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个苦命女人的故事

01

早上8点半，在小县城的东边一个老旧狭窄的巷子里头，一群男男女女堵在孙瑜香门口，嘴里不停说着“老不羞”和“克夫”。

他们的脸上带着正义般的义愤填膺，只为了阻止他们的父亲和孙瑜香结婚。

没过多久，门开了，外面的喧嚣安静了一秒。

孙瑜香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已经50岁了。明明年纪也不算特别大，可却早早的有了一头如雪的白发，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瘦小，皱纹也比同龄人更深，只有一双小眼睛，看人的时候依然很亮。

她还没开口，为首的一个高壮男子便不客气地说：“我爸是老糊涂了，作为他儿子，就有权来替他纠正过来。我们不管你想要什么，也不管你和我爸说过什么，统统都不算数。看你也那么大年纪了，怎么就这么老不羞呢！”

男子说完，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们仿佛又怕孙瑜香作妖，一个带着金项链的中年女人又说：“我们可是都打听过了，你这人命里带煞，哪家娶了你，那家就不吉利，要倒大霉的。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不然怎么就剩你一个了。就当你给自己积点德，别祸害我们家。”

孙瑜香听到这话，神情依然很平淡。

她慢慢开口，声音有些粗粝沙哑，就像喉咙里含着石子一般说道：“原来你就是他儿子啊，时卿和我说过，说你们经常不管他。我知道你们在意什么，你们不要来找我，只管去找时卿说。你们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们，我不会干涉。”

说罢，眼睛穿过人群，看到了站在楼梯拐弯处的宋时卿。

宋时卿看着他的子女和亲戚，收敛多年的暴脾气全部冲了出来，他中气十足地冲那群人吼道：“都给我下来，我还没老到老眼昏花的时候！”

然后又对着孙瑜香一脸歉意地说：“是我对你不住，等我处理好家务事，咱们就结婚。”

那群人原本被老爷子那一声吼给吓住了，结果一听这话立马想说什么，就被宋时卿的眼神给打了回去。

一大群人瞬间呼啦啦全部涌了出去，楼道间变得安静极了。

探出头看热闹的邻里也纷纷缩回了脑袋，不禁摇了摇头小声对着家里人说着：“这孙奶奶不容易啊，不过都这么大年纪了，还结什么婚啊。”

和孙瑜香同龄的奶奶辈叹了口气道：“她那哪叫不容易，她这一辈子啊，就是一个苦字。”

话一说完，所有人都停住了嘴，不再说话。

02

孙瑜香等那群人走远后，也开始准备出门，她上班快迟到了。

深秋的风看似温柔，实则凉薄的很。不过，再凉薄的风，孙瑜香也不看在眼里，只要每天睁开眼是活着的，这就够了。

周围的人一提起孙瑜香，都是说这是一个很苦很苦的女人。

孙瑜香到底有多苦呢？你问她本人，她也说不清。

好像所有的苦难都是从她35岁，父亲生病去世开始的。

那一年，父亲被病魔折磨的没了，她刚忙活完父亲的葬礼丧事，结果母亲又因为过度悲伤，也跟着父亲走了。

那时，孙瑜香只觉得自己没有了家，没有了自己最初的港湾。

她看着父母的两座坟墓，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一脸悲痛地说：“老公，我以后没有爸爸妈妈了。”

那时她还有可靠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

丈夫每天都会开解她，陪伴她，给予了她很多力量。女儿每晚都会抱住她，说她很爱她。

可就在孙瑜香刚从父母双亡的悲痛里走出来的时候，两年后，她的丈夫因为去海里救人，再也没上来。

那段时日，孙瑜香怎么都不肯接受这个真相，她对着所有人说她的丈夫只是出海去玩了，很快就会回来。

然后在海边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黑夜吞噬海水的时候，便狠狠抹了把眼泪说：“你个挨千刀的，怎么就敢先走一步呢！这海水里头，该多黑，多冷啊。”

她望着那汪洋一片的大海，捂着脸慢慢蹲了下去，泪水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要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该怎么办……”话语被海风一卷，飘进了海底。

紧接着，她大病了一场。

她那时的身子虚弱到了极致，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挺不过去了。

但是，女儿跑到她身边，端着一碗煮糊了的面条，嘴里不停说着：“妈妈，你快吃啊，吃饱了就有力气了。妞妞已经没了爸爸，不想也没了妈妈。”

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把孙瑜香游荡着的神魂拉了回来。

她想她还不能走，她还有女儿要照顾，她必须成为女儿的顶梁柱，就算是为了女儿，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一个人带着女儿，又要上班又要当爸做妈，各种辛苦，不值一提。

只要女儿过得开心快乐健康，一切都是好的，充满希望的。

孙瑜香被命运捶打的心在女儿每天的笑声里一点点治愈，也比之前更加努力的工作，她想给女儿最好的。

可是啊，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5年后，她女儿在回家路上遭遇变态攻击性侵。

孙瑜香永远忘不了那天，她接到电话后，跑到事发地。她那么可爱又天真的女儿，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地上，一言不语，两眼空洞，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刺激着她的眼睛。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幕，疯狂跑到女儿身边，大叫了一声“妞妞！”

然后跪在地上不停地扇自己耳光，明明离家已经那么近了，为什么她就不出来接下女儿呢？

她悔啊，恨啊，脸上印出一个又一个红通通的巴掌印。

终于，还是女儿先喊了她一声“妈妈”，孙瑜香看着女儿的眼睛，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嚎啕大哭起来。

那天的太阳非常热，可孙瑜香觉得冷极了，女儿的身体也冷极了。

虽然那个变态被抓了，可是，她的女儿却疯了。

她看着曾经爱唱爱跳的女儿如今整个人神经错乱，在酷暑的时候，依然身披棉被，不断发抖。她的心就如同刀绞一般难受。

她宁愿把她的肉一刀刀切下来，也不愿看到女儿受这种苦。

那个时候，孙瑜香想，为什么她就这么苦呢？为什么老天偏偏要这样对待她？上天不公啊！

在女儿又一次发病的时候，她开始自残，她开始拿刀伤害自己。

孙瑜香吓得赶紧抢了她手里的刀，紧紧抱着她。可是女儿却还在含糊不清地说：“把刀给我，我身上太脏了，洗不掉，一定要割了。太脏了，太脏了......”

等终于把女儿安抚好，情绪稳定睡着后，孙瑜香把家里所有的刀具都收了起来。

然后一个人跑到大雨里，之前一直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她不停地大哭，一边痛哭，一边指着天跪在地上哀求：“老天啊，你开开眼吧，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的女儿。”

雨水和泪水夹杂在一起，早已分不清。

孙瑜香的嗓子就是在那个时候伤到的。之前就有些迹象，医生提醒她尽量不要用嗓过度，她已经很努力地保护嗓子。

可是，女儿的事情还是让她的嗓子变得粗哑难听起来。

也从是那个时候起，她再也不会哭了，眼泪早已不知不觉就流干了。

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开，一个个都遭遇不幸。

已经把孙瑜香仅剩的精气神给抽走。

但，她不能倒下去，她还有女儿。就算只有一口气，那也得好好活下去。

03

孙瑜香没有时间多想别的，她要更努力的工作赚钱，给女儿治病。女儿已经被她送去了精神病院，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在经过一系列大悲之后，孙瑜香想明白了：日子还是要往前看，正是他们都走了，所以她才要更努力的活下去，不仅是替她自己，更是替那些离开了的人。

有时候不是她想坚强，而是生活逼着她坚强，那就坚强的活下去吧，反正也没得选。

孙瑜香成为了公司里最拼命的人，人人都叫她拼命三娘。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倒在工作台上，把所有同事都吓了一跳。领导害怕以后出问题，便给她放了半个月的假。

可孙瑜香不愿意，她觉得自己只是睡眠不足，有没好好吃饭，有点低血糖而已。她其实很害怕闲下来，一闲下来啊，眼前全是那些离开的人。

领导没办法，也知道她家的情况，就把半个月调成了休息一天，还特地安排了一个同事陪她。

遇见宋时卿也是在那一天。

那天，她去精神病院看望女儿，知道女儿病情还是反反复复，她心里酸涩极了。和女儿说完话后，一出病房，就匆匆跑下楼，坐在楼下的石凳上，不断平复心情。

风把她的衣服吹得鼓鼓的，显得她分外瘦弱。她感觉自己头顶一片乌云，这乌云没有尽头，也看到太阳穿过乌云的痕迹。

她独自坐了会，便听到一阵爽朗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高大硬朗的老头推着另一个老头走着，不过一路都是那个老头在说，坐轮椅的老头很少有反应。

孙瑜香不想打扰到他们，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被那个老头叫住了。

他说：“哎，别走别走，一起陪我这个老朋友说说话呗。”

孙瑜香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又看了眼看着她的老头。也许是看两人身边都有精神病人的同病相怜，孙瑜香答应了。

她重新坐了下去，那老头也推着轮椅坐了下来，把坐在轮椅上的老头面朝他。

然后大着嗓门自顾自地说：“刚刚看到你坐在这里，好像心情不是很好，愿意说一说嘛？”

孙瑜香平时很少对周围的人诉苦，她不想做祥林嫂。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毕竟还是陌生人。

老头看出她的戒备，也不在意，继续说：“我叫宋时卿，这是我老朋友，比亲人还亲的老朋友啊。”

孙瑜香听说宋时卿语气里的落寞，不知怎么，她觉得这和他很不配，他应该要向刚刚那样爽朗才对。

于是，她说：“亲人都是缘，要是可以，我宁愿要亲人，只要他们能回得来。你看那里，那里住着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年轻。”

孙瑜香指了指女儿病房的位置轻声说道，话语里满是一腔的拳拳爱女之心和心疼。

就这样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两人倒也交谈的很和谐。

孙瑜香才知道，原来宋时卿的朋友曾经是他的战友，替他挡过刀子，也是那次战友得了应激性创伤心理障碍。

早年间还好，但是一到老了，家里人觉得实在麻烦，不耐烦去疏导，就把他扔到精神病院了。

而宋时卿的妻子去世多年，如今一直寡居独自生活着。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全部都懒得回来看他，一个个不是他忙就是她要照顾孩子没时间。

“这些人啊，整的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们是最忙的一样。不过他们不来也好，省得每次一回来就是气我。我一个人还更乐呵，想做什么做什么。”宋时卿的声音再次爽朗起来，听着让人特别舒服，就像午后明媚的阳光。

孙瑜香自从女儿出意外后，就几乎断绝了社交，这样和一个人交谈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而宋时卿从孙瑜香简单又云淡风轻的叙述里，拼凑出了她的过去。

心里既同情又佩服，换成是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而面前这个瘦小的女人竟然如此坚韧，犹如小草一般，始终都充满生命力。

走之前，两个走过半生的老人留下了联系方式，又发现双方住的地方离得不算远。孙瑜香不禁觉得缘这一字当真奇妙。

走之前，宋时卿对着孙瑜香很认真地说道：“我不同意你说是你导致女儿出现意外这句话，你已经做的很好，不要再自责了，我想你女儿也不愿意看到你为她郁郁寡欢。”

孙瑜香呆立在原地，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轰然倒下。

自从女儿出现意外后，她没有一天不自责，甚至有时一闭上眼就看到丈夫湿漉漉一身望着她，眼含责备地问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好他们的女儿。

她很想逃，可却无处可逃。

一切都担子都往她身上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管正面的，负面的情绪，她都全部只能被迫接受，因为没有人可以听她说。

而如今，有个人告诉她，她不用自责。眼睛有些酸，眼泪已经流不出来，滚烫的泪都往喉咙里灌，烫的她喉咙痛。

04

自那之后，两人便经常来往，宋时卿很喜欢吃孙瑜香做的饭菜，每次一有时间就带着买好的菜去孙瑜香家蹭吃。

孙瑜香头顶的乌云终于透进来了一丝阳光，有人理解她的不易，倾听她的烦忧，就已经胜过人间无数光彩。

她走了那么久，早就累了。只是一直没有停下来，便以为自己还不累，还可以继续前行。

殊不知，那只是没有人陪着你，告诉你，你可以歇一歇。

老了老了，才明白其实就图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伴。

孙瑜香和宋时卿慢慢地，走到了一起。

只是，就在宋时卿打算结婚的时候，他平日里那些仿佛不在了的子女又蹦了出来。

这个儿子说一句：爸你是不是傻，这么大年纪结婚，人家图你啥，图你年纪大？

那个儿子囔一句：那女的肯定是有目的的，现在哪有真爱。

女儿也插上一嘴：就是就是，现在的女的可精，小心把你棺材本都给算计没了。

可架不住宋时卿态度坚决，他说你们以往都不管我，不给钱也不看人，那你们现在也别管我结婚的事。

子女见宋时卿油盐不进，也知道自个爸是个倔脾气，认定的事怎么都不改。于是，就把目光转到了相对弱势的孙瑜香这头。

所以，这便有了堵门的那一幕。

孙瑜香也算是见过风雨的女人，怎么会看不到他们眼里写满的精明算计，也知道他们只是害怕她和他们争遗产，虽然她从过问那些东西。

万般无奈下，孙瑜香私底下便让男人先立遗嘱，她也不要他的东西。

她有自己的这个小房子就行，况且也许未来她先离开也说不定。

宋时卿的子女们一开始还以为他们爸再和他们开玩笑，宋时卿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立遗嘱。

可是，当那些子女回到家看到那些白纸黑字后，都惊呆了。

宋时卿看着子女丑陋贪婪的嘴脸，心下不免有些悲哀和凄凉。他沉着声音说道：“你们看好了，待会我会叫律师过来公证。之后，你们就不许干涉我结婚的事情。”

子女们听后，哪有不同意的，那遗嘱里，没有一分钱给那个女人。于是连忙叫来律师做公证，几番操作下来，确定好之后，就纷纷保证不再干涉父亲结婚的事。然后都说自己忙，很快就都走了。

所有事情了结后不久，孙瑜香和宋时卿领了个结婚证，在家里吃了顿好的就算结了婚。

那天，宋时卿把家里里里外外都贴满了喜字，看着人都喜气洋洋，忍不住开心。

孙瑜香笑话他多大的人了，还那么幼稚，在意这些细节。

宋时卿乐呵着说：“不管多大结婚，这仪式还是不能少的。我能给你的已经很少了，所以这些不能含糊。以后，我要监督你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依然是爽朗的大嗓门，听在孙瑜香耳朵里格外踏实。她想，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的生命要是过于坚韧，连苦难都会害怕地离开。

就在两人结婚没多久，孙瑜香女儿的病情也稳定下来，逐渐往好的方向走，相信再过不久就会康复出院。孙瑜香相信着，并且在那之前，以及之后，都会好好活下去。

现在，孙瑜香终于在自己苦透了的日子里咀嚼出了几分久违的属于家庭的幸福甜味。

她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竟会在年老之际，再次收获一份爱情和一个依靠。

虽然在大多数普通人眼里，孙瑜香依然还是过的很辛苦。但，对她而言，这点幸福已经够了，已经是老天给她最大的恩赐。

老天收走她太多东西，她不敢要太多，害怕再次失去。

又到了去看望女儿的时候，宋时卿牵着孙瑜香的手，慢慢走着。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影子最后交叠在了一起。

命运给予孙瑜香以伤痛，而孙瑜香最后选择报之以歌。

她始终往前走，步伐稳而坚定着。带着往昔的伤痛，带着今日的幸福，带着未来的万般期许，努力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