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老炮子“巴图”

十月的东北天气已经凉了，监狱门前的大道上，早已是黄叶遍地。今儿巴图的心情格外兴奋，因为今天是自己出狱的日子，为了这一天自己已经整整盼望了九年，终于能够出来了，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九点一刻，监狱的铁门终于打开了，久违的自由就在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巴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自己的自由？我又回到了社会上？十五年转瞬即逝，就像梦一样！”

“巴图，赶紧的走吧！还想什么呢？舍不得这儿啊？”管教老常半开玩笑的对巴图催促道，“我和你说啊，老巴！如今岁数也不小了，可不能再胡来了，现在是法治社会，有的是讲理的地方，你以前那套不好使了，在外面儿好好的干点啥，别再给家里人添麻烦了！在这儿咱老哥俩儿都碰上两会面儿了，我可再也不想在这里再见到你了！”

老常拍了拍满头白发肩膀说道，“来拿着，一路顺风，别回头！”

巴图接过老常递过来的行李，感激的对管教老常点了点头“保重！”

监狱外的空气对巴图来说是格外的清新，感觉街上的落叶黄得都格外有特色，自己在里面待得太久了，二十三岁那年在街上打架斗殴被判处劳教两年、三十岁那年故意重伤害判处五年、四十二岁因自己为兄弟出气，造成了了误伤人命，判处十五年，自己粗略的算起来自己一共吃了二十二年“公家饭”这还不算五天、十天的拘留。

都说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本教科书，而巴图的人生就是一本厚重的《中国刑法》，这些年竟是和法律、警察打交道了！

“出去了，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胡扯了！”这么多天以来，巴图就是这么打算的。巴图顺着大马路，拎着行李，想自己溜达溜达，再坐车回家。

“大哥、大哥、巴图大哥！”身后有人喊自己，“能是谁呢？”巴图纳闷“难道是自己的闺女？不能啊！不是结婚去了关里吗！不是说坐月子不能过来接自己了吗！谁啊？”巴图带着满腹的疑问，回头望去。

一个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子，推着自行车跑的呼哧带喘“大哥，你等我一会啊！”原来是自己的好友宝顺。

“顺子，你咋过来了？”巴图问道。

“今儿你不是出来吗！本来我们哥儿几个都约好了一起过来接你的，大权子脑血栓，动弹不了，大飞和你一样在马三家蹲着呢！梁老六老丈人去世了，就我一个闲人，我就过来了！”宝顺对巴图说道。

“走吧！上车，我带你好好逛逛，咱这是全景天窗，绿色环保，不比那些四个轱辘的汽车差！”宝顺嘴上功夫还是不减当年，一样的溜道。

巴图也不推脱，直接坐在了宝顺自行车的后座上。现在这群老哥们儿，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和自己在街面儿上一起玩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了，想不到，都和自己一样，年过半百，往六张上数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当年巴图在这个城里是一个玩得开的江湖大哥，到哪个厂子办事儿，无论领导还是职工都得给三分面子，说句托打的话当时的巴图是这个城市里当之无愧的地下无冕之王。

别看各路诸侯不少真正具备实力能同巴图抗衡的还真没有几个，巴图和自己的兄弟们个个都是狠人儿，都是属于不出手则已，出手必伤人的主儿，如果说巴图和他的兄弟们是这个城市里的街面儿地下老大，我想没人会反对的，即使反对也没那个实力！

巴图入狱之前在这个城里真可谓是风光无限，过了些好日子，可生活就是如此，常在河边儿走，没有就不湿鞋的！任何一派实力的人物最终都难逃法律对自己的“归拢”。

巴图自己个儿也想开了，自己都这个岁数也就不胡闹了，老老实实找个活儿，对付活着吧！今后日子过好了还贴补贴补闺女呢，毕竟现如今自己已经升级为姥爷了，好日子来之不易，真就像在里面的时候管教老常总说的一样，“好日子得珍惜，就像小口儿品酒一样慢慢咂摸才能出味道！仰脖大口喝酒是痛快，不过你就咋摸不出味儿来了！”

宝顺驮着巴图，在市区里转悠了小半天儿，找了一家小酒馆儿就算是为巴图接风了“大哥今儿咱哥俩整点啥酒？”

“老规矩，还是高粱白！”巴图答道，这些年在里面蹲得，自己最想喝得还就是九年前的高粱白，够冲，清冽干爽！一口闷下去，浑身上下汗毛孔都透着那股子高粱香味儿！

“高粱白，可是没有了，现在都是高粱金奖了！一个厂子的，你尝尝这个吧。”宝顺对巴图说道。“高粱白酒厂早就成个人的了，以前都是纯粮食烧的，不划算，人家老板赚不到钱，现在都是勾兑出来的白酒了！你看看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味儿！”宝顺给巴图满了一杯酒。

酒的口感和以前比起来味儿变了，没有以前好喝了“操！什么JB玩意儿，辣好好的，没一点酒味儿，还赶不上喝辣椒水呢！奸商！”巴图不满的骂了一句。

“别看辣，也不知道人家咋整的，你看见没有，叫金牌儿，也不知道是哪个妈给他颁发的金牌儿”宝顺接着说道。

蹲了十五年了，城市里以前熟悉的一切都已经变得不一样了，要不是有宝顺陪着介绍，巴图自个儿都怀疑自个儿是个山炮了！

几样儿炒菜将餐桌摆得满满澄澄的，各式菜品的烹饪和以前也是大不一样了，夹上一口锅包肉，总感觉这口儿过于酸甜，吃不出以前的老味儿来了，巴图眉头一皱，心说现在饭店倒是咋的了，挺大个盘子整得花花绿绿，没几筷子菜，这样的饭店也能开的下去？

宝顺看出巴图的想法了，赶紧笑着对巴图解释“大哥，现如今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咱吃这些东北老菜，都是按照关里的路数改良的，叫什么，叫融合菜！其实就是那玩意儿吧，他们瞎JB做，咱就瞎JB吃吧！现如今满大街都这样，不整的花里胡哨的，你都不好意思开门儿营业，他们管这个叫餐饮文化，你说逗不逗？”

“饭店就好好做饭就完了呗！咋还能和文化扯上边儿呢？”巴图实在不解。

巴图和宝顺风卷残云一顿吃喝，先别管好赖，对付个饱儿再说吧！吃完饭的二人，结算了饭钱，宝顺又带着巴图去了澡堂子好好搓了搓，去去晦气！

等巴图回到自己的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房间还是和自己走的时候一样，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家具上都已经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应该是很久没人收拾了。

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还摆放在床头的柜子上，那会儿的媳妇儿还是那么的年轻漂亮，自己的闺女，胖乎乎的脸蛋上布满了幸福的微笑，可现在早已经是物是人非了，媳妇儿早在自己入狱后的第二年就和自己离婚了，这些年她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读书也怪不容易的，巴图不怪媳妇，要怪只能是怪自己，非要出风头、混街面儿，做什么老大！

巴图没怎么收拾屋子，自己裹着大衣倚在破沙发上，对付了一宿，明儿早上再收拾吧！

城市里现如今都已经是高楼林立了，自己当年分到的职工家属楼，现如今和那些高楼大厦相对比就是贫民窟，能对付住罢了。巴图不在意这个，自己都快奔六十了，有个地方能容身就行了，没那么多的讲究！

这栋楼里的年轻人早就都搬到有电梯的高档小区了，现如今住在这里的，不是出租给一些外地小青年儿的，就是年岁大的老人在住了，兴许过不了多久，这块儿也得被拆迁也说不准！

早上起来的巴图胡乱的洗了一把脸，到家附近的街道上逛了一圈，这是自己个儿入狱前养成的习惯，那会儿大家伙儿都管这个叫“遛街”，为的是在街面儿的人上混个脸儿熟。如今已经将近六十的巴图显然没有当初“遛街”那个想法儿了，只不过想早点儿起来到处转转，熟悉熟悉街面儿的情况。

街面儿上人们都很忙碌，做小买卖儿的摊子早就支好了，转了一圈儿巴图也没见到熟人儿，自己只能找了个大果子摊，吃了两根油条，喝了一碗豆浆！算是解决了早饭。

“没意思！”是巴图是对一早上“遛街”的最终中总结。车多人多，过马路还要看红绿灯儿，没一个人认识自己，自己也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的上班儿、赶点儿。这个城市较以前相比，巴图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可让自己说自己还说不出来，反正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巴图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家，刚巧和拄着拐棍儿的一个老人走了个对头碰“你、你不是巴图吗？啥前儿回来的？你还认识我不？”

巴图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眼前的老人，还真认不出来了！“你是？……”巴图不好意思的停顿了一下“嗨！我是你赵哥，赵长顺，以前开关厂的赵长顺啊！你忘了当年因为去供销社买电视机我让铁西的李秃子给讹上了，还是你帮我把电视票给要回来的呢！”

老人赵长顺很是兴奋，拉着巴图的手说起来没完。

一番提醒，巴图总算想起来了，眼前的老人就是自己的老邻居赵长顺“长顺哥，你这是咋拄上拐了？”

“嗨！你也不看看我都多大岁数了，今年都七十二，前年煤气中毒，落下后遗症了，差点儿没死了，后来出院了，就离不开这跟儿破棍子了！哎！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赵长顺拉着巴图唠唠叨叨唠起了没完。

人上了岁数就想找人唠嗑说话儿，排遣寂寞！生怕自己少说一句哪天走了，就没人知道了！刚从释放出来的巴图为了多了解了解外面的世界，也愿意和赵长顺多唠扯一会儿，经过交谈巴图才得知，现如今有点儿能力的邻居都在新区买了新房子了，这块儿家属楼，设施不全，都租出去了！

赵长顺舍不得从这个待了小半辈儿的地方搬走，这些年一直住在这儿！“老兄弟，中午我让你嫂子给你把饭送下来，你自己个儿就别开火了，有啥需要到我那屋找我去！”

赵长顺拄着拐杖和巴图的唠扯算是告一段落，赵长顺拄着拐棍儿，挪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向前移动，用赵昌顺的话讲，“这是医生安排的，每天必须保证二千步的运动量，不然脑血管有受损的危险！”

巴图望着蜗牛速度的赵长顺心里不禁感叹“自己如果真要有这么一天，干脆就从楼顶上一头栽下来得了！即使死也要来个痛快的！”

巴图自己把屋子里收拾了小半天儿，房间里才算有点儿家的模样，中午赵长顺家的老嫂子给巴图端下来做好的饭菜，还有一瓶“高粱白”“巴图兄弟！这酒你就留着喝吧，你瞅见我们家你大哥没有，现在滴酒不沾，这玩意儿，在家里留着你大哥看着心里还刺挠，干脆你就喝了吧！省得他惦着！”

赵家嫂子是个麻利人儿，将巴图收拾下来的床单被套抱到楼上用洗衣机洗去了，巴图自己喝着高粱白，吃着赵家嫂子送来的饭菜，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巴图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老酒的味道而感动，还是因为赵家嫂子！

这个贫民窟别看破，可住的人较那些高档住宅的“有钱人”相比一点儿也不落后，每到夜里住在巴图楼上的年轻男女，就会舞动劲爆的乐曲，震得预制板楼板嗡嗡作响，酒瓶子稀里哗啦的声音让人实在难以入睡。

忍了几日的巴图想要上楼找几个年轻人好好谈谈，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年轻男女在巴图的眼里就像是哪个动物园里跑出的珍稀物种一般奇怪“小兄弟儿，天儿都这么晚了，就早点儿休息吧！你们这样儿折腾左邻右舍谁也受不了啊！”

“老头儿，你和谁论哥们儿呢？也不看看自己个儿多大岁数了？我们玩儿我们的和你有啥关系？嫌吵你就搬走呗！”一个流里流气的小子出言不逊对巴图说道。

这要放在以往，哪怕巴图再年轻个七八岁，这小子敢这么和自己说话，早就一个大嘴巴扇过去了，可如今自己都将近六十了，哪能和孩子一般见识。

“小伙子！刚刚我言语不当，您多多包涵，我就住在楼下，咱商量商量能不能小点声啊？”巴图压制住心里的怒火，强作欢颜，对年轻人说道。

“哎呀！哪那么多的事儿啊，真烦人！”一个打扮妖里妖气的女孩一把将巴图推出门外，“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巴图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下楼回去躺下休息。

楼上的劲爆的音乐，并未因巴图的上楼提醒而减弱相反，音量调得更加劲爆，地板踩踏的更加用力了。

巴图堵上耳朵都没用，只好用棉被将自己的脑瓜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隔音效果特别差的预制楼板，将声音传递到巴图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巴图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随着音乐在进行颤动，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巴图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再次送上楼敲开了年轻男女的房间“现在马上将音乐给我关了！给你们点儿脸了是不是？”巴图一脸怒气的对着几个年轻男女训斥道。

“哎！你个老帮子，充什么大个儿，刚刚儿要不是看你岁数大我他妈早就削你了！别不知道天高地厚，赶紧滚蛋！”一个黄毛小子对巴图骂道。

“老头儿，这是我们龙哥，还不赶紧道歉，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一个捧臭脚的红毛小子叼着烟卷，算是对巴图做了介绍。

“龙哥？小B崽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巴图一点毛病就没惯着红毛小子，一声清脆的嘴巴，将红毛小子嘴上的烟卷儿扇飞了，走到室内又将音响的电源插头一把薅了下来。

“老头儿，你要干嘛？”那个黄毛的龙哥不干了，上来就要抓巴图的衣领子，巴图单手一把抓住“龙哥”的手腕子，抬起脚一个侧踹“龙哥”就像一截木头一样乖乖的放躺了。

“都给听着，再放音乐，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一点小岁数不学好装什么社会人儿，社会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净了！操！完犊子玩意。”巴图转身想走，一个小子抄起地上的啤酒瓶子，就想偷袭巴图。

可那料想，巴图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混子，对这些伎俩，早就熟捻于心，一个转身直接一脚狠狠的蹬在了手持酒瓶子年轻人的肚子上，疼得那小子趴在地上，龇牙咧嘴的。“不他妈的学好，还会偷袭呢？还有什么手艺给我晾出来，今晚上我还真就不睡了，陪陪你们！”

几个小子就想耗子见了猫一样吓得老老实实的，再也没人敢出声了，巴图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家中。

楼上这回是彻底的消停了，没有了楼上的噪音，巴图很快就进入了梦想，巴图还没睡多长时间的安稳觉，自己的房门就本人敲响了“谁啊？还让不让人睡安稳了？我看你还是不服儿，是吧？”巴图以为还是楼上那几个小黄毛不服气儿，要下来找麻烦呢！

自己起身披上一件衣服，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两名警察，“刚刚有人报警，说你私闯民宅并将人打伤有这事儿没有？”

“人是打了，可他们大半夜的不睡觉还搅合得我也跟着睡不着……”巴图本想和警察好好解释解释，可怎奈这些年自己都做下了毛病，看见官面儿上穿制服的心理就发虚，哪怕是邮递员，自己都犯迷糊！

“行了！有啥事儿，回所里说吧！”年轻警察对巴图说道。

官人儿让走，自己没有拒绝的道理，这么多年自己在监狱里面把官面儿上的事儿学得清楚着呢！这就叫配合司法工作，每个人应尽的义务！

事儿也简单，巴图一五一十在派出所里讲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原来啊，这几个小痞子被巴图搅了局儿，心里不舒坦，可打又打不过，不知道谁想了这么个馊点子，直接一个电话，点了巴图私闯民宅，试图行凶！

行凶是大事儿，人家官面儿没用五分钟就过来了，把巴图传唤到派出所了解情况也是合情合理。

巴图的事儿算是解释清楚了，辖区派出所所长老蒋，还是对巴图进行了一番教育“老巴，你这个岁数刚出来，啥事儿能忍则忍，可不能再冲动犯错误了，安心过几天好日子不好吗？可千万别再惹事儿了，你真要再进去，估计你都得在里面儿养老了，今儿这个事儿不怪你我也清楚，我还得感谢你呢，没有你还逮不住这几个小子呢！”

具体啥事儿，老蒋没说，巴图也没刨根儿问底儿的瞎打听，官面儿衙门口都是讲纪律的地方，该说的你不问也会告诉你，不该说的你问了也是白问。

既然自己没啥事儿了，那干脆就回去吧！此时这顿折腾，早已是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这一晚上，就为了这点破事儿，折腾了整整一宿，天色还早，派出所的民警让巴图等天亮了再回去，现在两个公交车都没有，自己还得走回去。

巴图谢绝了民警的好意，衙门口巴图是一刻都不愿意在这儿多待，毕竟以前自己没少来这块儿，多待一会儿浑身都不自在。

巴图一个人沿着大马路往家里走，这会儿的天气比大白天可冷的多了，出门儿的时候也没带上一件厚一点儿的衣服，把图不觉得身上已经有了些许凉意，自己扯了扯衣领，赶紧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去！

走了一个多点儿，日头也出来了，自己也到了楼道门口儿，赵家老嫂子穿戴整齐，挎着布口袋，正快步下楼呢！

“呦！巴图兄弟，你今儿咋起的这么早啊？”赵家老嫂子向巴图问道。

“嗨！没啥事儿，这不让楼上几个小崽子，给折腾到派出所去了吗！”巴图三言两语的就和赵家嫂子说明了情况。

“原来是这回事儿啊，我以为你还知道今天有好事儿呢！走你跟我走，今儿新发胡同门口儿新开了一家超市，只要排队就送二斤鸡蛋，你跟我一块去吧！”赵家嫂子不由分说拉上巴图的胳膊就往外走。

“嫂子，我、我不想去！”巴图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磕磕巴巴的想赵家嫂子解释道。

“你傻啊？现在鸡蛋三块俩毛六一斤，咱只要过去排队，不花一分钱，就能得二斤鸡蛋，这都是白捡来的六块多钱，不去傻啊！去晚了，一斤咱就捞不着了！快走！”赵家嫂子这会儿的步伐可看不出能有六十多岁，用健步如飞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等到了新发胡同儿的门口，街上已经站满了人看样子能有个三四十米都不止，“你看吧，我说啥来着！来晚了就没咱的份儿了，你就排着吧，这新开的超市为了招揽人气儿，总得搞活动，再有这样的事儿我就招呼你和我一起来……”赵家嫂子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

巴图没有心思听老嫂子的唠叨，可能女人到了这个岁数都爱唠叨吧！巴图还在为昨夜里的事儿想不明白，几个小痞子也都是道上玩的，咋就这么没种儿呢？干不过就经官，这算是混的什么街面儿啊？你经官就经官吧，咋还能反咬一口啊？做事儿太不地道了，这也不是出来混的规矩啊！

巴图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心不在焉的排着长队。他哪知道如今的时代变了，江湖的规矩也在改变，以前的江湖还是有道德的，现如今的江湖道德早已经被金钱打败了，败得一塌涂地！

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长队，也渐渐的距离赵家嫂子和巴图越来越近，超市工作人员满脸嫌弃的推搡着不好好排队和急于领取鸡蛋的老人们，那样儿就像生产队里赶羊一样，没有一点儿好的态度，对着这一帮贪图二斤鸡蛋的老人呼来喝去。

“咋！咋这样儿啊？”巴图问向赵家嫂子。

“嗨！不都想多拿两个鸡蛋吗！没事，一会儿就到咱们了，你没带口袋，我这儿有”赵家嫂子变戏法儿似的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

终于排到了赵家嫂子，赵家嫂子领到了二斤免费的促销鸡蛋，还要想多拿几个被超市的工作人员，一把推到了一边儿“有完没完？该领的不都给你了吗，赶紧走！下一个！”

工作人员满脸冷漠嫌弃的样子，“老头儿说你呢，在哪发什么呆啊？到你了，快点儿，磨磨唧唧的！”

巴图这才反应过来，将塑料袋递了过去，“咋的，还得我给你装啊？自己没长手啊”工作人员又是一脸不悦的对巴图训斥道。

“你看你小伙子，你咋说话呢？能不能客气点儿？”巴图也有点儿不高兴。

“我咋客气啊？来，你教教我，捡剩饭还嫌馊啊？嫌态度不好你别贪这份儿便宜啊！”分鸡蛋的小伙子白了巴图一眼。

巴图麻利的从鸡蛋筐中捡了二斤鸡蛋，当着分鸡蛋小伙儿的面儿一下子摔碎在了地上“操！小瘪犊子，我告诉你，我叫巴图，你兴许不认识我，你可以回家问问谁叫巴图，二斤鸡蛋你买不来巴图的面子！”

巴图在排队的老年人当中一脸惊愕的表情下扬长而去，为了二斤鸡蛋出卖自己的面子，的确不是巴图能做出的事儿，当年从未向利益弯过腰的巴图岂能今天为了二斤鸡蛋看人家的脸色？

“巴图是谁啊？”分鸡蛋的小伙儿，还在向周围的老人们打听呢，“巴图！巴图是咱们这儿街面儿上赫赫有名儿的大混子，八五年还是八六年记不清楚了，在火车站和人家打架斗殴，都出人命了，被抓进去了！”

“听说还是两条人命呢！巴图不是说判死刑了吗？”

“误伤人命，我家邻居说的，说是判了无期，咋又放出来了？”

“哎呀！小伙子，你得罪谁不好，咋还和巴图顶上了！真是年轻啊！”一群老人听说摔鸡蛋的就是巴图纷纷找到了共同话题，由谈论鸡蛋又转向了关注巴图曾经在街面儿上的“风光往事”

老年人的交谈听得分鸡蛋小伙儿浑身不自在，也是得罪谁不好，咋让自己撞上了曾经的街头大哥呢！

巴图郁闷，极度的郁闷，自己也没等赵家的老嫂子，一个人气呼呼的回了家，这回楼上算是清静了，自己连早饭也没吃，倒头就睡！

这个社会到底是咋的了？巴图想不清楚，说是自己是社会人，还去官面儿点自己，一群岁数不小的老儿老婆子，为了二斤鸡蛋，宁可忍受一个毛孩子的申斥，这到底是咋的了？尊严难道现在就沦落到不值六块钱的地步了吗？

这一天过得实在憋屈，下午宝顺儿过来看望巴图了“大哥，最近没寻思干点儿啥啊？我寻思明天带你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工作，行不行？”

是该找一份儿工作了，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儿啊，巴图当即答应了宝顺的提议。第二天宝顺驮着巴图，满大街转悠，找工作，不是人家嫌巴图的岁数大，就是嫌巴图以前蹲过“笆篱子”，那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又深深的刺痛了巴图的自尊心。说啥也不愿意再由着宝顺陪着自己转悠下去了！

“拉倒吧！不看了，工作找得都憋气，咋和昨儿个分鸡蛋那小崽子一个穷德行呢！”巴图不满的埋怨道。

“咱这不是找工作吗，人家挑挑捡捡的也实属正常，你就别多想了，现在都是私营企业，可不是吃大锅饭那会儿了！大哥时代变了！”宝顺对巴图安慰道。

巴图不愿意看着别人的脸色吃饭，可现如今这个岁数能干的工作实在是不多，巴图找工作的事儿只能先告一段落，宝顺帮着扫听着有合适的工作到时候再让巴图过去看看，行不行！

巴图答应了宝顺的建议，现如今既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又要工作只能辛苦自己的兄弟了，先由宝顺把把关，在让巴图去试试！

巴图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中午的时候赵家嫂子又给巴图送来自己家刚刚做好的炸酱面“巴图兄弟，你听说没有上次你闹到派出所那几个小子都是大烟鬼，全被派出所摁住了，上午派出所老蒋还过来说要谢谢你呢！说你帮了大忙了！”赵家嫂子满脸堆笑的向巴图汇报了最新的消息。

巴图这才知道，为啥那天在派出所，老蒋还要说谢谢自己呢！说是不管江湖事儿，搅合来搅合去，最终还是参与了江湖上的烂事儿。

三天之后，宝顺跑了过来给巴图汇报了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帮着巴图在物流公司找了一份儿搬运的工作，人家不挑不拣，只要体力好能干活儿就行，问问巴图的意见。

现如今也是在是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了，自己除了一身的力气，那还有什么技术，这些年除了蹲笆篱子，就剩下街头斗殴了，如果说那也算是技术的话！

巴图为了贴补女儿一家，弥补这么多年缺失的父爱，毫不犹豫地就去物流公司上班儿了，巴图岁数大了，搬搬抬抬有点儿力不从心了，可巴图这个人从来就服输，年轻时如此，现如今还是没有变，每天回到家中的巴图，骨头节都像散架了一样。

活儿虽然累，但巴图认为自己能够坚持下去，自己岁数大了也是大哥，也没到让人瞧不起的地步，巴图的工作很努力，和大家相处的也很不错。

物流公司看似是一个公司，其实也可以说得上是个小型的社会，同事们经常颐指气使的指使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同事干一些重活儿！出了问题也愿意将责任推卸到这个同事的身上。

巴图看不惯这点，可巴图明白公开袒护智障同事的后果是什么，自己需要尊严，也更需要这份工作，无奈的人生让自己不能在为别人出头了，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尽最大的能力帮着智障同事做好工作。

智障的同事感激巴图为自己做的一切，每天早上都会给巴图带来一个烤地瓜，他怕烤地瓜凉了，总是揣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维持地瓜的温度，保证巴图吃进嘴里的是一口热乎的地瓜。

巴图吃紧香甜的烤地瓜的时候，才感觉自己以前用心维护的“道义”依然存在，只不过是一个智力低下的年轻人还在维护这份不被人认可的“道义”

这天清晨，巴图接到了自己闺女从关里打来的电话，说要和女婿带着孩子过来看望自己，这让巴图心情大为愉悦，一晃十多年都没见到闺女了，现如今自己还有了外孙，自己哪能不开心呢？

巴图一高兴就忘了还有烤地瓜还没有吃，下班儿的时候，巴图将烤地瓜带回了家，一个人啥时候饿了就啥时候吃上一口！自己一个人也省得做饭了。

一连几天巴图都没有去上班，也没有人打听巴图去了哪里，当巴图的闺女打开自己的房门的时候，才发现巴图手里握着一个烤地瓜倒在地上已经去世多日了。巴图一个当年响当当的江湖大哥，面带微笑，手里握着的不是刀、不是枪，而是一个曾经带有体温的烤地瓜就这么离世了。

法医对巴图的死因做出的结论是心肌梗塞，处理完巴图的葬礼，闺女整理巴图的用品的时候，发现了巴图藏在床头柜里的诊断书，竟然显示巴图患有心脏病。

巴图走了，带着自己的规矩，和对时代不解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留下了什么呢？可能是什么也没有留下，也可能只有物流公司的智障同事才知道巴图留下的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