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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疑人光着身子在房顶跳舞,我“砰”就开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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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 寻凶手记 》,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凌晨的审讯室,白炽灯与“疯僧”的光头同时亮起。

与此同时,30多辆轿车停在派出所门口,一大帮混混要往里闯。

他们对警察都很客气,只是提溜着塑料袋,说必须进去见大哥。

另一边,疯僧坐在铁椅子上。

“找我什么事?”

还不会抽烟的林文科,从师父烟盒里叼出一根烟,反问疯僧,女孩刘珂被害的那几天,你人在哪?

“我问你找我什么事!”疯僧挺不耐烦。小林一口气哽在脖子里。

冉曦接下话茬,问疯僧:“你那天是不是砸歌厅了?”

“但我砸了之后给钱了啊!”疯僧大方承认。

问话到此进行不下去了,歌厅老板也承认疯僧确实甩了2000块钱。

疯僧拿起佛珠,用牙蹭了两下,细细闻着,垂头说:“冉警官,今天这么茬啊?”

没过一会儿,派出所外头惊天动地的吵闹声彻底惊动了所长。

所长把林文科和冉曦叫了出去,听完前因后果,差点没气疯,接连说:这么大事也不告诉我!

说完,所长跑到值班室,心惊胆战地望着门口那群流氓。

疯僧也怕把事情闹大,他主动请缨,来到派出所门口吼了一嗓子——

“找揍呢?我一会在二楼看着,谁他妈不走,回头我大嘴巴抽丫的!”

不一会,外面的几十辆车就作鸟兽散。回办公室的时候,疯僧暗暗咧开了嘴角。

大流氓都很通晓人情世故,占尽势头之后反倒是愈发客气,点头哈腰。

老冉拿他也没辙,开门见山聊起了女孩那桩命案。

疯僧一愣神,连忙说:“不可能是我干的,沾人命的事我肯定不干,这最近刑总还盯着我呢,我哪敢啊?”

冉曦拿以前“埋人”这件事问了疯僧半天。

疯僧挠挠秃脑袋,说那次是一个流浪汉死他家门口,脸都让野狗啃了。他实在嫌晦气,就花了几十块钱找来盲流子把人埋旁边了,但他自己手里真没人命。

过了一会,小林再问,他又加了一句:“就算我弄人,也都是当着面,从背后抹脖子弄小姑娘的事儿我不干。”

问询一直进行到第二天中午,小林和老冉才放人。

疯僧悄无声息地走了。所长又跑来找冉曦的麻烦:“谁他X让你放他走的!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领导吗?”

小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冉也不高兴,露出大眼白,翘着二郎腿挨完这一顿骂。

所长出了门,老冉点破其中奥妙:“大托儿的电话没等来,面子没走成,咱就把人放走了,肯定不高兴啊!”

比挨骂更让人沮丧的是,胡同女孩命案的线索到这儿,又断了。

4个月后,两人来到辖区最北边的荒地,钻进一个人工掏出来的“洞穴。”

一条新线索将他们引至这里——猥亵案。

这片荒地附近有所学校。一伙15、16岁的小崽子常年在这一带抠井盖,骚扰女生——井盖与女孩,也同样是胡同命案的关键词。

抓捕当晚,冉曦领着林文科,找到那堵被掏开的破墙,里面睡着五个小贼。冉曦上前一通乱锤:“醒醒,警察找你呢!”

一个民警问一个小贼。

小林仔细盘问一个小时,说透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道理。

这是个17、8岁的孩子,一脸畏惧,大冷天连双鞋都没有,没一会儿就撂了。

这小贼自称“小宝”,来北京找母亲,随身带的几块钱花完了,只能跟几个老乡去偷井盖。

小林用了3个多小时,写满7篇纸,当晚开会第一个作出汇报。冉曦坐在一旁听着。

汇报结束,所有人都忍不住对着小林笑出声。

原来,另外3名年龄较大的贼,全部指认小宝才是他们真正的头。小宝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干这行好几年,北城有个老太太晚上掉进井里摔死,就是拜他所赐,所有细节分毫不差。

坐在一旁的老冉起身,面无表情地把小林的笔录撕得粉碎。

“重做去。”老冉说。

几个民警都劝小林把小宝带到“真相之屋”。那里是民警的台球活动室,平时把窗帘一拉,漆黑一片。

无论哪个小贼进去,不过20分钟,出来就没有不撂的。

小林一气之下拉着小宝走进真相之屋,将他推倒在地上。小宝两条腿用力向后蹬着,退无可退。

窗帘拉上,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小林猛然清醒。“我最讨厌就是打架,那时候还想过,穿着警服回家,他就不敢打我了。”

林文科又把小宝带了出来。

少年小林的家充满着父亲的暴力。就是因为这,小林专门考进外地的警校。只是他身体条件一般,警体课成绩平平。

小林真的厌恶暴力。他相信,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凡事只要动手,都多少掺杂了个人情绪。

“真相之屋”真的吓唬到了小贼小宝。他不仅交代出自己的罪行,还“点炮”了:荒地上有个收垃圾废品的老头,经常晚上躲在学校门口,碰到女孩就扑上去,脱下对方上衣猥亵。

老冉曦打了个激灵,又立即想到了那个玻璃瓶:“什么人能顺手找到玻璃瓶?可不就收废品的吗!”

当晚,突袭废品站成功。

那老头是个典型的老捡儿,他用塑料布搭了个半透明的窝棚,旁边堆积着不少破衣破鞋。

老冉与小林走近才看清。这是个60来岁的老头,枯黄的脸上布满皱纹,身体还很健壮。此时他正拿着根1米多长的木棍,坐在破破烂烂的太师椅上抽烟。

“怎么样,老哥,生意好做吗?”

老头抬起头,瞥了眼身穿制服的冉曦,嘟囔一句:“别那么客气,哪有生意,我就是个捡破烂的老头子。”

“平时都在哪待着啊?”老冉也笑,右手藏在背后,手指动了几下。

小林看清了那个手势,随时准备动手。

“你希望我在哪待着啊?”老头摆正身子,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

老冉蹲下身,挑衅地盯着他。

老头深吸一口气,没忍住,一连串的话爆发了出来:“我平时累得半死,一个月挣几百块钱,每一分都是我弯腰捡出来的。不信自己去翻,都是你们扔掉不要的!”

他不知道,这句话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

林文科冉曦正在寻找的这个杀人犯,从来都不贪图死者的财物。

冉曦捡起一根木棍,在老头身旁的一堆衣物里敲敲打打。衣山跌落一角,竟然漏出许多色泽粉红的女士内衣裤和尼龙袜。

“那可都是我捡来的。”老头看都不看。

老冉挑起一条玻璃丝袜,这在当时很少见,慢慢凑近老头。“这特么能是捡来的?你在哪捡的带我看看去呗!”

这条所谓“捡来”的丝袜,居然完好无缺。

派出所办公室,老头坐在铁凳子上,一言不发。

或许是受到曾经老人奸杀男孩案件的影响,冉曦对老头是一点好印象没有。他拿出一本小红书,专门给老头讲了一段主席语录:“你好好交代,我就非常民主。”

过了半晌,老人浑身发抖,抬起头大吼:“我什么坏事都没干,你们肯定是那帮逼崽子叫来的!”

林文科问他怎么知道。老头说自己经常看到那帮小贼在校门口调戏女大学生。

自从被带回派出所,老头情绪就很不稳定,不是破口大骂,就是闷不做声。

问起行踪,他只字不语,有时突然抬起头冲着天花板大喊:真是好社会!好警察!

老冉的焦点在那几条女性贴身衣物的来源上。他和小林想法一致,这些东西一定是老头从被猥亵的女孩身上扒来的。

小林有点着急,劝老人实话实说,猥亵就是猥亵,把事儿说明白就好。

老头也进了“真相之屋”。不过他在里面竟然一声没吭。

老冉更笃定他就是凶手,“这要是好人早该大叫我的妈了!”

小林却觉得这老头和心目中的连环杀手不太一样。

他曾查过很多资料。就在1980年到1990年之间,国内的犯罪心理学体系还没成型,但广东,陕西,山西等地发生了多起类似的“无因杀人案件”。

一些和国外接轨较早的学者模糊地意识到,这种变态杀人一般都是性欲受阻后的宣泄,作案者多半是性无能。

但是,据小贼供述,老头的行为停留在抚摸,抠咬身体,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小林不认为老头是凶手。

小林与老冉争执不下,最终求助一位大学教授。

老教授摆着肚子过来,口若悬河,满嘴粗话。说起案件来如数家珍,好像无所不知。

“这种对妇女下手狠的,肯定是已婚的。单身男人没那么狠。”老教授对冉曦眨眨眼,“兄弟你岁数大点,肯定懂得。”

可过了会儿,教授看完案卷里关于可乐瓶的细节,又说此案凶手一定是个性无能,不然怎么会这样羞辱女性。

捡破烂的老头打了一辈子光棍,据说曾和智障老太太搭伙过日子,性能力不得而知。

老冉走到老人家面前,问:“你有性能力吗?”

老头气急败坏地反问:“你爷爷有性能力不,你爸爸有性能力不,你老舅有性能力不?”

小林赶忙打圆场,如果鉴定他有性能力,就放人。

再次回到“真相之屋”,老人屈辱地脱掉裤子,自愿双手双脚捆绑,任由邮票紧紧绕着下体,围成一圈。这是最简单的自查阳痿方法。

早上7点多,真相之屋里传出老头一声大吼:“天亮了!”

一夜未睡的小林与教授走进房间,仔细查看——邮票结合处被胀裂了。老人仍然具备性能力。

老冉没再搭理老头,而是把人丢到派出所的关押室。他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证据,老头家里也没有搜出被害人相关的东西。

小林趁着老冉去喝酒的工夫,偷偷把老人放了。

临走时,老人接过林文科递给他的50块钱,面无表情地说:“感谢栽培。”说完他90度弯腰鞠了两躬,拄着棍子走了。

其实小林的预感没错,这事有第一次、第二次,就有第三次。

1995年末,就在距离女孩刘珂死去不到300米的一条胡同里,真的又发生了一起。

当晚9点多,女职工王菁刚下夜班。她身着工装裤和蓝大衣,走在回家的路上,穿过一排排的街灯。

她正低头想心事,突然发现紧挨着脚的前面,跳动着一个红色的小亮点。

停下脚步,亮点又突然消失。

王菁左顾右盼,街道上空无一人。她没当回事,以为是小孩拿着激光笔,在附近和自己开玩笑。她继续往前走。

街道上回荡着规律的脚步声。没多久,王菁发觉回声有点异样,似乎有人在后面踩着她的步点走。

王菁猛然回头,身后十几米一颗树后有个人影。

一阵惊悚。寂静当中,她勉强拖着僵硬的双腿向前跑了几步,就被一只胳膊猛地捂住了口鼻。

“别乱动,我是胡同杀手,”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愿意跟我走不?”

对方开始死命把她往旁边的胡同里拖,还从她的身后给了重重几拳。

王菁尖叫,用力将身体往旁边墙上蹭。短短十几秒钟,好像走完了一生。

此时正好有个老太太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喊了一嗓子,“干什么呢!”

胡同杀手扔下王菁,撒腿就跑。老太太竟然还骑车追了两步,直到对方钻进那条一米不到的狭窄胡同里。

王菁猛跑几百米,一到家,看到她爸一脸诧异:“你这是跟谁打架了?!”

她一低头,发现自己的血不断从工装裤流到鞋底,直接晕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王菁才明白,那个男人不是捶了她几拳,而是捅了自己后背几刀。

王菁向民警描述那个凶手,说看清对方一半的脸,是个偏瘦的中年人,40多岁样子,短夹克,蓝色或者黑色,领子可能翻在夹克外面。

那个英勇的老太太则告诉警察“胡同杀手”是个小伙子,跑起来步子飞快,穿一双浅色皮鞋。

民警再次询问时,老太太增添了不少细节,什么头发很硬,小眼睛,“一看就是外地人。”

她还说应该在20到45之间,“反正那个年龄段的都是小伙子。”

之前放了收废品老头不久,就有街坊来质问为什么放人?小林解释说证据不足,没想到却被人顶了回来:“肯定是一伙的。”

现在王菁遇袭案后,谁都知道了——“胡同连环杀手”是真的,而且就在这片儿。

原本和睦随性的邻里关系变了。居民们锁紧大门,换上厚重的衣服,出门时都会怪异地互相打量。派出所民警们嘴上不说,也纷纷把枪拿回了家。

小林当时还没意识到,胡同的天渐渐变了。

其实,胡同已经变成一个一触即爆的炸药桶。

王菁事件,加上接下来发生的几件事,彻底让他和老冉走上了胡同街坊的对立面。

导火索成了拆迁,然后失踪女孩家人的火药桶就爆了。

一夜之间,胡同里不少平房周围被画上大大的拆字,蓝色的锡墙一面一面竖起,上面贴着限期搬离的告示:立刻签署搬迁合同;立刻选择新房;选择一套窗户朝南的好单元房。

通知上用最粗的黑体字承诺了“公平,公正,公开。”

不少人因为补偿款不合意或住习惯了不愿搬走,而还有个别家,因为孩子不见踪影或凶手没有抓住而更不愿离开这里——搬迁了,证据就完全没了,抓住“胡同杀手”的最后一点希望就没了。

“胡同杀手”现身的第三天,冉曦应该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没敢来上班。

林文科远远地看到派出所门口人头攒动,骂声连天。

人群中打头的,正是小梅烧饼夹肉铺的老板刘浩。

在刘浩身后,还有全市范围内听说命案消息,女孩走失的众多父母。他们有的人根本就不住这个辖区。还有的是租房干点小买卖,一旦拆迁,连一分钱补偿款都拿不到的群众。

唯独死者刘珂和刚出事女孩王菁的家人不在行列当中。

所长劝林文科从后门回家,小林毅然拒绝,他觉得自己一直在查案,没什么可遮掩的。

小林换上警服,整理妥当,勇敢地走到大门口和群众们见面。

刘浩第一个发难,冲上来拽着林文科的警服往下扽,“我就想问问你们公安局,我闺女到底哪去了!”

林文科心平气和地说出最近做了哪些工作,找了哪些人,希望老百姓稍安勿躁,自己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说的很真诚,但免不了有点打官腔。

没等小林把话说完,刘浩就冲着满脸泪痕的小梅大吼:“你看到没!我说什么来着,人已经死了!”

小梅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了脸。

林文科又急又气,越说错越多。

老百姓再次质问他为什么不抓小二黑和卖废品的老头,小林解释说没有明确的证据。

几个不愿意搬到郊区的老头老太互望一眼,仿佛正中下怀,“别问了,他们都一伙的!这三个案子都应该算在他脑袋上!”

小林说到嗓子冒烟才回到办公室。有些事,根本就不是嘴能说清楚的。

黄昏时分,示威的人群缓缓散去,只剩下刘浩和小梅还站在门口。

小林鼓起勇气,从二楼窗子里往下看,正好和刘浩对上了眼神——

刘浩向他伸出了3根手指,

又变为4根手指,

再变回3根手指。

这样来回变换了好几次。

林文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算上刘浩的女儿,目前应该不是三起,而是四起胡同凶案。

那段时间,林文科第一次感受到极大的压力和委屈。

他和冉曦躲在屋里,闷不做声,隔着浓浓的烟雾,唉声叹气。

小二黑也时不时地来到所里诉苦,他的拆迁“事业”也黄了,开发商和政府都不再信任他了。

小二黑平生迷信,甚至出了这样一个馊主意:他说自己的亲戚都在讲,半夜十二点,天地阴阳交替,只要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就能在镜子里看到那些枉死的孤魂野鬼。“到时候你们问问她们凶手是谁就成。”

小林问,真的假的?

老冉先给了小二黑一脚,又给了小林一个脑崩,“真个屁啊,你一大学生还信这套!”

小林不服气,说钱学森还练气功呢。“你不去看,谁知道镜子里能看到什么?”

老冉气乐了:“你说他他X能看到什么?除了你自己还能看到什么?真是鬼迷心窍了!”

其实在那之前,林文科和冉曦都对小二黑都留了个心眼,并没说出确切的案情。但现在两人心情极坏,就说了死者身上被插着玻璃瓶子的事情。

小二黑腾地窜起来,说自己明白了!

问他明白什么了,他非要卖个关子,让老冉和小林晚上跟他去个地方。

晚上7点多,小二黑用加长林肯拉走了二人,开到三环辅路边上一个小歌厅。

林文科一向讨厌来这种地方。刚毕业时,他也和几个同学到歌厅里耍过,但他觉得大家在这谁也不说实话,没什么意思。小姐骗客人酒钱,客人和小姐吹牛X。

每次都是小林循循善诱,劝人从良,小姐们都听得入神,无比感动,连连碰杯。但转天一想,小林觉得自己是全包厢最傻X的人。

这个小歌厅处于两个行政区域之间,招牌破破烂烂,小姐们将近不惑之年。包厢里竟然是80年代流行的那种大屁股、小屏幕的黑白电视机。

奇怪的是,这里客人极多,各个兴高采烈。

小二黑也不解释,一直劝酒。

晚上11点多,经理装作大声呵斥陪酒大姐们不专业,用小皮鞭在大姐们身上轻轻抽。林文科刚要上去劝阻,被小二黑拉住了。

节目开始了。

几个大姐面带笑容,踩着高跟鞋站上了台,跳起了脱衣舞。嘴里还喋喋不休讲着生理卫生。

不多一会,她们拿起桌上的空啤酒瓶,齐刷刷插进身体。

林文科则感到某种东西在眼前炸裂。一瞬间他想到了惨死的女孩,恐惧、冲动,浑身直打哆嗦。他想逃出包间。

闹剧结束。经理不无自豪地说,全城有这种表演的就3家,另外两家都在郊区。

林文科和冉曦互望一眼,猛然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火光。

小林和老冉的眼神里已经装进了三个线索——激光笔、性无能,以及有“玻璃瓶表演”的歌厅。

他俩白天在办公室浑浑噩噩,一到晚上就开着老冉那辆达特桑四处取证。

所里从上到下都觉得他俩有点疯癫了,天天把卖假药、小玩具的商贩往所里带,张嘴就问:“谁买了激光笔?谁经常买性药?”

一直到1996年5月,已经断断续续查了两年,案件始终没什么进展。

林文科已经有些气馁。

一天晚上,老冉拉着他爬上附近一座20层的高楼,让他往下看。

当时这个城市高楼并不多,视野开阔,楼下车水马龙,灯光闪耀,和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

老冉伸手划出一个小小的四方格,把那片胡同区套在里面。“就这么大个破地,有啥弄不明白的,早晚把这案子破了!”

小林挺感动。

很快,歌厅里一个小姐提供了新线索。

她说,曾经有个客人觉得插瓶子的表演不过瘾,非要自己上手,还说经常和别人这么玩。

这男人叫王坤,广西人,就住在胡同区附近。

他今年45岁,文质彬彬,是个外文翻译,在二环里的大公司上班,平时早出晚归。

王坤媳妇比他小20岁,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两人结婚三年,至今没生过一男半女。

老冉细细查阅了他的绿皮“四知本”。上面显示王坤父母早亡,有个姐姐终生未婚,1984年因为流氓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服刑后离开北京回到老家。

建档的民警在服刑原因下面直接写了三个大字——“搞破鞋”。

记录显示,两年前的夏天,派出所的一位老民警还出过王坤家的现场。

那天晚上,喝到酩酊大醉的王坤回家吃了个闭门羹,在附近一个小卖部打电话报了警。

等老民警赶到现场,王坤酒醒了一半,连连道歉说是家庭私事,不需要处理。他这么一说,本想袖手旁观的老民警来了劲儿,亮明身份后叫开了房门。

王坤年纪轻轻的老婆靠在门框上,叼着根烟,无比蔑视地看了一眼王坤,说真长本事了。

她不顾王坤的阻拦,把民警叫进屋,拉开抽屉说“警察大哥你看吧!”

狭小的空间里,堆满写着外国鸟语的“性用品”。电动的,手动的,一应俱全。“你看看我为啥不让他进家门。”

老民警憋着坏笑劝解半天,王坤被丢在一旁,脸红得要滴出血来。

这次啼笑皆非的出警记录,也被林文科记在心里——性无能,符合专家所说的杀人犯特质。

老冉和王坤没怎么见过面,但和此人的妻子很熟。

收到线索那天,两人盯着王坤走出家门,然后才扮成家访样子,找到了无业在家的王坤媳妇。

他俩原本只想套一套王坤的个人情况,顺便拿点毛巾牙刷做鉴定,却没想到找着了突破口。

王坤媳妇的脾气很臭,和周围的邻居聊不到一块,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听众诉苦,立马将婚姻生活全吐露了出来。

她说王坤这人,“正经”事儿干不成几回,成天在外面喝大酒。还说什么因为喝酒才“不行”的,整天摆弄一些小孩玩的破玩意儿。

越说她情绪越激动,拽出一个书包,把东西全倒了出来。

杂物之中,林文科的眼睛猛地抓住一处——那根形如同一颗子弹的激光笔。

“这玩意好玩,啥时候买的?”林文科问。

“忘了,买了好长时间了。他老拿这玩意往旁边公寓楼里照,就好整变态的。”王坤媳妇随意说道。

那个瞬间,一种近乎于惊惧的颤栗传遍林文科全身,这就是警察找到线索的快感。

两人偷了王坤的牙刷回去。做了血型鉴定,鉴定结果要等两个礼拜。

那段时间里,小林和老冉两个人每天只和对方说话,只说案子。

他们似乎进入了某间密室,不见光亮——或者说正在等待着王坤鉴定结果那一束强光穿射进来。

1996年6月3日,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当晚,冉曦和林文科在单位值班。俩人从冰箱里一人拿了两瓶凉啤酒,漫不经心地就着小菜细细啜饮,看着电视剧。

就在这时,老冉的大哥大响了。他短暂说了两句,把大哥大一扔,紧紧握住林文科的手。

小林能感觉到那掌心的炙热。

“血型对上了!就是王坤那傻X!”

万分激动之下,他们没去拿车钥匙,而是就近开上了值班用的载人铃木摩托车。

这辆铃木摩托车的车型和二战时的三蹦子一样,有个副驾驶,但只能搭乘两个人。他俩谁也没想着,呆会儿还得把王坤押回来。

于是,小胡同内,就有了这辆怪异的摩托车一路穿越狂奔的情形。

两人闯到王坤家里,发现对方还没回家,也没搭理一脸惊恐的王坤老婆,就守在门口抽烟。

晚上十点多,烟抽掉半盒,戴着深色墨镜,穿着黑风衣,分头油亮的男人回来了。这个醉醺醺的男人,正是王坤。

“你们干什么的?”王坤看到两人很惊讶,但戴上手铐时,这人没再说话。

回所的路上,冉曦开车,王坤坐进副驾驶。

林文科用一个高难度动作握着扶手,屁股坐在王坤身上。

王坤大喊着难受,再一禁风吹,吐了林文科整个后背。林文科想也没想,回头就是一肘子。

那天所里值班的只有4名民警,他们站在走廊里,讯问室外。

林文科感觉到自己可能发烧了,要不然就是兴奋过度,两条腿不住打晃。

走进讯问室,王坤却一直在笑。

他站起身来,主动和民警握手,那双手很干燥。这人彬彬有礼,声音动听,吐字清晰,笑起来让人毫无戒心。

“你们肯定是弄错人了,我是个翻译官,外国语大学毕业的。”

“跟家里人关系怎么样啊?你姐呢?”

“我姐回老家了。不是,警官,我能问问我怎么了吗?

“一会肯定告诉你,现在是我们问你。”

“你们有手续吗,凭什么把我带到这来?”

林文科跑到所长办公室,扯下5张盖好章的空白传唤证,当着王坤的面填。

“不是,我到底怎么了,能告诉我吗?我是干了什么好事了?

老冉听到这,把手里的笔甩到了他脸上。

王坤惊讶地张开大嘴,像是平生第一次被人揍。

小林能感受到,王坤彬彬有礼的傲慢和刻意的坦诚激怒了冉曦。90年代,真没有敢跟警察这么说话的。

冉曦的语言愈发激烈,问题渐渐聚拢在王坤的性生活上。

王坤很烦躁,一直在抖腿。他承认和媳妇感情不和,很长时间没行房事,所以经常出外喝酒。

“你是不行啊,还是不愿意啊?”老冉兴致勃勃地盘起了腿。

讯问室的空气愈发紧张。

突然,王坤又笑了,他冲冉曦摆了摆手,意思是你过来我告诉你。

老冉说你就在那讲,我能听见。

王坤拿着手铐在铁椅子上砸了两下,一字一句地说:“我操你妈了个X!”

冉曦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了一眼林文科。

林文科起身,一把拉着王坤走进真相之屋。

这是林文科第一次动手。他的感觉就像是灵魂飘到了空中,能在从别人的视角查看到这一切。

没多久,他和王坤都喘着粗气,动弹不得了。

老冉拿出现场死去女孩的照片,摆在地上,一字排开。

王坤在地面上翻了个身,艰难地瞟了一眼照片,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对着死亡现场的照片大笑,笑得身体扭曲了过来,“行行行,我明白了,不就让我承认是我干的吗?”

俩警察生怕没完没了地来回折腾,都没打算回办公室,就拿着手电筒,在台球桌上记下了笔录。

足足十几篇,耗费3个多小时。

王坤虽然大头朝下,吊在房顶,但供述地巨细靡遗,说出了很多诸如激光笔,还有碰到骑自行车的大妈的细节。

冉曦很不耐烦,嫌林文科笔录做得太慢,就抢过来自己记录。他问出了如下问题:

你是不是割断女孩的喉咙之后,又把她的尸体扔到自来水井里?

你是先把人扔到井里才把瓶子插进去,还是先插了瓶子?

问题很长,他把答案藏在其中,等嫌犯自己上钩。

王坤的回答很简短,是或否。

记完笔录,冉曦看了一眼,让王坤签字。

王坤拿起笔,迅速在笔录结尾添上一句——

“以上笔录我看过,和你说的相符”。

林文科狠狠踹向王坤的屁股,“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王坤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大大方方说道:“没错啊!就是和你说的相符啊!”

“这点破事!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不都是你俩自己传出去的吗!”王坤接着大吼。

林文科脑中轰然作响。侦破初期,在探查方向还是外地人的时候,冉曦的确和很多人说过这些事。

王坤说,就是邻居聊天的时候告诉了他媳妇,媳妇又告诉了他。

小林又要开打,被老冉拦住。两人决定核实一下王坤说的话。

他们带着王坤和其他嫌疑人的照片,找到了那个死里逃生的女职工王菁。

两个人凌晨3点闯进院子,惊动了护院的狗。王菁父亲拿着镐把就冲了出来,看到是警察,他谦恭地笑着,镐把放下了一半。

拉开床头灯,王菁从睡梦中惊醒,她拿着10张照片挨张看了看,手指在上面飘来飘去。

她从第一张开始就游移不定,咬着嘴唇,犯了难似的看着林文科。

林文科着急了,让她好好看看。女孩有点受到惊吓,把脸深深藏在睡衣里。

她的父亲明明没见过凶手,也贴着墙根凑过来,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你倒是仔细给我看看啊!”

“得了,我给你省点事”,老冉拿走了五张,让女孩接着辨认。

剩下的照片依次是收废品的老头,卖书摊的同性恋,两个偷井盖的小崽子,还有,王坤。

“这张有点像。”女孩指向偷井盖的小宝,看向林文科。

林文科意识到自己轻轻晃了晃脑袋。

“那是这个吧!”女孩终于点在了王坤的照片上。

林文科不自觉地点头。

“就这个。”女孩肯定的说,斜眼看了一眼她爸。

“你确认是他吗?”冉曦眯起眼睛问。

“就是他!错不了!”

俩人又来到王坤家,找到了他媳妇。鉴于两人刚刚带走了她老公,双方警民友好的关系已经破碎。

他媳妇远远坐在床的最里边,瞪着眼睛,对所有民警提出的问题都持反对意见。

“你最近有没有和你老公说过案件的事?”

“没有。”

“那你老公知不知道这事?”

“应该不知道。”

“你和邻居聊没聊过这事?”

“没有!”

天蒙蒙发亮的时候,冉曦和林文科赶回派出所,却发现所长已经解开了王坤的绳子,俩人坐在办公室里正聊天呢。

“你们俩有病是吧!”所长把他们叫到水房,用手指头点着他们的鼻子。

“你们有什么证据就把人家一个好好的翻译弄回来了!”

无论两人如何解释,所长就觉得他们是疯了,要他俩立刻进办公室给人道歉。

冉曦扭身走了。

林文科发了狠,笑着跟所长说:“一切责任由你承担。”

他走进办公室,弯下腰,咧着大嘴说:“对不起!”

王坤赶忙站起身来,说我是有罪的人,两位警官是为民除害,千万别说对不起。

王坤眼神里全是恨意。

这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林文科想起家乡草原上,被捕兽夹夹断了腿的独狼。要知道,只要有机会,这畜生一定会上来咬你一口。

王坤刚跨出大门,林文科就追上去。

小林想也不想就学着“胡同杀手”的动作,用胳膊勒住王坤脖子,贴在他耳边说——

“我不管是不是你,只要再发一起,我就一定去你家抓你。”

说完,林文科冲进所长办公室,把签了字的那十几篇笔录撕得粉碎。

黄色的办公桌上,散落片片雪白。

俩人和王坤的宿怨仍未结束。

王坤离开后的一个多月后。已经迁走了一半以上人口的胡同区再发大案。

1996年7月18日,晚上7点多,一个19岁的女孩的尸体在公共厕所被发现。

犯罪嫌疑人用手将女孩勒晕后,掏出她的小肠和部分腹膜,鲜血和粪便浸满了过道。

发案地点就在公共厕所,厕所三面环墙,陷在“u”字型之中。

第一个出现场的民警,把警车堵在了U字口上,将看热闹的人群挡在外面。

林文科从技术队手里拿过巨型探照灯,往群众脸上扫过去,惊惧、嬉笑、愤怒、嘲讽,各种表情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队伍呼啦一下散了。

期间,巨型探照灯扫过一个人身上——小梅烧饼店的老板刘浩。

他半跨着自行车斜斜地站着,长脸向下耷拉着,脸色比死人还差。

死去女孩的尸体很快被拉走了。冉曦和林文科在茅坑里发现了痕迹,秽物中那红色的一角,像是挂着家门钥匙的那种红绳。

技术队民警正在犯难,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冉曦和林文科上前,趴在地上,使劲扒拉着屎和尿,脸色阴沉而绝望。最后发现,只是一块普通的红布块,像是从裤腿上扯下来的。

晚上11点多,在派出所院子里,冉曦叫物业拿着水管子往两人身上滋水,想冲掉那些屎尿。

伴随着恶臭和沮丧,一老一小两个警察在冷水里哆嗦着。

晚上,林文科睡在值班室,枕下放着一把“大五四”。枪身上拴着一根红绳,另一端绑在他手腕上,防止丢枪。

他怎么也睡不着觉,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回到办公室,发现老冉也没睡。

小林一边看着老冉,一边把五四插入枪套,跨在身上。

当时公安局的准则是枪弹分离,但林文科正在往枪里装配子弹。

冉曦全程目睹,一个字儿没说,去拿达特桑车钥匙了。

达特桑停在王坤家门口,林文科趴在门上听了半天。

老冉对准木门栓,一脚踹门,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门开了一条缝,里边露出王坤老婆的一只眼睛与高声咒骂。

几乎是同时,平房侧面闪出一条黑影。王坤穿着条小短裤,脚踩大皮靴从窗子跳了出去。

小林老冉紧跟其后,伴随着坑坑洼洼,不时调整步伐。

王坤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真不是我!真不是我。”

老冉努力根据步伐调整着呼吸,“那你跑你妈了个X!”

小林一声不响,卖力追。

王坤骑上一条矮墙,左右摇晃保持平衡,再蹦上和矮墙垂直的高墙。

他像杂技演员走钢丝一样。他一边哭,一边跳上房顶。

小林和老冉没敢爬上去。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真不是我干的!你们要弄死我才甘心吗?”

王坤绝望的哭喊。他光着身子,在摇摇欲坠的瓦片上“跳舞”。

小林冷静了一些,说:你和我们回去,把事说清楚就行!

王坤从胸腔里吼出一嗓子。他拿起屋顶的瓦片,冲两个人乱砸下去。

林文科本能地掏出枪,用枪口指着王坤。

手指贴在扳机上,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倒灌回心脏,汗毛直竖。

“砰”

五四手枪的声音大到什么也听不见,只能感觉到耳膜一阵剧烈的震动。下一秒,枪掉了下来,砸在地面上,沉甸甸的。

至今仍然没人说得清,那一枪到底是怎么开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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