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雅莉，金宇，这个car—t细胞疗法可以一针见效治好癌症，你爸还这么年轻，你们得救救他啊！”婆婆泪眼婆娑，单薄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老公的眉头打了结：“妈，你别听人胡说，哪有什么抗癌针？现在这骗子太无耻了，知道癌症病人和家属的心理，都骗到医院里去了！”
“你这孩子，这怎么是骗人的呢？这是我当医生的亲戚跟我说的！”婆婆急了，一把拉过我，“雅莉，你懂的多，你跟他说道说道！”
听婆婆这么说，我忙掏出手机上网搜索，输入cart细胞疗法几个字时，弹出与之相关的N条信息。
我眼睛一亮，不由惊叫起来：“老公你看，真有这样的抗癌针呢！”
“啊？还真有啊，你快看看哪里可以治？”老公把嘴里的烟取下来拿在手里，凑过来连声说。
我赶紧点开去看，原来这个car—t细胞免疫疗法，是当前为数不多的肿瘤免疫疗法中的一种，其原理是从肿瘤患者身上分离出t细胞，通过基因工程技术人工改造肿瘤患者的t细胞，赋予t细胞能识别特定肿瘤细胞、特异杀死该种肿瘤细胞的能力。
然后通过大量培养后，生成肿瘤特异性car—t细胞，再将其回输入患者体内，对癌细胞进行精准杀伤。这就好比为t细胞装上炸弹，输回体内攻打癌细胞。
car—t细胞疗法，为血液肿瘤晚期患者提供了一个化疗、放疗、移植之外的治疗途径，是患者的最后一线希望，可让部分患者从疾病状态中解脱出来，延长生存期。
目前，北京、上海、武汉等多地医院可以做这种细胞治疗。
“嗐，北京离上海有点远，武汉离湖南近，高铁只要个半小时，可以去看看！”我想也没想，有些激动地冲口而出。
婆婆眼里放光，连声说：“我就说亲戚不会乱说，真有这事是吧？”
老公吐了口气，眉眼里盛满笑意：“这下有救了！”
我继续查看资料，看着看着，笑容一点点僵在脸上，感觉胸口压了块大石板，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了。
资料上清楚地写着，这个疗法费用大约120万一针，还不包括患者和家属的住宿、生活、检查等其他费用。
120万！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转头看向老公，他的眼睛亮如星子，闪着希望的光芒。
“救！只要能救我爸，砸锅卖铁都去治！”老公将烟狠狠摁在烟灰缸里，咬着牙表了态。
我张了张嘴，想说现在的废铁也不值钱了，看到婆婆渴求的表情，还是闭了嘴。
一股凉气从腿肚子嗖嗖往上冒，感觉一双双青筋历历冰冷刺骨的手，从四方八野伸过来，撕扯我、拖拽我，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2
我叫宁雅莉，在一家公司当普通文员，月薪堪堪5000元。老公金宇在吉利汽车上班，月入8000元。
别看我们俩每个月加起来有一万多，可大部分用于还债还贷，小部分用于家庭开支，结婚两年了，我们还是妥妥的月光族——不到月底就口袋光光。
结婚前，我爸妈早趁房价低入手给我买了套一室一厅的小户型。虽说面积不大，爸妈说女娃儿也得给自己留条退路，自己有房子，到哪都硬气。
后来市重点中学在那边建了个分校，我的房子成了妥妥的学位房。婚前，那就是我的闺房，里面的每一个小物件，都记载着我做女儿时的小情怀。
我结婚后，侄子考上这所学校，为了方便照顾，父母搬了进去，给侄子洗衣做饭，免了他早晚奔波。
公公婆婆是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当初我俩结婚时，老公曾提出把我的房子卖掉，一起买套大房子。我没同意，他也就没再坚持。
为了让唯一的儿子有个像样的婚礼，我们购置婚房时，公婆掏了20万，加上8万彩礼，一共花费28万。
虽然房子首付要35万，加上装修、婚礼等开销，这钱还差一大截，可二老也尽力了，我知足且感恩。
我和老公把各自的小金库掏出来，老公还找亲友同学借了个遍，才算把婚结了。
都说穷归穷，别欠债，这些外债像大山一样压在我俩的头上。为了早日还清债务，我们约定先不要孩子，等日子不这么紧巴了再说。
为了帮我们，公公还做了兼职，省吃俭用赚的钱大多补贴给了我们。老公有时也会感叹，说如果当初把我那台小房子卖掉一起买大房子，压力就不会这么大。
眼看着全家人齐心合力，就要把债务还清了，谁知公公突然病倒，到医院一检查是肺癌晚期，还是难治的小细胞肺癌。
医生说前期手术费和后期放化疗要准备30万，还说这病预后较差，要我们有心理准备。
公公婆婆来城里多年，农村医保早停交了，在城里的工作也没有医疗险，也没有买商业保险。这样一来，这些钱全部都要我们自己掏腰包。
虽然我们没钱，这病也到了晚期，可公公这么年轻，我们都不忍心看着他生病不治。于是我们分头行动，四处借钱凑手术费。
不管哪个年代，借钱都是个难事，何况我们还有老账没有还清，就更加难上加难了。我们低三下四到处求人，也不过凑了10来万。
这段时间，老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去，有时我半夜起来上厕所，会看到阳台上有忽明忽暗的烟火。
我能感受到他眼睁睁看着至亲受苦，那种锥心的无奈和无助。他以前都不怎么抽烟的，现在却烟不离手，常被劣质烟呛得咳成虾子。
他又担心钱又担心人，曾经明亮的眼神，也如蒙尘的明珠，黯淡无光了。
家里有个病人，就像有一口看不到底的深井，把希望和斗志一点点消磨，只剩疲惫与无奈。
3
现在，30万没凑齐，又来了个120万，叫我们上哪抢钱去？
婆婆听说要一针120万，立马像缺油的灯火，暗了下去。呆坐了一会儿说了句先回去了，就起身回了她和公公的出租屋。
老公点燃一根烟猛吸起来，烟雾像一朵愁云将他笼罩。过了半晌，他瓮声瓮气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要不，把你那套房子卖了？”
尽管他的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还是感觉挨了一记闷棍，那种实打实的钝痛让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来。
“老婆，求求你救救我爸吧！”见我没反驳，老公把烟一丢，半蹲在我跟前，抓着我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他灼灼的目光烧得我喉间干涩，我舔了下舌头，艰难地牵动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先去医院打探清楚吧。”
“好，我们现在就去！”老公不由分说，拉起我就往外走。
到了医院，我们找到婆婆的那个医生亲戚。
亲戚告诉我们，这个cart细胞疗法是一种治疗肿瘤的新型精准靶向疗法，在血液肿瘤的治疗中，已经取得了良好的疗效，可对于实体肿瘤的疗法，还在探索中。
听他这么说，我急切地问：“您是说，这方法对我爸的肺癌可能没用是吧？”
“也不是说没用，只能说效果没那么理想。所谓神仙不断生死，任何治疗方法都不可能打包票。而且就算得到缓解，也不能保证不复发。”亲戚推了推眼镜，斟酌道：“而且这费用……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起的。”
连医生都不能打包票，这就麻烦了。我惶惶然望向老公，心里其实有一些窃喜，这样一来，能让老公死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下一秒，老公一把抓住亲戚的手：“叔，这比做手术希望大多了对不对？叔，求您帮忙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搭上这根线，钱的事我们去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去卖房！”
亲戚点点头：“我有个同学在武汉，他们医院可以做这个，我可以去问一下。不过这种重大疾病不好把握，也有可能人财两空，你们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再决定吧！”
“不用商量了，我们定下来了，一定去治！”老公红了眼眶，“我爸要不是为了帮我们还账，就不会在工地上做完还去装卸水泥，这病只怕也是累出来的！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会治！要不我还是人吗？叔，你放心，我们现在就去筹钱！”
老公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应承下来。从医院出来，他让我先回家，一个人急急忙忙走了。
4
傍晚，老公一头汗水回来，一进门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水，抹了下嘴说：“老婆，快把房产证找出来。我去房产中介咨询了，中介说可以帮我们快速出手。还别说，那房子升值真快，现在卖到快3万一平了！差不多50平，这一趟水下来就是百几十万呢！
原来支开我，是打我房子的主意啊！我突然对他这鸡贼的做法很反感，冷冷地说：“谁说我要卖房了？”
老公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老婆，你几个意思？不是说好了吗？”
“谁跟你说好了？我那房子不是爸妈住着吗？你悄没声的卖了，让他们怎么想？”我心里不爽，口气也有些不耐烦了，“要卖卖我们住的这套，那套不卖！”
“老婆，你不是说真的是吧？爸妈是在陪读，你哥哥可以给他们租房子住嘛！”老公眼睛瞪得像铜铃跟我分析，我们住的这套还欠着房贷，又不是学位房，就算卖也卖不了多少钱。
“要是卖你那套，刨去给我爸打针的钱，还能剩几十万，刚好把房贷还了，我们也就无债一身轻了。”老公说得情真意切，给我描绘卖房救父后的美好蓝图，“老婆，到时候我们再生个孩子，让我爸妈来帮着带，他们也不用这么累了。”
照他这样说，就是我那一套房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了！可是，正如亲戚所说，公公的病不是特别适合Cart细胞疗法，万一治疗效果不好，或者过段时间复发了呢？
面对我的顾虑，老公把手一挥：“嗐，医生都是这样，喜欢危言耸听，目的就是为了不担责！老婆，别想那么多了，快把房产证拿来吧！”
他信心满满地支使我，好像去拿的是家里一个什么小物件，而不是沉甸甸的房产证。
那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承载着爸妈对我的爱。老公把一切都规划好了，独独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我咬咬嘴唇，倔强地坚持：“要卖卖这套，我那套不卖！”
“你怎么这么不开窍？！”老公火了，困兽一样在屋里转圈圈，转到我跟前时，指着屋子问，“你自己看，如果卖了这套，我们住哪？到时叫我爸妈一起挤那小房子吗？”
我越听越不是滋味，梗着脖子挤出几个字：“那就都别卖了！”
“不卖怎么行？！哪来的钱给爸治病？”老公怒吼，唾沫溅了我一脸，“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觉得那套房子是你的，不肯卖是吧？我就纳闷了，我们夫妻一体，分什么你的我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通人情了？”
5
他涨红了脸，义愤填膺指责我只顾个人小利，置公公生死不顾；说两口子过日子都要算计，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太让人心寒了。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好像我做了什么大义不道的错事。
我心里的怨怒被点燃了，也发了犟，吼了句“金宇，你要卖了这房子救你爸，以后住茅屋睡桥洞我认了！但是要卖我的房子，没门！”
吼完这几句，我不想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憋死，摔门而出。
出了门，我才发现天色已晚，如果这个时候去爸妈那儿，二老必定会有所怀疑，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思量再三，我到小区游乐场的长椅上坐下。这时手机在兜里不时震动，我掏出来一看，亲戚群里已炸开了锅，大家不断艾特声讨我。
原来大家听信老公的一面之词，说我不同意救治公公，还跑了出去。
婆婆更是哭着哀求，说这是公公最后的机会，只要能救他，她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我。
这些亲戚大都是农村，全部采用语音聊天，那些声震耳膜的指责和劝说，像钝刀一样割在我身上，不致命，却疼得厉害。
这场声势浩大的声讨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老公一直没给我打电话要我回去，而是在群里造势带节奏，把我说成一个为富不仁见死不救的恶媳妇。
初冬的天气有些凉意，金黄的银杏叶在北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像极了我此刻的凌乱的心。
婆婆的那个亲戚医生看不下去了，在群里回复说明这个cart细胞疗法也不是万能的，特别是对公公这样的实体癌，不一定有满意的疗效，要我们全盘考虑再做决定。
可是，老公根本听不进去，只一味地说卖了那套房子就可以给公公治病了；说作为儿女，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去救治，就是最大的不孝，简直枉为人子。
看他道德绑架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我的解释也变成了推卸责任和狡辩。
我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也对老公坚持卖房的动机产生了怀疑。明知希望渺茫，他的坚持真的完全是因为孝希吗？还是有别的小心思？
已经很晚了，游乐场的孩子都跟着大人回家了。手机上不断跳出来新的聊天信息，我手指一划，干脆关了机。一阵风过，我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脑子里却山呼海啸万马奔腾。现在，我已经被绑在了十字架上，是卖掉房子还是舍弃婚姻？我该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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