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往事：住隔壁的成都小妹，半夜敲开了我的门

2009年，我在一家五金厂打工。工厂在松岗潭头，我分在抛光车间，负责给产品打磨、抛光，整天在超高分贝的噪音环境下工作，既脏又累。对身体的伤害极大，不过，对于出身农村的我来说，这点苦痛有点小儿科了。

我无法忍受的，是车间里见不到一个女性。这种感觉有点像工厂食堂，食堂饭菜寡淡，每天吃那些没油水的大锅菜，看到荤腥难免两眼放光。中午吃饭时间短，自然不允许去饭店解馋，饭菜再难下咽只能将就。晚上下班后，我们通常都会去宵夜，喝酒吃饭，满足口腹之欲。

吃饭的问题容易满足，精神上的困境却难以解脱。不过，同事们自有妙计。厂里一些男工们，下班后喜欢跑到电子厂门口，一睹女工的风采，大饱眼福。我跟着工友去过一回，算体验了一回生活，后来便不去了。

因为觉得实在没啥意思，那些女工，即使再好看，也是镜中花水中月，离我的生活过于遥远。我实在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对她们中的一个说，嗨，姑娘，你的鞋子很好看，能告诉我在哪里买的吗？

既然我没这个胆量，还不如下班后老老实实待在租房里。工厂包吃不包住，我在潭头村租了房子，一个单间，虽然小但一应俱全，厨房洗手间，一样不小。平时不加班时，我便在家里弄点吃的，改善伙食。

顺便一说，我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但对烹煮颇有心得。在五金厂干了一年，我遇到一个贵人，一位大我十二岁的大姐，在这位大姐的推荐之下，我去一家酒店，从此走上了厨师之路。当然，这是后路了。

先回到在五金厂的日子。我租了房子，房子在六楼，每个楼层住着六户人家。其中有两户相邻的，早就相识，应该是工友或者亲友。常常，我下班回家，他们的房门仍敞开着，有时，两家合成一家，在里头谈天说地，猜酒划拳。从其言语之中，我知道，他们都是四川人，但具体四川哪里人，我却不知晓。

另外，还有一户，常年紧闭房门，另一户住着一对小情侣。我房间对面，也是一个单间，里头的人很神秘。其工作昼伏夜出，据说她在夜场上班，我只见过她一次。我去上班，她正好回来，在楼道间擦肩而过，能闻到她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像酒水与香水混杂一起的味道。

有一回，我下班回去，四川邻居家的门大开着，里面极为热闹，原来，那户人家男主人过生日，他们准备在他家里庆生。四川人向来热闹，也极热情，大约怕是吵了我，有点不好意，那位主人见我回去，便讲了缘由，他今天过生日，老乡们非要庆祝，我们住在一起，也算缘份，若不嫌弃，欢迎过去喝一杯。

我屋子里平时很冷清，想着过去讨个吉利也好。于是答应下来，但空手去，实在不妥。想了想，便包了个红包过去。

走到屋里，才发现，对门那位女邻居也在。她旁边空了位置，我便在她身边坐下来。我心中疑问她怎么没上班，但到底不好发问。

主人拿出酒杯来，一人倒上一大杯，我们说着祝福的话，一句话一杯酒。几杯酒下肚，气氛便热烈了。我也不再局促，和邻座的女孩碰了一杯，交谈了几句。

那次晚宴很丰盛，看得出来，四川人善于弄吃的，其中有道菜，是红烧肉，肉质鲜美，外观极佳，但入嘴里口感稍欠。我夸赞了几句，他颇为得意。我便讲了几句做法，比如如何在打糖化时控制火候，他一听便知我是行家，赶紧与我碰了一杯。

喝完那杯，主人却缠着我继续讲我对红烧肉的做法。我那时喝得有些多了，也不再羞愧，于是大胆地讲起我的心得体会来。那主人听不听进，我还真不知，但我的话语却惊动了旁边的女孩。

待我有了空闲，她与我耳语了几句，还说改日向我单独讨教红烧肉的做法。我做了个承认的手势，当然也没当真，后来散席后，便忘了这事。

谁知道，到了周末那天，我不上班。一大早，她真的敲响了我的门。她家房门看似整天开着，但好像每时每刻都待在家里似的。

我开门，请她进屋，她也不谦虚。还说她刚去菜市场，购得了新鲜的五花肉，想让我屈尊过去她家指导一二。

原来，她想做红烧肉。

我问其缘由，才知，她父亲最爱吃红烧肉，她最大的心愿，是上好的红烧肉给他吃，但她尝试过很多次，总不成功。如今，遇到对门邻居，听他一席谈话，知他是个做红烧肉的高手，于是，不惜腆着脸来求教。

她如此有心，我也不好端着。先给她上了一堂理论课，又看了她的选材，觉得质量稍欠，不够好。于是，我们一起去了市场，重新选了上好的一块肉。再回到租屋，从头开始。

第一次烧菜，当然是我的手笔。她在旁边看着，为表感谢，也为了消灭那道红烧肉，她请我吃饭，就在她家。席间，自然少不了酒，她喝的是红酒，虽然在租房，但她极注意品质，也许这与她的工作有关吧，我没多问。

有了这次机会，我们的关系便近了很多。第二周时，她已经开始自己动手了。炒菜完毕，仍然在她家用餐。不过，我还做了另一道菜。她觉得特好吃，又羡慕我有好手艺，怎么还会在五金厂打工。

期间，她向我坦陈了她的心路历程。她竟然和我们隔壁的住户是同乡，也是四川人，但不是一个地方，他们是达州的，她是成都人。她的确在酒店上班，当服务员，其实就是陪客人喝酒，包括各种安抚，打扫清洁，派歌单，等等。她们有一种特别的称谓，酒店里，人们都喊她们为“公主”。

她们工资不高，但消费很多。有时，一天的小费，便超过了一个月工资。她告诉我，她有自己的底线，从未越轨。我相信她，她问为什么相信。我说不出话来，只好低头不语。

我们每周做一次红烧肉，成都女孩很用心，虽然进步很慢，但总在前进，看着她努力的样子，我也很欣慰。

这天晚上，外面大雨如注。我关了灯，换了睡衣，正在上床睡觉，突然有人敲门。我住在这里大半年了，深更半夜还从未有人来敲过门。透过门孔，看到竟然她。我赶紧打开门，屋外的她浑身淋透了，而且穿着蓝色的短衣短裤，应该是工作服吧。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一直摇头，我让她去换衣服，她突然就哭出声来。

那天来了个客人，是以前的熟客，他喝高了，非要拉着她陪酒。陪酒也不止陪酒，还要陪他唱歌。不唱不陪，便会被投诉。如果投诉，就会影响到她的工作收入和信誉。

她都照做了，但客人还想有进一步的行动。她当然立即阻止，可客人那天发了疯似的，摔碎了几瓶酒，还打了她一耳光。她气不过，想找老板，但老板不信她，还说是她惹的麻烦，必须她去解决。她忍声吞气，去向客人道歉。客人以为抓了她的短处，非要带她出去。出去的后果，可想而知。

她找了个机会，悄悄跑了出来。她不敢回她家，怕酒店里的人突然来敲她家的门。

她在我家冲了凉，我又找了衣服给她换上。夜太深了，该睡了。我把床让给她，自己则在地板上熬了一夜。

之后那几日，也是如此。好在酒店没有派人来找她，她回到自己家里，但也不敢再去酒店上班了。

我问她以后有没什么打算，她说，她本来也不打算去酒店上班了，正好，出了这个事，也提前让她对这工作做一个了断。那几天，她每晚都会等我回来，然后让我教她做红烧肉。

也不知什么原因，那几天，她做红烧肉的技术突飞猛进。我赞美她，她则俏皮地说，是师傅教得好。看着她微微的笑脸，我突然有些心动，想，我莫不是喜欢上她了？

要说，我对她一点没感觉，还真是不可能的。我能接受她在酒店工作的事实，我也相信她的清白，我也可以和她谈一场恋爱，但我绝对没有勇气和她过一辈子。我想，目睹了她身边的那些事，心中到底有个难以解开的心结吧。

我相信，她对我也是有感觉的。但她也意识到，我们之间有什么在阻隔着。

又过了几天，她说她要回成都一趟，她父亲就要过生日了。她要回家，亲手烧一道红烧肉给他品尝。她说得很动情，眼睛里流着泪花。我想，她可能是想家了吧。她回家那天，我去送她，在火车站，为她买了些水果，辞别前。我在她的眼睛里，又一次看到了泪花。

她到家后，我们每天通一个电话。她向我讲述她父亲，才知道她是孤女，父亲是养父，家境不好，但对她极疼爱，视与已出。

她父亲生日那天，她清早去了菜市场，选购了最好的五花肉，又按我的要求，选购了相应新鲜的配料。花了许多工夫，做出了最香的一道红烧肉。她打电话告诉我，说，每个品尝到红烧肉的人，都说太好吃了。

我问，你父亲怎么说？电话那边没有回话，我继续问，便听到话筒里传来哽咽的声音。她说，我父亲，父亲肯定也觉得很好吃，是天下最好吃的。我问，为什么这么说，他还没吃吗？她说，他再也吃不到了，三年前，他就走了，永远走了。

我不知如何应答，只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做更好吃的红烧肉。她说，好，你等我。

于是，我一直等她。说好的一周过去了，她还没来。一个月过后，她仍然没来。自那之后，她便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口述：赵先生，撰文：三惊胖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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