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租房往事：陌生女人半夜敲门

广州的冬天，比我想象中的寒冷。天气的凉寒，无非添衣取暖。若是人生遇上寒冬，即便燃再旺的火，也无济于事。1999年初冬，我被人设计陷害，从粤龙酒店扫地出门。紧随而来的冬季，成了我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迫于生计所需，我辗转找到一位表弟的电话。打给他，才知道，他竟然也在广州白云区，离我的所在地泰和镇不远。表弟父亲与我妈是堂姐弟，算不上多么亲的关系，因此，见他之前，我心怀忐忑。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当年，这绝非虚妄之词，人与人之间，若结下交情，那可是记在心里一辈子的。老乡之间的情谊，更是如此。待我到了泰和镇谢家庄，表弟特意在指定地点接我。下了摩托，我随表弟去他家的出租屋。

表弟在附近一家叫长荣电子厂的工厂上班，表弟不愿意住宿舍，便和工友在附近租了间房子。是个单间，面积很小，屋里住着表弟、小宝和秋生三人。我去了之后，便成了四个人的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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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没有摆床铺，只有地上打了个通铺，我们几个人挤在一起。有时，遇到放假或者别的日子，还有相好的朋友或老乡过来，大家挤在一起，说天谈地，倒也热闹。不过，这种热闹场景，是我到那许多以后才体会到的。我当时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一份工作。湖南家中，还有妻儿，我得尽快安身立命。

表弟待我远比想象中的热情，不但提供住宿，吃也不用我花钱，还安尉我不要着急，找一份满意的工作，再去上班。有了住的地方，解决了我的一大难题，只是，每天怀着希望出门，却每次都怀着失望而归。除非内部有人推荐，不然，广州的工厂几乎不招男工人。更何况，那时，我已经34岁了，算大龄男青年。小伙子都找不到工作，哪会轮到我这个大叔呢？

每每郁郁而归，晚上表弟和小宝都去上班了，屋子里剩下我和秋生两人。秋生是小宝的侄儿，早我一个月来此借宿。他来广州的经历，与我有相似之处，又有本质的区别。

他是大学生，在海南一家什么医科学校学习医术。毕业后，分在海南一家农场工作。原本，他对学医抱有很高期望，结果分在农场的现场，粉碎了他的学医理想。上了大半年的班，他实在受不了农场的呆板无聊，在一次与领导发生争执之后，一气之下，辞掉工作，跑到广州来了。

可以说，秋生来广州，是主动为之，他放弃稳定的工作，为了实现更大的人生价值。而我呢，是国家体制改革，我被迫下岗，从国企员工，成了自由人，被迫无奈之下，只得南下谋求生计。我俩来广州的原因，有根本性的不同。

虽然秋生是大学生，但工作也不好看，加之，他期望太高，一般的工作根本看不上。白日里，我们徒步到处找工作，夜晚，回到出租屋。表弟和小宝去加班了，屋里只剩下我们俩。

屋里有副象棋，不知谁买的。我和秋生闲着也是闲着，便摆开棋盘，用楚河汉界来打发寂寞时光。秋生是个抱负的人，我能猜出他心中的郁结，但又不好直抒胸臆。于是，便把所有的不堪与压力，全积压在心中。我俩下棋时，秋天常望着棋局走神，突然呆住，好像神思游到了九宵之外。有时，他还会突然大吼一声，站起身来，打开房门，盯着一片漆黑的星空发起呆怔来。

看得出来，秋生是有大理想的人。事实也是如此，秋生拿着自己赚到的第一桶金，回到故乡，买下地皮，建起了私人医院。医院的生意蒸蒸日上，院长秋生日进斗金的同时，也成为他们那个县城的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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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秋生那般大志向，只盼能有一份工作，养活家人。不过，对他下棋时的走神与发呆，我感同身受。那种对未知的惊慌与担忧，我不但经历过，而且还比他更甚。

工作不有着落，口袋里的余钱，总有掏空的一天。心烦意躁之时，我常常躲在洗手间抽烟，抽最便宜的“椰树”。因为便宜，所以气味特别冲。有一回，我抽得太猛，一口抽下去，感觉身体里的血，直往头上涌。我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在地。

每天徒步到处奔波，身体原本很疲累了，但夜晚，躺在床上，想着不知明天又该如何，没有出路，看不到希望，人生最失望的时刻莫过于此。这样的心境，自然不可能睡得安稳。别说安稳，我整晚整晚睡不着。数了半晚上的羊，一点效果也没有。实在没法子了，我只好悄悄起身，跑到附近的士多店里，花几块钱，买一瓶高粱酒。回到屋里，直接往嘴里灌，借着酒精的麻醉功能，我才终于沉沉睡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来月，表弟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在他的活动之下，我也得了长荣电子厂，分在品质部，当品质QC。工作安稳下来，我才慢慢融入到表弟和小宝的生活中来。

小宝和我一样，特别爱喝酒。经常，下班之后，我们会买瓶高粱酒，炒个米粉，加盘花生，打包到出租屋里，边喝边聊天。小宝是个特别会聊天的人，但他稍稍喝多一点，便会胡乱吹牛。不过，听他海喝胡吹，倒也不失为工作之余的一种乐趣。

在工友们眼里，小宝是个酒鬼，特爱喝酒，但自己几乎不买，经常把别人的酒抢过来喝。不但在出租屋里如此，在工厂也同样如此。

小宝酷爱喝酒，全厂闻名。他还有一个特点，同样闻名全厂。他是技术工种，工资比一般人高，但特别小气。喜欢喝酒，经常喝醉了抢别人的酒喝。工友们经常请他喝，但他从不请别人喝。小宝的文化水平也不高，却最喜欢装文化人。我们在一起时，他不时会提一些貌似高深，实则无厘头的问题。

但小宝有一点，却令人赞许，那就是讲义气。

小宝买了一把匕首，磨得十分锋利，放在枕头下。在我们老乡，有人会在床下放把刀，是辟邪用的。小宝也是湖南人，我以为他在枕头下藏匕首，也出于同样的目的。问他，才知，他买来防身。

长荣电子厂位于效边村，出租屋外经常有些不明身份的人走动，打架斗殴的事屡见不鲜。有一回，半夜三更，突然屋外不知从哪里蹿出两伙人，打起群架来。小宝用“刀光剑影”形容这段经历，那些人杀打杀伤，场面极恐怖。小宝觉得，生命最宝贵，倘若遇到坏人无故来袭，一定得有防身之物，便去买来这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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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周末晚上，下班后，小宝和我，加上工友老唐，我们仨去附近的饭店吃饭。吃饭必要喝酒，我们边喝边聊。老唐那人，虽然是个大男人，但说话很阴柔，有股娘娘腔。旁边桌子，有几个二混子在碰杯。不知老唐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到了他们。其中有个汉子，走到老唐身边，说他平生最讨厌娘娘腔。老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人已经伸手给了他一耳光。

老唐挨了一耳光，但他忍住了。老唐胆小怕事，小宝却要伸张正义。他跑回出租屋，从枕头下取出那把匕首，欲教训那帮混子，为老唐报仇。我和老唐一看，如果闹事，肯定会惹出祸端，赶紧合力拦住他。

还有一次，表弟和秋生都不在，我和小宝在屋里，夜深了，正想拉灯睡觉。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小宝打开门，一个女人泥鳅一样，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女人一进屋，便说，外面有人要杀她。

我见那女人长得有几分姿色，猜想她可以卷入了帮派之争，如果我们将她藏起来，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我胆小如鼠，吓得不行，想赶她走，可小宝不愿意，他据理力争，如果我们把她赶出去，她真的被人杀害，我们见死不救，会终生良心不安。我虽然不乐意，却又觉得小宝的话有些道理。于是，让女儿藏进洗手间，让她不要出声，我俩则竖起耳朵倾听屋外的动静。

过了几分钟，果然听到外面，传来一片喧哗，好像在寻人。我真害怕，他们会突然撞开房门，到屋里来抓人。所幸，纷乱的脚步声，在外面转悠了几圈后，销声匿迹了。

小宝把女人从洗手间叫出来，听她讲了事情经过，原来，她在一家酒店上班，因家人生病，要住院手术，家里没钱，她只好借了一笔高利贷，时间到了，却无法及时还款，那位大哥要让她去侍候一个男以，以此赎款。她不乐意，于是被人追杀至此。女人很感激小宝，她怕出门就会陷阱，请小宝救人救到底，让她在此留宿。

两男一女同居一室，成何体统。这一回，我坚决不同意。大约小宝也觉得不妥，又怕女人独自出行遇到麻烦。他想了个折衷方案，他带上匕首，我俩护送女人，到了小镇，找到一处旅馆，给她开了房间。在屋外守候了片刻，确定她安全无虞了，小宝才和我返身回来。

现在想来，那是我做过的最英雄的一件事，至今仍颇为自豪。只可惜，小宝在有过如此壮举不久后，便丢掉了性命。

其原因，是酒。小宝家乡，农村重男轻女很严重，小宝妻子头胎生了个女儿，小宝不满意，一直想着生二胎。妻子很努力，第二胎，终于圆了小宝的梦。小宝很高兴，在村里摆了十几桌庆祝，宣告他有了传宗接代之辈。

回到厂里，小宝也天天喝酒，以酒庆功。那段时间，他的高兴在全厂人尽皆知，因为他走路哼着小曲，走路都带着风。每餐必有酒，那时，他明明查出高血压，医生也给了警告，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喝着喝着，发现手不听使唤，抖个不停。但仍然不能阻止他与酒的甜蜜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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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是在小班出的事。那天我和小宝上夜班。进车间时，他偷偷藏了一瓶高粱酒，十二点过后，吃夜宵的时间到了。厂里安排了炒米粉，我俩端着夜宵，跑到工程部。工程部没有别人，他把酒陶出来，我俩一人一半对着干。

他越喝越兴奋，竟然端着碗筷，在工程部边哼歌边跳起舞来。歇息一会儿，他又陶出瓶子直接往嘴里灌，灌得太急，又加之嘴里还哼着歌。一时，呛住了。他开始咳个不停。咳着咳着，嘴里喷出一口血来。我吓坏了，赶紧叫保安，厂里安排车子把他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脑溢血。

在秋生的护送下，小宝回到了老乡。他是一路输着氧，用救护车送回老家的。见到妻子没几天，小宝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口述：网友“点点虫虫飞”，撰文：胖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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