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将华冠丽服都收入箱笼，在贞节牌坊下了却残生

俊才白骨，红粉骷髅；不言而喻，群芳皆苦。

李纨，贾珠之妻，别号稻香老农，荣府大奶奶。

其父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李家人“族中男女无有不读诗书者”，李父的官职类似于如今国立大学校长，他博闻强记，却并不重视李纨的功课。

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李父，只不过让其千金将《女四书》、《列女传》拿来读读，认得几个字也就罢了。

有着古板家教的李纨，被父亲塑造成一个贤妻良母的范本。李家女儿不负众望，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觅得良人。

贾珠，荣国府长孙，十四岁中秀才，出身于功勋名门，是家族复兴的最大希望。

李纨系名宦之女，生于清流人家，德行出众、温婉贤良，是贾家人人敬服的好儿媳。

贾李两家门第相当、结为秦晋之好，李纨本应与丈夫一直过着鹣鲽情深、红袖添香的生活，可命运偏要捉弄此女。

夫妇俩新婚不久后便生下独子贾兰，喜得贵子、未来可期的贾珠竟一病不起，抛下这孤儿寡母离开人世。

琴瑟和鸣、相知相守的时光如同一场大梦，转眼间，李纨成了贾珠的未亡人。

青春守寡的“先珠大嫂子”从此与胭脂花粉绝缘，珠宝首饰、华冠丽服统统收入箱底，过得形同朽木，自愿压在贞节牌坊下了却残生。

李纨幼时受的是贤女教育，从小被框在一个礼法的架子里，那时的她年纪尚小，思想未完善，渐渐在父亲讲的“三从四德”的观念里定了型，不像黛玉宝玉那样有太多关于生命的觉知。

想来讽刺，李守中那样扼杀天性的教育，却适合李纨婚后的遭遇，卑微守节、做事稳妥的她甘愿当个木头人，于是赢得族人的敬重。

李纨是贾府的活牌位，有她这位节妇在，贾家则一直称得上“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她不仅未辱没自己娘家的门楣，还给婆家争了颜面，成了众人口中人人夸赞的“道德模范”。

李宫裁身处富贵繁华之中，一直保持着离群索居的状态。

她自愿选择大观园内质朴无华的稻香村，一派郊野气色、田园风光，多么与其孀妇的身份相适应。

大观园内的姊妹们能拟红妆、尚有期望、可居华丽住所，而李纨只能“竹篱茅舍自甘心”，耳畔声色犬马，她也置若罔闻。热闹是别人的，她什么也没有。

夜半三更时，痛失所爱的她悄悄红过多少次眼眶，可想而知。

宝玉挨打，王夫人提起“珠儿”，李纨回想起从前素年锦时的日子，突然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在人前放声而哭。

不过，再糟糕的情绪，最终也要让步于生活。平日里，李纨规行矩步地侍奉公婆、抚养幼子、照管小姑，从不让人察觉出自己凄婉的思绪，默默在稻香村中当个苦行僧，懂事隐忍、简朴安分。

她遵循着“寡妇不夜哭”的礼教；所以，黄泉两相隔的刻骨之殇也要忍住眼泪，免得落人口实。

没有不委屈的生活，只有不喊疼的人生。收拾整理好自己，白天她依旧是荣府里槁木死灰的大奶奶。

就这样一位贤德端庄的女子，还被无数人诟病为冷漠无情、精致利己。

李纨，书中书外都艰难。书中，她拥有欢愉顺遂的时刻光十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书外，“心机深沉”是看客们加在这位弱女子身上的罪名。

她当真精明又无情吗？

有人说她守贞只是求得生存的手段，笔者不以为然，她的坚守不单是因为孩子的前途或父亲的教育，还有她对丈夫真挚的感情！

若说无情，尤老娘才是真无情，李纨绝不是。

合格的媳妇是她，有远见的母亲也是她。李纨心肠极好，黛玉临终之际，只有这位好嫂子陪了林妹妹一程，这其中是否蕴藏着李纨对丈夫的屋乌之爱呢？

贾府里真挚爱护李纨的，唯贾珠一人。

王夫人的世界里，儿子比孙子重要得多；她情愿搂着大点的宝玉叫“心肝肉”，也不愿面对贾珠英年早逝这桩伤心往事，所以故意躲避失去父亲的贾兰，冷落暮气沉沉的儿媳。

李纨母子在贾家这样的是非窝中过得孤苦伶仃、毫无存在感。众人从前对他们袖手旁观，为何树倒猢狲散的时候，要求母子俩要去帮衬一帮荒唐度日、坑家败业的不肖子孙呢？

贾母可怜李纨，给了她很高的月钱，甚至比凤姐的工资还高。王熙凤说李纨一年有四五百两银子进项，她闷声敛财、韬光养晦，确如是！

一些读者斥她是貔貅级别的吝啬贪财、只进不出，笔者还是不得不为其申冤，一位失去丈夫又无实权的大奶奶，在金钱方面为自己的儿子谋划，虽做得过分，却也无可厚非。

凤姐的一部分钱财是沾血的不义之财，花到自个儿身上毫不吝啬，排场大、脸面足，生活奢侈。

李纨的钱财是她处心积虑为儿子存下来的，一个寡妇不能讲究穿戴，成日里素面朝天，她性子淡泊，花销小、不败家，生活朴素。

李纨深知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老天爷已经跟自己开过一次玩笑了，为儿子准备金银傍身，给贾兰添些助力和根基是她仅剩的期翼。

各扫门前雪，不问废与兴，李纨用前半生的凄惶和悲苦，换来了后半生贾兰高中扳回一局的那一丁点儿的明朗，可怜！

笔者确实不忍指摘这位艰难贤德的女人。想来，大难临头求自保、做好自我救赎是弱者最好的生存状态吧。

作者：杨琥媚，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