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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浙江富婆每天闭眼花钱,就因为不起床,被没收全部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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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 医院奇闻录》,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在康复科当了18年的护士,我总幻想自己是个指挥家。

如果说我的一天是从早晨六点开始工作,那么病人的一天大多是从零点开始活动。

零点时分,走廊尽头的第一个病房传来啪啪作响的叩击声,护工阿姨会像闹钟一样准点为病人拍背。紧接着,其他病房也像附和一般拍起来,陆陆续续传来的声响连绵成一片,铿锵有力,从高到低,再逐渐停歇。

我站在病区的正中央,像真正的指挥家一样,把这些拍背声区分个高中低声部出来。

工作沉闷,得学会逗自己乐一乐。因为在这个科室,我常会怀疑时间是静止的。

一张张没有表情变化的脸孔,整宿没有变换过的睡姿,千百遍地重复某个动作。那天我经过病房,医生在教病人说“你好”,一年后再次经过,同一个医生,同一个病人,同一句“你好”。

康复科的治疗进度大多以年为单位,漫长而难熬。但这里的走廊,通往正常的生活。

有个奶奶因为偏瘫,两只腿像炸坏了的油条,每挪动一步,旁边看着的人都要出冷汗。她的康复师拿个小板凳,总在离她2米远的地方放下,“到这里就可以坐下休息了”,大概是最善意的谎言。

2米,又2米。

奶奶边走边哭嚎,300、400米的康复步道,她每天要走两圈。

这条康复步道贯穿整个康复科,步道上的黄线时刻提醒着,你已经走了多少。而奇迹,就藏在一天天痛苦的重复里,希望也在忍耐背后一点点积攒。

我的资历比大多数护士要老,负责科里最棘手的病例——植物人。他们不像其他病人那样幸运,连走上康复步道的痛苦都无法领受。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陪着整个病房的6位植物人,等待属于他们自己的奇迹。

因为干的时间久了,我几乎准确预见了每个从这里离开的人的结局。他们的表情会告诉我,他们想以怎样的方式离开。

但遇到阿香那次,我猜错了。

我第一眼看见阿香,就觉得这阿姨和别人不一样。她的状态极好,好到根本不像一个植物人。

脑出血严重后遗症的病人往往有一个特征,就是身上插满管子:鼻子上的胃管、脖子上带着的气切套管、下半身的导尿管,显然一副颓败的样子。大多数人依靠仪器存活,双眼紧闭,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

但阿香不同,她还保有一丝意识,时不时会无意识睁眼,让人有一种,她在和你眼神交流的感觉。

过床的时候,俩儿子一把没能把阿香抱起来。她的眼里竟然流露出嫌弃的目光。

那个瞬间我很惊讶,甚至觉得,她会呼啦一声推开俩儿子,然后自己爬上病床,利利索索地给自己盘好胃管,挂好尿袋,再数落儿子们一句:不争气!

当然,这是我脑补出来的,阿香其实没法做到,她是个“植物人”。她处于植物生存状态,部分大脑功能正常,但缺乏对外界的反应。

阿香还有一点与众不同,有钱。

我们科室有一句调侃的话:“只要你给的钱到位,我们什么姿势都会。”像她这种卧床病人,从上级医院出院后,还选择花钱转我们这康复的,大多数都是“家里有矿”。

阿香住院那天,俩儿子、护工阿姨、以及70多岁的老妈,四个人八条腿就在病房里忙活起来。每一趟都拎上满兜的东西:尿片、换洗衣物、康复工具、营养品、阿香的个人用品等等,场面活像候鸟迁徙。

我跟同事说:“你瞧瞧,这才是有钱人呐,人家一包尿布的钱都够我家小宝买一个月的尿不湿了!”同事头点得跟捣蒜似的,表示极大赞同。

据说,阿香是在一个牌局上出事的。对方摸了个好牌,阿香刚笑着骂了一句就直挺挺地倒下了。牌友们大呼小叫地拨打120,在黄金时间内将阿香送往医院,诊断结果:脑出血。

一番折腾下来,命保住了,人却成了植物人。打牌是不要想了,以后只能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很快,阿香正式入住我的病房。

脑出血的后果是一项多选题,如果出血位置不好或者面积过大,好汉就要十八年以后再当了,盒饭先领一会儿。

一部分出血量小、发现又早的,能够从生死线上拽回来。但保住命之后,大多数都会留下各种不同的后遗症,其中一部分就成了阿香这种“磨人的小妖精”——她们有心跳,有呼吸,会眨眼睛,会打哈欠,却没有独立思考能力,没有自主活动,管不了自己的大小便,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人照顾。

这种日子,可能持续一年,也可能持续几十年。

简而言之,这样的病人就是一个会花钱,不会干活,还得拖着别人陪她也干不了活的“吞金兽”。

阿香人特精神,顶着刚长出来的毛刺短发,眉毛和眼线依旧鲜艳得和刚描上去一样,皮肤光洁又有弹性,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不像是要住院,倒像是来巡视病房的。

接下来,为了提高生存质量,她得接受各种医学康复治疗,还要随时小心被并发症吞没。但我觉得这些对阿香来说都不成问题,除了有钱,人家精神头也太好了。

在康复科,要想走完整条康复步道,大多都有足够的医疗费用来打底。很多时候,钱不能让植物人站起来,但它能让植物人活下去,活到奇迹发生的那一刻。

我一直觉得,阿香是那年病房里最有希望的病人。

按照入院要求,我从头到脚给阿香检查了一遍。头部伤口愈合情况、颅骨缺损程度、骨窗压力大小、瞳孔对光反应、全身各个管道是否通畅、位置是否妥当、以及每一寸皮肤是否完整等等。

过程枯燥,但不能跳过一个步骤,细节关乎生命。

在康复科当护士,其实学会两点就好办——学会细心,懂得开心。

我不喜欢检查过程里安静的空气,这18年来,练就了自言自语的本事。不管面对的病人是否能够回应我,我都喜欢和他们说上几句,甚至还能根据他们的表情,自己脑补出一番话——

“嗨阿香,你好,我是你的管床护士,以后的日子多多关照啊!”

“阿香,护士里面我最胖,你肯定记得住我的!”

“阿香,你一看就是讲究人,瞧瞧你纹的眉毛,好看又高档!”

说这些话的同时,阿香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但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变了,分外神采奕奕,浑身上下迸发着“我要站起来”的气势。

新年伊始,医院星星点点的小窗花、小灯笼能让人感受到喜气洋洋的气氛。

阿香躺在熟悉的家乡,陌生的病床上,开始了她那划了转折符的生活——每天各种音乐循环播放解闷,目光所及之处永远都是同一片天花板。

她的生活其实很“充实”:两小时一次的翻身拍背,4小时一次的鼻饲营养,早晚各30分钟一次的肢体被动锻炼和电刺激疗法,这些把阿香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有些康复电疗会让她不舒服,有时她的手会一直蜷在那里发抖,眼睛瞪着你,有对抗的意味,好像在说:你再电我一下试试看!

植物人里能够像阿香这样表达情绪的真不多见。这女人没病的时候一定是个硬骨头,我暗暗想。

阿香过去确实是个讲究人。她穿最大牌的衣服,纹最逼真的眼线,跳最炫的广场舞。

她每天的日程排得很满,上午在工厂培训大儿子,示范如何与客户周旋;下午约个小姐妹逛街做头发;傍晚扶着偏瘫的老公在公园里散步;夜里就在牌桌上谈笑风生。

即便是她现在“躺倒”了,生活那也叫一个精致。

那天,阿香的大儿子钢钢从裤兜里掏出一瓶睡眠面膜,告诉我这是他老妈最常用的牌子,上面的字母差点闪瞎我的眼。

俩儿子陆陆续续地还拿来面霜、各种精华液,他们憨笑着说:“不知道老妈还能不能用,不过看着也舒坦,付姐你就自己斟酌着,给她抹抹吧。”

为了配得上阿香的讲究,我也贴心地调整了和阿香的聊天内容,话题从“今天太阳好大”、“对面的油菜花开得很嚣张”改到“阿香啊,你说哪款包保值最好?”、“阿香,今天你用这瓶乳液可好?愿意的话你就眨巴眨巴眼......”

我就这么喋喋不休地说着,也不管阿香能不能回答我,我俩就图一乐呵。

同事打趣我,说我待阿香跟伺候婆婆似的。我自己也觉得,要是我再小个几岁,没结婚,指不定阿香哪一天就会坐起来,开口让我做她儿媳妇,绝不嫌弃我是外地人。

我挺相信“心灵感应”的说法,虽然我说话阿香不能回应,但我看得出她的眉眼里有光,表情也美滋滋的。我看她开心,就问:“听听也高兴,是吧!”

阿香的两个儿子长得很像,总是让脸盲的我猜谁大谁小。钢钢总是开车将外婆一道带来看母亲。在病房里陪一阵子,外婆和护工阿姨给妈妈擦身时,他就一个人在护士站外玩着手机,安静地等。

我有时见他看着屏幕傻笑,逗他:“跟女朋友聊天呢?”

钢钢则腼腆地笑笑,“是处了一个,当初我妈说是外地户口,推说我还小,不同意。”

我看他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就以过来人的身份宽慰他:“感情这东西日久见人心,你多带着女孩子过来串串门,你妈妈现在这个样子,更愿意看到你生活美满。”

钢钢很认真地问我:“真的吗?”

他对自己母亲会产生畏惧,多少是有点原因的。

阿香家人曾跟我说过,这个女人的前半生并不容易。她一个女人家经商,万事都难。那几年,当地的小商品市场发展很快,阿香独自咬着牙,硬是从一个小地摊,一分一毛赚出了一个厂。

事业越做越大,一个厂变三个,手底下需要管300多号人。要强的代价是,阿香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厂子上。

就在她事业发展到鼎盛的时候,老公中风偏瘫,需要她伺候。她家里工厂两边顾,不愿意放掉任何一边。所有主意都是她拿,所有决定都是她说了算。

这些年来,她撑起了一个家,也习惯性地掌控一切,主宰一切,很少会有犹豫的时刻。所以即便她瘫痪在床,儿子也不太敢把女友带来。

只不过有的时候,人倒了,有些事儿就渐渐管不到了。

母亲节那一天,钢钢牵着一个小女生走进了病房。

小女生捧着一束康乃馨,我好奇地在护士站张望,探头探脑地打量捧着花的小女生和阿香。

阿香很开心,小女生则带着一丝怯意,远远地站在床尾,拉着钢钢的手,不敢靠近。

面上倒也看不出嫌恶之色。我觉得,“准儿媳”能做到这样已经足够了。

钢钢前脚离开,我和同事后脚跑进病房道喜,小姑娘们逗阿香:“阿香啊,你要当婆婆了,恭喜你啊!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到时候媳妇要给你敬茶的,你还得准备红包呢!”

我坐在一边帮着修剪花枝,一抬头,看见阿香居然在微微笑!

她看到“准儿媳”的那一刻,眉眼卸掉以往“厉害”的神情,在那一刻竟让人觉得很温柔。整个人嘴角撇开,眼皮微微眯着,露出一点牙齿。她像是在炫耀“你看我儿子要成家立业了,我很幸福。”

更让我惊喜的是,阿香能动了!她还试图用脚去勾我的手,表达她的欢喜。在植物人的状态下,她能稍微动一动,对抗地心引力,说明她的肌力已经达到了3级。

有了“准儿媳”的加持,阿香每天除了日常的锻炼和护理之外,还多了一个节目,就是等着儿子和准儿媳隔三差五的探视。

小两口有时手牵着手来,有时也搀着外婆一左一右,拎着生活用品和各种吃食。关于鲜花,我已经告诉过他们,病人室内不宜摆放,心意到了就好。

阿香的病历本从55岁变成56岁,春夏秋冬各种材质的睡衣也轮换了一个遍。在这张床上,阿香过完了一年。她依旧眉眼灵活,面容精致,四肢关节活动无碍。对着她说上一句话,似乎还能用眼神答复我。

每一次路过阿香的病房,看着她被家里人围着,我都觉得阿香仿佛能笑出声来。我暗自替阿香开心,甚至想哼出歌儿来,一定是特别的缘分,才可以一路走来变成一家人。

病房里的第二个春节,阿香升级做了婆婆。

钢钢结婚了,还给我们送来许多喜糖。我们吃着糖,陪阿香一起开心,又调侃小儿子凯凯,把大学才毕业的小男生弄得不知所措。

但即便处于欢乐之中,大家还是能察觉到近来的异常。新年过后,钢钢没那么高频率露面了。

听他的外婆讲,钢钢填补了母亲的空缺,正式接管了家里的工厂。凯凯则打辅助,兄弟俩开始背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了。

不再是过去坐在家里等着母亲的零花钱,钢钢成了接班人。

他要准备好让工厂顺利运转起来的一切:招工、接单、赶货、追踪品质、催货款,每一项都需要极大的心力和时间。偶尔来病房一次,也少了一些无忧无虑公子哥的模样,皱着眉头在走廊上接听电话,要么在催货,要么在追款。

有时看着阿香两个儿子来去匆匆,还没进电梯就已经约好下一场应酬,我只能暗自感慨都不容易。

渐渐地,阿香的儿子们一两周才能来一次,每次待上十来分钟就默默地走了,甚至碰面也来不及调侃我这个脸盲认不认得出是谁。

至于阿香的老公,我已经两三个月没有看到他了。腿脚不便的人,来一次也麻烦。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很长时间,只有我路过阿香病房或者做治疗时能和她说上几句话,长时间陪伴她的除了专职的护工阿姨,只有她枕头下循环放着的歌曲了。

阿香有点儿寂寞。

我觉得,她这种“女强人”是不怕困难的,就怕寂寞。

阿香出生于60年代,那个年代的人,几乎都吃过一些苦:在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饭,在属于孩子们疯玩疯闹的时候要帮着家里做家务,在读书求知的年月做手工补贴家用,在风花雪月谈恋爱的时候外出打工。

阿香的苦似乎更多一些,但这些苦没能压垮她,反而让她更要强。

她对儿子们的管教越发严苛,对老公的温柔越来越少。谁知儿子们刚有点起色,“大奶奶”的位置还没有坐热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儿子的婚事她没了发言权,之前反对的儿媳妇现在出现在病床前,她能做的也只是咧嘴笑笑。

毕竟她只是一个植物人了。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寂寞竟然只是阿香命运跌落的开始。

轮休后上班的一天,我看见阿香的护工阿姨正在跟钢钢结工资,脚下放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

护工更替对于卧床病人来说很正常,我随口问道:“阿姨,家里有事儿要回去吗?”

阿姨的神态有点儿不自然,胡乱应了我一声。

同事很八卦地把我拉进治疗室,告诉我昨天阿香的老公来了,一进病房就说护工阿姨不会伺候人,要换个护工照顾。至于新护工,听说是阿香老公的护工强力举荐的小姐妹。

我一时有点搞不清状况。掐指算来,护工阿姨照顾阿香一年有余,一直把阿香打理得妥妥帖帖的。阿香老公这大半年没来的人,一进门就谴责阿姨不会照顾人,阿姨冤枉不说,还立马空降新护工。

有蹊跷。

阿姨上午刚走,下午,一个头戴鸭舌帽,长发及腰,踩着松糕鞋,穿着小短裙的女人就拎着一只亮闪闪的手包,慢悠悠地扭进了阿香的病房大门。我甚至能迎面闻到一股香水味。

小护士悄悄凑过来跟我告状:“像棵行走的圣诞树一样,哪儿有当护工的样子啊。指甲那么长,指甲油那么花,十个手指恨不得套12个戒指,会做护工吗?”

我用手戳了戳小姑娘的头,自己心里也犯嘀咕:不管这人会不会做护工,能挤掉先前那个阿姨,接替这六千块一个月的工作,肯定有点本事。

我放心不下,跑去阿香的病房,给这个“花枝招展”的护工进行指导。

从头发到香水,从指甲到戒指,都是忌讳。从什么时候翻身到如何鼻饲,擦身该注意什么,拍背该拍的部位,还有鼻饲的频次以及禁忌症等等,巴拉巴拉一通下来,我说得口干舌燥,这位新来的护工听得漫不经心。

“你们留意着点儿,多巡视多费心,一旦有什么不妥的举动就告诉钢钢和凯凯,做儿子的总还是心疼老娘的。”我悄悄叮嘱着手下的小姑娘们。

如果说半夜巡视一趟需要一个小时,那么,我至少要在阿香的病房逗留20分钟。5分钟用来生气,15分钟用来帮助阿香翻身、拍背,甚至倒小便。

这个钟点,其他病房的病人已经翻身拍背完毕,摆放了一个妥善的姿势继续休息。只有阿香的护工在呼呼大睡。如果我没有去给阿香做这些护理,她就会用同一种憋屈的姿势从深夜12点躺到明天早上天大亮。

阿香这样的病人,一晚上的时间会让她的骶尾部或者其他骨突处的皮肤成为压疮,尿袋不及时清理会导致膀胱过度充盈,或尿路感染,更严重点儿还会有肺部感染。这些是足以杀死她的并发症。

那是阿香最困难的一段时光,想动只能借助外力,可新护工又懒得搭理她。我注意到阿香时,她浑身紧绷,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了床上。我凑到她跟前,俯下身子跟她咬耳朵,“阿香,那个坏护工又不管你啦?”

我帮她从侧面的姿势换成正面,给她所有的关节下面轻轻垫上枕头,再把衣服上的褶皱一点点拉平整。

“护工还没来,你难不难过呀,来来,我来帮你弄。有没有舒服一点?”

那时的阿香,特别像一只猫,翻身就像在帮她撸毛,撸得舒服了,她会把眼睛幸福地眯成一条缝,四肢软塌塌地摊开来,一点不抗拒。

如果换的姿势她不喜欢,她的四肢就会很小幅度地颤抖,眉头也拧在一块,前一秒还温顺的小猫咪这就变成“大老虎”,竖起的眉眼让人一下想象到她年轻时谈判的架势。

看着她的身子从硬邦邦变得放松,舒展的眉眼好像在说,终于可以好好睡一下了。

我也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才懂的秘密约定。

当班的同事无休止地跟我吐槽——

“那个护工上班时间喝酒,还抽烟……”

“昨天晚上那个护工出去好几个小时,翻身、喂饭、倒小便,都是我处理的。”

“那个护工好像有很多追求者?总是有人给她送红玫瑰,我告诉她病房里不能摆,她还不乐意!”

大家都对阿香的新护工不满意,要么玩失踪,要么酒足饭饱夜半归来,要么青天白日捧着个手机专注地用微信摇一摇添加附近的陌生好友。

这哪儿是护工,简直是请来了一尊祖宗!

很快,我撞见了这个护工更过分的做法,也撞破了更多关于这个家的秘密。

新来的护工总是刺激着阿香,嘴里没一句中听的话。

“我说阿香,你真是个大傻x,你老公都跟他护工好上啦,你还在这躺着!”

“阿香啊,你个笨蛋,反正你是回不了家了,你买的几万块的衣服都被你老公的护工穿走了!”

我听不下去了,告诉她,这是脑出血的病人,对任何一句话都有反应,你成天刺激她,万一出了什么事,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我从未如此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钢钢和凯凯两兄弟来,好把阿香的近况告诉他们。

他们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忙着生意,忙着生存,唯独忘了阿香。

仗着有阿香老公的撑腰,这位妖娆的护工从来不把我和我严厉的警告放在眼里,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恋爱交友。有时她一甩手出去好几天,就把阿香撂给她从老家带出来的,还在实习期的护工“练手”。

我巡视病房的时候,总能看见阿香的头发打着结,大中午了还没有洗脸,一瓶500cc的营养液到晚上还没有喂完一半。

那个清爽精神的阿香不见了。曾经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现在甚至不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我给钢钢打电话,毕竟他是阿香的授权人,一切情况他都有权利知晓。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钢钢说他很忙,工厂人手不足,他正在招工和催款的路上,“老婆怀孕我都没空陪。”

我只好再一次向他说明事态的严重性,“我知道做生意身不由己,没有什么大事我也不想打扰你,可是这个护工的确不称职,你们谁能做主换护工?”

钢钢干笑了一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我爸。”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讥讽和无奈。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默默地挂断了通话,又拨通了小儿子凯凯的电话。

凯凯稚嫩的声音有一丝气愤,又有着些许无能为力,“我已经搬出来住了,我管不了我爸,护工的钱是他出的。至于我妈的事情,都是我哥一手经办的,我也插不上手。”

凯凯的话里有委屈,也有不甘。外婆讲过,当初阿香执意培养大儿子做生意,让小儿子读书求学,但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兄弟俩自己的想法。谁知兄弟俩心里都有怨言,谁也不能理解阿香的心意。

这一方小小的病床像是一面镜子,照着阿香的前半辈子,却反射着她此时此刻的境况。那些她愿意的,不愿意的,曾经遗憾,可能后悔的事,似乎都在她躺上病床的时间里加速到来了。

而命运的后半程,决定权已不在她自己手上。

现在母亲倒了,两人也各奔各的去了。

陪伴在阿香床边最久的,是她那已过八十的老母亲。她总是泪水涟涟地看看阿香,又看看我,然后哭哭啼啼地说:我们阿香命苦啊。

老母亲既管不了自己的女婿,一把年纪照顾起阿香来又力不从心。每次大老远跑来一趟,只能在女儿的床头放下一两袋奶粉,几斤鸡蛋。颤颤巍巍地来,又颤颤巍巍地走,好像在躲着什么似的。

没有人奈何得了阿香的护工,她既不隶属于护工公司,家里人也不管,成了名副其实的“三不管护工”。

这个家唯一的“外人”,把这一家人难倒了。

护工越发嚣张,我和同事也焦躁起来。精心护理了快两年的病人,根本经不起如此折腾。

已经有好一阵子,我没有看见阿香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了。她整个人从头发丝颓废到脚趾甲。那段时日,除了做治疗,帮着翻身拍背,我几乎不愿意踏进阿香的病房,更不敢看阿香的眼睛——怕从里面看到让人心酸的东西。

我们无一例外地对阿香的现状不忍心,却又无能为力。阿香就这么被敷衍着,对付着,枕头下循环播放的音乐被护工的指桑骂槐和老母亲的哭诉念叨代替。这些不良情绪直接刺激着阿香的每一根神经,更可怕的是,病床这面镜子将再一次把这些反射到阿香的身体上。

我甚至能感受到,阿香正从内里被一点点杀死。

阿香被隔离了。

我给阿香做气切护理的时候,发现气切敷料边缘有一些绿色的渗液,还隐隐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我暗道不妙,立即留样培养。

检查结果显示,阿香出现了肺部感染,而且多重耐药。

阿香的第一个护工阿姨从来不随意串门,也会注意手卫生,无论翻身拍背还是鼻饲喂养都非常及时。现在,这个妖娆的护工进进出出成天乱窜,床位放着的手消毒液几乎没有动过,无论我们多么注意手卫生和无菌操作,都避免不了阿香感染的结果。

我们只能给阿香最后一个查房,最后一个做治疗,做什么都会和其他人分开。专用的仪器,专用的床品三件套,所有用过的物品单独处理,分类放置。

阿香的床边看起来更寂寞了。

偶尔看见阿香的儿子们来一趟,我也不再乐呵呵上去逗趣,彼此默契地把对方都当作陌路人。

阿香的儿媳妇也来过几次,只是她再也不会靠近病房一步,更不会左手右手拎着东西了。她总是斜斜地靠在护士站,拨弄着精心修剪的指甲,和小护士闲聊。

阿香当初看不上她是农村人,没有同意她和钢钢谈恋爱,“幸亏她中风躺倒了,我才能嫁进门”。儿媳妇和小护士说。

现如今,女孩雇了两个保姆带孩子做家务,花着阿香一手创办的工厂赚来的钱,舒舒服服做全职太太。

躺在床上的阿香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小护士们不愿意听这个,怕学坏,总是头不抬,应也不应一声。

我告诉姑娘们,还好还好,阿香暂时没有压疮,营养储备也足够,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我们努努力,早日让阿香的感染好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我也没底。

两年时间,700多个日夜,那些该消磨的不该消磨的,早已被通通消磨掉了。

我以为和阿香的家人很熟,可现在他们让我觉得陌生。隔着电话,我想不起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仿佛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是一场梦。

他们看来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儿子忙着维持工厂,维持和妻儿的感情;小儿子忙着生气,生气当家作主的不是自己;阿香老公现在可以自己拄着拐走路了,身边又有了个红颜知己,“糟糠之妻”的近况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每个人都忙着开展自己的新生活,而阿香无疑是那个“拖后腿”的人。

我虽然生气,还是没办法。顶不过护工,也拗不过家属,任凭阿香像一只隔夜的苹果一样无法挽回地蔫下去。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的表情。我害怕那双眼睛里的光熄了,更害怕那双眼睛里还有光。

一个秋风飒飒的下午,天空有一丝乌云,两兄弟和阿香老公难得地齐聚在阿香的病房里,其他亲戚则漠不关心地杵在病房外,不时瞟一眼病房里的人。

病房正中,一个穿西装打领带,手拎公文包的人正在大声念着一份协议——

是房屋转让的协议。阿香名下的房产、店铺将被转让出去。就在这份儿子们的白纸之上,阿香的拇指之下。

大儿子钢钢抓起母亲的大拇指,阿香没有任何反抗,她把手指头伸得直直的,整个人却软绵绵地陷在儿子怀里,任由儿子使劲,配合地在文件上按下了一个瓷实的血红指印。

钢钢面无表情,像在执行例行任务一样,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那种,拿起协议,看了一眼,平静地收进包里,转身离开。

一屋子人跟着那份协议乌央乌央撤了出去。离开的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小小的病房一下变得空荡荡。

阿香的手指还是鲜红鲜红的,上面的印泥还湿着。

我看阿香床边没人,走了进去,用湿巾一点儿一点儿擦拭她的手指。

忽然,阿香剧烈地抖动起肩膀,嘴巴张得大大地,胸腔剧烈地起伏,气切套管那儿挤出一丝丝气音,像堵着的烟囱呼啦啦响。眼泪顺着她蜡黄的脸颊大颗大颗往下掉,甚至冲开了眼角的污垢。

阿香哭得好用力。

这个要强的女人连最后的眼泪都没有在家人面前流。

现在只有我和她,她知道没关系的,可以好好哭一场了。

慢慢地,她一寸一寸地安静下来,像一块热炭被一点点打湿,没了生气,从此沉寂下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阿香露出鲜活的表情,最用力,也最伤心。

我叹了口气,给她一点点擦干净眉眼、脸蛋和手,替她掖好被子,慢慢退了出去。

从此以后,阿香的老公、大儿子钢钢、小儿子凯凯,都有一份自己的生活和领地,唯有阿香,一无所有。

我无法感同身受那种悲伤,但从那一天起,阿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用一种绝望的姿态不可抑制地衰败下去。无论我们如何勤劳地翻身、拍背,如何小心再小心地遵循无菌原则,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着下坡路。

我知道,她的“劲儿”散了。

曾经获得过的温暖,乌云蔽日一般不见了。

我还在努力。通过用药,通过护理,通过我能做的一切,阿香的肺部感染总算控制住了。

解除接触隔离后的第三天,主任找到了阿香的大儿子,当初的授权人,规劝他多放点儿心思在母亲身上,但那场谈话似乎不欢而散。第二天,阿香匆匆地出院了,听说是转去阿香丈夫的护工推荐的一个小卫生院。

按照惯例,出院病人的一切用品都要用消毒湿巾擦拭,床和被褥要套上封口袋臭氧消毒,然后再送去供应室消毒或者丢弃。我和手下的小护士戴着手套,整理阿香的床位。

小姑娘摸着还热乎的床位很是惆怅,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清晰地记着阿香刚入院时的样子。她比我见过的所有病人都精神,透过她的眼睛,似乎就能看到她心里那股劲儿。只是这一次,我猜错了结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日子一天追着一天,人们总是希望第二天是新的一天,谁也不想念着旧客。

然而阿香就是这个旧客,她的存在仿佛会牵绊别人的日子,到后来,只要日子停滞不前,人们就会开始介意这种存在。

阿香一天不醒来,家里就一天没有希望。

这种付出到底值不值得,标准还是在家人的心里。护工的态度就是家属内心的一张晴雨表。

我摸摸尚有余温的床单被褥,套上消毒罩,扭开定时器,像一种告别仪式似的,臭氧机突突突地工作着,让我幻想阿香走远的脚步声。

关上病房的大门,那张阿香曾经躺了700多天的床铺,又要开始迎接新的病人。

付嘻嘻是个很开朗的护士,讲电话的时候,能感觉她咧着嘴笑。我猜她在康复科,也属于性格特别好的。

她长期对着病人自说自话,会有人问她,病人能听见吗?

她说自己相信,能听见。

早前有学者发表结论,植物人实在太小众,有些医务人员都有误判,把只是有严重认知障碍的病人,例如闭锁综合征,当成了植物人。

法国著名时尚杂志《ELLE》的主编,就是闭锁综合征的患者。他在患病后只靠着眨眼,写出了畅销书《潜水钟与蝴蝶》,作品里写道:“假如有人碰巧帮你打开了电视,千万不要错过,因为可能你需要等3个小时才能碰到好心人。”

嘻嘻为了成为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好心人”,需要付出18年如一日的努力和感情,这不是举手之劳。

我问过她,是否打听过阿香的消息?嘻嘻说,自己已经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阿香的消息了。她设想了每一种可能的结果,没有一种让人放心。所以没有消息,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看完故事,我想《潜水钟与蝴蝶》中的一句话送给付嘻嘻,同样也给你们——毅力和爱、人生 在身体远离之时,灵魂的样子就变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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