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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被灭门,小女儿额头被正面劈开,透过口子能看见脑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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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知乎盐选《真实解剖手记:一个法医的死因调查簿》,作者:夜行者陈拙 等,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1999 年,腊月,余法医坐上一辆颠簸的汽车,紧急赶往案发现场。

案发地点在一个新建立的开发区,被划出来只有 3、4 年,由一些沿海小镇组成。

这些小镇民风淳朴,虽然地广人稀,但管理规范。

直到这天,新区里的“北桥村”,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

当天早一点的时候,村里每个人都在忙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千禧年。一个小伙子急匆匆拐进公路旁的小巷,早晨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小伙的姑父是远近闻名的牙医,平时在家坐诊,门口的槐树上挂着“北桥牙科”的小木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小伙子想借辆自行车,见大门虚掩着,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发现平时被姑姑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院子,这天有些不同。

地上有许多滴落的血迹,他开玩笑地朝屋里喊:“姑父,怎么给人拔牙也不止个血?”

院子里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血迹并不是来自西侧的诊所,而是一直延伸到姑姑家的起居室。小伙子径直走过去,拉开纱门,探头往里一瞧,就再也迈不动步了。

小伙子赶紧向警方报了案,同时,这个事件也无可避免地迅速在村子里传开。

恶性案件很容易引起恐慌,对一个新区来说尤其关键,警察不仅要破案,还要尽快。

那天的出警非常迅速,驾驶员硬是把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压缩到 40 多分钟。一路上,余法医攥紧扶手,下了车感到一阵头晕,差点吐了出来。

但他来不及抱怨,很快就被现场的惨烈震惊了。

推开两扇黑漆木门,余法医和痕检技术员老邓一起走进院子。

这家的院子宽敞,院中间是个砖块围成的小花园,花园墙边有个红色塑料桶,里面盛满了污水,痕检员老邓上前看了看,在水面找到一根带血的木棍。

院里一共有 7 间房屋,南面两间是仓库和厨房,西边两间是牙科诊所,东边三间是起居室。

起居室门前,晾衣绳上的衣服还半干半湿,地砖上却洒了许多血迹,墙角的拖把也淌出淡红色液体。

余法医推门时,刻意避开了带血的门把手。

当他迈进房间的一刹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伴着潮湿的空气涌进他的鼻腔。

当时,还是新人的董法医紧随其后。“从迈进屋子,我的心就一直怦怦跳,手脚再也没暖和过来。”

客厅很乱,沙发垫散落一地,墙上、地上、镜子上到处都是喷溅血迹。

客厅正中有一床血染的棉被,隐约凸起一个人形。余法医小心拎起棉被的一角,底下露出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仰面躺在地上,身子周围全是血。

男人衣着凌乱、面目全非,脸肿得厉害,上嘴唇少了一大块,形成一个豁口,露出了牙龈和牙齿。

“他真的是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又大又圆。”至今,余法医仍记得和牙医何立斌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保持着奇特的姿势:右胳膊肘弯曲,右前臂上举,呈握拳姿势,左胳膊是伸直的,左手半握着。

这是一种特殊现象,人在临死时肌肉痉挛,直接进入了“尸僵”阶段。比如电影里战斗到最后一刻,站着死去的战士;还有溺死的人,手里紧攥一把水草,怎么也掰不开。

余法医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执念。他从何立斌睁大的眼睛里看到了愤怒、绝望、哀伤和不甘心。

男人生前很强壮,却在生死之间败下阵来,一个家人都没能保护。

“哪怕死了,他还保持着搏斗的姿势。”

地面上的拖拽血痕从客厅一直通向卧室。

提到卧室里的情景,当初办案的同事脸色还有些发白,“那个窗帘太瘆人了。”

卧室里,大红色的窗帘挡住了室外的阳光,整间屋子都被照得红彤彤的。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同事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现场所有红色的东西:红水桶、红窗帘、凌乱的伤口、暗红的血泊……

卧室里有明显的翻动痕迹,地上堆满了衣物、被褥和鞋。两具尸体平行仰卧着,身上撒满了书本和试卷。

靠里的是女主人,右脸变了形,密集的伤口下,都看不到右眼,手背上有明显的抵抗伤;靠外的是个穿校服的男孩儿,瘦瘦高高的,细瘦的脖子上豁开了两个大洞。

每具尸体身上的伤痕都很惨烈,但让余法医印象最深的,还是小卧室里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躺在床上,和余法医的儿子差不多大,她穿着秋衣秋裤,脚上没穿鞋,死前应该是准备休息了。

但现在,她再也无法醒来了,小女孩的前额被正面劈开,透过口子能看到裂开的颅骨和脑组织,脖子被豁开一个大洞,露出一张血盆大口,怎么都合不拢。

一张“初一代数测试卷” 落在女孩身上,卷面上是鲜红的“100 分”,和满屋的血迹一样红。

一家四口,无一生还。

大家陷入一种极度的沉默。除了必要的沟通,现场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股不可遏制的愤怒升腾起来。

究竟是怎样残暴的凶手,才会下这种狠手?

余法医在院子里找了块空地,将屋里的一家 4 口都“请”了出来。

那时候公安局没有解剖室,医院停尸房还不如外面亮堂。余法医等老一辈法医们大都习惯在现场或野外解剖,虽然现在来看,那么做不规范。

四具尸体并排躺在空地上。余法医蹲在院子里,从大到小,开始解剖。

天色渐渐变暗,别人吃晚饭都回来了,余法医还在解剖今天的第四具尸体——小女孩儿。

室外温度已经降到零下,终于到了最后一步,缝合。

余法医一针一针,穿过女孩早已僵硬的皮肤。结束时,他想把左手拿开,发现左手被紧紧地“拽”住了——余法医发现,他把自己左手的食指和女孩腹部的皮肤缝在了一起。

这不是一个法医该犯的错。

余法医是大家口中的“神医”,每当大案发生,到场的领导都会问:“余法医来了没?”大家都认为,只要他到场,案子基本就稳了。

法医当年办案很靠观察力,余法医就对细节极其敏感。有一次,河里捞出一根骨头,大家毫无头绪,余法医瞅了半天,分析死者是个身高一米八的男人,曾经出过车祸,被人用砍刀和钢锯分了尸。破案后,事实果然如此。

这一次,说来奇怪,整个过程中,余法医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多年后,余法医回忆说:“头天晚上失眠了,夜里起床喝了半瓶酒。也没准是又冷又黑的缘故,手都麻了。”他一直有失眠的毛病,酒被当成了一味药。

我猜想,也可能是这起惨案给余法医的冲击太大了。

余法医拆了线,没有立即摘下手套查看手指的伤势,也没有急着再次缝合。他握住了那只苍白的小手,盯着女孩儿稚嫩的,刚拼凑起来的脸,看了半天。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余法医小声嘟囔着,眼睛通红。

这之后,就算再失眠,他都不喝酒了。

干技术的都知道,越复杂越血腥的现场,有价值的线索就会越多。

灭门案的现场,多个房间明显被翻动,诊所的抽屉都被打开,几乎所有的门把手和电灯开关上都有涂抹状血痕……

可技术人员们在现场,却没有提取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现场的血脚印大多不清晰,能稍微看清花纹的,只有 13 枚,它们分布在 13 块何家堂屋的地砖上。

而嫌疑人的指纹,一枚都没提取到。

案件性质极端恶劣,现场条件却不乐观,技术员老邓气得牙根痒痒。

“这么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没了,太惨了!”认识何家的人都在叹息。

这个四口之家的男主人何立斌是个远近闻名的牙医,他医术好,不仅附近居民喜欢找他看牙,很多外地人也慕名来北桥村找他。

何家夫妇为人和善,儿女礼貌优秀,在邻居眼里,这是令人羡慕的一家人,想象不到他们会招惹上什么仇家。

这样的家庭惨遭毒手,所有村民都变得特别焦虑,大家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门锁好,谁也不知道无妄之灾会不会轮到自己。夜不闭户的人一下绝迹了。

每隔几个小时,痕检技术员老邓就跑去问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派出所民警,侦查那边有没有眉目?

过去,很多案子在技术科还在检验的时候,凶手就抓住了。可这次,注定让老邓失望。

从白天到晚上,从晚上到白天,技术人员仔细勘查完现场,30 多个小时过去了,警方侦查依然没有结果。

舆论压力越来越大,当地居民开始对治安失去信心。

领导们都坐不住了,赶到现场来问有没有重大发现。

现场勘查结果让领导很不满意,他撂下一句话:“这么大的现场,罪犯肯定会留下证据,继续找!”

凶手还能人间蒸发了?

余法医的尸检结果,并不是没有发现,他对作案时间和作案工具有重要推断。

他查看了几位死者的胃内容物,发现除了小女孩胃里有少量食物之外,其余三位死者的已排空,他们死亡时间应该在最后一餐的 2 小时之后。

侦查人员通过走访得知,何立斌一家平常在下午 6 点左右吃饭。平日里,何立斌的儿子总是最后一个到家。他下晚自习回来是 9 点 20 分左右。要杀死男孩,嫌疑人必须在现场逗留到晚上 9 点 20 分之后。再加上翻找财物、清理现场的时间。

余法医对死亡时间进行了综合判断:4 位死者都死于接到报案的前一天晚上 8 点以后,12 点之前。存在一定跨度。

民警特意问过何立斌的左邻右舍,案发时段,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异常动静。

邻居说,何立斌很能干,每天都忙到很晚,不是给人镶牙补牙,就是自己制作、打磨牙套牙模。他家每晚都传出嗞嗞的打磨声,邻里已经习以为常了。

案发当晚 9 点多,邻居起夜,往院子里瞅了一眼,能看到隔壁照过来的灯光,隐约听到打磨牙模的声音。

也就是说,这家人很可能是慢慢地,在牙具的打磨声中,一个一个被杀死的。

在一扇门后发现的血脚印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嫌疑人曾经藏身门口,在杀完至少一个人后,脚上沾上了血迹,藏身门后,等待时机再杀下一个人。

凶手不仅残忍,还很狡猾。

邻居还提起,案发当晚,附近一户人家的狗有一阵儿叫得很凶,但没人发现异常,大伙儿也就继续睡了。

余法医根据几位死者的伤口,分析可能存在 3 到 4 种作案工具。一种是锐器,类似匕首;一种是砍切器;一种是有棱角的钝器;还有一种是圆柱形钝器,比较符合的是现场发现的一根水管。

带那么多工具行凶可能不现实,余法医认为,有一种工具可以形成两种以上痕迹,比如斧头。

技术员仔细检查了那根泡在红色水桶里的木棍。这也印证了余法医关于致伤工具的推断。那根木棍,很有可能是一截斧柄。

为了掩藏打斗痕迹,嫌疑人用水冲刷过何立斌遇害的中心现场。在那把打扫现场的扫帚上,还缠了一条黄色的围巾。

院墙外的干草堆上,一只带血的、为了不留下指纹痕迹的粗线手套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不是临时起意的激情杀人,而是一起有预谋的残杀。

凶手有备而来。

案发一周了,案件迟迟没有进展,大领导下了紧急命令,一个 60 多人的专案组成立,将全力侦破这起灭门案。

能被抽调进这个专案组,是对民警办案能力极大的肯定,他们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个专案组后来成了我们地区的“特例”,即使在解散多年后,一个组里待过的民警凑到一块,仍像一个战壕的战友。

他们并肩度过了最难熬的时期,也在开不完的案情会上迎来了农历小年。

大家又去看了几次现场,关于作案动机,意见基本一致:嫌疑人可能与被害人一家相识,知道何家有 4 口人,有钱。两名女性死者没有被性侵,从大量翻动的迹象来看,主要考虑寻仇或劫财,也可能两者兼备。

“牙医何立斌生意火爆,会不会是同行眼红,起了歹意?”当时有侦查员提出。

领导没说话,一直低头在本子上记着。

专案组一致推断,杀死 4 个人,还能攀爬翻越 2 米多高的院墙,从血脚印的尺寸看,嫌疑人是 175cm 左右青壮年男性。

先杀人后寻财,光明正大地翻找财物,再从容不迫地离去,临走还冲刷清扫了现场,说明嫌疑人心理素质稳定,很可能有犯罪前科。

何立斌尸体不远处,有一把三十公分长的活扳手,上有何立斌的指纹,说明他曾经手持扳手跟嫌疑人激烈打斗过,嫌疑人很可能受了伤。

但嫌疑人进出现场的路线和作案人数的问题,依然困扰着大家。

这家院子南侧内外都有带血的攀爬痕迹,嫌疑人很可能是通过攀爬围墙进出现场的,而大门虚掩,没锁。有门不走却爬墙,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关于作案人数的讨论,一开始,就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最起码得有两个人的鞋印。”一个技术员说出了自己的见解。现场出现了两种花纹的血脚印,宽窄不一。

尤其在门后的一块地砖上,出现了两个平行的血脚印,应该是两个人同时站在门后形成的。

墙上的两处攀爬痕迹,也疑似两名嫌疑人作案后翻墙离开。

此外,按常理推测,一个人想在短时间内杀死 4 个人,似乎也有些困难。

余法医的说法出人意料。他说,一名嫌疑人也可以完成全部作案过程,他提出了4 点理由。

首先,所有受害人的损伤类型和致伤工具都差不多,说明杀人手法相似。

其次,现场遗留的 13 枚血脚印虽然有两种花纹,但所有左脚为一种,右脚为一种。门后的血脚印虽然花纹、宽窄不同,但是长度基本一致。

墙上存在两处攀爬痕迹,并不能确定是两个人攀爬形成,也可能是同一个人爬了两次。

此外,关于力量对比,只要不是同时面对 4 个人,1 个人是完全可以先后行凶。

专案组根据已经得出的信息,梳理出 13 个重点怀疑对象。大多与受害者家庭有利益往来,可调查后,这 13 名重点怀疑对象全部被排除了作案嫌疑。

进一步排查中,余法医和董法医走遍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医院、诊所,打听是否有被钝器砸伤的男人来就医。当地的医生几乎都认识他俩了,嫌疑人也没找到。

专案组有人拿着鞋底花纹的照片,逛遍了全市所有的商场超市和大小鞋店,没找到有这两种花纹的鞋子。

4 个多月的时间里,警方把排查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开发区,排查了可疑年龄段的男性两万余人。

却似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就在专案组被各种信息缠绕,争论不休的时候,终于有一个线索,从错综复杂的案件细节里冒头了。

线索来自水桶里的那截带血的木棍。

技术员辗转找到了林业专家,通过分析,这截木棍来自一棵 5 岁的刺槐树的主干,树生长在盐碱地区。

这个结果让大家感到兴奋,因为案发地就属于盐碱地,这说明做斧柄的这棵槐树“住得”离现场并不远,凶手就在附近。

那时技术手段不发达,破案主要依靠传统方式——地毯式的走访排查,用肉眼和经验发觉疑点。

新一轮的走访排查里,有一个符合嫌疑人特征的年轻人出现了。

董法医他们组遇到了一户人家,很奇怪,连续走访多次都不开门。

有一次在门外等候,董法医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可无论他们怎么敲门,怎么吆喝,门就是不开。他们没有轻举妄动,联系了派出所,得知这家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叫丁志峰。

多次敲门不开已经让董法医他们疑心,丁志峰的年纪也符合划定的嫌疑人的排查范围。他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几天后的傍晚,董法医和两名侦查员再次来到这户人家。当时正是吃晚饭的时间,院子里面亮着灯,家里有人。

这一次,他们提前做了工作,让村治保主任敲门喊话。

过了不久,门开了一道缝,一个满脸皱纹的黑瘦男子探出头来,他看到主任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门打开了,董法医看到院子里还有个妇女,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佝偻着腰,面容愁苦。

他们进了门,主任说自己家里有点急事,就先离开了。那对夫妇领着他们三个人往屋里走,黑瘦男子边走边咳嗽,女人过去扶了他一把。

屋里灯光昏暗,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堂屋的墙壁上有一张电影海报特别显眼,上面是个漂亮的女演员。

这对夫妇招呼他们坐下喝茶,董法医和两个侦查员围着低矮的桌子坐下,简单说明来意后,董法医就拿出本子,准备详细记录。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董法医一抬头,看到里屋冲出了一个黑影。他光着膀子,披头散发,手里挥舞着一把镰刀。在灯光下。刀刃闪闪发亮,离董法医的头最多也就一米远了。

董法医当时就吓傻了,他身旁的侦查员一把拽住他,拉起就往外跑。他们身后的那对夫妇立即抱住了黑影。很快,这家的门又反锁了。

经历了惊魂一刻后,董法医几人赶紧向上级汇报,“丁志峰有严重暴力倾向,身高年龄都符合,有重大作案嫌疑。”

很快,这家的院子被警察团团包围,还有几个警察带了枪。村支书匆匆赶来,大喊:“误会了,误会了!”

“这孩子有精神病”,村支书说。丁志峰发病的时候常在街上光着屁股跑,见人就打骂,村民们害怕,他的父母就干脆把他锁在家里了。

经过警方反复确认,案发那天,丁志峰的确在家里没出门,邻居也可以作证。这位“武疯子”的嫌疑,最终也被排除了。

“其实后来想想,一个疯子根本不可能考虑得那么周密,懂得戴手套作案,还会清理现场。”董法医回想起来,也觉得当时汇报太冲动。

可当时丝毫的线索都是希望。4 个月,60 多个人,集中工作、吃住,一头扎进了这起灭门案里。

迟迟不能破案,大家都急红眼了。

专案组里没有一个成员中途退出。

刚开始出于保密原则,也因为通讯不便,大家几乎都不和家里联系。后来领导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于是每天晚上大伙儿凑完情况,就可以给家里报个平安。

那是民警们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

专案组里仅有的几部手机被贡献出来,余法医记得很清楚,是摩托罗拉的翻盖手机。僧多粥少,没抢到手机的民警,就在宾馆走廊的公用电话前排队。

一天半夜,余法医看到一个侦查员还蹲在走廊里,他走过去,那个侦查员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使劲把脸扭过去。

侦查员双眼通红,鼻涕和眼泪顺着脸往下淌。张大了嘴,拼命压抑自己,喉咙才没发出声响。余法医问怎么了,他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说:“孩子感冒家里人没在意,得了心肌炎。”

“回去吧!”余法医劝他找领导汇报难处。

“哥,这个案子太重要了,我不想撤啊!”侦查员抓着余法医的手,“这么大的案子,以后可能再也碰不上了。俺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可俺一想到孩子心里就难受。”

这 4 个多月的时间里,专案组里也发生过喜事。

一个技术员的婚期改不了,领导给他批了三天假。可是新婚第二天一大早,新郎就急着赶回专案组,没耽误当天的工作。

他们把考虑到的都考虑了,把能做的都做了,但那个冬夜里的幽灵,还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技术人员把现场提取的所有物证都仔细地保存着,13 枚地砖也被收进了物证室。

专案组解散了,在最后一次专案会上,领导也鼓励大家:“或许现在还不到破案的最佳时机,大家别气馁。只要我们不放弃,总有一天能破案。”

吃散伙饭的时候,不少人都喝醉了。大家都不甘心。4 个月的时间,没能找到凶手。每个人都觉得,拖得越久,希望越渺茫。

余法医依然滴酒未沾。他无数次扪心自问:我还能喝上那半瓶酒吗?

他想等到案子破的那天。

有熟悉的人开他玩笑,提到他把手缝在尸体上的事儿,余法医憨憨一笑地自嘲:“或许我和那个小女孩有缘吧。”

此后数年,他脑海中回忆起这件案子的巧合,根本解释不清。

遇害的女孩只有 13 岁;现场发现了 13 枚清晰的血脚印;排查了 13 个重点嫌疑人;物证室里那 13 块地砖就像 13 块巨石,压在民警们的心上。

它们中深藏着密码,只要成功破译,就能找出真相。

13 年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余法医带着我走进了北桥村的那条巷子。我俩在邻里的打量眼神中,在挂着“幸福之家”的牙医家门口驻足。

没过多久,一个五六十岁的瘦高个男人,拎了一串钥匙从巷口朝我们走来。

“来了啊。”他跟余法医打招呼。

他手中的钥匙伸向院门,打开了那把巨大的挂锁。两扇黑漆的木门同时发出“吱呀”一声,时间仿佛停止,然后瞬间倒流,我好像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我在现场提取了几处血迹,听余法医讲每个死者的位置、衣着、姿势和损伤特征,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像在讲一宗昨天才发生的案件。

在小女孩当年的房间,我们停留了最久。

墙壁上的血迹已经变暗,隔着床板的缝隙看,水泥地面已经彻底变色。女孩的血液被涂成了一个怪异的形状,就像一匹狼。

这个现场似乎等了我十几年。

但这次不同的是,我们手里握着“钥匙”。

在这个案子里,13 是个不断重复出现的数字,就像一个预兆。

当年专案组的几个成员:余法医、刑警大队的王队长、DNA 室的李主任,在 13年后重新聚在了一起。

刑警队王队长最近看到一则新闻,有人通过 DNA 技术,确定了一座古代墓穴主人的身份,这让他又想起了牙医灭门案。

当年受技术条件所限,没有做出嫌疑人信息,但现在,一滴血可以讲述的东西太多了。

如果说血液是一把锁,检测技术是钥匙,法医就是拿着钥匙的人。

他们聚在一起,商量着再检测一下当年的检材。

一大堆人围在当年的物证旁,经过一番筛选,一致认定最有价值的物证,就是那13 块地砖——25cm 见方,青灰色,上面留着血脚印。

案发之后,它们一直由警方妥善保管,每一次公安局搬家,都会由专业人士小心转移。

当年,法医前辈们检验的重点是地砖上面的血脚印。但这次,接力棒到了我手里,我不再执着于血脚印,而是转向遗落在地砖上的“滴落血痕”。

这种“滴落血痕”的意义在于:它最可能是嫌疑人的血。现场有搏斗的痕迹,嫌疑人极有可能受了伤。过去只能检测出血型,今天的技术却可以锁定一个人。

“这次我们算是豁出去了。”DNA 室的主任说。

提取血痕对我来说,本是一件轻车熟路的事,可这次我却突然有点紧张——面前的地砖可不是普通的物证,它们来自何家的堂屋,沉甸甸的。

当年,嫌疑人就是踩着它们离开了现场,然后不知所踪。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操作着,逐一观察每一块地砖。

花了两个小时,终于在两块地砖上发现了几滴“滴落血痕”,其中一滴藏在地砖的花纹缝隙里,非常隐秘。

几天后,两份血样的结果出来了:两名男性 DNA!

这几滴隐藏的血迹就像沉默了多时的证人,现在,终于要开口说话了。

单位组织大家开会,会议桌周围坐满了人,分配任务的时候,无论新老民警,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此前,60 多个刑警争论了十多年的作案人数的问题,似乎就快有答案了。余法医的眼睛里更是放着光。

我们首先要确定的是,这两滴血是否属于现场的受害者父子。如果都排除了,那它隐藏的秘密就太多了。

我们重回当年的案发现场提取血样,同时,寻找死者的直系亲属,利用亲属关系对血样进行排除和认定。

何立斌的家属们已经很多年没和警察打交道了,这次警方突然找上门,家属们虽然很配合,但眼神里都有些复杂“是不是案子有眉目了?”我给一个家属采血时,他一直在追问。

何立斌的弟弟说,父母在哥哥一家出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没过几年,两个老人就相继去世了。“俺娘临走时还问凶手抓住了没,一家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答。”

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 13 年未落网,成了家属心中永远的遗憾。

那一刻,我也给不出回应,只能将现场提取的几处血迹,连同何立斌夫妇所有直系亲属的血样一并送到了 DNA 室。

同事们开始加班加点,仔细地分析和计算,最终我们认定:其中一枚 DNA 属于死者何立斌,而另一枚 DNA 只可能属于嫌疑人,或嫌疑人的其中之一。

当初到底是几个人作案,现在还无法解答,但是有了 DNA,我们就摸到了嫌疑人的衣角。

要进一步确认嫌疑人信息,我需要第二把更关键的钥匙——Y 库。

人的染色体分为 X 和 Y,Y 染色体是男性独有的。所谓 Y 库,简单来说,就是收集男性的染色体信息,再结合中国大多依照男性姓氏聚居的习惯,根据男性父系氏族的亲缘关系锁定嫌疑人。

本地的 Y 库建设已经初具规模,可我们找遍了,也没发现和嫌疑人有关联的信息。

得知结果后,余法医显得有些失落,“看来破案的时间还是不成熟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余法医却主动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事多磨,咱别急。”

其实,谁都没有余法医着急,这十多年来,无论是技术上的困难,还是舆论的压力,他都不好受。

现在,终于拿到了嫌疑人的信息,我坚信案子一定能破。

每每这种时候,余法医就会拍拍我说:“你们年轻一代就是不一样,心态也越来越好。”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们越来越相信技术了。

十一

这之后,我们特意加快了本地 Y 库的建设。不单只为了这起案子,还是为了将来能破获更多案子。

每一个在 DNA 库里添加血样的人,都可能给发现真凶提供关键线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专案组”的成员,已经没有上限了。

大约半年后,一个早上,我在单位的走廊里碰到了余法医。他难掩兴奋之情,对我喊:“找到了!”

有个人的 Y 染色体和嫌疑人高度一致。他叫王亚宾,37 岁,因为酒驾被拘留。

时隔 13 年,案件终于等来了进展,大家十分兴奋,觉得王亚宾可能就是嫌疑人,恨不能立马去抓他。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余法医反而不急了。

Y 库里的基因图谱,就像是人的心电图,每一个突出的峰值就是一个基因座。王亚宾的 20 多个基因座与嫌疑人一致,但这个数量还不够。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又加测到 40 多个基因座,发现王亚宾和嫌疑人的 40 多个基因座里,有一个是不同的。

这说明,王亚宾不是嫌疑人,但和嫌疑人有极近的父系血缘关系。嫌疑人很可能姓“王”。可“王”是个大姓,人太多了!

王亚宾所在的村一共有 600 多户村民,其中王姓有 100 多户。我们决定一一排查,一个也不放过。

大家的目标一致:这张网不但要密,还要够大。排查的人数超过 1200 人。最终,我们发现了一个人,他的 40 多个基因座与嫌疑人完全一致。

隐藏 13 年的恶魔,要露面了。

我在审讯室的监控里,第一次见到了王亚强:小眼睛、高颧骨、鹰钩鼻。

他也是一个牙医。

王亚强被抓时,正在送患者出诊所,他的妻子和孩子围在餐桌旁,等他一起吃晚饭。

在大批警察面前,他妻子急忙站起来往前迈了一步,把两个孩子挡在身后。两个小脑袋从母亲背后探出来,好奇地打量着。王亚强却很镇定地问:“什么事?”

这个家庭的构成和死者何立斌一样,也是一对夫妻,一双儿女,女儿也刚好 13岁。案发时,王亚强的妻子正在怀孕。

那个躲在母亲背后的小女孩大概从没想过,自己的父亲和一起灭门案有关。有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小女孩,永远留在了 13 岁。

同事们一拥而上把王亚强摁在地上,他简单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反抗了。

抓捕之前,同事做了很多背景调查:王亚强性格内向但脾气火爆,曾在集市上因为生意把另一位牙医打跑了。平时和邻里很少说话,更别说和喝酒聊天了。

村里人都觉得他很难“噶伙”(难以结交)。

王亚强的居住地,距离案发现场 15 公里,没有被纳入到警方大范围排查的范围,但他家所在的村,当时也有侦查员去过,可不知怎么的,他竟成了漏网之鱼。

时隔多年,技术员走近,搬起王亚强的脚端详了半天——他的鞋号和现场的足迹一样大。

审讯开始了。

王亚强嚷嚷着自己没做过亏心事,警察抓错了人,要给个交代。他挺胸抬头,像是一点也不怕。

审讯人员问王亚强认不认识开发区一个姓何的牙医,有没有去过他家,王亚强全部否认。审到大半夜,他还咬得死死的,直到审讯人员摆出了证据。

“我杀人了。”王亚强沉默了半分钟,忽然仰起头来,长舒一口气。

审讯人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时间杀的人?”

“1999 年腊月,一个晚上,8 点多。”

“在什么地方杀的人?”

“在开发区北桥村开牙科门诊的一户人家里。”

“杀了什么人?”

“杀了四个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妇女和一个男的。”

“为什么杀人?”

“我想抢钱。”

隐藏了 13 年的嫌疑人居然轻易撂了,现场的情况和杀人动机都吻合,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看似顺利的过程里,却正在酝酿着危机。

十二

王亚强不慌不忙地向我们讲述了杀害何牙医一家四口的经过。

他说自己不认识“北桥牙科”的牙医何立斌,只是想去抢钱。案发半个多月前,他在集市上买了一把水果刀,又从家中找到一把斧头。案发当天,王亚强从何家敞开的大门进去,先去了黑着灯的南屋待了一会儿,后来径直进了客厅。

不巧有个妇女迎面走来发现了他,他就用斧头将对方砍倒,又用水果刀割了她的脖子。

他进了小卧室,遇到小女孩,就把小女孩也割了喉。回到客厅的时候,遇上了男孩。于是把男孩摁倒杀害,和妇女的尸体一起拖到了卧室。

王亚强说,干完这些,他去西屋找钱,忽然听到有人进入客厅,和男主人何立斌打了照面。

争斗中,他用斧头把男人打倒在地,斧头柄断了。情急之下,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水管打男人的头,直至把他打死。

在王亚强的供述里,他一人作案,没有私怨,只为谋财。杀人是因为被撞见,情急之下才灭的口。

这些细节,大多都和现场勘验的情况吻合,只有身在现场的人才能讲述,大家听完都觉得没有抓错人。

凌晨 3 点多,这一夜,余法医他失眠了。他心里有些不安——男人的口供和尸检结果不吻合。

在王亚强的供述里,他砍人都是一斧头或者两斧头,刀割也最多两下。但尸检的情况要惨烈得多。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王亚强被押进小巷,指认现场。

王亚强对何家的院子非常熟悉,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每个地方做过什么事。包括杀人、寻财、逃跑。围观群众情绪激动,在警察的劝说下,没有冲上来打人。

按目前掌握的审讯材料,大家觉得案子已经基本告破,下步就等着喝庆功酒了。可余法医窝在办公室里,一脸严肃地抽烟。他一边抽烟,一边翻看一个厚厚的本子。

我走过去,发现那个本子的边角被磨损得很厉害,里面还夹着许多粘贴的打印纸,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十三

没等多久,王亚强就干了件让所有人惊讶的大事——他翻供了。

因为余法医找到了领导,说王亚强肯定是在撒谎,所以领导决定再来一次提审。

结果王亚强一来到审讯室,像是开玩笑一样,告诉审讯民警,自己确实是在撒谎——真凶有两个。

“我和一个叫周大海的,一起在牙医家抢劫杀人。”

有位老技术员立马给余法医打电话:“老余,你看看,我说是俩人作案吧,你非得和我犟。”

余法医没吭声,挂断电话就抽起了烟,冷静地观察着王亚强的“表演。”

审讯室里,王亚强一点点招供着,自己和同伙杀人的经过。

他和周大海是在开发区的一家饭店里认识的。周大海是东北人,25 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偏胖,平头,皮肤焦黑。这人还是个无业游民,住在开发区电子街路北侧的一个平房里。

入秋后,周大海忽然问他,周围谁家有钱。王亚强觉得北桥村那个镶牙的人家应该很有钱。案发前两天,周大海很神秘地和王亚强说,他打听到北桥村那个镶牙的人刚从银行提了 10 万元钱。

“我要去干票大的,你一块去不?”周大海邀王亚强一块去抢钱。

他还说:“你不用管,我有工具,到时候你给我放风就行。”

案发那天,周大海拿了一个布袋子,里面是一把匕首和一把斧头。

王亚强对匕首和斧头记忆犹新。匕首双刃,带血槽。斧头是木工用的那种,把是黑色的木棍。

晚上 7 点半左右,他俩去了镶牙的那人家里。门是虚掩的,俩人进去,周大海让王亚强去南面屋里放风。

王亚强看到周大海从布袋里拿出匕首和斧头,推开屋门就进去了。他用斧头敲一个中年妇女的头,又用匕首往妇女的脖子划了两三下。然后,王亚强听见一个小姑娘的哭声,但很快,就没有声音了。

这时,一个男孩从外边跑进了客厅,高声叫了几声“爸爸”。周大海从东屋出来,男孩抢周大海的匕首,但很快周大海就把男孩摁倒,用匕首把他捅死了。

一两分钟后,牙医进了客厅,抱住了周大海。王亚强从南屋出来,想上前帮忙。

可周大海先把牙医弄倒了,然后从地上拾起一根铁水管,往牙医头上打了三四下。

一家四口被周大海杀死了。王亚强距离尸体始终有一段距离,从没有直接接触。

进屋找钱的时候,他们从窗帘底下找到了 5000 元现金,周大海拿走了 3000元,他留了 2000 元。

俩人又去了牙科诊所的操作间,周大海找了一百二三十元钱,王亚强只拿了 20多块焊牙用的焊片。他想着,自己给人看牙,这东西用得着。

他们从院子西南角的厕所爬墙出去,出去后,周大海忽然一拍脑袋,说把斧柄弄丢了。他进去找但没找到,不久后,周大海就从大门走出来了。

王亚强记得,当时周大海身上有很多血,他不清楚周大海有没有受伤。但自己自始至终没有接触牙医一家人的身体。

这之后,他和周大海就一直没有再联系。

8 年后的一个春天,周大海去过王亚强的诊所一次。王亚强吓了一跳,周大海却说没啥事,就是来看看。他当上菜贩子,还给王亚强留了电话号码,“有空一起喝酒。”

后来王亚强换了好几次手机,把周大海的电话号码弄丢了。他俩再也没见过。

王亚强最新的供述像一枚重磅炸弹,把审讯民警都炸懵了。

他的这一次翻供,实在影响太大,以至于专案组再次成立,还拉来了许多外援。

王亚强的新供述真实度高,细节也翔实充分,两人作案的细节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只是仍然有几位技术人员,站在余法医这一边,认为王亚强的翻供还是有问题。

双方据理力争的情景,就和 13 年前一样。

只有余法医依然倔强,语气坚定地告诉在场的每一位民警:王亚强的翻供还是在撒谎,凶手只有一个人。

十四

审讯组又多次提审王亚强,但每一次审讯,他的供述都和前几次有不同。

第 6 次审讯时,王亚强说他和周大海到现场后,二人一起到南屋抽烟,观察了大约 5 分钟,周大海才动的手;他认识何家夫妇,在案发 5 年前,他曾去何立斌家中学过镶牙技术;作案时,他用两块黑布将鞋底包了起来,周大海提前处理了鞋底的花纹……

按照之前的调查,无论是不是两个人作案,可确认的是,王亚强肯定参与了杀人,而且还受伤流血了。

可翻供以后,王亚强居然坚称自己没动手,杀人的事儿都是周大海干的。

民警拿出鉴定意见通知书,递给王亚强签字,上面写着:地砖和水管上检测出了他的血迹。他看着这句话,直接拒签。

专案组的人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抓到了王亚强,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在案子的不同阶段,我们任务不同,会面临不同的困境。当年,余法医等前辈们考虑的是如何通过现场还原犯罪过程,刻画嫌疑人,如何通过蛛丝马迹找到嫌疑人。

如今抓住了王亚强,我们还要考虑如何让他承认罪行。

既然他说了周大海,那我们就从这个人开始查起。

专案组调取了大量户籍信息、暂住信息,排查了 800 多人。但没有找到符合周大海姓名、年龄和体貌特征的人。又找到辖区内东北人的小头目,他们也说没有。

为了获取足够的证据,专案组扩大对“周大海”的搜索范围,将东北三省户籍库中同音的 600 余名男性信息全部调出,让王亚强挨个辨认。王亚强一直摇头,说没找到。

为了验证一些猜测,专案组启用了一种新方法——从王亚强的身边人开始击破。

民警找来了和王亚强同监室的两位犯人,老郑和老马,了解更多信息。

根据他俩的供述,似乎整个监室刚开始都怕王亚强,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审问新犯人。而王亚强也不愿意和别人说话,多数时间都一个人坐着。

只有身为组长的老郑问了几句,王亚强简单地说自己和别人结仇,才杀了人。

“王亚强是干牙医的,他杀的那家人也是干牙医的,那人跟他抢买卖,他才杀的那一家。”杀人动机是同行竞争,这是老郑听到的新版本。

和老郑不一样,老马是监室里的老油条,也是犯人中的“法律专家”。

王亚强还没进来的时候,老马就听说他 13 年前杀过人。第二天,老马几个人围在一起分析王亚强的案子,他们觉得公安局肯定没有确定的证据,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才抓人。

老马下了结论:只要不承认,法院就有可能判他死缓。

监室并不宽敞,王亚强隔着他们,最多也就一米多远。他一直静静地听着。

十五

王亚强不信任任何人。

面对老马等人的再三追问,他就像对我们撒谎一样,张口就来:“三四天前杀人了”。

为了击破他,局里来了两位知名测谎专家,测谎结果显示:牙医灭门案应是一人作案;

应该是王亚强杀的人;

王亚强供述的同伙周大海,应该不存在。

这是个天生的撒谎者,但在专业技术的测谎下,以及近 20 次讯问,王亚强终于承认:测谎结果全部正确。

我们也终于搞清楚了他的整个犯罪过程。

王亚强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很不顺。1994 年前后,大家都觉得干牙医这行成本低、挣钱快,王亚强跟着表哥学牙科,第二年就开始独立干活了。

那时候,他的诊所周围出现了很多竞争对手,有人靠更低的价格吸引顾客,王亚强靠的却是手段。

王亚强为了抢生意,曾经和许多牙医有过矛盾,专案组费了很大的劲儿,找到了当年被他骚扰过的两位牙医。其中一位姓宋,另一位姓林。

当年,宋医生的牙科诊所和王亚强的诊所距离很近。宋医生的诊所比较忙,而王亚强的诊所里人很少。

一天上午八九点钟,宋医生正在忙碌,王亚强来了。他在宋医生的诊所里公然拉客,招呼那些人去自己的诊所。

宋医生很生气,骂了王亚强几句,就继续给人镶牙了。

下午,王亚强又冲进了宋医生的诊所。他气势汹汹地说:“你出来一趟!”

宋医生刚一出门,王亚强就狠狠地打了他一拳。两个人扭打起来,王亚强渐渐落了下风。他不解气,从路上捡了块石头,把宋医生轿车的挡风玻璃给砸碎了。

二十分钟后,两个男青年骑着一辆红色摩托车赶来,进了宋医生的诊所。王亚强指着宋医生说:“就是他打的我。”

“听说你很能打?”一个光着膀子的青年对宋医生说。

宋医生并不害怕,“我刚从监狱里出来,想做点正经生意,你们别为难我。我从小练武,你们也不一定能打过我。”

小青年打量了宋医生半天,“从里面出来的不敢惹。”说完,他们就和王亚强一起走了。

后来,宋医生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去给王亚强道了歉。双方握手言和,但从那以后,宋医生的诊所隔三差五就有防疫站来检查。

王亚强三番五次打市长热线。

实在不胜其扰,宋医生离开了。

而姓林的牙医,之前压根就不认识王亚强。有天晚上,林医生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开门见山,“我叫王亚强,跟你是同行,以后你别去开发区赶集了。”

当时林医生家中还有几个朋友,听到王亚强这样说,都很生气,“大家凭手艺赚钱,你凭什么不让人家去赶集?”

王亚强一句话也没说,在屋里坐了十来分钟,起身走了。大家都觉得这家伙精神不太正常。

几天后,林医生骑摩托车去开发区赶集给人补牙。他走到半路,被王亚强截住了,王亚强威胁他:“你不能去开发区赶集,不然我杀你全家。我能把你家没长毛的耗子也找出来弄死。”

林医生很生气,没理他,后来王亚强又陆续拦截了他三四次,每次都是威胁。最后,宋医生一家被吓得报了警。

王亚强还和一个牙医打过架。当时他说:“我已经杀了一家了,不差你这一家。”

十六

王亚强用尽各种手段挤走了附近的牙医,可没想到,自己的生意并无起色,村里人都去了“北桥牙科”。

开发区成立后,不允许牙医跨区行医。王亚强的收入大不如前。在给人镶牙时,他听对方提起开发区的北桥牙科,说镶牙挺贵,生意还好。

王亚强耿耿于怀,他觉得当初是自己费心费力把另外两名牙医挤走的。最后发财的却是何立斌。

虽然没见过何立斌本人,但王亚强已经恨上他了。

后来在妻子怀孕期间,王亚强的生活更窘迫了。他想搞点钱,“买辆摩托车去远处行医“。而他搞钱的办法,就是找个有钱人抢一票。

何立斌一定很有钱。

为了这次行动,王亚强做了精心准备。半个月前,他在集市上买了一把大号的水果刀,回家后,他找了一把斧头。王亚强还亲手制作了一双独一无二的鞋子。他把两只鞋底分别切割、打磨。

正是这双鞋,引发了专案组内部长达十多年的争论。

王亚强不知道何立斌住在哪里,他专门去了趟北桥村,提前打听到了何立斌的住处。快到元旦了,妻子回了娘家,王亚强觉得,是时候出手了。

那天晚上 7 点多,天色暗了。王亚强戴上白色线手套,穿上处理好的鞋子,从家里找了一块黑布,把刀子和斧子都包了起来。

“我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想拿刀子和斧子吓唬吓唬对方,等对方给了我钱后,我就快跑。”王亚强说。

这句话,今天仍然无法辨别真假,但那天晚上,他确实骑上自行车,赶往了北桥牙科。

十七

何立斌家北边 5 间房屋的灯都亮着,传出刺耳的“嗞嗞”声。王亚强很熟悉,那是打磨牙模的声音。

王亚强推开了东边屋子的一扇门,和一个 40 多岁的妇女正面相遇,俩人都吓了一跳。

“谁?”

“我!”

王亚强用斧子指着女人,恶狠狠地说:“快把钱拿出来!”

女人吓坏了,张嘴就想喊人。王亚强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斧子,女人像喝醉了酒,身子有些晃,王亚强又连续劈砍了五六下,女人倒在了地上,最终也没能喊出一句话。

王亚强怕女人没死,弯腰上前,把长长的水果刀捅进了她的喉咙。

忽然,一个女孩的哭声传入王亚强的耳朵里,他顺着声音进屋查看,发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床边,惊恐地看着他,双手抱在胸前小声地哭。

王亚强把小女孩也杀了。

这下,除了诊所里传出的声音之外,这个院子里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

王亚强回到客厅,把女人的尸体拖到了隔壁卧室,开始在屋里翻找财物。他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两个男孩说话,商量着明天一起去上学。

一个男孩离开后,另一个男孩关了院门。王亚强拿着刀子往外走,走到客厅时,撞见这个十五六岁的男孩。

男孩愣了一下,开始喊“爸爸”。他上前拽住王亚强的右手,想抢刀。

一开始王亚强很紧张,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就加大了力道,男孩不仅没能把刀抢过去,还被他残忍地杀害了。

在王亚强杀死 3 个人的过程中,何立斌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打磨牙模的噪音掩盖了打斗声和喊叫声。

王亚强并没有立刻逃走,他藏到了客厅门后,等何立斌进门。

他下定决心,一个不留了。何立斌很强壮,等待是一击即中的最好办法。

王亚强等得很漫长,一分一秒都很难熬,很久之后,打磨牙模的噪声停止,院子里又陷入了寂静。王亚强攥紧了手里的斧头。

何立斌进屋后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地上的血,然后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把活扳手。

何立斌刚要转身的功夫,王亚强往前迈了一步,抬手就向何立斌的后脑勺劈了一斧子。没想到那一斧子没砍实,顺着何立斌的后脑勺滑到了肩膀上。

斧头和斧柄一下子分离开,斧头掉在了地上,斧柄飞到院子里的污水桶中。

何立斌转过身来,用双手抱住了王亚强,两人厮打在一起,谁也没说话。后来,两人都倒在地上了,滚来滚去,王亚强右手的刀子也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

何立斌用活扳手朝王亚强打去,王亚强抓住何立斌的手,俩人僵持了一阵。但王亚强最初的那一斧头起了作用,何立斌手劲越来越小了。王亚强趁机把右手挣脱出来,抓住何立斌的头发狠狠地向地上撞去。

何立斌不能动了,嘴里还大口喘着粗气。王亚强发现墙角有一截自来水管,他用这根铁管砸掉了何立斌最后的一口气。

王亚强歇了一会儿,进屋翻找财物。在卧室的床垫底下,他发现了 2000 元钱。此外,屋里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诊室里只有一百来块,他就顺走了 20 块镶牙用的焊片。

院门已经被何立斌的儿子关上,王亚强打算爬墙出去。他翻出院子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斧头还落在何立斌家里。

大门关了,他只能再次翻墙。在黑黢黢的厕所地上摸索时,留下了那片弧形的血痕。

王亚强又进屋找到了斧头,但斧柄没找到,他瞅了躺在地上的何立斌一眼,心里有点慌,决定不找了。

出门前,王亚强已经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再翻墙了。于是他从大门走出去。

院门是开着的,墙上却留下了两次攀爬的痕迹,王亚强再次给公安局出了个小难题。不过这次,他不是故意的。

十八

杀了一家人,只抢到 2000 多块钱,王亚强没买成摩托车,在后来的日常生活中,钱很快就花完了。

他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抢劫杀人而有任何起色,如果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孩子刚出生那几年,王亚强时常从梦中惊醒,嘴里嚷嚷着一些话。

王亚强的妻子告诉专案组,这些年,王亚强经常被恶梦困扰,他的脾气更加阴晴不定。平时不愿意和人打交道,和家人说话也很少。

王亚强一直不敢喝酒,他或许是怕自己喝醉了,会不小心吐露真相。

但真相不会永远被掩盖。

时隔 13 年,案子终于彻底破了。

开庆功会这一天,分局特地邀请了当年专案组的所有民警。这次,许久没碰过酒的余法医举起了酒杯。

只要有人敬酒,他就来者不拒。那酒量,让我看得胆战心惊。

我背着余法医回家,他喝醉了,回想起第一次赶到案发现场。

那天,司机开的太快,车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余法医已经快被晃吐了。但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街道边那条醒目的宣传语——“爱岗敬业,遵纪守法。”

有人没做到,2016 年冬天,犯罪嫌疑人王亚强被依法执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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