了百了。
可表面上，我始终是个美好的人。
温柔，善解人意。
没人看得出我体面的笑容，是靠一杯杯咖啡，一瓶瓶红牛撑起来的。
我感觉自己透支得太厉害。我求婆婆每个星期帮我带一晚上孩子，让我可以睡个满觉。
可她不同意，一天都不行。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可有些人，终究是块石头。
15
想想这小半辈子，我都在追求完美。
而完美的代价，就是在别人看不见地方，千疮百孔。
因为完美的人，不会发泄。
所有的痛，都要自己咽下去。
那几年，心理隐性的重压，逐渐转成了显性的疾病。
卵巢畸胎瘤，乳腺结节，咽喉息肉，脑部脑白质缺血灶，类风湿，胃炎……
每天忍受各种轻中度的疼痛，变成了习以为常。
有时，好想找人大吵一架。
可我发现，我不会的。
只会理智的分析，然后解决问题。在见招拆招中，走完了前半生。
而朱航，始终不愿换份安稳的工作，常年出差。
我理解他，原本就不是特别有能力的人，能有这份体面高薪的差事，他舍不得。
那么，他就只有舍得我了。
而我，到底是做老师的人，慢慢修复着自己。
拒绝再当班主任，主动在工作上边缘化了。
这样做，会因为当班主任的年限不够，评高级遥遥无期。
别人都以为我是因为老公能挣钱，不想拼命，养尊处优。
其实我不过是在自救。
拯救自己濒临溺水的心，也怕这样的自己，会影响高三的孩子。
16
2021年的今天，我38岁了。
我和朱航的婚姻，竟然已经走过10年。
必须承认，他还是有许多闪光点的。比如，老实。比如，可靠。比如，自律。
这么多年在外面，没传过任何绯闻。
他知道，那是我的底线，从未碰触。
只是，我与他的婚姻，终究是块双面屏。
在他眼里，我们小吵小闹，平淡如水地走完了大半生。
可在我眼里，却如此艰辛，如此痛苦，甚至差一点死在了半途中。这10年，只不过是一场形婚。
别人看来，我和朱航很幸福。我甚至也故意发秀恩爱的朋友圈，配图配文字：实不相瞒，我很幸福。
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只是躯壳。
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婚姻，大概就我们之间没有出/轨没有小/三没有婚外情，可日子却过不下去了。
而更可悲的是，一时半会，我还没法离婚。
从小到大，我事事争着做最好。读书时因为成绩好，形象佳备受追捧。上班后，又因为工作体面，长得好，老公也挣得多，而被人艳羡。
打破它，仿佛是要毁了我。我没法让10年婚姻就此翻船，没法让我的完美人生就此成为笑话。
想对内心的自己，说声抱歉。
因为外在的我，还没有勇气主动去及时止损。
我仿佛在等一个契机，让我能够不顾一切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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